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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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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淩湙面無表情,連眼神都未往角力臺上瞟。

他如今在城中多少算個名人,因為那一下子的爆發,砍的有中軍騎兵隊裏的人,當晚就因傷勢過重死了倆,那隊裏的小旗長將情況往上報,指望著他們的總旗能拿了淩湙,替他們報仇,哪料那總旗了解前尾後,竟然看上了淩湙,想將他要到自己的旗下來,便找到牧畜營調人,結果卻被拒絕了。

彼時正關禁閉的“塬日鉉”,對誰都愛搭不理,他那小旗長都激動了,能從牧畜營裏升調中軍騎兵,那是多麽大的榮耀啊?推搡著讓人將“塬日鉉”送到總旗面前,諂媚的想讓總旗再多調幾個走,然而“塬日鉉”不肯,一個字也不吭的繼續回去蹲禁閉,擺明了不離開牧畜營的態度。

軍醫診斷他嗓子,是因受驚巨大,驚風傷魂所致,和了一碗黑糊糊說是可以定魂,叫淩湙趁沒人的時候給倒了。

牧族巫醫,學的關內半吊子醫術,開的方子都帶著神叨叨,黑糊糊裏還有沒燒燼的羊毛屑,吃不吃死人不知道,反正是能惡心人反胃,淩湙又沒病,自然不可能拿身體開玩笑,如此許多日,他那受“驚的魂”仍沒安定下來,一張嘴仍發不出半個音。

那中軍總旗見人不樂意,非但沒生氣,反而更生了將人要到旗下的決心,不僅讓牧畜營的小旗解了他的禁閉,還放話說他的旗下隨時給他留一騎,只要他願意去,好馬好鞍相送。

淩湙自己就是個優秀的首領,這種招人的把戲,他用起來比那個總旗更嫻熟,無非就是看中了他的爆發力,想培養親隨而已。

親隨都是體己人,招撫施恩要比強制調派,更來的籠絡人心,那總旗一不追責,二不強逼,甚至讓牧畜營小旗解了他的禁閉,找軍醫,又親口承諾了入他旗下的待遇,將伯樂的樣子做個十足,這真要是個受盡屈辱,心思敏感的低層小兵,就他這番態度,定然是會招收到一名忠心耿耿的屬下的。

然而,淩湙不是,他把物極必反的犟頭子樣,演的十足十,反用那總旗的態度,掙開了牧畜營的束縛,小旗不敢招惹他,其餘人更嫉妒羨慕的繞開他,而他,則更獨的將自己活脫離了人群,悶不吭聲的成了誰也不敢輕易欺淩的存在。

他從一開始,就沒想將自己臥底成個,原主那樣的憋悶性子。

人的慣性思維,在不熟悉的地方,偽裝成個不熟悉的人,就該低調,學著原主的性情,融於周圍人事,小心謹慎的包裹住自己,不使之露餡,從而達到來潛伏的目地。

淩湙偏不是這樣的路數,論臥底經驗,沒人比他更豐富,再糟糕的逆境,總也有破局的方式,根據身處的環境,觀察周遭的人際關系,最後利用人性的弱點,強勢運用物極必反定理,讓自己合情合理的,從困境中掙脫,形成另一種結合了原主性情,又有著自己個人定義的,新型人格。

也就是俗稱的,性情大變。

合理麽?合理。

誰刺激受大了,還能是個正常人了?沒瘋就不錯了,陰晴不定打殺個把人,沈默不語獨來獨往,都是變故陡生的合理表現,誰也不能指著他的鼻子說,你現在的樣子與從前不像。

這樣一看,是不是就比畏手畏腳,生怕別人看出自己是個冒牌貨,來的更自如,行事也更方便了?

