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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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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四城是摩甘比的地盤。

我上一次來還是某一次不太成功的私奔, 並在此留下了一些不大光彩的錄像,這錄像如今還被截取了一部分被發在了社交平臺上——這也是如今我深陷風波的重大原因。

四城並不像三城那般,高樓林立, 霓虹燈閃爍,整個城的建築風格也積極向上。我並不知道我能不能用這樣的詞語去形容, 但是這裏大多是金色米色瞪暖色調的建築, 這些建築甚至沒什麽尖銳感,反倒是如同甜點一般圓圓的。非要說, 有點像是驅蟲的寶塔糖。

當我將這樣的想法告訴身邊押送我的幾名監察官時, 他們臉上都帶了幾分揶揄,笑聲也很愉快。我有些不大明白,季時川卻直接摟住了我,將我裹在他的懷裏, “放心,不是嘲笑,他們就是……嗯,我想想。”

季時川揉著我的肩膀, 道:“被可愛到了。”

我:“……是覺得我像鄉巴佬嗎?”

季時川道:“話也不能這麽說。”

他和其他幾名監察官將我圍在中間, 舉著警械,努力避開其他媒體人的采訪。

很快的, 我們就達到了這一次競選辯論賽的場地。這個場地應該是摩甘比提供的, 因為我看見了那不吉利至極的家族徽章,也看到了聳立在遠處的摩甘比總部大樓。

我要聲明, 不是我鄉巴佬, 其次, 摩甘比的建築像是糖果上的黴點。黑不溜秋的,還有點發紅, 城區建築上缺乏的尖銳感好像都聚攏在摩甘比的建築上了,直直彎彎尖角配合著彩色玻璃,看著簡直像是香草莢。

不過這一次,我沒有和他們說。

這次的辯論賽場地比上一次要小一些,色調也要厚重一些,雕刻的花紋也透著銹蝕過的痕跡,許多墨綠色的植物攀巖在建築上。

但其實還是很像鬥獸場。

我這只老鼠竟也算得上是獸,總要被關在其中與其他人撕咬。

此刻已是下午,陽光已經暖融融的,有了些金黃色澤了。我被按照著程序走過了一系列通道,通道中如同暗室,層層疊疊,光芒幽深。無數高級的賓客們已經入場了,他們來來往往,視線在我身上逡巡,一些媒體人則伺機拍了些照片。

等進入準備後臺時,一部分工作人員接過了監察官的工作,將我包圍住。監察官們盡數離開,唯有季時川,像個謝幕的小醜似的,摘下了帽子行了個滑稽的脫帽禮。

我沒忍住笑出聲。

季時川也笑。

工作人員圍著我,道:“陳之微女士,該去準備了。”

我點頭,再擡頭,季時川已經離開了。

工作人員給我展示了幾身禮服,據他們說,這些都是我的一些熟人準備的。我掃了一眼這些禮服,從西裝到禮服裙,制服裙再到軍裝風的衣服,甚至是大學校服裙應有盡有。

怎麽說呢,雖然工作人員沒說這些朋友是誰,但我居然能根據衣服風格猜到對應xp的人是誰,一時間我感覺我背板功力極強。

最後,無論工作人員如何勸阻,我還是沒有換衣服。

工作人員最後只能根據我的衣服,給我做了個簡單的造型,又不大開心地展示了下我現在的樣貌。當我看到鏡子裏的人時,我沒忍住笑了。

鏡子裏的我,黑發上部被紮了起來,剩下的發絲懶洋洋掛在肩膀上,我寬松的外套和灰撲撲的直筒褲讓我看來像個學生。

我也明白了他們的不大開心來自哪裏,這身打扮讓我看著實在很不專業,年輕生澀過頭。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著,我被他們簇擁著,離開了化妝室。

按照準則,從現在到辯論賽結束,除卻工作人員,我不能和任何人交流。

但我猜並不包括競爭對手,因為老遠,我就看到了另一條準備通道中,羅爾斯被大部分摩甘比的工作人員包圍著向我走來。

羅爾斯看起來專業太多了,西裝革履,袖口是漂亮的寶石袖扣,她的頭發被卡子固定,發尾還打了發膠。更別說,她臉上還架著眼鏡,一些無傷大雅的褶皺讓她的刻薄看起來也顯得老成。

工作人員自發地站在我們身後,前方的工作人員則道:“請一起走向此通道。”

大屏幕驟然浮現在空中,與此同時傳來了巨大的歡呼聲與掌聲,倒計時也浮現在屏幕之上。

通道兩邊是候場的其他工作人員,還有一些更高級的賓客,他們各自搖晃著紅酒杯,很有幾分看秀的悠閑。小聲的議論不絕,與我隔著兩部距離的羅爾斯說了話,話音尖尖的,“蠢貨總是格外有運氣,可惜你遇到了我,好運可就要結束了。”

嗚呼!這難道是賽前垃圾話環節?

