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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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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聞夫人逼死了親兒媳。

祭陵倒數第三日,聞、齊兩家矛盾升級,後宅陰私終牽至府邸當家,男人出場就不是哭鬧打砸等小手段了,齊渲停職自省,以治家不嚴之罪,勒令他駐府反思,手上事務全交,甚有一擼到底的模樣。

聞閣老出手,自然不可能隔靴搔癢,哪怕齊老太太以親家之姿卑微上門,也未得到絲毫尊重,往日對齊惠妍喜愛非常的婆母等人,翻起臉來堪比世仇。

她們只站一禮,愛兒聞輝的未亡人,必須披麻戴孝,恭順送葬,並且為了不使聞輝這房斷後,也為讓聞輝的葬儀不太淒涼,連夜從族房挑了一子過繼到了他名下。

孝子摔盆打幡,古來葬儀應有之景,聞夫人愛子心切,舉措在當下時節也屬應有之義,可作為齊惠妍的娘家,在“被聞輝推落樓底,失了胎兒”尚未有說辭的情況下,又遇聞輝“不明不白的死於煙柳之地”尚未結算,雙方沖突自然而起,誰也說服不了誰先退步,矛盾終鬧的不可調和。

齊渲官職被擼,早在他意料之中,這比聞家知道聞輝死於齊惠妍之手的報覆輕了許多,且在他可接受的範圍內,能擼當然也能上,待時過境遷,他自然有路子重回官場。

可齊家其他人並不知他的底氣,尤其二房、三房的叔嬸,堂兄弟子侄們,見他為了一個出嫁女得罪首閣家眷,當即跳出來就不幹了,挑唆老太太一起上門聲討“齊惠妍”,要她以大局為重,反正“孩子”已失,夫婿已死,不如回去聞府好好當個未亡人,哄好聞夫人,消解聞家的喪子之痛。

外有逼其歸家的婆母,內有逼其守矩的族人,“齊惠妍”走投無路,一個想不開,氣不憤,便當著所有人的面,刎頸自盡了。

淩湙收到消息時正在讀邊城來信,涼州在建工程如火如荼,有武大帥鎮著涼州,調另兩州兵力全力防備剩餘的涼羌鐵騎,戰事進入難得的寧靜期,婁俊才充任使節,往返兩邊陣營來回商談退兵條件,也按淩湙的意思,有拖延戰事期限,給朝庭增壓的謀算。

冬日漸冷,眼看大雪封城堵路,涼羌鐵騎不可能一直堵在北境線上,按往年經驗,無論輸贏,雪厚埋人天一到,他們就會撤兵返回族地,待來春休養之後,才會再來討嫌。

如此,搭救武景同的黃金期限,便只在他們大軍壓境,剩下的這不足半月裏。

淩湙提筆寫信,剛落下幾個字,“大帥親啟:戰事止戈期不宜太久,可派我部小股兵力前去騷擾,引敵來戰,不求速訣,以供婁俊才有談判餘地可止,京畿情況覆雜,小子摸查月餘終有所得,景同兄不日就將出獄,屆時便可攆涼羌鐵騎出我境,但戰報之事,懇請大帥助小子一臂之力,雖會使民眾恐慌,朝庭威逼卻可緩……”

北境戰事若現在出現緩和,或退兵之機,以皇帝的為人,不僅欠的軍餉無著落,更會押著武景同不放,以此來日覆一日的要挾武大帥。

只有讓他感覺外患控制不住了,且朝中無人可止,必須忍著心頭怒繼續倚仗武大帥,才能逼他退步,並在之後朝臣的“游說”下,放了武景同。

皇帝本就有換帥之意,一但戰事緩和,出現勝機,他會毫不猶豫的將京畿總督樊域換過去,只有讓他感受危機,緊縮手中武力,不敢亂用的情況下,才能延遲他往北境伸手的可能。

在國門與城門失守之間,以他的性情,會優先選擇固守宮門,所以,他手中的兵力,在沒有十足把握的情況下,是不會輕易往外派的。

淩湙要求的,便是武大帥謊報軍機,並且敗多勝少,營造出一副北境兵力抵禦不住涼羌鐵騎的模樣,國門隨時有被敵騎踏破的危機,讓皇帝緊縮手中勢力,不敢在此時輕動武大帥。

盡管很悲哀,可事實就是,當英雄拯救不了忠臣的命時,只有努力當個墊腳石,才能從夾縫中獲得一線生機,他怕傷了武大帥的心,故此,信中盡量將謊報軍情,引導百姓恐慌的責任背在自己身上。

這對一個正直的將軍,是個致命的打擊,他或許一輩子都沒料想到,有朝一日會因為與皇帝生了嫌隙,不僅墊上了自己的兒子,還要墊上整個大徵百姓跟著一起,遭一回日夜不寧的罪而崩潰。

信仰的崩塌!

