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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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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62

◎重逢的愛人◎

朗朗晴日, 江水滔滔從山下流過。

在水流最湍急的岸邊山上,明媚的陽光照亮了嫩綠的樹林, 也照亮了隱藏在樹下陰影中慘死的屍首,飛濺的鮮血,將落未落的殘肢斷臂,血腥氣縈繞在山林中,再往山上,能更明顯的聽到殺戮的嘶吼。

水匪紮營的山寨被攻破,少年帶軍踏平了山寨的圍墻,不出半個時辰便掌控了局面,大殺四方。

銳利的眼神盯住即將逃跑的匪頭, 他不慌不忙從身後摸出一支箭,搭弓拉箭, 一劍擊殺匪頭。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 少年冷著臉, 抹了下臉頰的血滴。

一路從山腰攻上來, 橫跨江面時還遭到了水匪的夾擊,直到攻破山寨,沈玉衡握劍的手都涼了,完全數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 只看著被鮮血染紅的劍身和盔甲,猩紅的眼睛變得幹澀, 半晌回不過神來。

在眾將士欽佩的眼神,他走過去割下了匪頭的頭顱, 丟到一旁。

“懸掛營中, 示眾三日。”

不知是眼睛裏落了血還是旁的什麽原因, 沈玉衡只覺得眼前紅紅一片, 眨了眼睛也沒能好受多少。

他一邊走一邊擦幹凈劍身,收回劍鞘中。

無情的殺戮,擦不幹的鮮血,這本該是他最熟悉的往日,可如今日覆一日的重覆,殺不完的人,受不盡的傷,叫他壓抑痛苦,又自我懷疑。

難道曾經的幸福只是一場夢,他會被困在走不出的戰場,永遠為人所用。

沈玉衡下意識的去摸自己手腕上的鐲子,可他忘了,早在自己到達青州時,為了方便穿盔甲,身上的配飾早都摘下來了。

手上沒有鐲子,腰間也沒有玉墜子。

身上只有堅硬沈重的盔甲,還有眉心裏止不住的疼痛。

他又開始頭疼了。

來到青州後,江邊潮濕陰冷的環境讓他很不適應,從著手對付水匪到今日攻破他們的山寨,他幾乎隔三差五就要頭痛,等一下更是痛的他性情暴躁,看到腳邊的屍身都忍不住踹一腳。

回到營帳,不多時就有一位年長的將軍端著藥走了進來。

“元帥,您的藥。”

沈玉衡坐在榻邊,看也沒看他,捂著額頭厭煩道:“吃了也沒有用,不要再準備了。”

楊朗停在原地,為難答:“可是您總這樣反反覆覆的疼,連覺都睡不好,放著不管也不是回事。”

沈玉衡咬緊牙關,隱怒道:“我不想做無用功,你退下吧。”

楊朗垂下臉,沈默著退了出去。

張進從外面走過來,看到了楊朗不悅的表情,進來又看到了少年一拳捶在手邊的木質床頭上,似乎很是生氣。

他開口勸諫,“王爺,楊將軍也是為您的身體著想,您何故生氣。”

“你不知道我為什麽生氣嗎?”少年猛的站了起來,將所有心中的不滿都發洩出來。

“來到這兒後我寫了多少封家書,全都被父皇的人攔截了,連半句話都傳不出去,我現在被這幫水賊牽制在此,王府那裏收不到我的消息,我娘子該有多擔心我。”

張進沒見主上發過這麽大的脾氣,這些事他也知道,當初匯報給主上時,並不見他有多大的情緒波動,原來是時時隱忍,心中早有不悅了。

“主上……”

沈玉衡完全不在意張進,視線裏蒙著一層模糊的紅,弄得他心煩意亂,又是頭痛又是麻木,而導致這一切的元兇,就是把他派到這裏的皇帝。

“我從前以為父皇輕視我是因為他子女眾多又朝務繁忙,才沒心思關註我,我不奢求他的關心,我只想和心愛的人好好過日子,如今我聽從他的吩咐來這兒打仗,他不幫我也就算了,還攔截我的家信,還想借機摸清我安插在青州的密探,他這是想借機對付我吧。”

這可不只是不想讓他接觸顧老將軍那麽簡單,皇帝是有心抽掉他的牌,把他好不容易豐滿起來的羽翼,一根根都拔掉。

被親生父親算計的痛,錐心刺骨。

張進看在眼裏,猶豫半晌,安慰他:“皇上有他自己的成算。”