淩湙自己沒覺得高調惹事危險,卻把他帶進城的人嚇的騷動不安,差點按耐不住跳出來,要替他背禍,然而,他越表現的有恃無恐,生死無懼,一頭犟驢樣的執拗模樣,就越有了行事乖張的理由。

別說牧畜營的小旗長不敢約束他,便是走在城中街市上,也沒有巡邏隊會故意來找茬,中軍騎兵隊總旗點名要的人,縱算現在還沒去,也總有會報道的時候。

誰也不想去得罪一個,準入中軍騎兵隊的人。

可是不想,並不代表沒有,那幾個受傷的,以及重傷不治而亡的,總有親朋好友互為犄角,眼見傷人的兇徒非但沒受懲罰,還得到了上級的賞識,那一口血早燜心裏等待噴發了。

角力臺一擺,就有人牽頭聚在了一起,想用看似公平的比拼,將這狂悖的“塬日鉉”給除去,屆時便是總旗發火,人也是本事不濟,下不了角力臺的鍋,他們不過是遵於羌族勇士的比鬥規矩而已。

誰也不能明目張膽的指責他們,是挾私報覆,雖然那就是事實。

淩湙腳步連停都沒停,牽著一匹毛色雜亂的老馬,欲往城北去,那是他近幾日出工放畜的線路。

那角夫剛勝了一場,氣血正處於蓬勃旺盛期,碩大的胸肌沾著灰塵汗漬,滿臉毛發亂舞,擒於他缽大拳掌下的女人和小孩子,顯得那樣脆弱無助,隨著一幹轉身面朝淩湙望去的眼神,露出求助與期盼的樣子。

帳中的女人和孩子,都是可以買賣的,能被提上角力臺的,就是已經出售的商品,生死真正進入了難料的階段,比在帳中受千分之一概率的欺淩蹂躪,更沒有可逃生的餘地。

少有人能碰到愛惜商品的涼羌兵,出了帳子的女人小孩,幾近十不存一,如此,便顯得那日帳前淩湙的作為,炸眼又驚詫,悄摸摸成為女帳中竊竊私語的傳播話題。

很奇怪的羌族小哥,聽說被他看管的奴隸,都沒有死,悶頭牧畜,只要不招惹他,不到他面前蹦跶,就有能逃過鞭笞,受刑的機會。

一時間,便是他手底下牧的牛羊,都招了人羨慕,若是被他買了去,應當、可能,也許能有活下去的機會?可惜,聽說他很窮,兜裏沒有二兩銀。

現在有一個機會突然落到頭頂,就算被缽大的拳頭擒住了脖頸,窒息的眼淚不自覺的流,也禁不住對生的渴望,硬是掙紮出了瀕死的勇氣,努力往角力臺下望,希望能得到路過少年的憐憫。

所有人都扭頭等著淩湙的反應,卻只見人眼角都不帶動一下的,與眾人擦身而過,背向著角力臺的方向離開,充耳不聞那臺上的叫囂,至於所謂的賭註,壓根引不起他情緒上的波動,沒有半點想要證明自己實力的意思。

主打一個冷漠,到極致的無動於衷,涼薄與冷酷的行事作風。

終於,就在他快要從人堆裏脫離出去時,與那角夫算是一夥的人,終於忍不住跳了出來,“塬日鉉,你站住,你莫非是怕了?如果認慫,就只管走,我倒要看看呼尹總旗還要不要你!”

淩湙壓根連眼神都欠奉,一個鷂子翻身就騎坐上了馬背,引得周圍人瞬間鼓掌叫好。

那輕盈的上馬姿態,純靠腰力的翻轉動作,將慵懶閑適詮釋的淋漓盡至,半點不受身後人激將和幹擾,把鄙夷不屑通過傲慢的背影,撲面砸回角力臺上的人。

你看我願意理你麽?

激我一戰,你配麽?