我氣血上湧,看向羅爾斯,“無妨,你爹媽永遠先我一步結束好運。”

羅爾斯瞪大了眼睛望著我。

我:“……”

這一刻我知道,可能我和她對垃圾話的理解不一樣。

羅爾斯的怒氣一閃而逝,她從鼻子裏哼出了聲音,“陳之微啊,不是最近的爆料,我還真不知道……你倒是如此能攀炎附勢啊。看來你還挺好用,只可惜,那些小情人保不住你。”

羅爾斯在我眼裏已經是教養不大好的那種上等人了,但現在我意識到,教養再不好也比我好。因為她說的話實在沒什麽殺傷力。我沒有回話,只是看著大屏幕。

觀眾席最前排,仍然是那些老熟人,三大財團的人,元老院的十二家族,監察官聯盟,法院的人……他們繞著演講臺,簡直像是一圈評委。

翼世家族的人是幾個西裝革履的人,許琉灰並不在其中,他應該坐在更遠處的觀眾席,隱藏其中。卡爾璐的銘牌後,是斐瑞,他面帶微笑,藍眼如寶石般璀璨。摩甘比家族只來了一對男女,他們應該關系不錯,大聲說笑著,說話還帶比劃的。

“倒計時結束,本屆競選辯論賽正式開始,此次辯論賽由監察官聯盟與聯邦中心法院共同公證監督……”

一大串冗長的介紹聲驟然響起,通道前的門也瞬間打開,無數聚光燈打過來,我一眼看那宛如群山般矗立在遠處的觀眾席。各種聲浪響起,懸浮攝像頭宛若蜂群,盤踞在天空之中,幾片大屏幕上顯示著各區域與其他城區的票數。

我仿佛置身在某場盛大的選秀當中,也許不是仿佛。

“請雙方握手。”

主持人道。

我望向羅爾斯,羅爾斯側身,伸出手,臉上笑吟吟的。我也側身,伸出手,剛伸出手的瞬間,我聽見羅爾斯湊近小聲道:“下等城區的垃圾就算怎麽遮掩都是一股窮酸味,你以為你能爬到哪裏?”

我也握緊了她的手,低聲道:“那你有本事把家門鎖死,別讓我爬到你伴侶的床上。算了,能跟你在一塊的,多半也是一般貨色。”

我們這些下等人說起難聽話,一般都會輻射族譜,羅爾斯顯然沒有摸清楚我們的秉性,因此她眼皮痙攣了下,脖子上有了點紅。

我微笑,晃了下手,“羅爾斯女士,請松手。”

羅爾斯臉色難看的松開了手,卻又在下一秒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霓虹指示燈亮起,我與羅爾斯各自走向了彼此的演講臺上。不過正因為是辯論賽,因此我們倆的演講臺相鄰,面前則是主持人。

當我們剛剛站定,便聽到主持人道:“此次辯論賽分為三場,第一場辯論賽中,你們需要根據從十二個城區中投票選出的關鍵詞進行競選演講。第二場則需要深入陳述,第三場則是自由辯論。此次關鍵詞由民眾選出,我們保證競選委員會、讚助財團、司法部不會對關鍵詞進行任何幹涉。

主持人話音落下,全程寂靜,無數顏色繽紛的投影閃爍著光芒,各種看不懂的關鍵詞來回切換。

最終,三個關鍵詞浮現:“公平、人道主義、政體改革。”

我:“……”

三個關鍵詞,一個是現在“疑似腐敗”的我不大適合談的。剩下兩個關鍵詞,一個看不懂,另一個也看不懂。我感覺我額頭冒冷汗了。

人道我不清楚,忍道我說不定還能編上兩句,畢竟活到現在沒自殺全靠我擅長忍耐。

我一時間有些無力了,但更無力的事情來了,我和羅爾斯要抽簽決定陳述順序。在這個時刻,我抽到了最先陳述。

當無數鏡頭對準我,無數視線看向我的時候,我的手心滲出了汗水。

我握住了演講臺上的麥克風,張了張嘴,發出了尷尬的“呃”聲。

呃呃呃,我呃呃呃,我還是呃呃呃。

呃了許久,我聽見主持人道:“陳之微女士,請註意,每輪陳述時間只有五分鐘,您現在還剩四分三十秒。”