“哼,你這是在勸我,還是在幫他找借口?”沈玉衡紅著眼睛看他,眼前的血色擦也擦不掉。

張進慌忙低頭,“屬下只忠於主上您一人。”

“當然,你當然只能忠心於我。”沈玉衡看了他一眼,又冷著臉從他身上移開視線。

面無表情的說:“作為張家的嫡長子,你本可以繼承所有的榮華富貴,享盡寵愛,可你的父親為了他的貪欲,心甘情願犧牲你的一輩子,讓你籍籍無名,為人奴仆。”

彼此心照不宣的舊事初次被擺到明面上,張進沈默著,無言以對。

少年只瞥了他一眼,猩紅的眼眸覆歸冷漠。

“我們都該看清,所謂的父子親情只是一場笑話。做父親的以忠孝禮義來挾制兒子,為自己謀前程、撈好處,還要顯得自己犧牲了一個兒子是多麽委屈,明明是他自己做的選擇,憑什麽我還要替他找借口?”

少年越說越激動,雖說前些天他頭痛的時候也會暴躁易怒,可以不會像今天這般口無遮攔。

張進看他把手撐在桌子上,有點站不穩似的,忙上去扶住他。

“王爺,您該休息了。”

“放開!”少年厭煩的想要甩開旁人的觸碰。

他感覺很不好,心好像放在油鍋上煎,他覺察到自己來到戰場上後情況就很不對,或許只需要柳雲溪只言片語的安慰就能讓他好過很多。

可皇帝不容許他的信送回家中,也不許他有任何向上的生機,因為他不是被選中的皇子,他被拋棄了,就不配擁有光明的前景。

皇帝和沈晏,是一丘之貉。

他要努力往上爬,早晚要將這二人的生死都捏在手心裏。

心臟被恨意填滿,頭痛欲裂。

耳邊的張進一直在勸說,“王爺您別再想了,早些休息吧。王妃若是在此,看到您這樣糟踐自己的身子,她該多難過。”

聽到他說柳雲溪,少年猙獰的表情稍微有了些放松。

“雲溪……”

他輕聲呢喃,煩躁的心情頓時湧上一股委屈,擡手捂住臉,悔恨又懊惱。

“我不知道,我這是怎麽了……頭好痛……”沈玉衡咬緊牙關,意識似乎很清醒,可又很朦朧。

張進安撫他:“先前三王爺逼您喝下的毒藥一直沒有解,或許是那藥損傷了您的心智,您這些天一直親自作戰,可能是被刺激到了。”

大概是因為那毒藥。

先前有雲溪在身邊,他只覺得幸福美滿,前路光明燦爛,從不會動怒。

如今離了她,身邊都只是可用卻不可交心的屬下,又要被自己的父皇算計,真是逼著他不得不生氣。

“該死的賊匪,該死的……”

皇帝。

話沒罵出口,心裏已經恨急了。

張進扶著他坐回榻上,“水匪的大部人馬都已經被攻破,剩下的不過是在茍延殘喘,最多不過半月,此地重歸太平,咱們就能回京了。”

“是啊,我得早些回去。”沈玉衡疲憊的坐下,悠悠長嘆。

他才知道原來離開了雲溪,自己的心會如此煎熬,無助。

張進小心提議:“您實在不放心王妃在京中的境況,屬下可以派幾個人去送信。”

沈玉衡擡手擰擰眉心,思考了片刻,拒絕了他的提議。

“不,父皇有意排斥我接觸顧老將軍,是不希望我實力做大,他急於趁我外出時摸清秘閣的人手,怕下一步就是要對秘閣出手了。”

如今不只是要應對沈晏,更要徹底將秘閣與皇帝之間的聯系割斷。

沈玉衡下了吩咐,“讓各地的密探都隱藏好行蹤,未等到等我親自發令前,不許輕舉妄動。”

“是。”張進恭敬領命,退出營帳。

當天夜裏下起了大雨,針對逃跑的水匪殘部的清掃被迫耽擱。

沈玉衡淺眠了一會兒便被雨聲吵醒,穿上盔甲走到營帳外,觀察了一下頭頂的雨雲和當前的雨勢,即刻吩咐將士。

“暴雨將至,盡快將營地往山上轉移。”

“是!”

