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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的時間流速，與外頭不大相同，此時，距離萬雪青和屈瑾下洞，已過去三天。
雲鶴弟子們都很擔心，見二人平安回來，他們既定下心，也頗為驕傲，薛寧也一直盯著萬雪青，眼神亮晶晶的。
屈瑾瞥了薛寧一眼。
和幻境的薛寧比，真薛寧還真換了身裙子。
看不出來嘛，萬元華這冷臉，居然觀察得這麽仔細，這麽喜歡他的小道侶。
一旁，杜少盤與杜家人上前來，道：“兩位世侄可有受傷？”
萬雪青搖頭，屈瑾：“不曾。”
杜少盤會拿出鶴券，委托雲鶴書院弟子，本是無奈之舉，但沒想到後生可畏，真的能平安回來。
他的語氣，恭敬了些許：“好，就是不知道，底下的情況……”
是了，這才是關鍵，所有人都盯著屈瑾。
至於不問萬雪青，是大家理所當然覺得，萬師兄這高嶺之花，怎麽會解釋這東西呢，說話的事，就只能交給屈師兄了。
屈瑾：“……”
就是這樣，他才看萬雪青不爽。
這種小事，他懶得爭了，收起方才抹臉的巾帕，道：“是樹妖作祟。”
接著，他三言兩語，說清下面的情況。
杜少盤了然：“原來是樹妖借終幻訣的能力，開啟幻境，難怪只有天境修為能下去，區區樹妖，只能用這種辦法，混淆視野。”
終幻訣的能力，雖被拿去作惡，但它根植於杜家世代的浩然正氣，既護住杜家祖宅祠堂，又保留唯一溝通外界的大洞通道。
不然，這地方就不是大洞，會變成樹妖生長的溫床。
可惜先前，下去刺探的杜家子侄，沒能回來。
知道敵人是誰，杜少盤就好安排。
他道：“今日天色已晚，請諸位在這裏再留一日，等事情了結，也好和書院交代。”
為了回收鶴券，一行人只能點頭。
還好，住在杜家比住城域客棧要舒適點。
他們一共近六十人，杜家宅子多，每二人一間，還綽綽有餘，萬雪青自是獨自一間。
夜色降臨，一角新月掛在天際，月光甚是朦朧。
萬雪青要記錄出行事宜，薛寧來找她了。
小姑娘臉頰紅撲撲的，拿著一個盒子，裏頭裝著兩個小小的丹丸。
她說：“元華哥哥，這是我剛剛煉的，可以補充靈力。”
薛寧是丹藥系的丹修，但修為尚淺，煉制這兩個丹丸，勢必花了不少心力。
萬雪青眉宇松弛，道：“謝謝。”
薛寧靦腆一笑。
方才，屈瑾話雖少，薛寧還是能想象底下的兇險，她怕萬元華在洞裏消耗太多，而他這樣的性格，是不會說的。
但想到自己今晚過來的另一個目的，她欲言又止。
萬元華和屈瑾關系不好，但他們都是亭湖劍系的翹楚，日後多的是一起戰鬥的時候，現下生了芥蒂，可如何是好？
薛寧開口：“元華哥哥，我有一件事想說……”
萬雪青看著她。
可薛寧話音未落，她們腳下，突然一陣劇烈顛簸。
薛寧差點摔倒，萬雪青扶住她的手臂，推開窗戶，這陣顛簸由遠及近，顫抖得越來越厲害。
薛寧驚詫：“是地龍翻身？”
萬雪青：“不是。”
薛寧也看到外頭，驚呼：“都是樹根！”
地下劇烈顫抖的根源，是樹根！
這幢閣樓，在杜家的邊緣，住的都是書院弟子，天境三層修為的十來個人，紛紛從窗戶跳出去，觀察情況。
萬雪青對薛寧：“你在這待著。”
她也躍出窗戶。
夜色中，萬雪青一身白袍，她身姿輕盈，踩著屋頂，一起一落，恍如一只汲取月華修煉的白色蝴蝶。
很快，她與下來的書院弟子碰頭，弟子說：“萬師兄，是妖魔的氣息，怎麽辦？”
萬雪青：“你們守這。”
其餘人：“是。”
杜家怕是自顧不暇，而書院的弟子，不能出事。
這些樹根不算活躍，可以被解決。
而樹根們蔓延的方向，就是早些時候的大洞，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她方要行動，文景宜也過來了。
她能被選做領隊，是丹藥系的佼佼者，也是天境三層，便看她喘口氣：“萬師兄，這裏有十個三層守著，足夠了，我要跟你去看看。”
她與妖魔之間，尚有一搏的能力，不能一直依賴兩個師兄。
萬雪青沒有阻撓，她點點頭。
她們踩著靈力化成的風，靠近大洞，這才看到，本來只是大洞的地方，如杜少盤所說，生出一棵蒼天大樹！
大樹完全堵住那個洞，樹枝抽動揮舞，地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樹根，魔氣繚繞，時不時發出尖嘯，十分可怖。
杜家人圍攏著它，杜少盤坐鎮其中，他神色凝重，指揮著陣型與戰鬥。
有人道：“家主，求助信傳不出去！”
樹妖使用終幻訣，形成一個強大的結界，讓外頭根本無法窺探，這裏發生了什麽。
杜少盤臉色鐵青：“那是終幻訣的結界，不拿到終幻訣，無法攻破，先封印樹妖！”
周圍的杜家人：“是！”
又有人過來：“家主，已有二十五人受傷，族老來問該如何營救！”
杜少盤心中悲痛。
這樣強大的樹妖，杜家本就沒多少人能直面它，需要救的人卻實在多。