我:“呃。”

我用力呼吸了下,麥克風將我呼哧呼哧的呼吸聲擴撒無數倍,傳到我耳中時,又嚇了我一跳。我沒忍住聳了下肩膀,然後我聽見一大片笑聲,喝倒彩的聲音,雖然很快就被主持人訓斥保持安靜,說這場合很嚴肅。

我舔了下嘴唇,重覆道:“這個場合的確很嚴肅,嚴肅到很多關鍵詞我看不懂。”

我說完,現場無法控制地又響起了巨大的笑聲,許多人近乎憤怒地讓我下臺滾蛋。羅爾斯幾乎憋著笑意,眼裏的戲謔無法遮掩。

我努力回想了下競選團隊曾說過的話,遺憾的是,大部分時間他們在焦頭爛額地處理我的那些醜聞,而在賽前的最後時間我又被戴上小手銬銬走了。在進入這裏時,我的終端也不被允許攜帶,空白的我帶著空白的大腦來到了現場。

漫長的沈默中,主持人提醒道:“陳之微女士,請您開始陳述,您的時間還剩三分鐘。”

我說:“用不著提醒我,我心裏有數,你們就等著吧。”

我又道:“抱歉我沈默了這麽久,因為這三個關鍵詞,我確實很難說些什麽。議長這個職位也好,秘書長這個職位也好,我沒有想象過它們居然可以動搖政體。至於公平,我和羅爾斯共同站在這裏,似乎就已經很不公平了。再說人道主義,我是否可以理解為對劣勢的少數人群的關懷?那我很好奇一件事,什麽樣算是劣勢?殘疾群體,相比於正常人是劣勢。那家境尚可的殘疾人,和每日工作十二個小時依然只能勉強飽腹的健全人,誰又是劣勢?誰又是少數人?”

“我們對少數人的定義是寬泛而不確定的,也正因此,在描繪政治藍圖時,我們只願意取某種狹義。當取了確定的狹義後,再選取合適的法案、案例、名人來包裝一下,這一切就會變得格外美好。此刻,我可以說,為了落後的外城區,為了貧困的民眾,為了被忽略的群體,我想要推動政府對下城區撥款救濟,發展新的產業,提高對公司的稅收用於建立專項的扶持基金,聽起來是不是會靠譜很多。”

我搜腸刮肚找到了所有能用上的專業術語,又道:“但如果落實到實處,我們推進提高稅收,那麽大公司的應對方式則是減少成本,開設更多避稅機關,以更多看似是慈善的產業來應對。當越來越多公司這樣操作時,我們也許就要給慈善這個行為本身設限,可是設限時我們需要了解它們的本質才可以處理,也就是說在限制慈善為名的避稅偷稅行為時,我們就要花上幾年的時間去等待它暴雷。這幾年,我可以什麽也不幹,因為等待也可以是政策的一環。”

“在陳述中,我被要求更多的講自己的政治藍圖,對政策法案的推進,對數據的了解……總而言之,要盡可能讓你們覺得我是靠譜的。但我知道,在目前的輿論中,我有多不靠譜。所以這一刻,就讓我不靠譜到底,讓你們清楚一些漂亮的計劃後可以多不靠譜吧。”

我決定破罐破摔,對著麥克風將我這陣子從競選團隊裏了解的內幕盡數說了個遍。我沒有辦法列計劃,我他媽根本就沒準備,既然如此,我只能直接拆橋把那些漂亮話全部拆解一遍了!羅爾斯,我就不信裏面沒有你要說的!

當我瞎扯八扯的時候,時間終於變得快了起來,快到主持人反覆強調:“陳之微女士!你的陳述時間只有十秒了,請盡快陳詞!”

“如果競選時的漂亮話可以實現,那他媽我在多年前,聽十二城執政官說會發購物券,為什麽沒有發!他們還說會給所有在廠子裏工作的人發禮盒,也沒有發!”

我聲嘶力竭地喊出了最後一句話,“非要我陳詞的話,我只想說,我的確拿不出來精妙絕倫的競選宣言,但是當一個人能拿出來誘惑力十足的投資計劃時,你們才要警惕!”

“鐺鐺鐺——”

倒計時結束。

結束的一瞬間,我聽見臺下傳來一大片笑聲。但事情並沒有我想得那麽糟糕,因為在笑聲中,我聽見一個人聲嘶力竭地喊道:“她說得對!”