有時候,無聲的挑釁,比有形的回應更打擊人,也更能挑起人蓬勃的怒焰。

那角力臺上的人,一個控制不住,就將手中擒著的女人,當沙包似的朝淩湙砸去。

驚恐尖叫聲由遠及近,兜頭的人影眼看就要摔成肉泥,但凡淩湙往旁邊讓一下,又或者催動馬匹快跑一步路,這人形沙包就得命喪當場。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淩湙會直接催動馬匹往前,不以為然的馬踏砸落地的女人離開時,就見他輕展手臂,一舉將擦馬身而過的女人拉住了,手掌抵著尖叫驚懼的女人腰腹,拽停了其往前沖撞的身體,單臂一轉一推,就將人安全送落了地。

那角力臺上的壯漢,一見竟然有門能將人留下,立馬興奮嗷嗷叫著,連環將另一只手中的孩子,和腳邊的一個,全部往淩湙身上砸,槍子似的一個接一個,孩童驚叫的哭聲,成了鼓蕩他血氣的號角,大笑著等待看淩湙的反應。

角力臺高餘一丈,看角鬥的圍於四周,也要仰脖墊腳,之前女人被扔出去時,就是擦著底下人的頭頂過的,兩個孩子身體較輕,被丟出去時,拋出一條弧線,由高到低間縱過看客頭頂,真若要袖手旁觀,盡乎無一生還。

嗷叫聲伴隨著腳掌重踹臺基響,連同四周看客們的興奮神情,全都納入進淩湙的眼中,嗜血的乖張,與對人命的漠然,在這左右丈寬的城中心,直觀的分離出異本兩族的對立。

人命在非我族類面前,顯得那樣輕賤。

淩湙忽然就懂了,以前讀兩腳羊歷史時的難言感覺。

排異感,古今相同,哪怕生有一樣的形態,也不會有被尊重和接受的可能。

非我族類,你死我生!

很好!

兩個孩子驚嚇到失聲閉眼,頭腳相撞的接踵砸來,淩湙冷臉勒馬,一手一個將人從頭頂截下,以不在意之姿,將人丟在那先落地的女人身邊,而後,似被這接二連三的行為給激怒到般,冷冷朝向臺中央得意大笑的人發出警告,“你找死?”

周遭人轟然炸開,似就在等這一刻般,高舉了雙臂揮舞,“上、上、上角臺。”

那一副打起來,快打起來的模樣,簡直沖破天靈蓋,看戲不怕臺高的拱火之舉,更催的臺上之人熱血噴張,跳著腳的拿手指著淩湙,“誰死還不一定呢?有膽就上臺來。”

沒有人對淩湙的忽然出聲有異,塬日鉉又不是真啞巴,有巫醫診治,有好藥伺候,按理早該恢覆發聲了,不過就是一個時間問題,至於那刻意壓低的沙啞音調,都被當成了久未出聲的後遺癥,再有這被逼上臺的憤怒加成,一點點異腔,都被當成了心緒起伏所致。

淩湙成功靠著氣氛,解了口禁,不至於要一直在這裏當啞巴,至於口音問題,只要註意不說長句,簡短的二三言,是不會漏疑的。

邊城十餘年,又常與涼羌部打交道,整個北境內都有通涼羌族語言的,區別只是說的地道不地道而已。

他從不困囿於環境的局限性,因勢利導就是他多年臥底經驗的總結,創造條件的讓人接受微調後的原主性情,瞻前顧後與如履薄冰,從來不在他行事的準則裏。

可以謹慎、可以周密,甚至可以將風聲鶴唳當作警示音,卻絕不會在一段任務裏憋屈、隱忍、退讓,該上該要動手的時候,絕不含糊。

不是所有的偽裝,都要靠忍耐來隱藏任務目地,大隱隱於市的最大忌諱,便是與周遭人事物的格格不入。

既然周遭崇尚暴力血汙,他亦不會讓仁慈破壞隊形。

女人和小孩被他扔在馬腳邊,一根放牧驅趕牛羊的鞭子,被他揮下朝三人圈去,眼神掃過四周,聲音冷然肅殺,“他們歸我了,誰動誰死!”

