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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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屈瑾唇畔滑落一道血漬，滴在他滲血的心口，他身邊圍著許多修士，他的目光穿過幢幢人影，定在她身上。
他喉頭嘶啞地喚：“雪青。”
她似乎聽到了，卻沒有看向他。
這一瞬，他們擦肩而過，似乎至此過後，只能是一輩子的敵人。
眼下，寶勝城結界被妖王腐蝕出一個洞，萬雪青和妖王站在一起，她向來冷漠精致的臉，盤繞絲絲魔氣，顯出幾分詭異。
她故意略掉屈瑾，只逡巡其他修士。
他們中，有她的恩師，有一面之緣的師兄師姐，有並肩作戰的戰士。
他們畏懼她。
這很正常，萬雪青攥緊手指。
她自己也怕自己。
多麽可怕的存在啊，一出生就和妖王伴生，難怪秦姬會把她丟在天羅山上十二年。
而修士們已經把她當成對手，他們隨時準備應對戰局。
只看萬雪青揚起手。
眨眼間，一道強大的魔氣，如龍卷風襲擊而來，蕩起劇烈塵埃，逼得所有修士節節後退！
他們驚懼不已，可是，等塵埃落定，他們發現，妖王已退出一裏之外。
“這，為什麽？”
“妖王的目標不是寶勝城？不行，妖王難得南下，不能放它這麽走！”
只屈瑾捂著心口傷口，他用力握著自己的劍，追了上去。
修士們反應過來，這確實是難得的契機，他們立刻重整隊伍，隨著屈瑾的步伐，一起追了上去。
屈瑾向來俊逸的面頰上，一片蒼白。
他清楚地知道，這一劍，萬雪青是要他回到正道的陣營。
他信她不會自願墮成妖王的“人皮”。
但是唯有一種辦法，能讓她離開妖王的控制。
他咽下一口鮮血，不願深想。
而此時，萬雪青坐在一團魔氣上，察覺妖王腳步遲遲。
身後不怕死的修士，它而言，誘惑太大了。
萬雪青搖頭：“不可以。”
她用手摸烏漆墨黑的存在，“如果你吃了他們，我會去南邊，不會隨你回荒境，你永遠收不到我供奉的血液。”
手下的那團黑色，蛄蛹蛄蛹，在抗議什麽。
萬雪青感受腦海甘玄的回應，她說：“那給你吧。”
她劃開手腕，將艷紅的血液，拋灑進黑暗之中。
甘玄吃得很滿足。
她看著那一片黑色，將傷口撕大一點，供奉新鮮血液給甘玄。
她笑了：“多吃一點。”
妖魔會喜歡自己的伴生魔修的血，吃多了，它們就可以徹底控制伴生魔修，讓伴生魔修代表它們南下。
萬雪青卻不在乎般，將血一直送給它。
不一會兒，萬雪青與甘玄，到西陽城的邊緣，她瞇起眼，便看西陽城的結界乾武外，圍著大批的魔修們。
長期潛伏在荒境，魔修們等著這一刻。
萬雪青打量他們，他們也打量這位魔種。
他們對出生以來，能與甘玄伴生的魔種是懷抱恐懼的，因為甘玄力量太過強大，它勢必會選擇控制萬雪青，把她徹底變成自己的“人皮”。
到時候，魔修拿萬雪青也無可奈何。
所以，萬雪青在他們之中，也頗受忌憚。
但眼看萬雪青顯然沒被甘玄控制，這些魔修心思活絡起來。
他們覬覦甘玄的力量。
可以說，甘玄是純粹的力量，而萬雪青是甘玄的腦子，有了腦子的甘玄，不怕沒法破壞西陽城。
破壞西陽城後，魔修可以以此為據點，何愁無法反攻修真界？
所以，他們恭迎她，對著她：“少主。”
萬雪青不是很喜歡這個稱呼，除了在屈瑾那，她始終是用不上自己的名字的。
隨後，她也看到了，秦姬立在眾多魔修之中。
那曾是她的“母親”。
萬雪青對其他人興趣不高，她看向秦姬，道：“母親？許久不見。”
秦姬道：“少主莫要怪我，若非我歷練少主，少主不一定能覺醒，與甘玄的聯系也不會這麽深。”
萬雪青笑了起來：“那我該感謝你。”
是啊，如果不是萬元華的小木劍，告知她一切，她見秦姬這模樣，或許又要被騙了。
終究是自己太過淺薄。
不過，沒有以後了。
除了這些魔修們，這裏還有大片大片的妖魔，其中最強大的，就是曾肆意虐殺淩城修士的屠山。
那只背著如小山般大龜殼的妖魔。
萬雪青看著它的時間有點久，有一個魔修心存討好，便說：“少主為何看秦魔使的伴生妖魔？”
萬雪青：“秦姬的？”
那人：“是，這是用屈家的啟世訣，花了六七年時間，就在不久前，才同屠山成功簽訂伴生契約。”
又一個魔修說：“秦魔使的能耐，對付屈家自是……”
秦姬打斷那魔修：“不必詳說，想來少主不會想聽。”