將士們開始轉移營地,沈玉衡停留在原地,觀察山坡地勢下的江面,雨勢很大,江面上被白茫茫的大雨遮掩,什麽都看不清。

忽然,遠處傳來“咚”得一聲,夾雜在雨滴敲打樹葉的沙沙聲中,格外不真切。

少年站在大雨中,頭發很快被淋濕,大雨中,身體的感知變得格外敏銳。

他聽到那聲音,幾乎沒思考,就半跪到地上。

閉目安靜的聽,清晰的聽到地面上除了雨滴落下的細微震動外,還有重物撞擊的聲音,一下,兩下,三下。

他站起身,命令道:“有船靠岸了,派一隊人去水邊警戒,恐是水賊趁著雨勢來偷襲。”

“是。”一個小將領人前去。

不多時,出去的一隊人回來了,前來回話的卻不是那小將,而是個陌生的中年男人。

“元帥,水邊沒有異樣。”

下雨模糊了眾人的相貌,能看到的只有淋濕的狼狽,沈玉衡側臉看他,回憶不起他的名姓,平靜的回:“你的官話說的很蹩腳。”

那人猶豫了片刻,直接拔出腰間的刀,向他砍來。與他隨行的幾人也撤了偽裝,拔出兵器。

正在雨中轉移營地的將士們在混亂中反應過來,大喊:“水匪偷襲!”

水匪中帶頭的是逃跑的二當家,靠蠻力硬生生將刀抵在沈玉衡劍上,幾乎要砍出火星子來。

“區區一個毛頭小子,竟然殺死我們那麽多弟兄!”

淺眠了片刻,少年的眼睛仍然蒙著一層淡淡的紅,此刻在雨中更是視線模糊,只能憑借朦朧的人形判斷眼前人的動作。

“自找死路。”他閃身避開砍殺,以劍反擊。

二當家的體型大些,腳踩著泥濘的地到時動作遲緩,一個轉身不當就被劍身劃在了腰上。

他也不去按流血的傷口,死死的盯著少年,“就是死,我也要拉著你一起死。”

“殺光他們,一個不留!”

沈玉衡的聲音落罷,營中頓時一片混戰。

纏鬥中,沈玉衡很快占了上風,二當家只盯著他一個殺,他即使看不清人,也能判斷眼前纏著自己的是誰,正要一擊斃命,卻唄不知哪兒來的一個石頭砸中了額頭,頓時意識模糊。

少年倒在地上,二當家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擡起刀就要砍下去,身後卻捅來一劍。

張進在他身後把劍拔出,傷口頓時湧出鮮血,淋透了汙泥地。

沈玉衡從地上爬起來,頭疼欲裂,搖搖晃晃。

“該死的!”他往自己臉上打了一巴掌,才勉強維持神志。

很快,混入軍營的一堆水匪被清理幹凈,

身上一片潮濕的泥濘,沈玉衡維持冷靜,簡單數了一下來偷襲的水匪人數,又道:“岸邊應該還有人接應,楊朗,帶人跟我來。”

張進註意到他眼神不聚焦,主動道:“元帥,您受傷了,還是讓屬下和楊將軍去吧。”

沈玉衡轉臉看他,眼眸猩紅。

張進發覺他又要動怒,忙認錯,“屬下失言。”

一行人追來江邊,果然在波濤洶湧的江水中發現了三艘船,眾人兵分三路上船清理餘下的水匪雜兵。

沈玉衡頭痛又看不清東西,只知道擡劍砍殺,漸漸殺紅了眼。

過了一會兒,自己這艘船上拼殺聲逐漸小了,他站在大雨中面對江水,才感受到腳下踩著的船在風雨中搖晃不定。

短暫的失神後,聽到身側不遠有兩個正在打鬥的人靠近,他忙回身去殺了那水匪,還未看清那個士兵的面目,身前推來一雙手,他一驚,身形往後倒去。

跌入滾滾江水中。

湍急的水流在暴雨中極速前行,他努力的掙紮著想抓住什麽,可除了水,什麽都沒有。

有人害他,是誰?

他還不能死,他還有很多事沒做,雲溪還在家中等他回去呢!

身子被卷入水流,他拼盡全力往岸邊游,水流卻拉扯著他撞在了岸邊的巨石上,沈玉衡頓時嘔出一口血來,昏了過去。

大雨不曾停歇,雨水遮掩一切,江水吞沒了所有聲響。

“!”

晃動的燈火中,女子撐在桌上的手晃動了一下,她從噩夢驚醒,睜開眼睛,後背冒出了一層冷汗。

入春三月,天氣和暖,連夜色都是那樣溫柔,柳雲溪卻覺得渾身不自在。

她從書案後站起身,走到窗邊。

外頭天色已經暗下來,院子裏很安靜。難怪她只是坐在書案後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就睡著了。

采晴從外頭走進來,“小姐,該喝安胎藥了。”說著把藥放在了書案邊。

柳雲溪站在窗邊,急促的呼吸還未徹底平靜下來。

“現在是什麽時辰?”