他話一出,周遭轟然而動,馬前本堵的嚴實的人墻,急往兩邊移動,生拉出一條單馬寬的小道,直直通往角力臺。

臺上壯漢撩撥半天,終於等到了人回應,一副勝利拿捏戰局的樣子,高舉雙臂沖天狂舞,大猩猩似的繞場跑圈,等正臉再對向淩湙時,已經擺好了戰鬥姿勢,手掌往上翻,勾狗畜似的,咧著大口哈哈噴氣,“來戰,老子要叫你知道,什麽才是我大羌部真正的勇士,不是靠趁人不備,發個瘋亂砍人就算的,來啊!來!”

這裏的喧囂很快引起了城主府守將的註意,聚在一起往角力臺方向張望,紛紛臆測著那上面的熱鬧,可因職責在身,沒有往近前一瞧熱鬧的機會,不免攥拳可惜,大為憾事。

剛進了城沒兩日的烏崈圖霆,則擺明了對前期預熱戰的不屑,懂規則的都知道,角力臺上真正好看的武力比拼,都在另一方即將撤離城內時展開,輸贏都不會再有反打的機會。

屆時城中防衛調換,原駐城部的兵力會全部撤出城,集中於北門待歸,而來接駐的換防部,則會將停駐在北門的兵力布控至全城,如此,那一日的輸贏,都將成為沒有回頭箭的終局,無論死了誰,城內城外隔著北門層層關卡,都再無可追仇的時機。

除非撕破臉,毀棄兩族盟約,分裂現今的形勢,否則就得捏著鼻子認,這就是淩湙在探得角力臺規矩後,特意派幺雞來的原因。

涼王老邁,他不一定能承受親孫的死亡,縱然他還有十幾個孫輩,但得他承認的王孫,只有烏崈圖霆,若為大局,他就得克制與羌族部生隙,可這個仇恨的種子定然是種下了,淩湙要的,就是這顆種子。

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涼王失去理智,在生命的最後期,為烏崈報仇,與羌族部解體分裂。

他獨寵的烏崈無父,叔輩卻有小十位,明明都眼讒涼王帳,卻礙於老涼王的威勢,並不敢明顯表露出來,假如烏崈圖霆身故,那涼王帳內就會立刻進入新一輪繼承人爭奪戰,依那時的形勢,定然是誰能替烏崈報仇,誰就能繼任王儲。

涼羌部結盟合體的時間太久了,是時候該分一分了,前後左右,淩湙都替他們安排了路,無論選擇哪一條,對大徵而言,都有益處。

現在唯一亟待解決的,是如何讓人確信江州改聯姻對象為突峪的事,除了給幺雞按上江州史的名頭,還必須得有江州將領與羌族部正臉接觸的事實。

淩湙在城中活動的軌跡,基本集中在南城門處,那也是通往江州的必經地,他一直在等待著武景同那邊的戰事消息,只要他按著計劃,聯合酉二與掣電,坑掉江州在南川府的兵備,那這南城門很快就會迎來江州暗史。