淩湙怕他不肯圓融這中間的躊躇之舉,故此,在信中也極力的將這欺上瞞下的罪名攬在自己身上,怕的就是武大帥在日夜勞思憂愁之下,遭受不住心悶,再病倒不起。

邊城來信好幾封,幾乎封封裏都有武大帥拖著病體巡城的事,幾次與涼羌小股戰裏,都有往死裏拼的樣子,要不是左姬磷被淩湙派去了涼州籌建醫署,當巧就在城裏,武大帥的命怕都危了好幾回。

別等武景同救回北境,再歿了武大帥,那這一趟買賣就真不劃算了。

淩湙極力的想穩住武大帥的心緒,為此又讓袁來運找人往天牢裏跑了一趟,得了武景同一封親筆信,準備連同此次信件一起送回涼州。

酉一便是在淩湙低頭寫回信時,進來將齊府喪女之事說了的。

淩湙驚訝擡頭,頓住了手,墨一滴點在紙上,泅濕了一角,“怎會?他竟是沒按照我的安排做?”

酉一退後半步,低頭斂目,小聲道,“是,我們的人沒有接到替身,那名女子真的刎了頸,酉五去驗過了。”

淩湙敲著桌面喃喃道,“他這是怕人落我手裏,防著我呢!”

當然,若按原先的安排,確實也有拿人當質的意思,但更多的,卻是淩湙想以此展示誠意,與齊渲建交。

他給的退路,也是假死脫身之計,但並沒有真的要讓齊惠妍的婢女真去送命,而是派了人以蟲蠱控息,幫那個女人脫身出來,送去邊城。

可她卻是死了。

淩湙扶著椅背起身,在書房裏來回踱步,“他有說法沒有?”

酉一小聲回稟,“有,齊大人派了親信來告知,說那女子是自願赴死的。”

淩湙橫眼望過去,皺眉不語。

酉一繼續回覆,“那女子亦被聞輝糟蹋過,是齊大姑娘幫她瞞了下來,並與聞輝鬧了一場後,才避免了她被強納為妾的事,她自知無法再嫁予青梅竹馬的表哥,便趁著此事向齊大人要了一筆銀子,托了表哥照顧其父母兄弟後,慨然在齊家廳門內,上演了一出苦肉計。”

齊渲無法將真相告知家人,更有其二嬸三嬸自小誤導親妹的仇怨,教他生出了脫離本家的想法,那婢女自小與齊惠妍相伴長大,本身就堪比一般小戶閨秀有學識見解,知道自家大人有為主子討債的打算,再聯系自己這悲苦處境,幹脆便以自身構陷聞、齊兩家。

她的臉被藥物控制的起了一身疹,再在臨死前悲憤的劃了兩刀,這一下子更血肉模糊的辨認不出真假來了。

死的堪稱慘烈。

卻為齊渲爭取到了最大主動權。

淩湙站在書房門前,望向齊府的方向,“他竟是比我想的聰明,當然,也夠心狠。”

酉一不作聲的跟在他身後,心道,若有一日主子需要他去死,他與酉二酉五等人,亦會毫不猶豫的獻上生命的。

同為仆婢類等的身份,酉一卻是比淩湙更理解那名女子慷慨赴死時的心。

都是為主盡忠罷了。

只是人沒到手,計劃終是落漏了一環,淩湙撚著手指,思考一瞬後,道,“咱們出去看看。”

說著便回了房改裝換衣,又重新變成一個不起眼的侍衛,落後半腳的跟在酉一身後,在清冷的街道上,隨著人流一起湧向事起的聞、齊兩府。

齊渲令人擡著“齊惠妍”的屍體到了聞府大門前,可他身後跟來的齊家老小,盡一多半全是仆婢,親屬並無幾人,便是齊老太太都未出面。

淩湙望著人群裏一身孤勇的齊渲,舉著兩家合婚時的婚書,言詞悲痛清冷的要求聞家給說法,並且以兄長的名義,正式向聞府提和離訴請。

圍觀的老百姓瞪大眼看稀罕似的,個個竊竊私語,大多都很不解齊渲的舉動,替死人和離,真是聞所未聞。

齊渲高舉合婚書,站在聞家三尺階臺上,眼眶紅腫,“我絕不會將親妹妹,葬入殺死她的人家墳裏,聞閣老,聞大夫人,兩姓相宜才為一家,如今我兩家已鬧至如此田地,如何再叫我……叫我忍心將親妹妹棄於你們之手?聞輝自己死的不光彩,生前行事多有偏頗荒誕,我齊家尚未等到他上門致歉,他卻以淫荒之名死於花街柳巷,你們欲替他遮醜風光大葬,可我家亦非無名小卒,容不得你們如此欺辱,你罷我官也好,撤我職也罷,我都不在乎,我只要替我妹妹討還一個公道,我要你們給她道歉,給她賠禮,我要還她一個自由身。”

周遭人隨著他的話語,將目光集中在聞府門前的管事身上,聞閣老並未出面,聞夫人被“齊惠妍”決絕的自刎行為,給嚇的昏迷不醒,整個聞府只有大管事出面與齊渲對峙,而累累白幡前,盡是來吊唁的人家穿梭不定的眼神。