是，屈家如何被滅門，萬雪青不想聽，聽了只會更恨。
為屈瑾恨。
萬雪青盯著秦姬。
秦姬知曉她恨自己，卻不擔心，她有屠山，甘玄也無可奈何。
甚至，她笑著道：“少主初到荒境，尚未立威，正好趁這個時機，向大家展露一手，如何？”
萬雪青：“你所說的，是什麽時機？”
秦姬看向遠方。
萬雪青回過頭，是道修們追上來了。
世界被分成兩半，道修那邊的天，惠風和暢，光澤明亮，與被妖王吞噬的黑，是截然相反的。
而人群中，有一道頎長身影，格外明顯，因為，他心口還有個血洞。
萬雪青用力咬牙。
他很傻，傻到非要和她一起走，傻到非要在這時候過來。
她隔著袖子，她用力摳開愈合的傷口，任由血液繼續下淌，落入身後遮天蔽日的妖魔中。
有袖子遮擋，且在濃重的魔氣中，沒人留意到這股血腥味。
這時候，秦姬說：“我說的時機，就是殺了這些道修，攻占西陽城，往後再奪回承天訣，以解除南下禁制。”
這就是魔修的目的。
萬雪青明白了，唯有承天訣，能讓強大妖魔破解南下的壓制，而像啟世訣，終幻訣，能幫助他們與屠山這樣的妖魔伴生。
是了，他們魔修現下擁有這麽強大的力量，幾乎來自道修，也可以碾壓道修。
此刻，甘玄回到西陽城，實力回調，道修們衡量敵我實力，在王墨的呼籲下，立刻往西陽城避去。
而這群道修中，唯那道身影沒動。
他立於劍上，直直盯著她，黑黢黢的眼裏一片沈著。
萬雪青挪開視線。
一旁，傳來秦姬冷冷的聲音，催她回話：“少主不願麽？”
萬雪青側過頭看著她，回了三個字：“可以啊。”
秦姬下令：“殺！”
萬雪青的命令，不足以令眾魔修出動，秦姬卻可以，她不過又把她當傀儡。
魔修與妖魔們撲向道修，道修們連忙應對。
屈瑾即使受了重傷，依然劍風利落，劍意殺氣騰騰。
她眸中收起任何感情，不過眨眼一瞬，就收拾身邊的魔修，殺掉他們的軀體與伴生妖魔！
萬雪青旁觀著。
秦姬死死盯著她。
她不是很信她，等等她動作不對，秦姬勢必先發制人，動手封印她，而甘玄，即使動手，也不能殺了屠山，除非甘玄元氣大損。
秦姬深信這一點，所以，不怕甘玄殺她。
萬雪青心想，秦姬果真是能成大事的，始終保有警惕，唯有一點，秦姬可能沒料到，短時間吃下她太多血液，甘玄的意識，已侵入她識海。
她看那些道修，看著熟悉的同門，都覺得……很美味。
想獻給甘玄，以讓她從甘玄那獲得更多力量。
緩緩地，她擡起手。
腦海裏，甘玄發出滿足的嘶鳴，它實在太渴望吃到人肉，魔修的筋脈和道修不一樣，除了萬雪青的血，沒有一個魔修的肉能吸引它。
所以，殺了那些道修。
而萬雪青五指一抓。
突然，不少魔修驟然爆體！而他們的伴生妖魔，在甘玄強悍到不可理喻的力量面前，也被捏成齏粉！
魔修們哀嚎，道修們震驚：“妖王是不是沒殺道修？”
“這……為什麽？”
“趁現在，避進乾武！”
他們無法抵抗這種強大，紛紛往乾武中避去，唯屈瑾逆著狂風，朝魔修那邊前進。
“他瘋了麽？”
“可是，如果妖王不殺道修，那不是說明，萬元華就算墮魔，也是心裏有道？”
“不可能！魔修就算這麽做，也只是為騙取道修信任，道修魔修之間，只有殺伐！”
這些聲音被風撕碎，在生死一瞬的環境裏，沒有人能夠深思，可他們確確實實看到了，妖王殺魔修。
而屈瑾逆勢而上，沙暴飛舞之中，他臉頰被砂礫刮出一道道血痕，雙眼也因迎著狂風，被吹得生澀泛紅。
他心口剛剛痊愈的傷，也驀地開裂。
他咽下口中血氣。
與此同時，發覺萬雪青只對魔修動手，秦姬立刻準備強殺萬雪青。
甘玄不死，萬雪青也不會死，不過，可以趁她剛覆活虛弱期，封印住她就行。
無數道魔氣向萬雪青襲來。
而這些攻擊，竟被甘玄擋住了！
秦姬一楞，她仔細一看，萬雪青雙目血紅，完全處於走火狀態，也就是，甘玄其實已經控制她的身體，她不過是行走的妖魔！
甘玄獲得一張“人皮”，不輕易讓秦姬等人毀掉，反而會保護萬雪青。
可如果是這樣，萬雪青應該是道與魔不分，一起殺死。
很快，秦姬發覺，她沒完全墮落。
她赤紅的雙目中，留有一絲幾乎清明，讓她以身飼魔，卻反控住甘玄！
她利用了貪婪的甘玄。
秦姬厲聲下令：“撤！撤退！此女頑固，定要殺我魔族！”
魔修們這下終於反應過來，紛紛後撤，屠山殿後，因察覺甘玄的不可控，它龜殼上的小山，裂開無數條縫隙，探出蛇頭，攻擊甘玄。
甘玄吐出魔氣，反噬蛇頭，屠山嘶鳴，甘玄也緊隨其後。
二頭強大恐怖的妖魔一戰，就是乾武也難以承受地震了震，因變故突生，有些道修還沒撤回乾武，當場被掀翻吐血。