“戌時二刻,再過一刻就到您休息的時辰了。”

她在書房看賬,然後睡著了,柳雲溪小聲嘀咕:“才過了一刻……”

“小姐,您這是怎麽了,好像臉色不太好。”采晴見她有些晃神,走上來摸摸她的臉,感到掌心冰涼,驚訝,“您的臉好涼,是凍著了嗎?”

柳雲溪把她的手從臉上拿下來,搖搖頭,“沒,剛剛小憩一會,迷迷糊糊的做了個夢。”

采晴好奇問:“什麽夢?”

“記不清了,只感覺一片混沌,好像是有什麽地方在下暴雨……”她模糊的表述著,仿佛自己也泡在潮濕的雨水中,看不清東西,也抓不住堅實的支撐。

那感覺很不好,隨波逐流的無力感,讓人心慌意亂。

采晴輕聲安撫:“小姐別多想,您這是懷了身孕,心神疲倦所致,早些喝下安胎藥,睡一覺養養神吧。”

說著就去案邊端了安胎藥過來。

“王爺離京一個多月,奴婢就沒看您安心過,前些天您還能去藥鋪裏逛逛,這幾天都完全不出去了。”

柳雲溪也想出去,可出去不是被沈晏堵住,就是感覺有人在跟蹤她。

她努力平靜道:“玉衡不在,咱們一切都要小心,我可不想還沒等到他回來,自己就被人扣住。”

“小姐別太擔心了,您可是王妃,有誰敢對您不敬呢。”采晴吹涼了藥,送到她手中。

柳雲溪接過藥碗,喃喃細語:“采晴,你年紀還小,不懂這京城裏的紛擾爭亂。”

表面一團和氣,實則暗流湧動。

舀了一勺藥剛要喝,她鼻子聳聳,似乎聞到了某種不同的的味道,皺起眉來。

見她遲遲不喝,采晴關心問:“怎麽了?”

柳雲溪冷聲答:“這藥不對勁,比前兩天的藥多了一絲苦氣。”

“有嗎?”采晴把藥端過來聞聞,聞了好一會兒才猶疑道,“好像是有一點苦味……”

柳雲溪把藥從她手中拿過來,放回到托盤裏。

“不要亂嘗,可能有毒。”

采晴睜大眼睛,不可置信道:“這藥是奴婢親自看著熬的,怎麽可能有毒呢。”

柳雲溪即刻問:“藥渣在哪兒?”

“還在藥罐子裏,在廚房,我這就去拿。”

采晴一路走去廚房,在竈臺上翻了半天,也沒找到,抓了一個廚房幹活的丫鬟問:“我放在竈上的藥罐子呢?”

丫鬟呆呆道:“奴婢看姑娘倒完了藥,就把藥罐子拿過去洗刷了。”

“誰讓你擅作主張動的!”

“姑娘也沒叮囑不許動,我這不是趁著休息之前,早點把廚房裏的活幹完嗎……”

采晴本沒覺得藥裏會有毒,如今自己只出去一會兒,藥罐子和藥渣都被收拾掉了,盡管不覺得小丫鬟是有意而為,也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她沒有吵鬧,平靜的吩咐,“行了,你下去吧。”

小丫鬟出去後,她又在廚房裏找了,才在竈臺下發現了一點已經被燒成灰的藥渣子。

“小姐,藥渣被燒了。”

采晴回來稟報,懊悔不已。

“都怪我,我竟然沒發現他們會在藥裏動手腳。”

柳雲溪對這幾日接連不斷的煩擾已經習以為常,安慰她:“別太自責,別人真有心要害,防是防不住的。”

采晴不解,“好端端的在咱們自己府上,竟然也能被別人動手腳,是誰能幹出這種事?”

皇上,梅妃還是沈晏?

