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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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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涼夜

東方雲瀚聽了那一句“不足二百裏”, 手中的白子終是從指尖滑走,清脆地掉在了棋盤上,打散了他已與自己對弈的一整局棋。

他看了一眼擱在對面位置上已經冰涼的雨山楓,這一次, 沒有姑姑護著他了。

“逐雲, 孤這裏有三份聖旨,你領旨即刻前去容府, 不得耽誤。”東方雲瀚從一旁取出早已準備好的聖旨, 將其隔窗交給了逐雲。

逐雲手捧聖旨呼吸還在發顫。

誰也沒想到對東方皇室忠心耿耿了數千年的魏家居然有朝一日成了反賊, 甚至仗著皇室對他的信任, 在十方州私養重兵。如今鐵騎踏山河萬裏而來, 若無喚醒雄獅之符, 那能與之拼一拼,可抵擋一陣的,就只有容太尉了。

逐雲不敢耽誤, 領了聖旨轉身便跑, 她身形矯健, 越過石臺打落了柔韌的竹枝,待到此處安靜了東方雲瀚才緩慢地收起棋局。

前些日子周無凝被東方銀玥的人接走後送去了城外,恰是在東方銀玥失蹤的那個清晨歸來, 他頂著個兔妖的身份憑著和卞家以往的交情,慢慢讓卞家相信了他的話。

世間奇幻事說起來直叫人不可置信, 當年紫星閣的閣主沈清蕪竟在皇宮與紫星閣間設陣, 以一招金蟬脫殼變成了妖。周無凝猜到了沈清蕪是如今公主府的梅花妖,猜到了他的目的是要讓所有人的魂魄都進入妖身, 將雲川變成第二個妖界,卻沒猜到其實許多事都在沈清蕪的計劃之中。

當卞家信了周無凝之說, 再領兵前去公主府拿人時,沈清蕪早已消失了。

卞家領皇命暫且代管紫星閣,首要目的便是要將沈清蕪從玉中天境內找出來,他們不便向外宣布梅花妖的真實身份與其真實目的,以免造成人心惶惶,皇城動蕩。

可天下無不漏風的墻,東方銀玥失蹤,梅花妖失蹤,依舊悉數傳至外界。

正因如此,魏家才敢鋌險來犯。

預料之中的變動,不過是預料之外的人罷了。

“姑姑不曾與我說過瘴毒之事,我知她有心在還政之期前解決禍患,所以一直都靠著身邊幾人行動,可我當了十一年的皇帝,也不再是什麽都不懂的孩子了。”東方雲瀚道:“十一年前隆京之禍出自瘴毒,而今看來,魏家怕是早有準備。滿天穹國就數他蘊水的禦師最多,最盛,他不怕瘴毒,我們也不能怕。”

東方雲瀚一邊收拾棋局一邊道:“來犯隆京者不止一個,如若瘴毒摧毀了隆京所有妖,那沈清蕪的計劃便不成了,所以他一定會在瘴毒使群妖瘋魔,徹底禍害隆京之前出現。魏家兵來勢洶洶,孤的那個表叔若鉚足了勁要攻下中融山,想來也不過是一個晝夜罷了,若能有容家兵擋一擋,應當足夠你將紫星閣的禦師召回。”

卞翊臣望向東方雲瀚,今夜很暗,墨香齋裏只點了幾盞燭臺,昏黃的光籠罩在少年帝王身上,他預料到了最壞的結果,也為此做足打算。

東方皇室經十一年前那一場變故,就剩下一個少女與一個孩子,東方銀玥護著東方雲瀚走至今日,其實一直腹背受敵。原以為魏家是他們最堅實的依靠,卻沒想到就是魏家想要治他們於死地,容太尉是否肯出兵也是未知。

東方雲瀚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一局未完成的棋終於收完,東方雲瀚道:“孤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便是擔心也無用了,老師,召回紫星閣禦師,守住隆京,孤就不算輸。”

暴雨之下,逐雲快馬趕至容太尉府,太尉府前已經圍了兩層兵。

皇室將玉中天的統兵之權交給了容太尉,一路將他扶持到了如今的位置,他既坐了太尉之職,便要做好隨時為天穹國犧牲的準備。

逐雲是禦靈衛統領,隆京的禦靈衛雖都年輕,多半是十一年前隆京之禍下將士或百姓遺孤,可不代表他們是假把式。

逐雲舉起手中聖旨,看向黑夜裏也燈火通明的容太尉府與府門前身穿鎧甲的士兵,展開聖旨揚聲道:“容太尉接旨!”

