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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竺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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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竺篇-3

十一月金秋時節,我身為在讀女高中生終於回歸校園生活,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往下看中庭中的落葉時,還能感受到來自後桌柴大壽同學的炙熱目光,以及周邊同學時不時投來的夾雜著敬佩和恐懼的目光。

柴大壽對於保護我這件事已經到了魔怔得不像他的地步。因為我決定在學校學習,所以他放棄了在外打架和擴展黒龍,來和我一起泡在學校裏。黒龍的事務大部分都由九井一和乾青宗一起決定,少部分重要的東西則由他們用短信或來校詢問柴大壽的意見。他的五人護衛隊留下了兩人在身邊,因為沒有身份證明而沒法進校,只是在離開校園時時刻跟著,剩下的兩人則分配給了九井一這一珍稀寶藏。

柴大壽和我寸步不離,別說黑川伊佐那本人了,就算是一個來收作業的同學都要被他狠狠盯著許久,我還得負起安撫同學的責任。最為恐怖的,莫過於即使我去衛生間,他也會站在門口守著。這也有好處,那就是我再也沒有排隊等待的需要,學生只要一看見柴大壽就會避開,不論男女。

我想過告訴他這樣實在擾民,但是想到他這麽做是為了保護我的安全,也就沒有開口阻止他。說不定我還真是個故事裏的“妖妃”呢。

“期末考快到了。”我說。

柴大壽把腳從躺在地上□□的人的背上移開。他擡手把飛到眼前的頭發撥開,甩了甩手,抖掉不屬於他的血。

“什麽時候?”他問。

我站直了,拍了拍裙尾蹭到的灰塵。“十二月十七號。問了好像你就會參加似的。”我撇撇嘴,說道。被他揍了快一個小時估計再不送醫院就要死了的人,剛剛趁柴大壽沒註意,用下流的話挑釁我。我沒有興趣救他,也就全程觀望了。我收回放在那個氣若游絲的人身上的目光,看向柴大壽。

“你要去考不就是我也要去。”他說。

“考試果然還是去一下。我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要是要拿著學歷去應聘職業的話,還是需要好好考考。”我右手作拳輕輕打了一下左手手掌。

“就算你哥不管你我也會管你,你沒必要擔心就業,吃軟飯也行。”柴大壽將手放在我頭頂晃了晃我的腦袋。

“大壽,我感覺你真的被人奪舍了,”我握住他的手讓他別再搖晃我,誠懇地擡起頭看向他,“你對你的弟弟妹妹都那麽苛刻,你不可能這麽縱容我。”

“弟弟妹妹?”柴大壽皺了皺眉,“你只見過八戒吧?而且也才一面。”

我眨了眨眼睛。我意外進了他的房間偷看到了他的日記這件事他還不知道呢。我正準備說些什麽糊弄過去,柴大壽便已經意識到了什麽似的輕扯著我的頭發逼我揚起下巴看向他。

“你那天溜進我房間了是吧。還翻了我的東西。”柴大壽說。

我的目光不自覺地移開了一下。“機緣巧合之下——不是一開始就抱著那個目的去的——進了你的房間,又看見了那個盒子。”我說道。

“嘖。”柴大壽松開我的頭發,有些心煩意亂地拍了拍什麽都沒沾上的衣服。“都是你的錯,否則我也不會這麽奇怪。我現在應該生氣才對——之前也不應該為了你而浪費掉親自擴張黒龍的機會。”他轉回頭看著我說。

“那還真是抱歉啦。”我吐了吐舌頭。

抱怨歸抱怨,譴責我禍亂他心歸譴責,他卻從來沒有真正離開我放任我一個人。

“學校也差不多呆夠了,接下來的課程應該都是覆習,”我想了想說,“沒有去學校的必要了。你也很久沒有回家了吧?回一趟吧。”

“我知道你想我做什麽。不過他們倆可不希望我回去。我家的關系就這樣了。”柴大壽打了個哈欠。

“你就當我想去你家住住吧。”我輕輕拉著他的胳膊搖了搖。柴大壽看著我的手一會,切了一聲,點點頭,姑且算是答應了下來。

我放下心來,便松開了他。一方面,總呆在學校不變位置,他們遲早會趁柴大壽不在的時候找上我,而且我也的確對於在學校裏的特殊待遇而有些厭倦了;一方面,我自從看見過柴大壽的日記,就有些在意他與家人間的關系。算不上想要救那兩個姐弟於水火之中,只能算是我想確保他們不會為了反抗柴大壽的暴力而間接對我的安全造成危害。

