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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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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

◎他的愛◎

大周朝歷經三代,延續近兩百年,興旺昌隆,國運正盛。

在普通百姓眼中,六皇子的出生是被愛意與榮耀包圍的,他的母親是最受皇帝寵愛的麗妃,出生之時,恰逢皇帝北征得勝歸來,京城上下無不歡喜雀躍。

可是沈玉衡很小的時候就能感覺到,父皇並不疼愛自己。

再長大些,他才知曉,當初父皇北征歸來後,身體因為征戰留下了很多頑疾損傷,時常被病痛折磨,一年覆一年,痛得越發厲害,一天有半數的時辰都在強忍疼痛。

他的名字,玉衡,是父皇為了壓征戰後留下的血氣,特意請大法師為他取的。

世間最純潔無瑕的玉,代表崇高正直的衡,才能克制數不盡的殺孽。

如果說他的生是為克死,那母妃的去世,便是他墮落的開端。

那時他才七歲,不懂生離死別的年紀便遭遇了至親的逝去,在一眾哭聲中,他懵懂茫然,整個人被悲傷的情緒裹挾,仿佛狂風暴雨中一片小小的樹葉,被卷的七零八落,遍體鱗傷。

後來,他被撥去給梅妃撫養,梅妃的親兒子,三哥沈晏也就成了他身邊最親近的人。

他們對他很好,宮裏宮外所有人都那麽覺得,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是這樣。

梅妃對他沒有任何要求,只有一點。

“要聽你兄長的話。想想在這宮裏,除了母妃和你兄長,還有誰會待你這般掏心掏肺呢?”

沈晏也說:“你不聰明,長得也討人嫌,不愛說話,還傻楞楞的。不過我聰明,我有能力保護你,所以六弟,你只要依靠我就夠了。”

只要他乖乖聽話,他們就是和睦的一家人。

可人總有自己的想法,再乖巧的小孩子也會有突發奇想的時候。

十歲那年,在貼身小太監的鼓勵下,他在皇子所的功課第一次考了第一,不但得到了諸位先生的誇獎,就連久久不關註他的父皇也在來梅妃宮裏時,特意為此事在梅妃面前誇獎了他。

那時候,他第一次感到,原來憑自己的力量也可以做到些什麽。

可惜好運不長久,一個月後的騎射課上,他被人擄走了。

粗糙的麻袋困住了他的身體,一路的顛簸,不知過了多久,他在地牢裏醒過來,身邊倚著一直照顧自己的小太監。

脖子上、手上鎖著重重的鐵鏈,每挪動一步都會拖動身後的鐵鏈發出沈重的脆響。

兩個年歲相仿的孩子在昏暗潮濕的地牢裏無助又仿徨,像狗一樣被拴著,餓了三天三夜,哭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第四天,漆黑的角落裏落下來“咣當”兩聲,是兩把匕首。

“只有一個人能活著出去。”

外面傳來的聲音低沈陰森,沈玉衡想要掙紮詢問,卻連門都沒有找到。

這是一座密不透風的地牢,他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進來的,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逃出去。

不知是誰先發了瘋,沖到角落拿起了匕首,鐵鏈碰撞的聲響如同暴雨一般回蕩在黑暗中。

一旦開始,不死不休。

饑餓與恐懼驅使著兩個孩子互鬥,在漆黑的鬥獸場裏,沒人註視著,無分貴賤,沒有人性,只有生與死。

沈玉衡幾乎忘記了自己是個皇子,是個人。

他只是想活著,哪怕是做只狗,沒有人格,沒有思想,身體的本能依舊驅使他一定要自私的活下去。

十歲的身體能有多大的力量,沈玉衡無法衡量,只知道自己身上被刺了好幾個窟窿,起先是火辣辣的疼,後來連疼也變得麻木,彼此扭打在一起,如同原始的野獸。

曾經最信任最親近的人,此刻也是最想殺死他的人。

他什麽也看不見,直到鮮血噴了一臉,溫熱的液體噴在身上,像大雨一樣流了好久,幾乎將他打濕。

黏膩的觸感包裹著他,逐漸變冷的,是鮮血和他的體溫。

小太監死氣沈沈的倒在地上,“咚”得一聲,鐵鏈撞擊的聲響在他跪在地上的瞬間停了下來。

暴雨停了。

他暈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他滿身是傷,躺在宮中的房間裏,身旁是哭紅了眼的梅妃和一臉擔憂的沈晏。