而在這海嘯般的攻擊波動中，有一道身影卻始終地，始終地朝她這個方向過來。
萬雪青用所剩的，最後一絲意志力，命令自己的身體，僵硬地轉動脖子。
隨後，她看到了。
屈瑾被這股力量猛地往後掀，他以劍拄地，抵擋能掀翻一切的力量，再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不管前路如何艱辛，他依然面朝一個方向。
她的方向。
她赤紅雙眸裏，驀地滑下幾道血淚。
他擡起頭，與她四目相對，薄唇微動，說了四個字：“我相信你。”
那一剎，萬雪青本被甘玄拉向虛無的意識，驀地被這四個字拉回來。
雖然不多，但是夠用了。
是了，她就算是死，也不會變成披著一張“人皮”的妖魔，何況，還有她的仇，弟弟的仇，屈家的仇。
今日在這裏，要一了百了。
她向著黑暗的天，五指張開，濃烈強大的魔氣，團在她和甘玄周身，她又割開自己手腕，用更多的血餵給甘玄。
手腕暫時流不出更多血了，就割手臂，手臂割完，割大腿。
所有血都拿去，只求……
她聽到自己低聲說：“一個都不放過。”
甘玄朝天咆哮，黑夜侵襲更多白天，屠山的龜殼裂開縫隙，這回，從裏面出來的不是蛇頭，是濃稠惡臭的血。
魔修的撤退的線路，也徹底被魔霧斷絕。
就像當初幹擾道修的法器那樣，魔修們的伴生妖魔，也被甘玄幹擾了。
它們失去理智，見魔修就殺，魔修們瘋狂避讓，但他們向來依賴的魔霧，卻阻去了他們前進的步伐。
因為魔霧裏，熊熊燃燒著萬雪青的血液。
這些大小形狀各異的妖魔，殺掉自己的魔修後，也被一道道的魔氣刺穿，就地死亡。
可是，萬雪青的血液是有限的。
她扒著傷口，流不出更多的血，她聽到自己腦海裏，有個聲音在說：“好想吃。”
“吃到道修的肉，我就能恢覆了。”
她失去了一瞬意識，直到口中嗅到血腥氣息，再回過神時，秦姬已提著劍，朝她殺過來！
萬雪青呼吸急促，秦姬的半根劍，刺入她的心口。
然而，千鈞一發之際，秦姬被一個人猛地踹開，一把熟悉的劍，帶著雷霆架勢，削掉秦姬的腦袋！
萬雪青捂著心口，朝那人望去。
屈瑾踉蹌幾步，終於走到萬雪青身邊。
他看她身上，劃出許許多多的傷口，只為飼養妖王，他雙目通紅，嘴唇顫抖，聲音嘶啞：“你好得很！”
聽著熟悉的責怪，萬雪青竟有點想笑。
這家夥，怎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追上來。
在她給了他一劍之後，他竟然還要過來，不止如此，他見她虛弱，要割自己的血餵給她。
“不……”萬雪青氣息短促，“我不會死。”
她契約的是最強妖魔，妖魔不死，她也不會死。
屈瑾還沒說什麽，萬雪青用力抽出秦姬刺殺她的劍。
緊接著，那些傷口緩緩愈合。
她重生了。
同時，秦姬也重生了。
只要屠山和甘玄不死，這場戰鬥，就不會結束。
而魔修在剛重生時，最為虛弱，秦姬定會趁現在，殺了她和甘玄。
她也一樣。
萬雪青用力握住屈瑾的手，在他耳邊道：“對不起。”
屈瑾一楞，頃刻間，一道魔氣從後包裹住他，猛地把他扯離這戰鬥的圈子，他雙目圓睜，難以置信地望著她。
要說從後面攻擊人的招式，她還是在宗門大比上，跟屈瑾學的。
萬雪青撐著劍，擦掉游水劍上的血痕，劍刃發出晃眼光澤，在她臉上映出明滅光影。
她那雙宛若妖魔的紅瞳，死死看著屠山和秦姬。
她們提劍相對。
兩頭妖魔也打起來，魔氣與劍光之中，萬雪青和秦姬過了數十招，她曾和秦姬學過兩年的劍法，清楚地知道，秦姬喜歡用什麽招式。
不多時，游水劍劍洞穿了秦姬的心口，將她整個人狠狠插在地上！
萬雪青動動手指，讓游水劍回到自己手裏。
而此時，甘玄也撕開屠山小山一般的龜殼，血肉橫飛。
大勢已去，秦姬恨極了她：“萬雪青，事到如今，你也難逃一死！”
“你這輩子就是個工具，你能活著，能有這麽強大的力量，全部由我催化，你倒是恨起我來了。”
“我就應該讓你……”
她話沒說完，萬雪青不想聽。
她知道，有人不是這麽想的，她知道，自己不是為誰活著，而是為了自己。
她從不是秦姬的什麽人。
於是，萬雪青高高舉著劍，砍下秦姬的頭。
與此同時，屠山也崩離成幾塊，這頭為禍一方，殺了無數修士的大妖魔，死於同為妖魔的甘玄手裏。
秦姬徹底死了。
這一刻，萬雪青緩緩擡頭，看著籠罩她的黑霧。
即使如此，她看到自己擺脫了枷鎖，從幽深的湖底，向上游，再向上游。
距離光亮，就差一點了。