別的世家，五百人已是大族，杜家不一樣，它善於吸納別的小家族，不斷擴張自身，如今有三千人，但除去游歷在外的杜家人，只有兩百人有餘力能與這種可怕的樹妖一戰。
所以，一見萬雪青兩人，杜少盤立刻道：“出事了，麻煩世侄，且幫一下我們杜家。”
萬雪青：“自然。”
她來的路上，看到不少人已經出事了，他們有些被樹根抓住，瞬間吸幹，有些被抽成兩半，十分血腥。
而杜家有能耐的前輩，都在對抗這過於強大的樹妖，營救這些普通人，也是有心無力。
文景宜留意到，不遠處有人在逃樹根的追擊，忙道：“師兄！”
萬雪青：“走。”
她們立刻沖過去，萬雪青盯好了，在一根樹枝快圈住一個五六歲女孩時，劍光一閃，削掉樹枝，她長手一伸，撈起女孩。
女孩驚魂未定，抱著她大哭。
萬雪青揮掉她身上的落葉，道：“沒事了。”
女孩這才看清她的樣貌，哭聲一哽：“謝謝姐姐！”
萬雪青嘴角微微一抖。
還好文景宜沒發現，她忙著打開一面扇子法器，法器能坐五六個人，人一齊，她禦扇到安全點，放下人，又趕緊回去。
如此，萬雪青救人，文景宜移人，不一會兒，就救下幾十個人。
到第八回，文景宜咽下一顆丹丸，只是，她身體的靈力回轉，吸引樹妖的註意，幾根樹枝，突然一改常態，電閃般朝她突刺過去！
“小心！”扇上人尖叫。
它太快了，文景宜來不及反應，被樹枝圈住，從扇子上扯下去！
大地破開一個口子，樹根浮起蠕動，她掉到縫隙裏，掙紮不得。
她是丹修，不擅長戰鬥，她甚至可以想象自己的死相。
下一刻，“刺啦”一聲，一柄劍，將文景宜左右的樹根，從頂端開始橫切，把樹根劈開！
劍影之中，文景宜見到一雙明亮的眸。
萬雪青抓著她的手。
樹根是樹妖最強大的地方，她一個人只能劈開部分，無可奈何，只有上手拉。
她咬著牙：“樹皮侵蝕人的速度，沒那麽快。”
文景宜第一次聽到她說這麽多話，而且，是在安慰她不要放棄。
她頓時眼前一亮，用力掙紮。
可是意外總是來得更快，半空中的扇子，被樹妖打掉，扇子上五個人，尖叫著掉落，樹枝朝他們纏去！
萬雪青回眸一看，她眼神微微收縮。
他們會死。
會和弟弟一樣，消失在這世間。
萬雪青眼中微微泛紅。
頃刻間，以她為中心，一個圓圈向四處蕩開，靈力如波濤般湧動，在這個範圍內，樹枝瞬間被削成一段段。
纏著文景宜的樹根，也消退了幾步。
可她乏力了，手上一松，樹根強勢反撲，文景宜又被卷回去，只餘一只手在外頭。
萬雪青沒法用劍劈開樹根，也會劈到文景宜。
她用力拉著她的手，被樹根一扯，不止抓不住文景宜的手，自己也要被拉進去！
萬雪青心裏一緊。
突然，斜旁一只寬大幹燥的手，裹住她的手腕，猛地把她往外拽！
那手上浮著青筋，力道極大，一下把文景宜的手扯出一般。
萬雪青揚起脖子，便看一身木屑和樹葉的屈瑾，伏在她身旁，因為用力，他長眉緊蹙，向來帶著倦意的狹眸，眼底迸發生息，蘊著流螢幾許。
他沒有看她，盯著前方，只擰著眉頭，聲音嘶啞：“萬元華，你吃幹飯的？”
萬雪青楞了楞。
緊跟著，屈瑾額角一緊，帶著萬雪青的手，一把將文景宜拽出一大半！
而她剩下的下半身，還在樹根裏。
萬雪青持劍，屈瑾也持劍，狂風起，二人發絲微揚，神色同樣的沈肅，他們的劍，一把紮進樹根裏：“破！”
強壯的樹根終於被迫裂開，文景宜也瞅準時機，猛地爬出來，跳到土地上。
死裏逃生，她瘋狂喘息著。
屈瑾咬破自己指腹，憑空寫了一道符咒，朝東南西北一指，這一小片土地，形成一個牢不可破的結界。
樹妖雖用終幻訣，開了個無法讓人出去的結界，但它沒有破結界的能力。
這個結界很安全。
先前屈瑾在大老遠，跟樹根戰鬥時，就看到文景宜在運送人，此時，屈瑾道：“不用送來送去了，你先把人放這。”
說完，他提劍步出結界。
萬雪青眸光閃動，臨踏出結界時，文景宜：“萬師兄！”
她回過頭，文景宜丟了一瓶丹藥給她。
萬雪青一口氣吃了好幾個，也踏出結界。
屈瑾看了她一眼，擡眉：“你還能動？”
萬雪青：“我不比你差。”
方才在遠處，他知道她隔空救下五個人，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麽做到的，不過，確實很強，代價就是耗盡全身力氣。
但她差點把自己搭進去。
即使如此，她也沒有退縮。
兩人沒再說話，各自朝兩個方向打去。
中間，他們短暫地交匯。
屈瑾穿梭在樹葉樹影裏，一劍刺破樹枝，瞥見斜旁那人，袖擺飛揚，游水劍所過之處，不給樹妖留半點生機。
他牽起唇角。
這人雖然很裝，但他們兩人，有一個點，是一樣的。
萬雪青突破樹木重圍，忽的眼神微動。
是了，是有些一樣。
他們都不喜歡，也不希望看到人的逝世。
這場與樹妖的纏鬥，打了兩天一夜，最後，杜少盤為主的混境修士，終於封印住發狂的強大樹妖，也打開終幻訣的結界。
萬雪青、屈瑾和文景宜等人竭盡全力，不過救下五百來人，加之杜家自己營救的，三千餘人的大家族，此時只剩下一千多人。
地上有一灘凝固的血，萬雪青捧起一抔土想要蓋住，結果發現，土裏也都是血。
她拍掉手掌的土。