我聽九井一說過,我未見過的柴柚葉負責著向委托黒龍的金主收錢,而我見過的那個女性苦手癥的柴八戒則沒有負任何黒龍的責任。柴八戒太過自由了,自由到加入了和黒龍本就有過節的東京卍字會。柴大壽不可能察覺不到,也不可能任由弟弟做出這樣背叛的行為,只有可能是有誰和他做了交易——我只能想到柴八戒的姐姐,柴柚葉。

為了保護弟弟而做出深陷黒龍的暴力的選擇,如果我的猜測是真的,那麽她是個很厲害的姐姐。我對她很好奇,所以想見一面。

柴大壽帶著我坐上了電車。因為剛剛揍人耽誤了點時間,現在已經不是放學高峰,電車上沒什麽人,我和他便在一個很空的車間裏坐下了。我看著對面窗外的太陽,思考著憑什麽日本高中生可以這麽早放學。嫉妒死我了,早知道如此,上一時間線我就該死賴在日本不走,而不是去種花家體驗早六晚十痛苦不堪的上學時光。我在心裏想著。

“十二月十七號的話,考試考三天,”柴大壽忽然自言自語起來,“結束時你過生日啊。”

“哦?啊。確實是。”我反應了一會答道。

“不過你怎麽知道我——哦,可可。”我的疑問還沒出口便已經找到了答案。

“不是,是上次問你哥的。長兄如父,”柴大壽說,“他算你的家長。”

“確實是有‘長兄如父’這樣的觀念在呢……”不過比起這樣的關系,我和光治哥更像利益合作夥伴或者狼狽為奸的豺狼虎豹之流。要說像父親一樣的,還得是希爾或者蝰蛇。

“等我父親有空了,你也見上一面吧。”柴大壽好似自言自語一樣地說著,偏過來低下頭看著我。他的金瞳神色認真,似乎真的在考慮和我結婚——已經在設想見家長了。

“這個事情先放放,先放放。說起來,”我連忙轉移話題,頂著他有些不悅的目光說道,“你既然要考試,你總得有東西寫吧。之前你不怎麽來學校,這些天我也沒見你聽課,你能行嗎?”

柴大壽被我問得皺起了眉。他的數學和英語有在學而且平常還有在「Kamibless」那裏和外國人交流,應該沒問題。只是他的日文課和科學課社會研究課之類的可就不會樂觀了。科學課我愛莫能助,之前在種花家我就是個文科生現在更別提了。反倒是類似於文科大雜燴的社會研究課我倒是手到擒來。

“我幫你補點課?不收錢。”我笑嘻嘻地朝他比了個耶。想到他也會因為學習苦惱我就非常愉快。

“這麽興奮做什麽。”柴大壽伸手戳了戳我的腦門。

//

沒能直接見到柴柚葉他們。

那對姐弟或許是還在外面閑逛。他們沒有及時回家,這讓柴大壽的太陽穴上多了幾根青筋。不過好在我及時拜托他帶我逛逛他的家,他才沒有發作起來。

粗略地逛過之後,柴大壽讓我在他房間等著。我拉開了一直緊閉著的窗簾,爬上窗臺透過窗戶往下看去。下面就是一樓的泳池。柴家有請住家保姆在這每日打掃,剛剛柴大壽領著我參觀的時候還撞見了正在清理泳池的阿姨,打了個招呼。現在這個時間阿姨應該在廚房裏準備晚飯食材。

我隨手拿起柴大壽像堆垃圾一樣堆在一邊的課本,看了看空白的內裏嘆了口氣。完全不行,這樣去考試他會考年紀倒數第一。雖然不會有人敢因此小視他,但他肯定會因為他的自尊心受挫而發火的,然後安撫他的工作就會落在剛剛考完試的我身上。

“你在看什麽?”脖頸後忽然出現了人的氣息,微熱的氣流隨著每一個發音撲到我的皮膚上。我微微躲了躲,才轉過頭去看他。

“你什麽時候過來的?真嚇人。”我說著把手上的課本塞到他懷裏。

柴大壽站直身,翻起了書本。他似乎也看不下去自己空白的紙頁,才翻了不到十張便啪的一聲把書合起,皺著眉把書放在地板上的小桌子上,盤腿坐下和它幹瞪眼。

“不用……擔心。”我心裏沒底,說出口的話也不怎麽讓人信服。

柴大壽半晌後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拿出筆放到桌上,扯著我坐下。他剛剛大概是去買筆了,攥著筆在手上才做到靠近我而毫無聲息。完全是為了嚇唬我。我挑挑眉,為他的幼稚行為感到意外。

我從書包裏拿出書,一邊把他劃出知識重點一邊告訴他遇見題目該怎麽解答,原本整潔有條理的房間很快就被布滿紅筆和黑筆的試卷與書本淹沒。柴大壽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最開始眼睛還落在書本上,後面就是直直看著我發呆,即使我停下來看向他,他也依然保持著出神的樣子。