柳雲溪在心中掂量。

或者是誰都沒差別,他們三個彼此利益捆綁,都容不下沈玉衡,和他的孩子。

她看向自己的小腹,不到兩個月的身子,從外表還看不出什麽來,她指著安胎藥吩咐采晴,“把藥拿去倒了吧。”

“這可是證據,怎麽能倒了。”采晴大驚。

柳雲溪慢慢往書房外走,嘆息,“我大概知道要害我的人是誰,僅靠一碗藥是扳不倒他的,太早戳破表面的和氣,對誰都沒好處。”

采晴低頭沈默,只得咽下這口氣。

“奴婢知道了。”

春夜和暖,夜裏也能隱約聽到遠處的歸鳥啼鳴聲,柔柔的春風從窗外拂過,安撫著疲憊一日,悠然入睡的人們。

柳雲溪睡得很不安穩,翻來覆去的,偶有一會兒睡著了,也會做些古怪的夢,又從潮濕的夢中驚醒。

她這是怎麽了?懷孕不到兩個月,不該有這麽大的反應啊?

或許是……一直都沒得到沈玉衡的消息,心裏惦記著他的安危,懸著一顆心放不下來。

第二日迷迷糊糊的醒來,像往常一樣梳妝用早飯。

到了王府裏,身邊的三個丫鬟也都成熟了許多,不像先前在柳府裏那樣喜歡圍在一起聊天玩鬧。

柳雲溪發覺自己也變得沈默了。

玉衡何時才能回來……

等他回來,她會有很多話想和他說。

太陽漸漸升起,她在書房裏看書消磨時間,不過多時,秀心從外頭進來。

“小姐,蕭將軍的人過來了,只在後門上站了一下,留了一封信便離開了。”

秀心走近些,把信放在了書案上。

柳雲溪迫不及待地打開信。

“青州沿江突降暴雨,軍營遭遇水匪殘部偷襲,靖王墜江,下落不明……”

看完紙上的內容,柳雲溪震驚的連氣都喘不動了。

秀心見狀快步走到她身旁,撫著她的後背大聲說:“小姐,小姐您喘口氣!”

目光斜視了一眼信裏的內容,心中一驚,還是安慰她說:“王爺他洪福齊天,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柳雲溪的呼吸一頓一停,模糊間根本聽不進去耳邊人的安撫。

怎麽會這樣?

難道是她逆天改命,終遭反噬……

如果沈玉衡死了,那她所有的籌劃都成了空談,前世也好,今生也罷,難道她大著膽子去拼一場,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神情恍惚間,三個丫鬟都已經到了屋裏,其餘二人從秀心口中得知了靖王失蹤之事。

“萬一王爺他真的出了事,那咱們怎麽辦,小姐,皇上和梅妃娘娘他們是絕對容不下您的。”

秀心憂心忡忡的嘀咕,低頭在柳雲溪耳邊勸說:“小姐,要不咱們回揚州吧,現在事情還沒傳揚出去,咱們還走得了,若是等塵埃落定,咱們就一輩子被困在這兒了。”

青娘小聲勸道:“秀心,你先別激動,讓小姐想一想。”

“不,他應該不會死。”

柳雲溪頭腦中閃過了很多想法,好的壞的都有,最終才下了此定論。

他武藝高強,隨身帶著各種藥物,即便墜江,以他的體魄也能撐上一時半刻。

最重要的是,“下落不明”,那就是沒有找到屍首,沒有屍首,就還有一線生機。

她痛苦的扶額,“你們先出去吧,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三人彼此對視,沈默著退了出去。

書房裏照進春日的陽光,嚴寒的冬日已經過去,再等個把月就是花開的時節,園子裏的樹木花草也種上了,只等愛人回來。

世事總是難料。

她本可以在揚州過平凡的日子,可她還是選擇將自己的命運和他的命運綁在一起,是為愛嗎……

是,也不只是。

她知道自己不喜歡枯燥平淡的日子,所以她沒有做一個極孝順的女兒,也不安於做一個被人挑選的好妻子,她想要掌控自己的命運,主動的選擇,大膽的嘗試,和不計一切的壓上賭註。

她享受一家人團聚的幸福,可她也知道,即便是一家人,也會因為選擇了不同的道路而分開。

只有選擇了同一條路,彼此才能攜手同行。

是沈玉衡給了她與沈晏一搏的機會,如果沈玉衡出了事,她也會動用手中的金錢與人脈去扶持太子,絕不會讓沈晏再登基為帝。

她不能崩潰,沈玉衡一定在等她。

柳雲溪站起身,去櫃子裏拿了剪刀,解下自己腰間綴著的玉蘭香包,將它剪開。

打開的香包裏掉出一枚紅玉扳指。

“你喜歡嗎,等我的針法再精進些,我再給你繡一只。”