一旁，屈瑾握緊長劍，他發髻有點亂，身上黛青色衣裳灰撲撲的，那雙漆黑的眼睛沈沈，上眼瞼軋出兩道褶子，長長的睫毛低垂著。
他們一起看著那些染紅的土地，沈默了許久。
須臾，他看了她一眼，說：“走了。”
萬雪青：“嗯。”
萬雪青的白衣也全臟了，還有些紅色的血跡。
文景宜跟在他們身後，過了一會兒，忍不住低泣，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麽多人死，卻無能為力。
等他們回到杜家邊緣那幢樓，十個天境三層的弟子，死死護著這兒，樹根還是沿著墻壁，爬上樓閣。
一個弟子道：“萬師兄，屈師兄，文師妹，我們這邊有十一人受傷，沒有死亡。”
文景宜擦擦眼淚：“太好了。”
同門基本沒事，總是一種寬慰。
萬雪青肩頭，幾不可查地一松，她這時，才感覺渾身酸軟。
被袖子覆蓋下的手指，偷偷轉著，休息休息。
這時候，薛寧推開窗戶，知道出大事了，她這幾天趕緊煉了一些丹藥，她倚在窗戶那，招手：“師兄，景宜！有丹藥！”
萬雪青擡頭。
卻看墻外，被樹根侵蝕部分，突的裂開一條縫，薛寧還沒反應過來呢，整個人往外一傾。
文景宜：“小心呀！”
薛寧：“欸？”
下一刻，小姑娘從樓上掉了下來！
萬雪青走了兩步，換平日，她就是接十個二十個薛寧，都不成問題，可現在，她臉色青了青。
她靈力虧空，手臂酸到擡不起來，雙腿也毫無力道，根本接不住薛寧。
所有弟子都盯著他們。
屈瑾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了然，與幸災樂禍。
說時遲那時快，他踩著墻壁跳上去，一把接住薛寧。
萬雪青：“？”
屈瑾袖子一揮，他站好了，立刻放下呆滯的薛寧。
四周陷入死寂。
薛寧想到自己居然從樓上掉下來，還當著萬元華的面，被屈瑾救了，她臉色爆紅，捂著臉跑了。
文景宜：“阿寧！”
她看看萬雪青，又看看屈瑾，選擇去追薛寧。
屈瑾扶著劍柄，微微傾身，盯著萬雪青：“你自己的道侶都不會救？”
萬雪青：“……”
對著這張面無表情的臉久了，屈瑾竟能品出她在努力壓抑憤怒。
他摩挲著劍柄，從鼻腔裏哼笑了聲，她那麽喜歡小道侶，卻累得沒法救，還得自己幫忙。
她吃癟，他就舒心了。
萬雪青心裏，也把屈瑾拍在地上碾幾百遍，她是沒力氣接薛寧，但這狗東西最好還是死了吧！
想起薛寧方才臉紅，萬雪青就一陣郁結，薛寧該不會會喜歡屈瑾吧？
這麽一想，她心內一陣驚恐。
後來，屈瑾救薛寧這一幕，流傳出多個版本的故事，什麽屈瑾插足萬元華的感情，什麽萬元華為了薛寧，和屈瑾大打一場，死生不覆相見……
自然，也成為萬屈二人關系不好的鐵證。
眼下，薛寧哭得眼睛腫腫的。
文景宜想笑，但太缺德，她忍了忍，安慰薛寧：“沒事沒事，你想啊，萬師兄筋疲力盡，沒法接住你，屈師兄這才代勞的。”
“大家肯定不會誤會你們的，他們也不會有矛盾的。”
薛寧擦眼淚：“可他們本來關系就不好，我怕他們以後會吵得更厲害。”
文景宜：“這個嘛，我倒覺得，他們關系沒那麽差。”
那時被樹根包裹住，她掙脫黑暗，第一眼看到的，是萬雪青和屈瑾緊握的手。
文景宜笑了笑。
他們關系要是真的壞到無可救藥，根本沒法那麽靠近。
這次杜家損失慘重，引起修真界的重視。
雲鶴書院此行有十一人受傷，書院派出幾位老師前來查探，不過還在路上。
離這兒最近的城鎮，都要坐天舟走一天，考慮到傷員，萬雪青做下決定，先休息好了，再繼續出發。
除此之外，杜少盤命人送鶴券給萬雪青。
他為重整戰後杜家，焦頭爛額，沒空與萬雪青交接，也叫人帶話，杜家會盡一切能力讓雲鶴書院受傷的弟子休息好。
萬雪青掂量鶴券，它巴掌大小，是一只飛鶴的形狀，如果沒有樹妖的意外，這本該前幾天就拿到。
鶴券裏，是一個小小的空間陣法，可以用書院的術法打開，裏面備有靈墨與紙張，能填寫任務、完成情況，與參與人數。
屈瑾懶得寫，對他來說，有沒有這點名聲，不打緊。
於是這事，落到萬雪青身上。
如今杜家也沒多少建築是好的，大家盡量擠擠，萬雪青有一間小隔間，她挽著袖子寫字。
不多時，屈瑾從窗戶摸進來，他撿了桌子旁的一個位置，席地而坐，與萬雪青坐得板正，將道袍收得妥妥帖帖不同，他的青色衣角在地上隨意曳開。
萬雪沒有擡眼：“不能走門？”
屈瑾：“習慣了。”
當時屈家被滅門，有些與屈家有舊仇的人，想趕盡殺絕，他被迫輾轉於各種環境，走走窗戶也沒什麽。
重要的是，如今弟子們都以為他們關系極差，他要是再直接從正門進，都不知道他們會怎麽傳。
雖然他們關系確實不好。
屈瑾：“你叫我過來做什麽？”
萬雪青：“文書你需要確定一下。”
下洞穴這事是兩人親歷，文書由萬雪青寫，但也要給屈瑾過目，確認，封進鶴券裏，才能奏效。
萬雪青沒法多說話，她喜歡上寫字。
因此，鶴券的登記上，密密麻麻，詳細到連幻境宴席上，桌上擺的是什麽吃的，都一清二楚。
她將鶴券甩給他，字太多，屈瑾倍感眼澀，瀏覽一下，還給她。