“聽懂了嗎?”我不抱希望地問他。

他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後坐正,翻了翻他被我寫了一堆字的書本點點頭:“懂了。”

說謊不打草稿啊這人。

“休息一會吧。”我合上書說。

“這種時候我倒是只能拜托你幫我了。”他低頭看著書,眉眼柔和得出奇。

“如果是社研的課程,當然沒問題。不過,”我隱約地察覺到了他的表現有些奇怪,“其他的事情需要幫忙的,我也可以幫。”

柴大壽坐在那,看著書沈默了快五分鐘。我安靜地看著他,等待他開口。

“我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這個家。聽阿姨說他們兩個人一起過生活過得不錯,”柴大壽慢慢說道,“明明我應該為他們感覺驕傲,卻莫名其妙有點煩躁。”

“你是我認識的人裏最擅長推理的。快點,”他轉過頭來看向我,眉毛下意識皺著,語氣是和緩卻也不容拒絕的,“用你的邏輯和你信奉的‘合理性’來推理我。”

他的雙眼看向我,同一雙金色的眼眸,同樣用力皺著的細長眉毛,表達出的卻是不同於往常想要將我拴在身邊一刻不放的情緒,而是征詢著我的回答、渴望著從我嘴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深愛著他的家人。

柴大壽用沈重的愛和錯誤的表達籠罩著這個父親常居外而長兄如父的家庭。他打在家人身上的每一拳、揮在家人臉上的每一巴掌,對他而言都是正當教育。至少以前他都是這麽想的。就算他想要從現在開始改過自新,作為外人的我也無權無視他那弟弟和妹妹的痛苦,在這裏說出體諒他的話語。

但是我可以替他們倆把他罵一頓。

“我的推理結果是,”我深吸一口氣,然後快速說道,“你是一個超級無敵讓弟弟妹妹討厭的家暴人渣但是你覺得這一切都是不得不采取的教育措施所以你一點悔意都沒有不過現在你忽然不知道為什麽覺醒了一點人性和正常的道德倫理觀於是你忽然開始——唔!”

我話還未說完,柴大壽大手一揮蓋了過來,將我的嘴遮得嚴嚴實實。他註意了用力但不多,我覺得我的臉應該被他給拍紅了一些。

“你他媽還是閉嘴吧。”柴大壽難得一反他固執禮數的態度,說了句臟的。話剛說出口他就後悔了,眼睛心虛地瞥向一邊。

我點點頭舉起手比了個ok。

柴大壽又看了回來,眉皺的比剛剛深。

“你就是占著覺得我不會殺了你才這麽放肆。”柴大壽一邊用另一只手揉著太陽穴一邊收回遮著我嘴的手。

“我是覺得,你要是不改改,”我說,“遲早會死在你家人手上。”

他拿出筆來按下筆帽,一下又一下,筆尖不斷伸出又縮回。我的目光隨著筆尖移動,等待他開口。

“幫我拿下那邊的東西。”他指著我身後的紙箱說。

我探身過去把紙箱抽了出來。掀開上面的防塵布,裏面是一個鯊魚玩偶。它有些舊了,看上去是廉價的旅游周邊產品。我因為它突兀的出現而停頓了片刻,還是把它拿出來交給了柴大壽,坐到他床尾去。

“這是小時候去美國沖浪玩的時候帶回來的伴手禮。是大白鯊。推銷員說這是大海裏最強的動物,我就買下了。”柴大壽解釋著,把鯊魚——大白鯊玩偶抱住。那個玩偶其實不算小,大概一米多長,但是在柴大壽的懷裏就顯得非常小巧而破舊。

“那個時候母親還沒去世,八戒還會黏在我身邊,柚葉承擔的則是收容被我責罵而哭的八戒的責任。剛好是假期,父親不怎麽忙,就算接到電話也是很快就結束了,馬上就會回來。母親那個時候身體已經不怎麽好了,”他說,“臉色很差,每天都會很早起來化妝來讓自己有點血色。只有我和父親知道。”

“嗯。”我表示我在聽。

“我一直以為母親的病很快就會好了——否則父親也不會讓我們三個人向學校請假整整半年,在世界各地游玩。可是旅行結束後沒幾周,”他說著,好像已經快忘了我的存在,獨他一個人飛回了久遠的過去,“母親就住進了院,半個月不到,父親就在一個工作日的上午向學校打來電話讓我們去醫院見母親最後一面了。”

