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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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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擇

從春入夏,晝長夜短,於陸漸離而言,夜卻長得漫漫無終,燈下,總像是程歸晚在那站著看他,似嗔似喜,若有若無的情意,教人心猿意馬。

燈光忽然一暗,陸漸離回頭看到唐七,狂喜湧上心頭,擡眼四顧,不見程歸晚,心臟哐一下掉進無底洞。

若是護送程歸晚回來,不可能是唐七一個人出現。

“出什麽事了?”問出這句話時,陸漸離嘴唇都是抖的。

“沒出什麽事,程姑娘還在定海關,命我回來找你報訊。”唐七道。

“糊塗,你怎麽能把她一個人丟下回來了。”陸漸離硬生生忍著,才止住沒擡腿踹向唐七。

唐七著實委屈,程歸晚硬逼著他回燕京報訊,他能有什麽辦法。

聽唐七稟報完,陸漸離方才沒踹出的腳踹了出去,一腳將沈重的書案踹翻在地。

“穆轔,我此番不把從大將軍位子拉下來,誓不為人。”

唐七面對絕頂高手沒敢怯過的人膽怯了,靜站著,等得書案顫了些時停下方敢啟口:“程姑娘請大人示下,僅憑謝將軍的話不能指證穆轔,原來的守軍又都死了沒有證人,如何搜集證據?還有,明明出戰取勝希望極大,穆轔卻不肯出兵,怎麽逼穆轔出兵?”

“出擊雖有勝算,但免不了傷亡,沒到迫不得已,穆轔一個平虜軍都不想折毀,自是不肯出擊,再說了,此次糧草軍餉充足,拖的時間再長他也不怕,時間長了,還能讓朝中眾臣以為此戰極艱難。”陸漸離冷笑,低眉思索些時擡頭,面上浮起一抹蒼涼之色,“等我停了糧草,他不出兵也得出兵。”

唐七靜靜聽著。

陸漸離接著又道:“證據不必費心遠找,穆二小姐就是絕好的人證,證言就從穆二小姐那裏要就行。”壓低聲音細細吩咐。

唐七領命,將要離開,悶聲問道:“程姑娘若再有要屬下把她一個人留下回京報訊的命令,屬下聽還是不聽?”

陸漸離被問得一楞。

家與國哪個在前,情深還是義重,放在面前要他抉擇,如何取舍。

一刻鐘過去,陸漸離還是無言。

唐七心中有了數,悄無聲息掠了出去。

邊城的夜晚比燕京靜寂,酉時末便不見燈火,士兵巡視的高舉的火把是唯一的亮光,程歸晚坐在窗前,靜看著天邊孤月。

唐七走後,她在客棧房間中呆著,吃食讓小二送,一步未踏出過房門。

並不懼死,卻不想死,對陸漸離思念無時不在,不甘地想拋開,或是怯懦地逃避都無濟於事,一只無形的手擷住心臟,皮肉都為之戰栗。

她若有意外,陸漸離會傷心吧。

不想陸漸離傷心,只好保重自己,小心著意。

唐七去而覆返,程歸晚松口氣。

程歸晚由唐七帶著偷偷潛進軍營,背著穆轔找到穆玉瑤,哄騙穆玉瑤,道朝廷將要來人押解謝辰進京,一挨進京,謝辰必將會被問斬,除非能證明他不是不聽將命且立了大功,穆玉瑤沒有猶豫就將經過書寫了下來,簽名摁指紋。