下一瞬，她的意識又一次模糊。
甘玄向她討要代價。
代價就是，世上再無萬雪青，只有一個披著萬雪青皮的甘玄。
她靈臺轟鳴，只一瞬間，看向那些正在清理魔修餘孽的道修，目光就變了。
甘玄想吃血肉，她要為甘玄做事。
她朝他們擡起手。
而這時，她驀地瞥見，屈瑾踩著浸透血液的土地，一點點地靠近她。
他身上，大小傷口無數，血幾乎浸濕了他的衣袍，他還是用劍拄著地，再次朝她走來。
一遍又一遍。
不管多少遍，他信她，從不拋棄她。
恍惚間，萬雪青的意識，又一次在懸崖邊緣，被拉了回來。
他走到自己身邊，看到他用自己還算幹凈的裏衣袖子，擦拭她的臉龐。
不知何時，她已淚流滿面。
失去了所有力氣，萬雪青雙腿一軟，險些摔倒在地，而屈瑾抱住她，順著坐到地上。
他喘著粗氣，方才他還會生氣，現在，卻滿是無奈，他望著她的眼睛，問她：“別再把我拋出去了，行嗎？”
萬雪青虛弱地應：“嗯。”
甘玄籠罩在他們頭頂，發出不甘心的嘶鳴。
屈瑾抱著她，問：“那家夥，怎麽了？”
萬雪青：“要死了吧。”
屈瑾手一緊，他垂下眼睫，看著懷中人單薄的身軀，他聲音急促，問她：“你剛剛做了什麽？”
萬雪青沒有回答。
要擺脫甘玄的控制，其實辦法很簡單，她可以反控制甘玄，讓它自盡。
這是最好的辦法，否則這東西會一直挑選新生兒，成為它的使者，向它供奉鮮血。
只是，作為伴生的存在，她也搭了進去。
旁的道修，本想上前，王墨看了眼甘玄，搖搖頭。
他們站在外頭，看屈瑾抱著萬雪青。
甘玄在反抗她，她渾身疼得難受，死死抓著屈瑾的衣領，摸到他重被撕開的心口，她神色恍惚：“對不起，刺了你一劍……”
屈瑾咬破指頭，將自己的血送進萬雪青口中。
餵不進去。
萬雪青又道：“對不起，拋棄了你……”
屈瑾用力抱著她，他聲音顫抖：“知道對不起就好。”
“這是你欠我的，你還沒還我。”
萬雪青想起什麽，忽的一笑：“但是，咱們的……咳咳咳仇，都報了，哈哈，我殺了他們，我殺了他們。”
她高興完後，又因刺痛臉色霎時蒼白。
她很累，意識再度開始模糊。
這次，不是敗給甘玄，而是要前往一個新的世界。
屈瑾神色焦急，眼中一滴滴落著淚珠，和她說著什麽，她聽不太清楚。
甘玄在咆哮，它三萬年的生命，也終於走到最後。
遮蔽半邊天的黑暗，終於消散。
天光一束束，照亮他們。
萬雪青卻很冷。
就算躺在屈瑾懷裏，也很冷，她望著屈瑾的眉眼，喃喃：“好冷啊。”
屈瑾解開浸血的外衣，包住她，將她抱在他的心口。
萬雪青道：“山上總這麽冷，冬天……咳咳，和過不完似的。”
屈瑾一楞。
須臾，他緩緩低頭，用泛白幹燥的唇角，蹭她鬢角，這一次，她聽清他說的什麽了。
他說：“阿青，我來帶你離開天羅山了。”
萬雪青雙目放空，輕聲道：“蛐蛐，你終於來了……”
她唇中溢出血珠：“對了，綠丫。”
綠丫是她在天羅山撿到的，一根奇形怪狀的樹枝，也是她的好夥伴。
他們約定好，重逢後，她要跟他講和綠丫的故事。
那一次，她還沒來得及和他講。
“綠丫是我在半山腰……咳咳，和……”萬雪青一開始還有聲音，後面，她張了張口，明明在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屈瑾握著她的手。
他停止將自己的血餵給她，因為這是徒勞。
她那麽怕冷，那麽害怕孤獨，卻即將邁入永冬。
於是，他抱著她，為她清理她面上的血漬，他露出給她做布娃娃時，那溫柔的神情。
他道：“睡吧阿青。”
“別急，我很快會來找你的。”
這次，他不會食言。
迎著天光，萬雪青卻隱約看見，天羅山上，一片白茫茫雪色中，十一歲的萬雪青，倚靠在門口。
迎著狂風，她用力呵一口氣，試圖溫暖自己的指頭，不由又有點埋怨，那蛐蛐怎麽還不來。
小雪青一直等啊等啊，從天黑等到天亮。
終於有一天，陽光熹微之中，山上多了一道足印。
她緩緩睜大眼睛，朝屋外奔去。
不遠處，少年只身背著包裹，笑容明亮，他朝她招手：“阿青！我來接你了！”
那個沒能來得及講的故事。
這一次，或許能講完。