“葬禮的時候,八戒跑得不見蹤影,柚葉和我在四處找他。柚葉一邊流眼淚一邊喊著八戒的名字,我和她在來吊唁的人群裏穿梭,我不敢放開她的手,害怕她被人群沖散也不見了。找到躲在垃圾站的八戒後,我扇了他一巴掌。那是我第一次認真罰他,他暈過去了,”他說,“我背著他回去,柚葉扶著他,什麽都沒說。”

“我想我沒做錯。”柴大壽說。

他已經緊緊抱著那只大白鯊,將自己想要的強大擁入懷中。

我探身向前偏過頭,用手臂搭在膝蓋上支撐著身體,看向柴大壽。

“你真不該向我咨詢家庭問題的,”我說,“我沒幾個‘家人’。”

“我的第一任保鏢希爾——一個婆婆媽媽的西班牙長大的男人,”我回想起希爾,他的臉在我的記憶裏已經變得有些模糊,與扶養我的母親一起躲藏在記憶深處,“他最看重家庭了,為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鞠躬盡瘁,然後死在了他兄弟的局裏,躺在血泊裏,躺在月光裏。”

“他是最好的家人了。我做夢都希望他覆活過來。”我閉上眼又睜開,眼睛稍微有些酸澀,很快就好了。

“和希爾相比,你實在算不上一個好的家人、哥哥。如果我是你的妹妹,大壽,”我看向他,一字一頓地說,“我會像殺死我父親那樣毫不猶豫地殺死你。”

柴大壽沒有像剛剛那樣制止我繼續說下去,而是安靜地看著我。

“不過好在你比我父親那個蠢貨來的好,雖然有點宗教信仰但好在不是極端異端,雖然訴諸暴力但至少是出於愛而不是利益。你的家庭還有救,你還有機會補救破碎的家庭,”我說著,大著膽子擡手用手指順著他的頭發滑下將其梳好,將手停留在他的臉側,“但我不能為你保證,你們可以變得親密無間而又不計前嫌。”

樓下大門被打開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來。

我收回手,柴大壽的目光則跟隨著我的手移動。“從現在開始還不算晚。”我說。

柴大壽冷不防扯住我的手,將我從床上扯到他的懷裏去。我的鼻子撞上他的校服領子,因為下意識分泌出的生理鹽水在眼眶裏打旋而閉上了眼。

他扯開我的衣領,我的肩膀被冷風襲擊而身體下意識抖了抖。我的大腦還沒來得及反應出他現在在做什麽,就迅速地從肩膀的神經傳導來的信息感知中得到了疼痛的信息。

他在咬我。

像是在報覆什麽一樣,他咬的用力的要命,讓我產生了“說不定骨頭會被咬斷”的恐慌。

他很快便松口了,像鯊魚一樣的咬合力還有兩顆尖銳的虎牙讓我在看到那個大白鯊玩偶的時候生出了恐懼的心情。我扭頭看向自己的肩,上面有兩排整齊的又帶著血的牙印。

我又看回他,一句“你發什麽瘋”在嘴邊卻又說不出口。一是擔心他又咬我,二是他現在的眼神夾雜著悲傷,看得我不寒而栗。我被你咬了一口你弟弟妹妹被你揍了十多年,現在倒給你先難過上了。我在心裏腹誹道。

“……如果不是你出現在我身邊,”柴大壽低聲說,“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感受到這種既憋屈又迷茫的心情。”

“你現在是在怪我嗎?”我心中火起,語氣也控制不住地兇了起來。

“算是感謝吧。別生氣。”柴大壽抓住我的雙臂晃了晃。

很恐怖。

這樣的柴大壽非常、非常的恐怖。

比起他揚言要打死我,現在他晃著我讓我別生氣的這語氣讓我感覺更加恐怖。

“……我有時候真的不理解你在想什麽。”我遲疑著開口說。

“因為你是利益至上還講究合理性的惡魔,”柴大壽松開我,任由我失去支撐點而倒下去、整個人都摔到他身上,“不理解人類的愛是正常的。”

“既然說我是惡魔就別在家庭這麽有人情味的話題上詢問我啊,”我把臉從他結實到有點像石板的胸肌上擡起來,掙紮著想要起身,“明明是個虔誠的基督徒,去找你的上帝或者聖母問問好了。”

柴大壽單手提著我的後衣領把我提起來一些,然後用另一只手掐住我的臉。他的核心力量強的嚇人,保持這個支撐點超少的負重動作看上去完全不吃力。

“因為是你這個惡魔教我‘愛’應該是什麽樣的。你的錯。如果沒有愛上你,”他說著,低下頭輕輕將雙唇貼上我的眼睛,片刻後移開,看著我的眼睛說,“我還能毫無負擔地用著過去的生活方式。”

我被他好像信仰了不得了的宗教的迷信舉動嚇得不輕,不敢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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