太震驚刺激了。

婆母因為子喪,而逼媳亡。

這聞府可是仍有未婚公子在的,這事一出,滿京高門貴女得有一半將聞府列為拒婚戶。

怡華公主有二婚先例在,貴女再婚並不為人恥,聞夫人弄出這樣一手,簡直是在這些貴女頭上蹦跶。

敢情這往日婆媳和睦都是演的哇!關鍵時候,兒媳是可以拿來給兒子陪葬的。

聞夫人名聲一夜之間敗壞。

淩湙在擁擠看閑的人群裏,與段高彥對上了視線,雙方一觸而走,俱都將眼神關註在齊渲身上。

齊渲既未按照淩湙的安排來,自然也出乎了段高彥的意料,從他的表情裏可以看出,亦是震驚的,有一種即將脫離掌控的驚訝。

而此時,聞府大門前終於出現了一人,卻是一身白衣素服的丁悅妍,只見她快步走下階臺,到了齊渲面前後,小福一禮道,“齊大哥,我知你悲痛,驟聞三弟妹噩耗,我亦震驚悲痛,只是這街巷人多口雜,齊大哥可否進內裏一述?”

齊渲昂首挺胸,並不與丁悅妍對視,只一意望著聞府門前的禦賜匾額,高聲朗朗,“聞閣老若不願與我理論,我便去告禦狀,請陛下為我齊府主持公道。”

丁悅妍白著一張臉,極力的想要擠出一絲表情來,可努力了幾次都不成功,幹脆埋了頭塌肩慫背的站著,只嘴裏仍小聲的勸著,“齊大哥……”

淩湙皺眉望著她,問酉一,“她是哪房的?”

酉一看了看人,想了一下道,“聞輝的大嫂,庶長兄的妻子。”

淩湙想起來了,這就是寧振鴻那個好友丁誰誰的姐姐,還是寧振鴻告訴的他,說聽到了她背地裏,說齊惠妍與段高彥的情史一節。

是了,她與段高彥是老鄉。

淩湙迅速往段高彥處望了一眼,卻見他正抿著嘴,也正望著丁悅妍。

丁悅妍在接觸到他的目光後,頓了一下,爾後似有些不甘願般的,要一步三回頭的往府裏走。

淩湙掩手迅速交待酉一,“喊住她。”

當然不可能是酉一開口直接喊,只見他往街角處打量了一眼,便立刻有百姓模樣的人開口調侃,“這聞家莫不是心虛?竟派個孫媳婦出來招呼人,我說,餵,你倒是給人家一個交待啊?便是不給交待,這地上的女人好歹也是你妯娌吧?怎地出來一眼都不看呢?我們這些陌生人看了都要唏噓一番,你這個當人妯娌的,竟然一眼也不瞅?哎呀,你跟聞夫人真是一樣的心狠啊!”

“就是就是,這聞府欺人太甚,不僅罷了人家的官,還弄死了人家的妹妹,怎麽地?死了一個孫子,就要人家一家子陪葬啊?”

“害,人家是首閣,皇帝都要讓三分的人物,這小小齊家哪能鬥得過?要我說,這位大人,您還是回去吧!這聞閣老家,您當真是得罪不起的。”

議論一起,便再也壓不住了,圍觀的百姓們交頭接耳,紛紛說起了往日聞府橫行霸道之舉,丁悅妍沒料竟會引來如此誹論,一時著急,轉了臉來急聲辯解,“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不是我婆母逼的她,是她自己一時想不開,接受不了……接受不了丈夫死亡的事實,主動殉夫去的。”

人急是會出錯的。

段高彥咬著牙瞪向丁悅妍,一臉要吃了她的樣子。

淩湙饒有趣味的看著他倆眼神交匯,摸了摸把下巴,“嗬,有意思!”

庶長兄、嫡三子、家產,真是很難不讓人多想吶!

關謖,你上位的時機到了。

齊渲怒急大喝,“你胡說!如此夫婿,何談殉夫?他也配?”

“老夫說她是殉夫,就是殉夫,齊大人,望你三思而行。”

僵持了半晌的聞府門前,終於出現了一道灰裳身影,高高的立於府門禦賜的匾額下,沈眼望著嗡嗡不止的百姓,聲冷眼郁,“府衛何在?怎能容此眾多刁民聚攏於我府之外?”

隨他現身的聞府府衛們,個個手持長刀向階臺下奔來,刀尖齊齊對準了圍觀看熱鬧的百姓們,大喝驅趕,“後退,後退,後退,十丈之內若有人行,殺、殺、殺!”

聲聲威勢,立即將百姓們嚇的扭頭就跑,剛剛還人頭攢動的街面,瞬間清空,只餘齊渲等仆從,和落地的棺木。

當然,淩湙幾人也未離去,仍立在原處不動。

只淩湙正扮著不懂規矩的大兵,看似掩嘴小聲嘀咕,實則人人皆能聽見,“好威風啊!不知遇到來犯邊的涼羌鐵騎,他們是否也能喊出如此威勢?聞閣老家的府兵,當真威武。”

驅百姓之兵,刀尖對百姓出鞘,威武,威武個腿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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