“好可憐啊,怎麽會經歷這樣的事。”梅妃用帕子擦淚,聲音淒苦。

沈晏好心的提醒:“母妃你別說了,這種事傳出去對六弟有害無益,不要再提起,就讓他過去吧。”

梅妃餵他吃藥,喝了藥之後身體暖暖的,輕飄飄的,仿佛經歷的痛苦只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噩夢。

大概這就是家人的溫暖吧,他想。

他們說了很多,說他可憐,被歹人擄走,說他運氣好,活了下來。

可沈玉衡已經完全不在意了,他就當自己已經死了,再也不出頭冒尖,蜷縮羽翼把自己隱藏在沈晏的影子裏。

他不是什麽皇子,他只是一只陰暗求生的狗。

只要聽兄長的話,母妃和兄長都會對他好,他可以不用做個人,只做兄長的刀。

盜竊下毒,殺//人放火,他什麽都做,只要是兄長的吩咐,他全都照做,為了兄長,他殺生無數,無所不用其極。

他再也不穿喜歡的紅色,再也不輕信外人,再也不表露自己的情緒。

黑色爬上他的衣角,像那間密不透風的地牢緊緊將他裹住,他把自己的脆弱和崩潰都鎖在了裏面,用一個冷漠麻木的軀殼去面對一切。

直到……直到……

“你是誰,你還好嗎?”

女子的聲音響在耳側,喚醒了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的他。

他剛去暗殺了太子歡迎加入七惡裙以汙二二期無把以,追錦江連載文肉文黨的禁衛將軍,那是沈晏遲遲除不掉的一個心腹大患,他也沒有把握能殺了對方,但沈晏一旦對他開了口,便不容他反駁拒絕。

為沈晏排除異己,就是他的價值。

這次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的,雖然成功的殺了人,但也留下了暗殺的痕跡,被人一路抓捕,自己身上也受了重傷。

他已經習慣了受傷,每次都會找一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獨自舔舐傷口,如果能撐下來就繼續活著,如果撐不下來,那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去。

“清醒一點,別睡過去。”

女子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昏昏沈沈中,沈玉衡睜開了眼睛。

黑夜裏,他看不清女子確切的容貌,卻認識她的聲音。

柳雲溪,她是兄長身邊的人。

從江南來的女子,商賈人家出身,無名無份的待在三王府裏。

旁人傳她是兄長的心上人,也都折服於她精明的管理能力,即使沒有名分,王府裏的人也都願意聽她的吩咐,默認她是未來的女主人。

她和兄長一樣,是站在陽光裏受人追捧的領袖。

而他,只是膽小怯懦的庸人,只配躲在黑暗中,偷看她一眼。

他瞇著眼睛,無聲地倒向一旁。

“啊!”女子驚叫一聲,下一秒,沈玉衡就感到一具柔軟的軀體伏到了身前,她纖瘦的臂膀,抱住了他。

抱,抱……抱?

近十年沒人碰過的身體格外敏//感,一丁點觸碰都讓他格外不適應。

“咳咳!”沈玉衡被驚得咳嗽兩聲,甚至咳出血來。

“不要亂動。”柳雲溪按住他,從懷裏掏出藥粉,撥開他肩上的衣物,將藥粉撒在傷口上。

“我知道暗衛不能暴露自己的真面目,你可以不用說話也不用理我。”她一邊說著,撕下了自己的內裙為他包紮傷口。

似乎是被他身上的傷給驚嚇到,柳雲溪良久才又開口。

“你替沈晏做的事很危險吧……受了這麽重的傷,如果能走,就走吧。”

“走?”他壓低聲音,問她,“離開王府,能去哪兒?”

“天大地大,去哪兒不行?”