無人應答,便是那些站得筆挺的士兵也無一人跪下。

逐雲也算看清形式,面對著並未完全關得嚴實的太尉府大門直接讀出聖旨:“現,叛臣來犯,攻入玉中天境,危國之萬千百姓。命,太尉容潛護天穹之安,領精兵良將,奮勇殺敵,即刻出發,不容有失!”

逐雲喊完,竟無一人回應,她能聽見門內的窸窣聲,也知容太尉就在門後。若非他察覺有異,也不會給卞府下貼,如今國家有難,他又怎能置身事外?

逐雲將聖旨完完整整地喊完了三遍,還不見有人出門,便知道容太尉怕是指望不上了。

一個被權勢擡起的紙老虎,到頭來怕盡風吹雨淋,他如今在朝中做大,說到底不過是仗著三朝重臣,太尉之身,欺東方銀玥為女子,才招攬了一眾門人手下。

逐雲不齒,也不再與他廢話。

她只回身給了前來的禦靈衛一記眼神,下一瞬身形竄上半空,長劍出鞘,跟隨逐雲而來的幾名禦靈衛皆踏上了她的步伐,不過瞬息便跳翻墻跳入了容太尉的府中。

剩下的禦靈衛在門前與士兵對抗。

門內的士兵更多,果然容太尉就在大門之後等著。

他身邊跟著兩個全副武裝的兒子,自己也穿著軟甲,瞧見逐雲的那一瞬便躲在了一名小將的身後,指著逐雲大罵:“你竟敢私闖太尉府,是不想要命了嗎?!”

逐雲不答,只是扭動握劍的手,暴雨將她淋得很冷,可看著容潛這樣的朝廷蛀蟲,她的心更冷。

便是有這樣的人在,長公主才會心力交瘁,正是滿朝文武大多與其一樣,仗著陛下年幼,拉幫結派、貪汙納垢、貪權慕勢,才會讓魏筌霖不費吹灰之力攻城略地。

與逐雲入府的都是女子,身輕擅躲,殺人時出的都是死招,不過幾個眨眼她們便用匕首將那些護著容潛的人殺了一排。

逐雲一雙眼冷冽地盯著容潛,她在收到東方雲瀚給她三封聖旨時,就知道第一封聖旨不過是個幌子。

逐雲的動作很快,容潛穿著軟甲,卻沒有鋼筋護脖,逐雲的長劍鋒利,不過幾道劍光閃過便翻身至容潛身後,長劍抹脖,收劍時容潛脖子上的傷口甚至還沒來得及流血。

他死得痛快,恐怕連疼都沒感受到,那雙眼尚未閉上,倒下時睫毛輕顫,寫滿不可置信。

禦靈衛破開太尉府大門之時,逐雲正踩在容太尉的背上,她舉起長劍用力劈下,砍了容太尉的腦袋。這一瞬,府外的打鬥聲都停了,唯有府內容太尉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與匆匆趕來滿府婦孺發出恐懼的驚叫聲。

逐雲舉起第二封聖旨,於眾人面前展開,赤字蓋章。

“容潛無視皇命,抗旨不尊,國之有難龜縮不前者,以叛黨之罪同處,逐雲奉旨殺之!”

說完這話,她將那道聖旨蓋在了被割下頭顱的容潛身上,舉起容潛的頭顱問道:“可還有人想與叛黨同責?”

太尉府門前唯餘雨聲。

逐雲來得快,走得也快。她在容太尉的身上搜到了虎符,便握著此物前去玉中天後境調兵,至於太尉府上便留給其他人查處收拾殘局。

東方雲瀚似乎料到了容太尉的為人,東方銀玥失蹤時他也不是什麽也沒做,否則便是逐雲領命而來,也未必真能殺得了容潛。東方雲瀚一直以為會謀反的人是容潛,故而也花費時間瓦解了容潛一部分的勢力,這才導致太尉府只有府兵相護,而無強兵排陣。