帶著穆玉瑤親書的證據回到客棧,程歸晚沒感到輕松,反更加沈重。

穆玉瑤聽穆玉華的話趕到定海關的,她帶的那五百人,是穆轔留在燕京保護穆家人安危的,平虜軍最精銳的驃騎衛,以一敵百甚至敵千。

穆玉華還叮囑穆玉瑤,此來,穆轔與謝辰意見相左時,聽謝辰的。還有,謝辰和定海關守軍有難時,要不顧一切相助。

“我姐姐說,聽她的方可保祖父與穆家無虞,這是為什麽啊?”穆玉瑤還疑惑不解問程歸晚。

程歸晚無法回答。

朝廷停了糧草,雖然原來送來的糧草能支撐兩個月,穆轔還是不免著急,找來之前送糧草的軍需官問話。

“朝中的局勢將軍又不是不知道,尹相那邊一直下絆子,陸大人能籌措到這些已經把能使的力都使上了。”軍需官道。

糧草不繼,若等到斷糧之時,若襄軍發起進攻,平虜軍就無力還擊了。

六月初十深夜,穆轔率軍出擊。

襄軍習慣了他的保守作戰風格,沒有防備,又是在曠日持久的久攻不下人心渙散之時,無力反擊潰不成軍,被砍殺了十之七八,餘下的倉皇逃跑,平虜軍大勝。

大軍班師回朝前,程歸晚回了燕京。

陸漸離早在之前就請了聖旨,派了袁貴人的弟弟袁灼到定海關押解謝辰進京受審。

挾了打勝仗之功,穆轔真把謝辰殺了,陸漸離便是知道謝辰不是死在戰場上,也拿穆轔沒辦法,謝辰死了也白死。

明是提審,實是保護謝辰,怕謝辰被穆轔殺了滅口。

北地風聲鶴唳黃土漫揚,燕京滿目青翠,樓臺舞榭弦歌悠揚。

往品雪廬走去時,程歸晚的步履不急不躁的,閑淡且安逸,像是此番去的不是隨時斷頭喪命的戰場,而是煙雨江南,賞了一番花月後回來。

心中電閃雷鳴狂風暴雨,比前一回去撫州回來又自不同。

陸府花木蒼蘢,跟離開時相比,生機更盛,離開不過三個月,卻有三年那麽漫長。

陸漸離坐在書案前,頭發在頭頂用發帶束住後從右側脖頸垂下,烏黑的頭發與白皙的脖子纏繞,袖子高挽,露出一截小臂,上面蚯蚓似蜿蜒的傷疤,程歸晚覺得那道傷疤很好看,想摸一摸,在那上面留下自己的指印。

令人驚懼的隱秘的不可告人的沖動,尖銳而清晰,程歸晚輕攥起手,前行的腳步停下。

陸漸離驀地擡頭,兩人的視線突兀地對上,陸漸離臉頰肌肉細細的抽動,而後,像蝴蝶扇動了翅膀,整張臉發生了變化,瞳仁微微顫動,接著是嘴巴,抿了抿後又往上挑起,接著是山呼海嘯的滿溢出來的狂喜。

程歸晚眼前漸漸模糊,沒有淚,只是空蕩蕩的胸腔突然填滿後的放松,整個人意識不清,唯有心臟狂跳,咚咚咚,一聲,又一聲,有力迅猛,要撞穿肋骨跳出胸膛。

兩人都沒說話,許久後,陸漸離道:“回來了。”

嗓子啞得不像話,聲音低暗,不仔細聽幾乎聽不到。

程歸晚恍恍惚惚想,這人臉上的狠戾尖銳不見了,便是什麽都不做,看起來也像在勾引挑逗人,簡直不成樣子。

陸漸離從書房裏頭走出來,站到程歸晚對面。

程歸晚擠出一個笑容,聲音盡力平靜,“嗯,回來了,幸不辱命。”

“瘦了。”陸漸離低低道,一雙手搭上程歸晚肩膀,驀地用力掐住。

程歸晚強裝的平靜被撕開一道長長的口子,肩膀被抓著的地方很痛,痛得無比暢快。

進房時兩人的腳步都有些亂,房間裏頭比外面暗,拔步床方寸天地更暗,眉眼不甚清晰,相擁著倒下時,程歸晚眼眶忽然濕了,緊緊抱住陸漸離肩膀,沒有哭聲洩出來,只是淚水狂瀉,很快把他身上衣裳濕了個透。

“回來了就好,以後都不讓你去冒險了。”陸漸離低低道。

程歸晚還是哭。

“是不是出什麽事了?”陸漸離身體霎地繃緊。

程歸晚搖頭。

“沒出事就好,都過去了。”陸漸離輕拍程歸晚肩膀。

程歸晚淚水流得更兇。

陸漸離身體後挪了一下,托起程歸晚下巴,輕笑,“想我了?”

放在往常,程歸晚定是恨恨啐一口,然後狠狠咬下去,這當兒卻由得他調戲,眼眶發紅,脆弱而無助的表情淒淒看著他。

“你……真是要我的命!”陸漸離喘氣。

像是要把分別的那三個月補回來,陸漸離半點不克制,他以前也從沒克制吧,只是這一回更加放縱。

程歸晚有種自己會因此死去的錯覺。

她恰也需要讓自己魂魄升空。

兩人都饑渴到極處,程歸晚以往大多時候激烈反抗,最順服時也不過任他為所欲為,這晚卻有了回應,熱情如火。

陸漸離於是更瘋狂。

夜深,從空中落地,程歸晚一下一下劃著陸漸離身上傷疤,澀聲道:“到邊關走了一趟,才明白你那年有多難。”

陸漸離身體一僵,呆呆看程歸晚,程歸晚披散著頭發,臉上留著恩愛剛過的暈紅,汗光點點,軟軟的柔柔的美,然而,她卻說出了除了謝辰,最理解他的話。

那段日子過去很多年,插在心口上的刀斷了頭,刀柄不見,刀刃深入埋進皮肉裏,疼痛封凍在裏面,隨時發作。

斷臂、頭顱、鮮血、嚎叫,有形的無形的東西交織成密密實實的網將他困住,天地在夢裏塌陷。

也曾經仿徨過,問過自己,為什麽就不能過到不問世事不愛國家,每日烹茶煮酒賞花折柳悠閑度日。

最終,他還是選擇要打造一個太平盛世。

很難,只為了定海關浴血死去的那些將士,為了戰亂時苦苦掙紮的大寧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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