總而言之,我現在應該已經沒辦法走精英政客的路線了。

很快的,便是羅爾斯的競選演講了。

這個回合,完全是她的主場,這是我從她的第一句話裏感受到的。

羅爾斯道:“我身上有五千塊,當我想的時候,我可以用這五千買五支鋼筆然後送給我的朋友。有的人,身上只有五十塊,她只願意拿出五塊錢買五塊糖分給朋友。在這些人眼裏,願意花更多的錢送更有意義的禮物這件事本身就是天方夜譚。她的能力與眼界註定讓她只能在低劣的地方打轉,從而意識不到有能力出眾的人,也想不到有精妙的政策與計劃。”

我:“……”

我摸了摸我的口袋,連五個鋼镚都沒有。

但可惜我不能打斷她。

她的開場剛說完,臺下便是一陣喝彩聲。

羅爾斯是一個能滿足精英崇拜的人的政客,就像所有那些穿著體面誇誇而談的人,世界在他們眼中就像是一道數學題,永遠都有解法。她的演講很精彩,場內的歡呼聲從來沒有聽過,鼓掌的聲浪一波又一波地襲來。

我像是一個劣質的陪襯,這一刻我有點恨我寬大的灰撲撲的褲子。因為場內的風從我的褲管裏倒灌了,我必須用力忍著不發抖,不然我會看起來更像小醜,雖然我已經是了。

“構建純然的幻想中的世界是艱難的,但我們依然可以努力,我一直進行著學習。當我學到幾乎無法再精進的時候,我投身進入政治領域,從政將近十年,在這些時間裏,我從未放棄過努力。那些叫囂著世界無可救藥,一切都是騙局的人缺乏對政治的敏銳性,也缺乏對民眾的同理心,這種人競選議長會說指責競爭對手的努力,讀書時會指責好學生的聽話,恐怕上班的時候也會指責同事的加班。一個沒有夢想的人,是不可能負責的。”

我沈默了,因為羅爾斯確實說對了,我還真是那種讀書時不喜歡好學生,在廠子擰螺絲最恨績效高的那種人渣。太爽了,被揭穿本質的感覺居然是這樣的,不如多罵我兩句我好回去找我的小情人賣慘。

當羅爾斯最後一段話說完,全場沈默,此後便是轟動的掌聲。而我則意識到,在這一場演講中,我輸得很徹底。

倒計時結束了,主持人進行了簡單的陳述,場內響起了零星的議論聲。每一個環節結束後,會有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這個時間裏,我和羅爾斯都不能離開演講臺,但卻可以和競選團隊交流。

“第一環節已結束,請雙方握手。”

主持人道。

我和羅爾斯不得不又握手。

在鼓掌聲中,我聽見羅爾斯道:“怎麽樣?現在知道真實的情況如何了吧?”

我點頭,居然沒有力氣反擊。

我心中很有幾分恨意,很想給她兩拳跟她扭打在一起,但我忍住了。

休息時間終於開始,鐘雨帶著幾個人來到了演講臺上。她走到我面前,疲憊地看著我,道:“太可惜了。”

她說完後,又打起了精神,拍了下我的肩膀,道:“開門紅固然好,但還有兩場,只要剩下兩場出彩的話,局勢還是可以挽救的。只是現在的問題是,你的調查結果仍然懸在頭上,輿論一時半會兒還無法拯救,現在又在開始的演講環節出了問題,我覺得結果會不太好。”

我垂下了眼睛,道:“喀左爾來了嗎?”

第二場深入陳述本質就是競標,拿出能讓民眾信服的項目,並推進法案獲取支持。我也必須在這個環節裏,向眾人介紹和家的義肢,盡管那玩意兒渾身上下都是違法的。

鐘雨頓了下,才道:“他已經在後臺了,但是你也知道,按照流程,他不能和你有交流。所以我們不能保證和確定,他現在手裏到底有多少相關資料,而且他本人畢竟是聖紀佛教會未來的教皇,你現在本來就——”

“我知道我的狀況很糟糕了,不用再反覆強調。”我打斷了鐘雨,又道:“沒什麽好交流的了,我感覺什麽都一團糟,所以我只要硬著頭皮走完今天的辯論賽就好了。”

是成是敗都沒關系,我要做的就是好好謝幕,這陣子的麻煩多得我想死了,全都因為這個辯論賽而起,趕緊搞完我趕緊迎接我的命運!

