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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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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

京城大學歷來群英薈萃,如雷貫耳的名字不勝其數,但趙霧低調得一度查無此人。

後來林惜嵐才明白,這便是他們之間同校也無法彌合的鴻溝。

那年開春,京城的氣溫如過山車一樣起伏不斷,水木苑附近沒有公交,林惜嵐出門時嫌冷,跑到時額角已經冒出了薄汗。

開門的阿姨熟稔地接待了她,幾句寒暄下來,林惜嵐才知道今天陳教授不在。

教授出了門,但張亦澄小朋友的課還是要上的。

林惜嵐笑著應聲,如往常般上樓,腳步踏上實木樓梯時,心跳忽地有些不安。

嘩啦的水聲若隱若現,名叫胖妞的白色薩摩耶突然“嗷嗚”著從樓梯上方竄下,她嚇了一大跳,往後退時踩空,“咕咚”跌跤摔倒在了樓梯轉角口上。

二樓的書房鄰著浴室,樓梯旁就是洗手臺,林惜嵐擡頭的那一剎那,水流聲停,門鎖旋轉聲響起,她半跪坐在地上,沿著陡而長的紅橡木樓梯擡頭望去,入目便是一襲深灰色浴袍。

年輕男人浴袍及膝,隨意交攏上身,腰身勁瘦,系帶松垮,渾身帶著濕答的潮意,水珠成串地滑落。

笨重的薩摩耶歡快地溜下了樓梯,去客廳撒起歡,留下膝蓋碰出淤青的林惜嵐心臟驟停地望著這一幕。

她慌忙起身,低著頭輕手輕腳重新踏上樓梯,對方卻像剛睡醒沒多久,氣質惺忪,不耐地掃來一眼——顯然,她是那個不速之客。

從頭到尾太過突然,林惜嵐甚至沒敢多看一眼他的臉,只是浮光一掠,留下匆匆剪影。

然而就在她握住書房門把手的那刻,男人喊住了她。

他語氣冷淡,帶著明顯的厭煩:“你往哪走?”

林惜嵐按上門把的手松開,有些不知所措了:“書房,我和亦澄約了兩點的課。”

她小心翼翼地擡頭,瞥見了來人還在滴水的碎發,以及那張利落冷峭的面孔。

趙霧。

林惜嵐腦海中蹦出了他的名字,緩慢地將他與照片中的五官對上——她在這棟樓內見過很多次他的照片,然而再高級的相機也難以還原此刻真人的氣勢。

即便身著寬松浴袍,他也全無局促,只隨意地靠在門沿,似笑非笑道:“書房現在歸我。”

林惜嵐窘迫得無以覆加,一時無言。

趙霧卻忽地追問她叫什麽。

“林惜嵐。”林惜嵐答完,見趙霧依舊盯著自己,又補充,“雙木林,山風嵐,珍惜的惜。”

她察覺到對方終於挪開了視線,心下剛松,又高高懸起。

“林惜嵐?林老師?”趙霧玩味品完,語氣微沈,“原來是林老師。”

林惜嵐琢磨不出其間意味,只不安地抓緊了挎包,皺眉解釋:“是的,我和陳教授約好今天下午給亦澄補課,絕不是有意冒犯——”

然而她話還沒說完,趙霧徑直穿過她,頭也不偏地進了對面的衣帽間。

他沒有再多看林惜嵐一眼。

她驚詫地楞在原地,不等緩過神來,聽到動靜的張亦澄從臥室欣喜地蹦跳出來,不斷歡呼著喊起“林老師”。

小姑娘帶林惜嵐去陽臺桌前學習,小聲告訴她:“今天我小舅回來啦,他肯定又要和我搶二樓的書房,哼,沒關系,我們可以直接進去!”

林惜嵐苦笑一聲,張亦澄絲毫不覺得有什麽問題,收拾起文具就要往書房跑——

然而書房無人,張亦澄還不敢闖趙霧臥室,從護欄探頭亂喊一通後,才被告知人已經出門了。

“小舅昨晚一定是去鬼混了,睡到這個點沒飯吃,我要告訴外婆!”

小姑娘樂滋滋抱怨,林惜嵐配合地聽她說話,一時難以把她口中會戲弄人的小舅和校園傳聞中的低調楷模對上。

她局促地坐在書房椅凳上,張亦澄從來不碰那張黑胡桃木主桌,只喜歡用新買的學習升降桌,林惜嵐陪著她做題,心下卻憂慮重重,時不時瞟一眼門口,生怕趙霧突然回來。

事後證明她的擔憂完全是多餘的,那天趙霧沒有回來,非但如此,此後她數次登門,兩人也再未碰面。

張亦澄對此頗有些遺憾,小大人似地感慨,小舅也要成忙碌的大人了。

林惜嵐笑,心中卻微妙地捕捉到對方的意思。

——趙霧不想見到她。

林惜嵐很輕易地察覺到了這點,並很快從張亦澄的口中得到了確認。

張亦澄孩子氣地戳著草稿本,和林惜嵐抱怨起小舅莫名其妙要給她換新的家教老師,“他以前從來不管我的!又不是他上課。”

她嘟囔地要林惜嵐抱抱,林惜嵐卻聽得哭笑不得。

趙霧確實很討厭她。

但她並不清楚自己做錯了什麽。

或許是第一印象太差,或許是犯了什麽忌諱,或許單純沒有眼緣,林惜嵐疲於奔波,無暇再分神思考這樣覆雜的問題。

但這個問題到底還是在心中生根發芽,每每不經意冒出來時,她會忍不住想,趙霧和周宴那樣的人,大抵是差不多的。

反正都是她可望不可及的另一個世界,可以任意決定她明天的命運。

夢醒時分,鳥雀啁啾。

每次夢回京城林惜嵐翌日的精神便會不大好,村小瑣事繁重,備課和上課不過是日常的一小部分,課下的工作更叫人精疲力竭,讓林惜嵐懷疑母親以前每天到底是怎麽扛過來的。

不客氣的說,這確實是一門相當摧毀人健康、叫人氣得乳腺增生的工作。

她隨便應付了午飯,剛敲完午休的鐘聲,就聽到村支書在對面喊:“小嵐你還有空嗎,書記準備要去劉家了!”