就看萬雪青在參與人員一欄，寫下“萬元華”後，緩緩寫下：文景宜、薛寧、趙王偉……
直到寫到第十個人名，屈瑾才說：“是我們兩個下去的。”
萬雪青：“獎賞是一樣的。”
屈瑾挑眉：“到時候，書院會認定，就是六十個人完成的。”
萬雪青才奇怪呢：“你在乎？”
不管填多少弟子，書院會平等地給每個弟子獎勵，可是，兩個人完成，和六十個人完成，得到的名譽是不一樣的。
屈瑾是不在乎自己能奪得什麽名利，不過，也沒人能從他這獲得好處。
但萬雪青自己有了名，居然還把其餘近六十人的名字，一一填上去。
屈瑾撐著下頜，看著她的側臉，她睫毛很長，鼻梁挺直但秀氣，上唇唇峰微微上揚。
像女孩子一樣。
他驀地悄悄掐自己臉頰，什麽女孩子不女孩子！眼前這個是男的！
不過，他想，她樂意把這份功勞，和六十個人一起擔，不管什麽絕境，也不會放文景宜被吞噬……
也難怪，她板著一副死爹臉，弟子們心底裏卻服她。
屈瑾盯著她，她拿起紙張，端詳了一會兒，忽的，輕輕提了下唇角。
很淺的弧度，稍縱即逝。
屈瑾微微張大眼睛，她這不是會笑麽？
萬雪青又把鶴券丟到他面前：“確定無誤，你按個手印。”
他還在想剛剛是不是錯覺，也懶得再看一遍，直接按手印，道：“把功勞分給六十人，你可得意壞了吧，萬善人。”
萬雪青不管他，東西迅速塞進鶴券，“啪”的一聲合上，啟動封印。
不對勁，屈瑾突然回過神：“你是不是沒寫我的名字？”
萬雪青語調上揚：“你不是不在乎？”
屈瑾：“……”
沒寫他名字，默認他放棄書院的獎勵，屈瑾是不在乎，但萬雪青寫了所有人的名字，就是故意不寫他的！
故、意、的。
屈瑾他額角一跳，他伸手想搶她手上的鶴券。
萬雪青躲開，腳去踢他下盤。
這方面屈瑾吃過虧，在她來踢自己前，他先她一步，猛地踩住她的腳。
萬雪青吃痛，後退貼著墻，屈瑾順勢一手抵在墻上，另一手握成拳，抵著她下巴。
他瞇著俊眸，一副要打破她的臉的氣勢。
仰著頭還挺累的，萬雪青放松了，下頜輕輕貼在他拳頭上。
屈瑾手很大，指骨凸出的指節，貼著她的下頜線和脖頸，那柔軟滑膩的肌膚下，血管的跳動，霎是清晰。
直叫他拳頭猛然收緊。
她那雙鹿兒眼亮亮的，微微歪著腦袋，聲音似乎都輕了幾分：
“打呀？”
他眼瞼猛地一顫。
萬雪青：“不打是吧？”
下一刻，不等屈瑾反應，她屈起膝蓋，“砰”的一聲，用力頂撞屈瑾的腹部。
屈瑾不至於疼得彎腰，卻不得不後退一步。
他臉色一沈，要去抓拿她。
這時，門外一個弟子扒著們，小心翼翼地說：“呃，萬師兄，屈師兄……”
兩人齊齊看過去。
弟子嚇了一大跳，眼淚要飆出來了：“打擾師兄們了，杜家派人有請師兄們去主殿，還有屈師兄不要打萬師兄啊，求求了！”
屈瑾：“……”
搞清楚，是他被打了！
自己沒動手呢，就被別人汙蔑，眼睛長來幹什麽用的，只看得到他用拳頭抵她的臉頰，沒看到她膝蓋撞自己嗎？
這些人，到底是有多偏萬元華。
直到走到杜家的主殿，屈瑾都黑著一張臉。
萬雪青面無表情，但相比之下，她更和善，何況還長得這麽漂亮。
門口，杜家的小輩，對萬雪青一笑：“二位請。”
主殿被樹枝破壞過，顯出幾分破敗，上首是杜少盤，左右各坐著七八位杜家的長輩族老，他們臉色肅穆。
萬雪青奇怪，杜家主不是忙得不行麽，連鶴券都是找人送來，現在怎麽又見他們了？
卻看杜少盤嘆息：“兩位世侄，我們調查清楚了，一個小小的樹妖，之所以能發狂，成為九階妖物，就是有人幫了樹妖，讓它拿到終幻訣。”
萬雪青臉色微寒。
他們上來之前，都沒有碰終幻訣。
屈瑾也說：“我們確定下面的情況後，就上來了。”
杜少盤面帶無奈。
萬雪青和屈瑾救下杜家這麽多人，他不應該懷疑，更不該質問他們，可是，他們是最後進了大洞，平安出來的人。
而杜家好幾個混境修為的修士，針對樹妖的缺陷，破除禁錮後，進入大洞，卻沒看到終幻訣。
那時候，樹妖就拿到終幻訣，以至於釀成後來的慘禍。
杜少盤不懷疑萬雪青。
他看著屈瑾，真論起來，七年前，杜家是袖手旁觀，屈瑾不能不恨。
何況前頭，屈瑾也對他們愛答不理的。
屈瑾一哂。
懷疑他的神情，是一模一樣的。
當年屈家被滅族，只有他一人僥幸活下來，當時有些聲音，不也問他，為什麽就只有他一個人，那麽巧，本命劍失控，那麽巧，離開了一夜。
那麽巧，他天賦又這麽高，像修習了魔修功法。
他總是有各種嫌疑，再被懷疑一次，也無妨。
知道杜少盤在想什麽，屈瑾直接說：“家主可要我發心魔誓，看是不是我動的終幻訣？”
杜少盤說：“心魔誓很影響道心修煉，我不想這麽逼世侄，其實……”他看向萬雪青，“元華世侄能證明你有沒有碰。”
在場所有人，都盯著萬雪青，唯獨屈瑾沒回頭。
他冷笑了聲，讓她給他作證？她不汙蔑已是極好。
還不如發心魔誓呢。
他將要豎起手指，卻聽身後傳來清淩淩的聲兒：