明天會有最後一點點交代+一個he番外，很抱歉，其實中途，我也想改結局，結果就是加上昨天的5000字，寫了近1w廢稿，怎麽捋結局都不對，所以我決定先寫我從第一章就定下來的結局，再通過番外來補充he，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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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瑾唇畔滑落一道血漬，滴在他滲血的心口，他身邊圍著許多修士，他的目光穿過幢幢人影，定在她身上。
他喉頭嘶啞地喚：“雪青。”
她似乎聽到了，卻沒有看向他。
這一瞬，他們擦肩而過，似乎至此過後，只能是一輩子的敵人。
眼下，寶勝城結界被妖王腐蝕出一個洞，萬雪青和妖王站在一起，她向來冷漠精致的臉，盤繞絲絲魔氣，顯出幾分詭異。
她故意略掉屈瑾，只逡巡其他修士。
他們中，有她的恩師，有一面之緣的師兄師姐，有並肩作戰的戰士。
他們畏懼她。
這很正常，萬雪青攥緊手指。
她自己也怕自己。
多麽可怕的存在啊，一出生就和妖王伴生，難怪秦姬會把她丟在天羅山上十二年。
而修士們已經把她當成對手，他們隨時準備應對戰局。
只看萬雪青揚起手。
眨眼間，一道強大的魔氣，如龍卷風襲擊而來，蕩起劇烈塵埃，逼得所有修士節節後退！
他們驚懼不已，可是，等塵埃落定，他們發現，妖王已退出一裏之外。
“這，為什麽？”
“妖王的目標不是寶勝城？不行，妖王難得南下，不能放它這麽走！”
只屈瑾捂著心口傷口，他用力握著自己的劍，追了上去。
修士們反應過來，這確實是難得的契機，他們立刻重整隊伍，隨著屈瑾的步伐，一起追了上去。
屈瑾向來俊逸的面頰上，一片蒼白。
他清楚地知道，這一劍，萬雪青是要他回到正道的陣營。
他信她不會自願墮成妖王的“人皮”。
但是唯有一種辦法，能讓她離開妖王的控制。
他咽下一口鮮血，不願深想。
而此時，萬雪青坐在一團魔氣上，察覺妖王腳步遲遲。
身後不怕死的修士，它而言，誘惑太大了。
萬雪青搖頭：“不可以。”
她用手摸烏漆墨黑的存在，“如果你吃了他們，我會去南邊，不會隨你回荒境，你永遠收不到我供奉的血液。”
手下的那團黑色，蛄蛹蛄蛹，在抗議什麽。
萬雪青感受腦海甘玄的回應，她說：“那給你吧。”
她劃開手腕，將艷紅的血液，拋灑進黑暗之中。
甘玄吃得很滿足。
她看著那一片黑色，將傷口撕大一點，供奉新鮮血液給甘玄。
她笑了：“多吃一點。”
妖魔會喜歡自己的伴生魔修的血，吃多了，它們就可以徹底控制伴生魔修，讓伴生魔修代表它們南下。
萬雪青卻不在乎般，將血一直送給它。
不一會兒，萬雪青與甘玄，到西陽城的邊緣，她瞇起眼，便看西陽城的結界乾武外，圍著大批的魔修們。
長期潛伏在荒境，魔修們等著這一刻。
萬雪青打量他們，他們也打量這位魔種。
他們對出生以來，能與甘玄伴生的魔種是懷抱恐懼的，因為甘玄力量太過強大，它勢必會選擇控制萬雪青，把她徹底變成自己的“人皮”。
到時候，魔修拿萬雪青也無可奈何。
所以，萬雪青在他們之中，也頗受忌憚。
但眼看萬雪青顯然沒被甘玄控制，這些魔修心思活絡起來。
他們覬覦甘玄的力量。
可以說，甘玄是純粹的力量，而萬雪青是甘玄的腦子，有了腦子的甘玄，不怕沒法破壞西陽城。
破壞西陽城後，魔修可以以此為據點，何愁無法反攻修真界？
所以，他們恭迎她，對著她：“少主。”
萬雪青不是很喜歡這個稱呼，除了在屈瑾那，她始終是用不上自己的名字的。
隨後，她也看到了，秦姬立在眾多魔修之中。
那曾是她的“母親”。
萬雪青對其他人興趣不高，她看向秦姬，道：“母親？許久不見。”
秦姬道：“少主莫要怪我，若非我歷練少主，少主不一定能覺醒，與甘玄的聯系也不會這麽深。”
萬雪青笑了起來：“那我該感謝你。”
是啊，如果不是萬元華的小木劍，告知她一切，她見秦姬這模樣，或許又要被騙了。
終究是自己太過淺薄。
不過，沒有以後了。
除了這些魔修們，這裏還有大片大片的妖魔，其中最強大的，就是曾肆意虐殺淩城修士的屠山。
那只背著如小山般大龜殼的妖魔。
萬雪青看著它的時間有點久，有一個魔修心存討好，便說：“少主為何看秦魔使的伴生妖魔？”
萬雪青：“秦姬的？”
那人：“是，這是用屈家的啟世訣，花了六七年時間，就在不久前，才同屠山成功簽訂伴生契約。”
又一個魔修說：“秦魔使的能耐，對付屈家自是……”
秦姬打斷那魔修：“不必詳說，想來少主不會想聽。”
是，屈家如何被滅門，萬雪青不想聽，聽了只會更恨。
為屈瑾恨。
萬雪青盯著秦姬。
秦姬知曉她恨自己，卻不擔心，她有屠山，甘玄也無可奈何。