林惜嵐提高音量應了聲,和班幹部交代幾聲,重申了好幾遍紀律,才終於出了校門。

現下正是太陽最大的時候,趙霧戴了頂麥稈草帽在門口,陽光直射下來,林惜嵐看向他時有些睜不開眼。

他沒有再穿高級定制的襯衫,而是換了身更透氣散熱的白色棉短袖,整個人看起來親民接地氣了不少。

本來她應該覺得古怪的打扮,但真正見到,卻只感到和周圍環境很協調,哪怕趙霧戴著一頂農民草帽,也自然得叫人挑不出半點刺來。

“不打傘嗎?”

光暈下,趙霧的聲音混雜著幹燥的塵土氣息,林惜嵐楞了一下,旋即搖頭。

趙霧垂眸看她,她的皮膚很白,不是脆弱的蒼白,而是生機勃勃的白皙,像溫潤的jsg羊奶,又像浸泡在山泉中多年的軟白玉。

穿的是再樸素不過的短袖,洗過不知多少次的圓領軟塌了,繞到頸後的玉墜露出紅繩,有些茫然的神情分外乖巧。

下一秒,趙霧擡手,把自己頭上那頂遮陽的草帽直接扣在了林惜嵐頭頂。

林惜嵐驚詫仰頭,伸手要取下,卻被按住。

“戴上。”他語氣平和,但不容置喙,不等對方拒絕,便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村小外,村支書催著村委屋裏:“平安快點!”

蔡平安立馬從裏面閃出來,看見林惜嵐頭上的草帽後到嘴邊的招呼硬生生剎住,挑眉:“哎喲餵。”

村支書倒沒在意這些,念叨道:“劉瘸子這個點應該在家喲,那路車不好開,走路的話抄近道也快。”

劉家的土屋在山頭,平日都沒什麽人溜達去,只有泥路小徑可以走。好在陽光明媚,比林惜嵐上回雨天要好走很多。

“直接穿過那片林子是最快的。”蔡平安向趙霧介紹,“就是要對這片地熟悉,那坡可不小。”

扶貧工作繁重,時間吃緊,爬山路只能算小小的考驗,趙霧對此倒是毫無怨言。

他一路註意著周邊環境,不遠處疏松的土地上種著一大片低矮的常綠灌木,說是灌木,走近了看又更像是喬木,是他從沒見過的品種。

“這是咖啡樹。”林惜嵐一眼看穿他的疑問,“太久沒人打理,就變成這樣了。”

趙霧這才反應過來,認真打量了一圈後註意到不少葉銹,問:“這是誰家的?”

“劉家和王家合種的。”村支書抽了一大口煙,說到這也是嘆氣,“之前搞的脫貧項目,聽說能掙錢就都種了些,幾年過去好不容易結了果,但根本賣不出好價,虧得心都滴血,現在那個負責人走了,留下上千畝咖啡地,想砍掉又舍不得砍,砍了又不知道再種什麽,只好就這麽放著了。”

趙霧看過資料報告,知道上面劃撥過這樣一筆發展資金,但還沒來得及去實地考察。

“這還只是散種的,往另一頭走就看得到咖啡園咯。”村支書遞出根煙,被趙霧擺手謝絕。

這一產業鏈的上游遠比大眾想象的艱難,小地方的咖農並不掙錢,尤其沒形成規模找對銷路的散戶,三四年下來成本都收不回也是常事。

蔡平安走在林惜嵐身旁,望了眼趙霧,又朝林惜嵐投去不信任的表情。

今年上面對所有貧困縣進行了考核,困雀村幫扶效果差,綜合考核排名榮居倒數第一,原第一書記被人社局召回,趙霧就是在這種背景下被選派來的。

蔡平安早就不信這些上面派來的領導幹部了,這會兒嘴巴翹老高地同她意會,林惜嵐沒搭理,他自討沒趣,索性上前和人聊起附近的種植情況,又一起聽村支書說起此行的劉家。

“這個劉明祥原先是在縣裏工地上幹活的,收入也還可以,但自從腿摔斷後,哎喲那就跟換了個人一樣……”

在農村裏,一場病或意外就可以毀掉過往所有,抗風險能力極差,所謂的積蓄在災禍面前不值一提。

“我看了數據,村裏因病致貧、因病返貧的比例很高。”趙霧不時接話,又問起劉明祥腿傷的情況。

村支書忍不住搖頭:“早就好了,只是有點跛,一根拐杖滿坡跑呢,但人吶,一不上進起來什麽都是理由。”

趙霧露出無奈的笑意,擡頭終於看見了一間破陋的土屋。

午間的困雀村很安靜,樹影婆娑,大片的蒼翠掩映,陽光明媚但不炎熱,氣候宜人。

風裏送來樹葉的沙沙聲,夾雜著模糊的小孩哭聲。

緊接著,一道玻璃破碎的刺耳聲穿破風聲,有如利刃插入血肉,尖銳地徹底打破了周遭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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