女子聲音溫和,在漆看完介文加Qq裙,幺五二二七五二爸以黑的夜裏,如同最柔軟的一縷風,安撫了他緊繃的神經。

“沈晏是皇子,贏了能做太子,日後坐江山,輸了也有退路能坐穩王府。我知你對他忠心,可你已經為他賠上了半條命,剩下半條命,就留給自己吧。”

那天晚上,天很黑,一片寂靜中,柳雲溪在他身邊坐了很久。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大概是在想沈晏、皇位、柳家的未來之類的吧。

那是他離她最近的一夜。

也是他在受傷後,最清醒的感受到痛苦的一夜。

原來受傷,那麽疼。

原來有人陪著,那麽好。

夜晚再長也會過去,美好的事物總不能長久的停留,白晝到來,殘酷現實接踵而至。

奪嫡的過程那樣慘烈,兵荒馬亂,劍拔弩張,他數不清楚自己多少次瀕臨死亡,也記不清,自己已經為沈晏賠上了多少條命。

很多個晚上,他都在想柳雲溪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甚至有過一時沖動,想就這麽一走了之,從這權力爭奪的漩渦中抽身出去,再也不回頭。

可是他沒能離開,一切都太晚了,他已經殺了太多人,造了太多孽,離了兄長,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為什麽而活。

除去這些,心底深處還有一絲不可言的私心——因為她在這裏,只要他留在局中,那就還有機會見到柳雲溪。

擦肩而過也好,偷偷一瞥也罷,能見到她,心跳就會加快,感受到些許麻木之外的鮮活。

藏在黑暗中的人瞧見過一縷光,就生出了仰望太陽的癡心妄想來。

他已經沒有太多奢求,知道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曾經無條件的給予他善意,希望他能得到自由,就足夠了。

生活在同一座城中,他們的生活會在某個時間產生交集,帶著這樣的期許,他繼續茍且的活著。

後來……

他被派去平定地方騷亂,回到京城時,登基大典已經在七天前結束了。

皇後不是他在遠方時一直想見的那個人。柳雲溪仿佛從京城中消失了一樣,再沒有人提起她,再沒有人見過她。

他無法問沈晏,柳雲溪的去向,只能派自己的手下暗中打探。

找到她的時候,她的屍體已經被寒冬的大雪徹底埋沒。

看著雪中露出來的衣角,沈玉衡有片刻的窒息,仿佛心臟也停住,一滴眼淚從眼眶掉出來,他也未曾察覺。

“王爺,王爺?”手下在一旁小聲呼喚,他置若罔聞。

立在風雪中,他回想起了幼時母妃過世時,那場將他打碎了一次又一次的狂風暴雨。

此刻,心臟再次被悲傷填滿,下起了大雨,再也沒有晴過。

沈玉衡像寒冰一樣堅硬,除了那滴無人看見的淚,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

他又死了一回。

習慣了。

安葬了她的屍身,他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回到自己的王府,助沈晏坐了皇位,他得到的恩賜便是這樣一座空空的宅子。

家仆沈默不語,多的是沈晏安插來監視他的內線。宅邸死寂得如同一座活死人墓,而他是個活著的死人。

那夜,他高燒不退。

昏迷不醒中做了很多夢,夢裏沒有皇宮,沒有兄長;有母妃,有柳雲溪。

他說:“柳雲溪,我很想你。”

他從沒以自己真實的身份跟她說過話,沒有正面見過她,哪怕是在夢裏,也不知道她會對自己的傾訴作出怎樣的回應。

可她只是站在他面前,哪怕什麽都不說,也讓他開心了好久。

他好想她……

夢醒後是天長日久的心痛,想見她的心一天比一天重,名為思念的情緒填滿了他的心臟,驅使著他活下去,也拉扯著他早點去死。

可惜他身為臣子,生死皆不由己。

初春時節,皇帝一道聖旨下來,抄家斬首,不容他有半分辯解。

若說他對皇帝有不臣之心,也不算假,他曾放肆的想過,如果三年之前的江上,被雲溪救下的不是沈晏,是他就好了。

他真的很想她,就連走上刑場的路也變得親切許多。

反正他已經死過不知道多少回了,這一回死,能與她的亡魂相見,何嘗不是一種得償所願。

“柳雲溪,我來見你了。”

他閉上眼睛,刀光閃過,徒留一片血紅。

再睜開眼,江水悠悠,夏日燦爛的陽光照在身上,明媚溫暖。

面前是一場混戰,他提劍護在比他高大一圈的沈晏身前,身後的傷口劇痛無比,刺激著他每一寸神經,告訴他,他是活著的。

這是沈晏遇刺的那天!

他沒有任何猶豫,借著抵擋刺客的動作不斷靠近船邊,看著船下迢迢江水向南流淌。

在無人註意的瞬間,孤身跳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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