他必須趕在兩族換防之前,讓烏崈圖霆誤解江州有另擇聯姻對象之嫌,要讓他親眼撞見江州來史與突峪方會面的場景。

調入中軍帳,就是他下一步計劃。

因傷犯軸,借牧畜期瞞天過海,將人手與兵械運進城。

受激怒上角力臺,用實力證明不發瘋也能抗住擊打,召顯那名總旗的眼光,以達到再次受邀入他旗下的調令。

而這一次,他會順應征調,拿到出入中軍帳的腰牌。

所以,就目前的形勢而言,根本不容許他低調,尤其在虎狼環飼的敵方主城區,更不容他格格不入,畏畏縮縮。

淩湙炮彈似的,借馬鐙之力,一個縱身橫躍就跳上了角力臺,與他上馬時的從容相似,自然又引了一片吆喝,等他穩穩的站到臺上時,那叫囂的壯漢終於起了些微的警惕之意。

馬背上生長的小子,各種花哨上馬姿式都有,唯嫻熟訓練爾,可一躍能上丈許高臺的,那功夫必然不會假,幾乎就瞬息間,他就感到了撲面而來的壓迫力。

淩湙緩緩抽刀,他趁手兵器確實是斬=馬刀斬魂,也是他作為邊城城主的標志,涼羌敵騎不認人,但認刀。

可那不代表他就用不了其他兵器,幺雞的長槍,淩嫚的鞭子,以及箭陣的長弓訓練,都是他親自帶著練的,只不過是他本人,更偏愛大開大合的長刀罷了。

涼羌的彎刀,闊而鋒利,刀體相對斬=馬刀而言輕盈不少,與雁翎刀不相上下,只不過一個是直刃,一個半月彎刃,就殺傷力而言,直刃相對要快,卻容易卷刃,彎刀弧闊線長,拉出去的緩沖力強,能減少肉骨阻隔,降低戰陣當中卷刃的概率,尤其適合馬上沖殺,數次來回,都不用擔心會廢武喪命。

這就是淩湙在初制斬=馬刀時,一定要工匠往上加反刃的原因。

彎刀的單兵作戰能力,永遠及不上直長刀的沖擊力,一旦脫離大部隊團體,就只有被削的份,而長刀則不然,馬上馬下皆有可一戰的實力,尤其在解決了容易卷刃的問題後,邊城的刀營盡乎所向無敵。

淩湙舉刀於前胸,昂然而立,身板在雄偉的壯漢面前,竟顯出些微單薄,個頭雖不矮,可加上面容年輕,整個看起來,就有些微弱勢。

這讓剛生警惕的漢子,又立即卸了戒備,舞著缽大的拳手來回招搖,而他趁手的武器,卻非彎刀,乃是一柄滿身尖刺的狼牙棒,顯然,這非是一名普通羌兵所能擁有的,實力伴隨著財力,能拋開制式兵器,而專門打造獨有武器的,什長以上的小頭頭就可以。

“壽丹,中軍左護營猞猁七隊第十三騎隊什長,好叫你清楚一會是死在誰的手上,哼,小子,你發瘋砍傷的人裏,有一個是我手下兄弟,今兒就是要你的人頭去給他賠禮道歉的,一個牧畜下等兵,與奴無異,倒是誰給你的膽子,敢來動我的人?”

底下立刻有人聲援他,“塬日鉉,我勸你乖乖受死別掙紮,你知道他是誰麽?看,就他那柄狼牙棒,死在上面的人畜上千數,就你這小身板,不夠他一棒子錘的,哈哈哈,站著別動,也能少受點苦。”

淩湙不為所動,等一切喧囂暫停,似在專等看他反應似的,這才用低沈暗啞的嗓音回覆,“左護營猞猁隊,呵,連獅虎隊都進不去的人,有什麽資格敢在這上面大放厥詞,丟人現眼的?”

攸爾一頓,傲然仰頭,“我要點頭,現在就已經是中軍帳飛虎騎的兵,對你……倒是有資格使之為奴,驅之如狗呢!”

“你……牙尖嘴利,可惜你還不是飛虎騎的人,便是我現在殺了你,呼尹總旗也不會說什麽,誰叫你之前拒絕了他呢!小子,要怪就怪你之前太犟,錯失了升等時機。”

涼羌族尤其崇尚武力至上,他們的鐵騎分等嚴格,一支軍分天狼、地獅、飛虎、雲豹、猞猁以及棕熊等騎號,只有實力得到認可,拿到部族勇士稱謂的,才能進入有號的鐵騎隊,否則就會像原塬日鉉那樣,被分派進無等無序列的後勤軍,是沒有資格參與騎陣征伐的。