“他沒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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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的時間流速，與外頭不大相同，此時，距離萬雪青和屈瑾下洞，已過去三天。
雲鶴弟子們都很擔心，見二人平安回來，他們既定下心，也頗為驕傲，薛寧也一直盯著萬雪青，眼神亮晶晶的。
屈瑾瞥了薛寧一眼。
和幻境的薛寧比，真薛寧還真換了身裙子。
看不出來嘛，萬元華這冷臉，居然觀察得這麽仔細，這麽喜歡他的小道侶。
一旁，杜少盤與杜家人上前來，道：“兩位世侄可有受傷？”
萬雪青搖頭，屈瑾：“不曾。”
杜少盤會拿出鶴券，委托雲鶴書院弟子，本是無奈之舉，但沒想到後生可畏，真的能平安回來。
他的語氣，恭敬了些許：“好，就是不知道，底下的情況……”
是了，這才是關鍵，所有人都盯著屈瑾。
至於不問萬雪青，是大家理所當然覺得，萬師兄這高嶺之花，怎麽會解釋這東西呢，說話的事，就只能交給屈師兄了。
屈瑾：“……”
就是這樣，他才看萬雪青不爽。
這種小事，他懶得爭了，收起方才抹臉的巾帕，道：“是樹妖作祟。”
接著，他三言兩語，說清下面的情況。
杜少盤了然：“原來是樹妖借終幻訣的能力，開啟幻境，難怪只有天境修為能下去，區區樹妖，只能用這種辦法，混淆視野。”
終幻訣的能力，雖被拿去作惡，但它根植於杜家世代的浩然正氣，既護住杜家祖宅祠堂，又保留唯一溝通外界的大洞通道。
不然，這地方就不是大洞，會變成樹妖生長的溫床。
可惜先前，下去刺探的杜家子侄，沒能回來。
知道敵人是誰，杜少盤就好安排。
他道：“今日天色已晚，請諸位在這裏再留一日，等事情了結，也好和書院交代。”
為了回收鶴券，一行人只能點頭。
還好，住在杜家比住城域客棧要舒適點。
他們一共近六十人，杜家宅子多，每二人一間，還綽綽有餘，萬雪青自是獨自一間。
夜色降臨，一角新月掛在天際，月光甚是朦朧。
萬雪青要記錄出行事宜，薛寧來找她了。
小姑娘臉頰紅撲撲的，拿著一個盒子，裏頭裝著兩個小小的丹丸。
她說：“元華哥哥，這是我剛剛煉的，可以補充靈力。”
薛寧是丹藥系的丹修，但修為尚淺，煉制這兩個丹丸，勢必花了不少心力。
萬雪青眉宇松弛，道：“謝謝。”
薛寧靦腆一笑。
方才，屈瑾話雖少，薛寧還是能想象底下的兇險，她怕萬元華在洞裏消耗太多，而他這樣的性格，是不會說的。
但想到自己今晚過來的另一個目的，她欲言又止。
萬元華和屈瑾關系不好，但他們都是亭湖劍系的翹楚，日後多的是一起戰鬥的時候，現下生了芥蒂，可如何是好？
薛寧開口：“元華哥哥，我有一件事想說……”
萬雪青看著她。
可薛寧話音未落，她們腳下，突然一陣劇烈顛簸。
薛寧差點摔倒，萬雪青扶住她的手臂，推開窗戶，這陣顛簸由遠及近，顫抖得越來越厲害。
薛寧驚詫：“是地龍翻身？”
萬雪青：“不是。”
薛寧也看到外頭，驚呼：“都是樹根！”
地下劇烈顫抖的根源，是樹根！
這幢閣樓，在杜家的邊緣，住的都是書院弟子，天境三層修為的十來個人，紛紛從窗戶跳出去，觀察情況。
萬雪青對薛寧：“你在這待著。”
她也躍出窗戶。
夜色中，萬雪青一身白袍，她身姿輕盈，踩著屋頂，一起一落，恍如一只汲取月華修煉的白色蝴蝶。
很快，她與下來的書院弟子碰頭，弟子說：“萬師兄，是妖魔的氣息，怎麽辦？”
萬雪青：“你們守這。”
其餘人：“是。”
杜家怕是自顧不暇，而書院的弟子，不能出事。
這些樹根不算活躍，可以被解決。
而樹根們蔓延的方向，就是早些時候的大洞，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她方要行動，文景宜也過來了。
她能被選做領隊，是丹藥系的佼佼者，也是天境三層，便看她喘口氣：“萬師兄，這裏有十個三層守著，足夠了，我要跟你去看看。”
她與妖魔之間，尚有一搏的能力，不能一直依賴兩個師兄。
萬雪青沒有阻撓，她點點頭。
她們踩著靈力化成的風，靠近大洞，這才看到，本來只是大洞的地方，如杜少盤所說，生出一棵蒼天大樹！
大樹完全堵住那個洞，樹枝抽動揮舞，地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樹根，魔氣繚繞，時不時發出尖嘯，十分可怖。
杜家人圍攏著它，杜少盤坐鎮其中，他神色凝重，指揮著陣型與戰鬥。
有人道：“家主，求助信傳不出去！”
樹妖使用終幻訣，形成一個強大的結界，讓外頭根本無法窺探，這裏發生了什麽。
杜少盤臉色鐵青：“那是終幻訣的結界，不拿到終幻訣，無法攻破，先封印樹妖！”
周圍的杜家人：“是！”
又有人過來：“家主，已有二十五人受傷，族老來問該如何營救！”
杜少盤心中悲痛。
這樣強大的樹妖，杜家本就沒多少人能直面它，需要救的人卻實在多。
別的世家，五百人已是大族，杜家不一樣，它善於吸納別的小家族，不斷擴張自身，如今有三千人，但除去游歷在外的杜家人，只有兩百人有餘力能與這種可怕的樹妖一戰。