甚至，她笑著道：“少主初到荒境，尚未立威，正好趁這個時機，向大家展露一手，如何？”
萬雪青：“你所說的，是什麽時機？”
秦姬看向遠方。
萬雪青回過頭，是道修們追上來了。
世界被分成兩半，道修那邊的天，惠風和暢，光澤明亮，與被妖王吞噬的黑，是截然相反的。
而人群中，有一道頎長身影，格外明顯，因為，他心口還有個血洞。
萬雪青用力咬牙。
他很傻，傻到非要和她一起走，傻到非要在這時候過來。
她隔著袖子，她用力摳開愈合的傷口，任由血液繼續下淌，落入身後遮天蔽日的妖魔中。
有袖子遮擋，且在濃重的魔氣中，沒人留意到這股血腥味。
這時候，秦姬說：“我說的時機，就是殺了這些道修，攻占西陽城，往後再奪回承天訣，以解除南下禁制。”
這就是魔修的目的。
萬雪青明白了，唯有承天訣，能讓強大妖魔破解南下的壓制，而像啟世訣，終幻訣，能幫助他們與屠山這樣的妖魔伴生。
是了，他們魔修現下擁有這麽強大的力量，幾乎來自道修，也可以碾壓道修。
此刻，甘玄回到西陽城，實力回調，道修們衡量敵我實力，在王墨的呼籲下，立刻往西陽城避去。
而這群道修中，唯那道身影沒動。
他立於劍上，直直盯著她，黑黢黢的眼裏一片沈著。
萬雪青挪開視線。
一旁，傳來秦姬冷冷的聲音，催她回話：“少主不願麽？”
萬雪青側過頭看著她，回了三個字：“可以啊。”
秦姬下令：“殺！”
萬雪青的命令，不足以令眾魔修出動，秦姬卻可以，她不過又把她當傀儡。
魔修與妖魔們撲向道修，道修們連忙應對。
屈瑾即使受了重傷，依然劍風利落，劍意殺氣騰騰。
她眸中收起任何感情，不過眨眼一瞬，就收拾身邊的魔修，殺掉他們的軀體與伴生妖魔！
萬雪青旁觀著。
秦姬死死盯著她。
她不是很信她，等等她動作不對，秦姬勢必先發制人，動手封印她，而甘玄，即使動手，也不能殺了屠山，除非甘玄元氣大損。
秦姬深信這一點，所以，不怕甘玄殺她。
萬雪青心想，秦姬果真是能成大事的，始終保有警惕，唯有一點，秦姬可能沒料到，短時間吃下她太多血液，甘玄的意識，已侵入她識海。
她看那些道修，看著熟悉的同門，都覺得……很美味。
想獻給甘玄，以讓她從甘玄那獲得更多力量。
緩緩地，她擡起手。
腦海裏，甘玄發出滿足的嘶鳴，它實在太渴望吃到人肉，魔修的筋脈和道修不一樣，除了萬雪青的血，沒有一個魔修的肉能吸引它。
所以，殺了那些道修。
而萬雪青五指一抓。
突然，不少魔修驟然爆體！而他們的伴生妖魔，在甘玄強悍到不可理喻的力量面前，也被捏成齏粉！
魔修們哀嚎，道修們震驚：“妖王是不是沒殺道修？”
“這……為什麽？”
“趁現在，避進乾武！”
他們無法抵抗這種強大，紛紛往乾武中避去，唯屈瑾逆著狂風，朝魔修那邊前進。
“他瘋了麽？”
“可是，如果妖王不殺道修，那不是說明，萬元華就算墮魔，也是心裏有道？”
“不可能！魔修就算這麽做，也只是為騙取道修信任，道修魔修之間，只有殺伐！”
這些聲音被風撕碎，在生死一瞬的環境裏，沒有人能夠深思，可他們確確實實看到了，妖王殺魔修。
而屈瑾逆勢而上，沙暴飛舞之中，他臉頰被砂礫刮出一道道血痕，雙眼也因迎著狂風，被吹得生澀泛紅。
他心口剛剛痊愈的傷，也驀地開裂。
他咽下口中血氣。
與此同時，發覺萬雪青只對魔修動手，秦姬立刻準備強殺萬雪青。
甘玄不死，萬雪青也不會死，不過，可以趁她剛覆活虛弱期，封印住她就行。
無數道魔氣向萬雪青襲來。
而這些攻擊，竟被甘玄擋住了！
秦姬一楞，她仔細一看，萬雪青雙目血紅，完全處於走火狀態，也就是，甘玄其實已經控制她的身體，她不過是行走的妖魔！
甘玄獲得一張“人皮”，不輕易讓秦姬等人毀掉，反而會保護萬雪青。
可如果是這樣，萬雪青應該是道與魔不分，一起殺死。
很快，秦姬發覺，她沒完全墮落。
她赤紅的雙目中，留有一絲幾乎清明，讓她以身飼魔，卻反控住甘玄！
她利用了貪婪的甘玄。
秦姬厲聲下令：“撤！撤退！此女頑固，定要殺我魔族！”
魔修們這下終於反應過來，紛紛後撤，屠山殿後，因察覺甘玄的不可控，它龜殼上的小山，裂開無數條縫隙，探出蛇頭，攻擊甘玄。
甘玄吐出魔氣，反噬蛇頭，屠山嘶鳴，甘玄也緊隨其後。
二頭強大恐怖的妖魔一戰，就是乾武也難以承受地震了震，因變故突生，有些道修還沒撤回乾武，當場被掀翻吐血。
而在這海嘯般的攻擊波動中，有一道身影卻始終地，始終地朝她這個方向過來。