塬日鉉是個孤僻獨居的孤子,往日的活動範圍僅限牧畜營,因無人照料打理,亂發遮臉,破衣裹身,是個非常不起眼的少年,連偶爾上街市上走一趟,都溜的是溝窪邊沿的陰僻角落,故而,沒人在意過他的長相,更沒人註意過他的行為習性。

可當頂了他名頭的淩湙,乍眼現身高臺時,周遭所有人才驚覺,這叫“塬日鉉”的小子,竟然生了一張頗為中看的臉,有著涼羌族特有的高鼻深目,唇薄無須顯陰鷙,一頭亂發整理後被一條鑲了獸骨的抹額勒起,落於肩胛後背上的小辮,都彰顯了他的桀驁。

雖然涼羌以壯健為榮,正常體型該像壽丹這般,才招人崇拜,可輪廓精致,長相俊朗的少年,也有人喜與追崇的,至少,這樣的長相非常招部族貴女青睞。

西炎城當然有涼羌貴女常來游玩的,跟著各自的父兄,到臨近大徵最近的一座城,見識一番所謂的關內精美風物,淘買大徵最精致的衣綢首飾。

角力臺上雄性的血雨爭鬥,是她們除了衣飾之外,最愛駐足之地,會明目張膽的專門搭了長梯觀看,淩湙一上角力臺,就將梯臺上專註閑話,攀比衣飾的貴女們給吸引了過來,其中被眾女包圍的,是近日剛進西炎城的涼王孫女,與烏崈非同母,卻因同父而受其照顧,故此,她的身價也水漲船高,在涼王帳中頗為得意。

“那是誰?”

與之有一樣疑問的,來自剛從城主府跨門而出,準備往城防點兵,為換防重布人手的涼將也炎,而伴在他身邊,做接待任務的,則是中軍帳千戶將軍槐圭,在其身後扶刀跟隨的,赫然有一眼熟之輩,卻正是呼尹總旗。

槐圭自然不知塬日鉉,呼尹見機上前一步,低聲講了原由,也炎聽的淡然無趣,擡腳就要往南城而去,他們這個級別的將軍,一些兵士間的小爭鬥,早就懶得理了,便是真出了人命,也是自己本事不濟,死也就死了,怪不得旁人。

涼羌部人,從總角小兒開始,就知道想在惡劣的生存環境中活下去,靠的從來不是誰有理,一定是誰的拳頭硬,誰才有開口說話的權利,尤其在中低層兵士中,沒有身份的加持,只有強硬的身體素質,以及鮮血中歷練出來的狠戾。

一行人幾未停頓的欲往南城走,卻不料未出三丈遠,角力臺上的情勢就驟然顛倒,本該以魁偉身形,壓倒式勝利的壽丹,竟在數百雙圍觀的眼睛下,被一身單薄,看著就勢孤力弱的“塬日鉉”,給一腳從半空踹下了地,踩著他那壯碩肥厚的身體,臨空砸在臺中心,蕩出的餘波叫近處一圈人下意識後退半步,等煙塵散盡,眾人才看清壽丹是怎樣伏於一少年腳下,而那根被吹噓殺人如麻的狼牙棒,則落於少年手中,上面鮮血滴落,根根尖刺帶肉。

壽丹的整個後背心,都被自己的狼牙棒打成了蜂窩,滾在角力臺中央痛苦的翻騰,再將眼神落於淩湙身上時,終於起了深深的恐懼,匍匐著身體努力爬遠離臺中心,喉嚨裏的血沽沽的堵著嗓門,讓他無法將心裏想的話叫出口。

這不是他們涼羌族部,從小練就的招式,便是有個人風格,也沒這麽迅捷如風的殺招,那裹在起手式表象下的功夫,根本就是大徵將領的特色。

淩湙狡猾的利用身形走位,加上壽丹寬於他兩倍體型的便利,在一頓閃避回防交手中,以一換一的方式,用自己手中的彎刀強行卸了他手腕上的筋脈,搶下了狼牙棒,爾後借助奔跑的沖擊力,彈跳上翻,以千斤墜頂的姿勢,重創壽丹,而他自己,也應景的受了一點傷,那握著棒柄的胳膊上,血洞成列,正往外沽沽滲血,半個身體似站不穩般,在眾目睽睽中抖落脆弱身形。