所以，一見萬雪青兩人，杜少盤立刻道：“出事了，麻煩世侄，且幫一下我們杜家。”
萬雪青：“自然。”
她來的路上，看到不少人已經出事了，他們有些被樹根抓住，瞬間吸幹，有些被抽成兩半，十分血腥。
而杜家有能耐的前輩，都在對抗這過於強大的樹妖，營救這些普通人，也是有心無力。
文景宜留意到，不遠處有人在逃樹根的追擊，忙道：“師兄！”
萬雪青：“走。”
她們立刻沖過去，萬雪青盯好了，在一根樹枝快圈住一個五六歲女孩時，劍光一閃，削掉樹枝，她長手一伸，撈起女孩。
女孩驚魂未定，抱著她大哭。
萬雪青揮掉她身上的落葉，道：“沒事了。”
女孩這才看清她的樣貌，哭聲一哽：“謝謝姐姐！”
萬雪青嘴角微微一抖。
還好文景宜沒發現，她忙著打開一面扇子法器，法器能坐五六個人，人一齊，她禦扇到安全點，放下人，又趕緊回去。
如此，萬雪青救人，文景宜移人，不一會兒，就救下幾十個人。
到第八回，文景宜咽下一顆丹丸，只是，她身體的靈力回轉，吸引樹妖的註意，幾根樹枝，突然一改常態，電閃般朝她突刺過去！
“小心！”扇上人尖叫。
它太快了，文景宜來不及反應，被樹枝圈住，從扇子上扯下去！
大地破開一個口子，樹根浮起蠕動，她掉到縫隙裏，掙紮不得。
她是丹修，不擅長戰鬥，她甚至可以想象自己的死相。
下一刻，“刺啦”一聲，一柄劍，將文景宜左右的樹根，從頂端開始橫切，把樹根劈開！
劍影之中，文景宜見到一雙明亮的眸。
萬雪青抓著她的手。
樹根是樹妖最強大的地方，她一個人只能劈開部分，無可奈何，只有上手拉。
她咬著牙：“樹皮侵蝕人的速度，沒那麽快。”
文景宜第一次聽到她說這麽多話，而且，是在安慰她不要放棄。
她頓時眼前一亮，用力掙紮。
可是意外總是來得更快，半空中的扇子，被樹妖打掉，扇子上五個人，尖叫著掉落，樹枝朝他們纏去！
萬雪青回眸一看，她眼神微微收縮。
他們會死。
會和弟弟一樣，消失在這世間。
萬雪青眼中微微泛紅。
頃刻間，以她為中心，一個圓圈向四處蕩開，靈力如波濤般湧動，在這個範圍內，樹枝瞬間被削成一段段。
纏著文景宜的樹根，也消退了幾步。
可她乏力了，手上一松，樹根強勢反撲，文景宜又被卷回去，只餘一只手在外頭。
萬雪青沒法用劍劈開樹根，也會劈到文景宜。
她用力拉著她的手，被樹根一扯，不止抓不住文景宜的手，自己也要被拉進去！
萬雪青心裏一緊。
突然，斜旁一只寬大幹燥的手，裹住她的手腕，猛地把她往外拽！
那手上浮著青筋，力道極大，一下把文景宜的手扯出一般。
萬雪青揚起脖子，便看一身木屑和樹葉的屈瑾，伏在她身旁，因為用力，他長眉緊蹙，向來帶著倦意的狹眸，眼底迸發生息，蘊著流螢幾許。
他沒有看她，盯著前方，只擰著眉頭，聲音嘶啞：“萬元華，你吃幹飯的？”
萬雪青楞了楞。
緊跟著，屈瑾額角一緊，帶著萬雪青的手，一把將文景宜拽出一大半！
而她剩下的下半身，還在樹根裏。
萬雪青持劍，屈瑾也持劍，狂風起，二人發絲微揚，神色同樣的沈肅，他們的劍，一把紮進樹根裏：“破！”
強壯的樹根終於被迫裂開，文景宜也瞅準時機，猛地爬出來，跳到土地上。
死裏逃生，她瘋狂喘息著。
屈瑾咬破自己指腹，憑空寫了一道符咒，朝東南西北一指，這一小片土地，形成一個牢不可破的結界。
樹妖雖用終幻訣，開了個無法讓人出去的結界，但它沒有破結界的能力。
這個結界很安全。
先前屈瑾在大老遠，跟樹根戰鬥時，就看到文景宜在運送人，此時，屈瑾道：“不用送來送去了，你先把人放這。”
說完，他提劍步出結界。
萬雪青眸光閃動，臨踏出結界時，文景宜：“萬師兄！”
她回過頭，文景宜丟了一瓶丹藥給她。
萬雪青一口氣吃了好幾個，也踏出結界。
屈瑾看了她一眼，擡眉：“你還能動？”
萬雪青：“我不比你差。”
方才在遠處，他知道她隔空救下五個人，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麽做到的，不過，確實很強，代價就是耗盡全身力氣。
但她差點把自己搭進去。
即使如此，她也沒有退縮。
兩人沒再說話，各自朝兩個方向打去。
中間，他們短暫地交匯。
屈瑾穿梭在樹葉樹影裏，一劍刺破樹枝，瞥見斜旁那人，袖擺飛揚，游水劍所過之處，不給樹妖留半點生機。
他牽起唇角。
這人雖然很裝，但他們兩人，有一個點，是一樣的。
萬雪青突破樹木重圍，忽的眼神微動。
是了，是有些一樣。
他們都不喜歡，也不希望看到人的逝世。
這場與樹妖的纏鬥，打了兩天一夜，最後，杜少盤為主的混境修士，終於封印住發狂的強大樹妖，也打開終幻訣的結界。
萬雪青、屈瑾和文景宜等人竭盡全力，不過救下五百來人，加之杜家自己營救的，三千餘人的大家族，此時只剩下一千多人。
地上有一灘凝固的血，萬雪青捧起一抔土想要蓋住，結果發現，土裏也都是血。
她拍掉手掌的土。
一旁，屈瑾握緊長劍，他發髻有點亂，身上黛青色衣裳灰撲撲的，那雙漆黑的眼睛沈沈，上眼瞼軋出兩道褶子，長長的睫毛低垂著。