逐雲背著容潛的頭顱,懷裏藏著最後一封聖旨,只要讓她趕到玉中天後境,拿護符聖旨調兵護住皇城,隆京或能再堅持一段時間。

只是天穹國的兵早已因這數千年的安定隨界劃分,玉中天中可調兵馬也不過兩萬,與魏家十數萬鐵騎相比,仍相差甚遠。

天穹國無外患,唯有內憂。

這是東方銀玥告訴東方雲瀚的話,但其實也是東方銀玥的父皇告訴她與兩位皇兄聽的,這也是太尉、太師與丞相之職的由來。

太上皇知勢大便生欲、招禍,唯有分解勢力,各方掣肘,才能達到平衡。

魏筌霖沒能握起從龍劍不過是一個契機,太上皇納容家女為妃,給了容潛太尉之職,後又讓卞家為相,卻沒想到當年的一個舉動,造成了如今魏筌霖的反叛。

一切都與東方雲瀚預料的一樣,魏嵊的兵馬越過中融山,也不過是短短一個晝夜,天亮時分,隆京便亂了。

這一夜卞家調動自己能調動的所有人,從後城門護送百姓離開,直至天亮,城中仍有一半百姓未能及時疏散。

昨夜如破天的雨在天降亮時竟慢慢停了下來,忽而傳來一聲虎嘯,城門之後的士兵只覺得地面一陣震顫,緊接著上千只飛鳥從隆京城外的上空飛過,是羽族的妖。

見到了飛空的妖,城中百姓仿如一瞬又回到了十一年前,兵荒馬亂間,口中銜火的羽族肆意摧毀隆京樓閣,人命在它們的眼中如螻蟻渺小。

魏嵊領兵率先趕來城門前,是因他手握從龍劍,身後帶著魏家的一眾禦師,操縱著契妖攻城略地。

紫星閣的通碑臺前,卞翊臣望向密密麻麻朝皇城飛來的赤鳥,心仿佛一瞬沈入了深淵。

也難怪昨夜東方雲瀚那麽焦急讓他召回紫星閣的禦師,是因為魏家才是而今天穹國禦師最盛之地,便是將紫星閣的禦師全部召回,他們也未必是魏家的敵手。

“唯有,放手一搏。”卞翊臣喃喃這句後,紫星閣前眾人四散開來。

閣中禦師也有上千,以風聲境古家為首,一群年輕的禦師跳上了屋頂,一道道陣符展開,劍光閃爍,亦有羽族的契妖一並飛上天空。

第一團從赤鳥口中噴出的火打在了一夢州的懸橋之上時,隆京的堅守戰便開始了。

卞翊臣記得十一年前所見的畫面,彼時他是三歲小皇子的老師,是進入國學院的第一年。除了能讀幾本書,念幾句酸詩之外,似乎也無什麽長處。

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大約便是在那種境況下的他。他明明正值青春,卻與孩童一般被禦師護在身後,看著無數生命在眼前逝去,看群妖輕易撕碎了人與妖之間和平的表象。

他與東方雲瀚一起在七寶樓中餓了三天三夜,從那之後,他每年都不敢過冬至,有些陰影將伴隨一生。

而今,噩夢再至。

卞翊臣依舊是個瘦弱的文人,可他也在今晨將府上掛於墻面擺設的劍挎在了腰間。

他抽出腰間的劍,比筆重,比尺沈,卻也不是那麽難拿。

卞翊臣一路往城門前狂奔,此一途並未遇見什麽危險,只是到處都是竄逃的人。隆京的主道上有紫星閣的禦師護著,又因提前疏散了一半的人,加之大多權貴府中都有躲避用的地宮,魏家雖來勢洶洶,他們卻也不算全無防備。

他知道東方雲瀚不是坐在皇宮中等待消息的膽怯性子,那是他教著長大的學生,卞翊臣最是了解他的性格,所以他沒往皇宮多看一眼,只滿心滿眼地盯著高聳的城門。

士兵圍城,與魏嵊帶來的禦師抵抗。

凡人的刀劍又哪是妖的對手,更何況那些妖因吞了些許瘴毒,妖力更加強盛。

逐雲還未回來。

一雙清明的眼,透過人群看向坐在高馬上的男人,長袖中的手握緊成拳,最終在一陣嘈雜聲中開口,打破人荒馬亂。

“魏表叔,你要的是隆京城,何必縱妖殺人,致使橫屍遍野。”

東方雲瀚掀開攔在他面前的護衛上前一步。

他還是個半大的少年,身量只到那些高壯的士兵肩膀左右。

“便是讓你取得隆京,入住皇宮,憑這血債罪孽,你又有多長命能坐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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