少年軟綿綿的低語猶在耳側,她清晰的記得自己收到禮物時開心的情緒,和發現香包中有個圓形異物時的好奇。

她知道,藏起來的信物,不到關鍵時候是拆不得的。

心裏酸酸的,悲傷的情緒湧上來,眼淚還沒落下,就被憋回了心裏。

門外等候的三人心中不安。

沒有等多久,就看到房門打開了。

柳雲溪表情如常,吩咐道:“采晴,收拾行李,我們要出趟遠門。”

采晴點點頭,即刻就去臥房收拾。

她又吩咐秀心:“去跟馬房說,我這幾天精神很不好,要去京郊養胎,叫他們準備一輛馬車,一個時辰後出發。”

秀心沒有多問,跑去做事。

柳雲溪從臺階上走下來,擡手扶住青娘的肩膀,叮囑她:“青娘,我走之後,王府裏的事務就交給你打理,秀心脾氣急一些,你千萬要按住她,不要鬧出事來。”

青娘點頭,“是。”

柳雲溪微笑著肯定她的冷靜,又說:“我一會兒寫封信,你找人替我送到賢王府上。”

“賢王?那個一直跟咱家王爺不和的三王爺?”青娘疑惑。

“嗯,柳依依應該在他那兒,不過不需要跟她拉扯,她就算攀附賢王,也鬧不出大的風浪來。”

大概柳依依在沈晏身邊並不得寵,不然怎會跑來她門前叫喊。

青娘聽完了,猶豫道:“小姐,其實秀心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

柳雲溪搖頭拒絕了這個說法,態度堅定道:“我要親眼見到他的屍首才會考慮後事,回揚州的事,眼下就不要說了。”

“是。”

青娘剛應了聲,很快反應過來。

“小姐您是要……”

柳雲溪擡手制止:“猜到了也不要說,越多人知曉此事,我就越危險。”

“奴婢知道了。”

庭院覆歸平靜,一如往常,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

半個月後,馬車抵達青州,一路沿江前行,路上偶爾打聽到些消息,也都是官兵和水匪的打鬥,並不清楚具體的情況。

官兵駐紮的山周圍有人警戒,不許行人靠近,馬車只得繞開那處,往江水下游找去。

一天夜裏,柳雲溪又困又累,在馬車中昏昏欲睡。

忽然耳邊傳來沈重的腳步聲,聲音陌生,絕不是隨行的墨影和箬竹。

在那聲音靠近之前,她出聲呵止:“你是誰。”

腳步聲停在車窗外,來人回話。

“屬下張進。”

柳雲溪分辨了下聲音,又撩開簾子看了一眼,發現的確是他,才道:“我聽說王爺失蹤,你不在軍中安定人心,尋找王爺的蹤跡,跑到我這兒來做什麽。”

“主上失蹤後,我已派人尋找了二十多天,前幾天發現了主上的下落,只是情況有些覆雜……”

張進欲言又止,低聲道:“還好王妃娘娘過來了,若是您去看,應當對主上更有益處。”

在張進的引路下,馬車連夜趕路,在天亮時抵達了江邊的一個小漁村。

清晨時分下起雨來,蒙蒙細雨在春日的草地上結成水珠,沾濕了女子青白色的衣裙。

“小姐。”采晴撐著傘要扶她。

柳雲溪沒有讓她扶,只從她手上接過另一把傘,撐開油紙傘走進雨中。

吩咐身後幾人:“我自己過去,你們稍後再過來。”

踩著腳下細軟的草地,穿過剛長出新枝葉的樹林,走到一條小路上,小路的盡頭是一戶人家,那戶人住在山崖上,沿著崖邊的路向下便是江邊的碎石灘。

迎面吹來的風夾雜著雨絲,潮濕又陰冷,柳雲溪深深的呼吸著,視線從江面移到茅草屋,又停在眼前的小路兩側。

她向前走去,快要到籬笆門前時,一旁的山林中傳出響動。

轉臉看過去,樹林中走出個熟悉的身影,他走在雨裏,手中提著兩只野兔,一身單薄的布衣被雨淋濕,臉上是難得的悠然自得。

看到少年的臉,所有不安的悲傷都變成了失而覆得的歡喜。

她輕聲喚他:“玉衡?”

少年似乎聽到有人叫他,左右看看沒有旁人,才將視線落在女子身上,眼神飄忽不定,似乎不確定她叫的人是不是他。

眼神相對的一瞬間,少年烏亮的眼底仿佛綻放了繁盛的花朵,動作都停滯一瞬。

驚艷於女子溫柔的底蘊,優雅的美貌,疏離的聲音也帶了些客氣。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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