他們一起看著那些染紅的土地，沈默了許久。
須臾，他看了她一眼，說：“走了。”
萬雪青：“嗯。”
萬雪青的白衣也全臟了，還有些紅色的血跡。
文景宜跟在他們身後，過了一會兒，忍不住低泣，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麽多人死，卻無能為力。
等他們回到杜家邊緣那幢樓，十個天境三層的弟子，死死護著這兒，樹根還是沿著墻壁，爬上樓閣。
一個弟子道：“萬師兄，屈師兄，文師妹，我們這邊有十一人受傷，沒有死亡。”
文景宜擦擦眼淚：“太好了。”
同門基本沒事，總是一種寬慰。
萬雪青肩頭，幾不可查地一松，她這時，才感覺渾身酸軟。
被袖子覆蓋下的手指，偷偷轉著，休息休息。
這時候，薛寧推開窗戶，知道出大事了，她這幾天趕緊煉了一些丹藥，她倚在窗戶那，招手：“師兄，景宜！有丹藥！”
萬雪青擡頭。
卻看墻外，被樹根侵蝕部分，突的裂開一條縫，薛寧還沒反應過來呢，整個人往外一傾。
文景宜：“小心呀！”
薛寧：“欸？”
下一刻，小姑娘從樓上掉了下來！
萬雪青走了兩步，換平日，她就是接十個二十個薛寧，都不成問題，可現在，她臉色青了青。
她靈力虧空，手臂酸到擡不起來，雙腿也毫無力道，根本接不住薛寧。
所有弟子都盯著他們。
屈瑾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了然，與幸災樂禍。
說時遲那時快，他踩著墻壁跳上去，一把接住薛寧。
萬雪青：“？”
屈瑾袖子一揮，他站好了，立刻放下呆滯的薛寧。
四周陷入死寂。
薛寧想到自己居然從樓上掉下來，還當著萬元華的面，被屈瑾救了，她臉色爆紅，捂著臉跑了。
文景宜：“阿寧！”
她看看萬雪青，又看看屈瑾，選擇去追薛寧。
屈瑾扶著劍柄，微微傾身，盯著萬雪青：“你自己的道侶都不會救？”
萬雪青：“……”
對著這張面無表情的臉久了，屈瑾竟能品出她在努力壓抑憤怒。
他摩挲著劍柄，從鼻腔裏哼笑了聲，她那麽喜歡小道侶，卻累得沒法救，還得自己幫忙。
她吃癟，他就舒心了。
萬雪青心裏，也把屈瑾拍在地上碾幾百遍，她是沒力氣接薛寧，但這狗東西最好還是死了吧！
想起薛寧方才臉紅，萬雪青就一陣郁結，薛寧該不會會喜歡屈瑾吧？
這麽一想，她心內一陣驚恐。
後來，屈瑾救薛寧這一幕，流傳出多個版本的故事，什麽屈瑾插足萬元華的感情，什麽萬元華為了薛寧，和屈瑾大打一場，死生不覆相見……
自然，也成為萬屈二人關系不好的鐵證。
眼下，薛寧哭得眼睛腫腫的。
文景宜想笑，但太缺德，她忍了忍，安慰薛寧：“沒事沒事，你想啊，萬師兄筋疲力盡，沒法接住你，屈師兄這才代勞的。”
“大家肯定不會誤會你們的，他們也不會有矛盾的。”
薛寧擦眼淚：“可他們本來關系就不好，我怕他們以後會吵得更厲害。”
文景宜：“這個嘛，我倒覺得，他們關系沒那麽差。”
那時被樹根包裹住，她掙脫黑暗，第一眼看到的，是萬雪青和屈瑾緊握的手。
文景宜笑了笑。
他們關系要是真的壞到無可救藥，根本沒法那麽靠近。
這次杜家損失慘重，引起修真界的重視。
雲鶴書院此行有十一人受傷，書院派出幾位老師前來查探，不過還在路上。
離這兒最近的城鎮，都要坐天舟走一天，考慮到傷員，萬雪青做下決定，先休息好了，再繼續出發。
除此之外，杜少盤命人送鶴券給萬雪青。
他為重整戰後杜家，焦頭爛額，沒空與萬雪青交接，也叫人帶話，杜家會盡一切能力讓雲鶴書院受傷的弟子休息好。
萬雪青掂量鶴券，它巴掌大小，是一只飛鶴的形狀，如果沒有樹妖的意外，這本該前幾天就拿到。
鶴券裏，是一個小小的空間陣法，可以用書院的術法打開，裏面備有靈墨與紙張，能填寫任務、完成情況，與參與人數。
屈瑾懶得寫，對他來說，有沒有這點名聲，不打緊。
於是這事，落到萬雪青身上。
如今杜家也沒多少建築是好的，大家盡量擠擠，萬雪青有一間小隔間，她挽著袖子寫字。
不多時，屈瑾從窗戶摸進來，他撿了桌子旁的一個位置，席地而坐，與萬雪青坐得板正，將道袍收得妥妥帖帖不同，他的青色衣角在地上隨意曳開。
萬雪沒有擡眼：“不能走門？”
屈瑾：“習慣了。”
當時屈家被滅門，有些與屈家有舊仇的人，想趕盡殺絕，他被迫輾轉於各種環境，走走窗戶也沒什麽。
重要的是，如今弟子們都以為他們關系極差，他要是再直接從正門進，都不知道他們會怎麽傳。
雖然他們關系確實不好。
屈瑾：“你叫我過來做什麽？”
萬雪青：“文書你需要確定一下。”
下洞穴這事是兩人親歷，文書由萬雪青寫，但也要給屈瑾過目，確認，封進鶴券裏，才能奏效。
萬雪青沒法多說話，她喜歡上寫字。
因此，鶴券的登記上，密密麻麻，詳細到連幻境宴席上，桌上擺的是什麽吃的，都一清二楚。
她將鶴券甩給他，字太多，屈瑾倍感眼澀，瀏覽一下，還給她。
就看萬雪青在參與人員一欄，寫下“萬元華”後，緩緩寫下：文景宜、薛寧、趙王偉……