角力臺上的慘像天天上演,有了血的加持尤其令人興奮,周遭人才不管臺上最後會站著誰,只知道局勢已經鬥到了終點,很快就能分出勝負。

壽丹身後綿延出一條血線,被周遭人催動著努力撐起身體,淩湙臉頰帶血,一條胳膊似廢了般,喘著粗氣逼近,將整個狼牙棒懟上其身,咬牙獰笑,“你輸了!”

也幾乎是同一時間,壽丹迸發出最後氣力,朝著周圍嘶吼,“他不是……”

塬日鉉不可能有這樣強,他調查過他,就是知道他是個沒背景靠,沒師傅帶的孤兒,才敢放心來挑釁的。

他是假的。

可惜,淩湙不會讓他再有開口的機會,狼牙棒上的尖刺一點點壓進他的喉管,堵住了他最後的言語,臺上臺下皆靜謚無聲,半晌之後,周遭爆發出沖天的轟叫。

角力臺上生死自負,壽丹之前就用同樣的方式殺了一人,現在,終於輪到他自己,成為別人手下亡魂。

淩湙單膝跪地,灰撲撲的一身衣裳上,全是狼牙棒絞裂的痕跡,做足了苦戰之後的勝局樣,在哄鬧的嚎叫聲中,搖晃著身形站起來,眼神四顧,不太在意的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劃出個地獄裏爬出來的狂惡樣,咬牙發狠,“還有誰?”

周遭的聲響如潮水般褪去,眾人面面相覷,半晌無一人應答。

剛剛膠著的打鬥,彎刀被劈裂,狼牙被反奪,二人數次情勢反轉,撒了角力臺上四處血跡,空氣中都飄著粘膩的血腥味,鼓鼓的心臟還未平息,在戰意最高昂點,誰上去誰完蛋。

沒有人應聲。

淩湙杵著狼牙棒居高掃視,一身淩厲氣在血色裏更添無敵之姿,讓梯臺上的貴女們眼神發亮,直直的瞪著眼睛望著那道桀傲不屈的身形,終於,有一人開了口,“我要他。”

卻正的涼王孫烏崈圖霆的異母妹妹,郡主蕭嬋。

蕭嬋眼神緊緊盯著臺上的染血少年,再次肯定,“我要他當我的親衛長。”

也炎一行人亦站到了臺下,呼尹上前對著淩湙高聲招呼,“塬日鉉,下來拜見千戶將軍。”

淩湙冷冷的瞟他一眼,後將眼神落在臺下領頭的二人身上,雖服飾未有明顯區分,可二人腰掛上的銅牌,卻顯示了身份,一羌將,一涼將,雖氣氛和諧,卻也透著防備。

槐圭上下打量,點頭道,“不錯,你可願入我軍中?”

一步登天,槐圭所在部是天狼部,正宗的中軍帳嫡系,比之呼尹所在的飛虎部,更貼近中軍帳鄂魯。

淩湙笑了,挑動嘴角,努力咧出一顆牙來,“當然。”

“……不許,也炎將軍,給本郡主拿下他,這人……本郡主要了。”蕭嬋幹脆掀了長梯臺上的遮簾,蠻橫的指著淩湙開口。

也炎立刻對著蕭嬋拱手,爾後望向淩湙道,“蕭郡主看上你,是你的福氣,本將軍許你入涼王帳下效力,聽說你是牧畜營出生,當是依附羌部的小族,本將軍不介意你的出生,許你轉投的機會。”

淩湙隨著也炎的手,轉眼將目光投向蕭嬋。

涼王孫,沒料竟天降了個近距離接觸你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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