萬雪青用所剩的，最後一絲意志力，命令自己的身體，僵硬地轉動脖子。
隨後，她看到了。
屈瑾被這股力量猛地往後掀，他以劍拄地，抵擋能掀翻一切的力量，再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不管前路如何艱辛，他依然面朝一個方向。
她的方向。
她赤紅雙眸裏，驀地滑下幾道血淚。
他擡起頭，與她四目相對，薄唇微動，說了四個字：“我相信你。”
那一剎，萬雪青本被甘玄拉向虛無的意識，驀地被這四個字拉回來。
雖然不多，但是夠用了。
是了，她就算是死，也不會變成披著一張“人皮”的妖魔，何況，還有她的仇，弟弟的仇，屈家的仇。
今日在這裏，要一了百了。
她向著黑暗的天，五指張開，濃烈強大的魔氣，團在她和甘玄周身，她又割開自己手腕，用更多的血餵給甘玄。
手腕暫時流不出更多血了，就割手臂，手臂割完，割大腿。
所有血都拿去，只求……
她聽到自己低聲說：“一個都不放過。”
甘玄朝天咆哮，黑夜侵襲更多白天，屠山的龜殼裂開縫隙，這回，從裏面出來的不是蛇頭，是濃稠惡臭的血。
魔修的撤退的線路，也徹底被魔霧斷絕。
就像當初幹擾道修的法器那樣，魔修們的伴生妖魔，也被甘玄幹擾了。
它們失去理智，見魔修就殺，魔修們瘋狂避讓，但他們向來依賴的魔霧，卻阻去了他們前進的步伐。
因為魔霧裏，熊熊燃燒著萬雪青的血液。
這些大小形狀各異的妖魔，殺掉自己的魔修後，也被一道道的魔氣刺穿，就地死亡。
可是，萬雪青的血液是有限的。
她扒著傷口，流不出更多的血，她聽到自己腦海裏，有個聲音在說：“好想吃。”
“吃到道修的肉，我就能恢覆了。”
她失去了一瞬意識，直到口中嗅到血腥氣息，再回過神時，秦姬已提著劍，朝她殺過來！
萬雪青呼吸急促，秦姬的半根劍，刺入她的心口。
然而，千鈞一發之際，秦姬被一個人猛地踹開，一把熟悉的劍，帶著雷霆架勢，削掉秦姬的腦袋！
萬雪青捂著心口，朝那人望去。
屈瑾踉蹌幾步，終於走到萬雪青身邊。
他看她身上，劃出許許多多的傷口，只為飼養妖王，他雙目通紅，嘴唇顫抖，聲音嘶啞：“你好得很！”
聽著熟悉的責怪，萬雪青竟有點想笑。
這家夥，怎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追上來。
在她給了他一劍之後，他竟然還要過來，不止如此，他見她虛弱，要割自己的血餵給她。
“不……”萬雪青氣息短促，“我不會死。”
她契約的是最強妖魔，妖魔不死，她也不會死。
屈瑾還沒說什麽，萬雪青用力抽出秦姬刺殺她的劍。
緊接著，那些傷口緩緩愈合。
她重生了。
同時，秦姬也重生了。
只要屠山和甘玄不死，這場戰鬥，就不會結束。
而魔修在剛重生時，最為虛弱，秦姬定會趁現在，殺了她和甘玄。
她也一樣。
萬雪青用力握住屈瑾的手，在他耳邊道：“對不起。”
屈瑾一楞，頃刻間，一道魔氣從後包裹住他，猛地把他扯離這戰鬥的圈子，他雙目圓睜，難以置信地望著她。
要說從後面攻擊人的招式，她還是在宗門大比上，跟屈瑾學的。
萬雪青撐著劍，擦掉游水劍上的血痕，劍刃發出晃眼光澤，在她臉上映出明滅光影。
她那雙宛若妖魔的紅瞳，死死看著屠山和秦姬。
她們提劍相對。
兩頭妖魔也打起來，魔氣與劍光之中，萬雪青和秦姬過了數十招，她曾和秦姬學過兩年的劍法，清楚地知道，秦姬喜歡用什麽招式。
不多時，游水劍劍洞穿了秦姬的心口，將她整個人狠狠插在地上！
萬雪青動動手指，讓游水劍回到自己手裏。
而此時，甘玄也撕開屠山小山一般的龜殼，血肉橫飛。
大勢已去，秦姬恨極了她：“萬雪青，事到如今，你也難逃一死！”
“你這輩子就是個工具，你能活著，能有這麽強大的力量，全部由我催化，你倒是恨起我來了。”
“我就應該讓你……”
她話沒說完，萬雪青不想聽。
她知道，有人不是這麽想的，她知道，自己不是為誰活著，而是為了自己。
她從不是秦姬的什麽人。
於是，萬雪青高高舉著劍，砍下秦姬的頭。
與此同時，屠山也崩離成幾塊，這頭為禍一方，殺了無數修士的大妖魔，死於同為妖魔的甘玄手裏。
秦姬徹底死了。
這一刻，萬雪青緩緩擡頭，看著籠罩她的黑霧。
即使如此，她看到自己擺脫了枷鎖，從幽深的湖底，向上游，再向上游。
距離光亮，就差一點了。
下一瞬，她的意識又一次模糊。
甘玄向她討要代價。
代價就是，世上再無萬雪青，只有一個披著萬雪青皮的甘玄。