直到寫到第十個人名，屈瑾才說：“是我們兩個下去的。”
萬雪青：“獎賞是一樣的。”
屈瑾挑眉：“到時候，書院會認定，就是六十個人完成的。”
萬雪青才奇怪呢：“你在乎？”
不管填多少弟子，書院會平等地給每個弟子獎勵，可是，兩個人完成，和六十個人完成，得到的名譽是不一樣的。
屈瑾是不在乎自己能奪得什麽名利，不過，也沒人能從他這獲得好處。
但萬雪青自己有了名，居然還把其餘近六十人的名字，一一填上去。
屈瑾撐著下頜，看著她的側臉，她睫毛很長，鼻梁挺直但秀氣，上唇唇峰微微上揚。
像女孩子一樣。
他驀地悄悄掐自己臉頰，什麽女孩子不女孩子！眼前這個是男的！
不過，他想，她樂意把這份功勞，和六十個人一起擔，不管什麽絕境，也不會放文景宜被吞噬……
也難怪，她板著一副死爹臉，弟子們心底裏卻服她。
屈瑾盯著她，她拿起紙張，端詳了一會兒，忽的，輕輕提了下唇角。
很淺的弧度，稍縱即逝。
屈瑾微微張大眼睛，她這不是會笑麽？
萬雪青又把鶴券丟到他面前：“確定無誤，你按個手印。”
他還在想剛剛是不是錯覺，也懶得再看一遍，直接按手印，道：“把功勞分給六十人，你可得意壞了吧，萬善人。”
萬雪青不管他，東西迅速塞進鶴券，“啪”的一聲合上，啟動封印。
不對勁，屈瑾突然回過神：“你是不是沒寫我的名字？”
萬雪青語調上揚：“你不是不在乎？”
屈瑾：“……”
沒寫他名字，默認他放棄書院的獎勵，屈瑾是不在乎，但萬雪青寫了所有人的名字，就是故意不寫他的！
故、意、的。
屈瑾他額角一跳，他伸手想搶她手上的鶴券。
萬雪青躲開，腳去踢他下盤。
這方面屈瑾吃過虧，在她來踢自己前，他先她一步，猛地踩住她的腳。
萬雪青吃痛，後退貼著墻，屈瑾順勢一手抵在墻上，另一手握成拳，抵著她下巴。
他瞇著俊眸，一副要打破她的臉的氣勢。
仰著頭還挺累的，萬雪青放松了，下頜輕輕貼在他拳頭上。
屈瑾手很大，指骨凸出的指節，貼著她的下頜線和脖頸，那柔軟滑膩的肌膚下，血管的跳動，霎是清晰。
直叫他拳頭猛然收緊。
她那雙鹿兒眼亮亮的，微微歪著腦袋，聲音似乎都輕了幾分：
“打呀？”
他眼瞼猛地一顫。
萬雪青：“不打是吧？”
下一刻，不等屈瑾反應，她屈起膝蓋，“砰”的一聲，用力頂撞屈瑾的腹部。
屈瑾不至於疼得彎腰，卻不得不後退一步。
他臉色一沈，要去抓拿她。
這時，門外一個弟子扒著們，小心翼翼地說：“呃，萬師兄，屈師兄……”
兩人齊齊看過去。
弟子嚇了一大跳，眼淚要飆出來了：“打擾師兄們了，杜家派人有請師兄們去主殿，還有屈師兄不要打萬師兄啊，求求了！”
屈瑾：“……”
搞清楚，是他被打了！
自己沒動手呢，就被別人汙蔑，眼睛長來幹什麽用的，只看得到他用拳頭抵她的臉頰，沒看到她膝蓋撞自己嗎？
這些人，到底是有多偏萬元華。
直到走到杜家的主殿，屈瑾都黑著一張臉。
萬雪青面無表情，但相比之下，她更和善，何況還長得這麽漂亮。
門口，杜家的小輩，對萬雪青一笑：“二位請。”
主殿被樹枝破壞過，顯出幾分破敗，上首是杜少盤，左右各坐著七八位杜家的長輩族老，他們臉色肅穆。
萬雪青奇怪，杜家主不是忙得不行麽，連鶴券都是找人送來，現在怎麽又見他們了？
卻看杜少盤嘆息：“兩位世侄，我們調查清楚了，一個小小的樹妖，之所以能發狂，成為九階妖物，就是有人幫了樹妖，讓它拿到終幻訣。”
萬雪青臉色微寒。
他們上來之前，都沒有碰終幻訣。
屈瑾也說：“我們確定下面的情況後，就上來了。”
杜少盤面帶無奈。
萬雪青和屈瑾救下杜家這麽多人，他不應該懷疑，更不該質問他們，可是，他們是最後進了大洞，平安出來的人。
而杜家好幾個混境修為的修士，針對樹妖的缺陷，破除禁錮後，進入大洞，卻沒看到終幻訣。
那時候，樹妖就拿到終幻訣，以至於釀成後來的慘禍。
杜少盤不懷疑萬雪青。
他看著屈瑾，真論起來，七年前，杜家是袖手旁觀，屈瑾不能不恨。
何況前頭，屈瑾也對他們愛答不理的。
屈瑾一哂。
懷疑他的神情，是一模一樣的。
當年屈家被滅族，只有他一人僥幸活下來，當時有些聲音，不也問他，為什麽就只有他一個人，那麽巧，本命劍失控，那麽巧，離開了一夜。
那麽巧，他天賦又這麽高，像修習了魔修功法。
他總是有各種嫌疑，再被懷疑一次，也無妨。
知道杜少盤在想什麽，屈瑾直接說：“家主可要我發心魔誓，看是不是我動的終幻訣？”
杜少盤說：“心魔誓很影響道心修煉，我不想這麽逼世侄，其實……”他看向萬雪青，“元華世侄能證明你有沒有碰。”
在場所有人，都盯著萬雪青，唯獨屈瑾沒回頭。
他冷笑了聲，讓她給他作證？她不汙蔑已是極好。
還不如發心魔誓呢。
他將要豎起手指，卻聽身後傳來清淩淩的聲兒：
“他沒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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