她靈臺轟鳴，只一瞬間，看向那些正在清理魔修餘孽的道修，目光就變了。
甘玄想吃血肉，她要為甘玄做事。
她朝他們擡起手。
而這時，她驀地瞥見，屈瑾踩著浸透血液的土地，一點點地靠近她。
他身上，大小傷口無數，血幾乎浸濕了他的衣袍，他還是用劍拄著地，再次朝她走來。
一遍又一遍。
不管多少遍，他信她，從不拋棄她。
恍惚間，萬雪青的意識，又一次在懸崖邊緣，被拉了回來。
他走到自己身邊，看到他用自己還算幹凈的裏衣袖子，擦拭她的臉龐。
不知何時，她已淚流滿面。
失去了所有力氣，萬雪青雙腿一軟，險些摔倒在地，而屈瑾抱住她，順著坐到地上。
他喘著粗氣，方才他還會生氣，現在，卻滿是無奈，他望著她的眼睛，問她：“別再把我拋出去了，行嗎？”
萬雪青虛弱地應：“嗯。”
甘玄籠罩在他們頭頂，發出不甘心的嘶鳴。
屈瑾抱著她，問：“那家夥，怎麽了？”
萬雪青：“要死了吧。”
屈瑾手一緊，他垂下眼睫，看著懷中人單薄的身軀，他聲音急促，問她：“你剛剛做了什麽？”
萬雪青沒有回答。
要擺脫甘玄的控制，其實辦法很簡單，她可以反控制甘玄，讓它自盡。
這是最好的辦法，否則這東西會一直挑選新生兒，成為它的使者，向它供奉鮮血。
只是，作為伴生的存在，她也搭了進去。
旁的道修，本想上前，王墨看了眼甘玄，搖搖頭。
他們站在外頭，看屈瑾抱著萬雪青。
甘玄在反抗她，她渾身疼得難受，死死抓著屈瑾的衣領，摸到他重被撕開的心口，她神色恍惚：“對不起，刺了你一劍……”
屈瑾咬破指頭，將自己的血送進萬雪青口中。
餵不進去。
萬雪青又道：“對不起，拋棄了你……”
屈瑾用力抱著她，他聲音顫抖：“知道對不起就好。”
“這是你欠我的，你還沒還我。”
萬雪青想起什麽，忽的一笑：“但是，咱們的……咳咳咳仇，都報了，哈哈，我殺了他們，我殺了他們。”
她高興完後，又因刺痛臉色霎時蒼白。
她很累，意識再度開始模糊。
這次，不是敗給甘玄，而是要前往一個新的世界。
屈瑾神色焦急，眼中一滴滴落著淚珠，和她說著什麽，她聽不太清楚。
甘玄在咆哮，它三萬年的生命，也終於走到最後。
遮蔽半邊天的黑暗，終於消散。
天光一束束，照亮他們。
萬雪青卻很冷。
就算躺在屈瑾懷裏，也很冷，她望著屈瑾的眉眼，喃喃：“好冷啊。”
屈瑾解開浸血的外衣，包住她，將她抱在他的心口。
萬雪青道：“山上總這麽冷，冬天……咳咳，和過不完似的。”
屈瑾一楞。
須臾，他緩緩低頭，用泛白幹燥的唇角，蹭她鬢角，這一次，她聽清他說的什麽了。
他說：“阿青，我來帶你離開天羅山了。”
萬雪青雙目放空，輕聲道：“蛐蛐，你終於來了……”
她唇中溢出血珠：“對了，綠丫。”
綠丫是她在天羅山撿到的，一根奇形怪狀的樹枝，也是她的好夥伴。
他們約定好，重逢後，她要跟他講和綠丫的故事。
那一次，她還沒來得及和他講。
“綠丫是我在半山腰……咳咳，和……”萬雪青一開始還有聲音，後面，她張了張口，明明在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屈瑾握著她的手。
他停止將自己的血餵給她，因為這是徒勞。
她那麽怕冷，那麽害怕孤獨，卻即將邁入永冬。
於是，他抱著她，為她清理她面上的血漬，他露出給她做布娃娃時，那溫柔的神情。
他道：“睡吧阿青。”
“別急，我很快會來找你的。”
這次，他不會食言。
迎著天光，萬雪青卻隱約看見，天羅山上，一片白茫茫雪色中，十一歲的萬雪青，倚靠在門口。
迎著狂風，她用力呵一口氣，試圖溫暖自己的指頭，不由又有點埋怨，那蛐蛐怎麽還不來。
小雪青一直等啊等啊，從天黑等到天亮。
終於有一天，陽光熹微之中，山上多了一道足印。
她緩緩睜大眼睛，朝屋外奔去。
不遠處，少年只身背著包裹，笑容明亮，他朝她招手：“阿青！我來接你了！”
那個沒能來得及講的故事。
這一次，或許能講完。
明天會有最後一點點交代+一個he番外，很抱歉，其實中途，我也想改結局，結果就是加上昨天的5000字，寫了近1w廢稿，怎麽捋結局都不對，所以我決定先寫我從第一章就定下來的結局，再通過番外來補充he，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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