鐘雨嘆了口氣,開始絮絮叨叨囑咐那些沒有能在辯論賽前說的各種註意事項,以及基本的演說六城,還現場背了一些數據讓我用。

我聽得頭暈目眩,在某一瞬間,我錯覺我看到了無數火光。我閉了閉眼,再睜眼才發覺,原來那只是偌大的會場墻壁上裝飾的橘紅小燈。再一看,我發覺連演講桌上也放著一個小小的盤子,裏面是圓不溜秋的,看著像是炭火的橙光小球。

“這是炭火嗎?”

我問鐘雨。

鐘雨道:“啊,他們沒和你解釋嗎?這是驅寒球,捏碎了可以激活場內的防風力場。”

她說完恍然大悟,“難怪你這裏一陣陣漏風。”

我:“……”

我服了,我就說怎麽凍得像狗!

鐘雨還在說,我小心地握著驅寒球捏碎了,它散發著淡淡的暖意,捏碎時也像是捏著某種炭火球,還有幾絲灰燼的味道。碎掉的瞬間,熒熒的橘光被風吹散,星星點點的光繞著風旋轉,最後被吸附到演講臺上的某個角落,在被吸附完後,那時不時刮過來的風驟然停了。

謝天謝地,終於不那麽冷了。

我吹了吹手裏殘餘的金色灰燼,卻聽見鐘雨道:“最後,李默先生有話想告訴你。”

鐘雨認真地道:“他說,這樣的把戲,不要再用第二次了。”

我楞了下,隨後反應過來,點了點頭,又道:“你也幫我帶句話給他。”

鐘雨看著我。

我道:“人落到深淵時,往哪裏走都打滑,不如幹脆躺平。”

鐘雨:“……我以為你要說往哪裏走都是上升。”

“鐺鐺鐺——”

鐘聲響起。

休息時間結束了。

又是抽簽。

這次是羅爾斯先行,她臉上有著得意的微笑,身後是幾名科研人員。

“在此前的多次演講中,我和許多人說過,現在的倫理法對諸多科技發展的束縛過於嚴密,不斷地犧牲少數人的利益來為大眾提供一個安穩到過於枯燥的社會結構。但是在這樣的結構之下,少數人註定承受著麻木的生活。”

她進行了一套更為絲滑的小連招,先煽動民眾的情緒,隨後展示科技,再最後畫餅,宣稱只要對這些專利放松,經濟發展將多麽快,能制造出多麽多崗位,少數群體將會得到多麽人性化的服務。

怎麽說呢,非常萬金油,萬金油到我感覺我可以抄襲一下。

隨後,我也這麽幹了,我將她的話渲染了下,把這未來的圖景擴大得更大了。

喀左爾出場的時候,整個場館寂靜了幾秒,巨大的議論聲幾乎無法讓他無法繼續講演。場內安保花了許久的時間才讓現場安靜,喀左爾這才能繼續。

他站在更高一階的演講臺上,將和家的義肢設計手稿展示在屏幕上,盡管礙於各項專利,只展示了一部分,但依然引起了眾多呼聲。

我看見羅爾斯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沒辦法,誰讓卡爾璐與摩甘比的這項技術本身就是偷的人和家的呢?那一件缺少的義肢,我十分相信,就是被摩甘比偷走的。

……想到這裏,我沒忍住看向了卡爾璐的坐席。

他的位置距離我相當遙遠,我很難看清他的臉,但我覺得他或許會覺得我再次背叛了他。畢竟,按照我和他的約定,應該是宣傳他們的技術才對。

喀左爾說話慢條斯理的,卻又十分專業,但和家的義肢設計過於超前,以至於每一項說出來,場內的尖叫聲都更高一分。甚至於,競選委員會都破天荒地中止了他的解說,提了幾個問題,

“你是說,你們的技術要比卡爾璐和摩甘比研發出來的要更先進?”

“暫停一下,我可以問一下,這項義肢違反的倫理法案包括哪些嗎?”

“稍等,請問這樣的技術是否合規?”

我有些擔心喀左爾的狀態,但很快的,我發現他每一次被打斷都會顯出些受驚的姿態,但每次都能迅速整理好思緒繼續說明。

當和家的義肢產品講解完後,我看見羅爾斯的臉上又有了笑。她顯然意識到,這個產品再優秀,也不可能落實——畢竟違反了這麽多倫理法。這些有助於她在第三個環節的辯論中,將我狠狠擊敗。

我臉上也有了笑,因為我意識到——鏡頭對準我了。

我握著麥克風,進行總結陳詞,“以上,就是我目前最努力想要推進的項目之一,非常巧合的是,我和羅爾斯都將目標對準了義肢市場。但也非常不巧的是,我宣傳的義肢要比她的好三倍。”

違反的倫理法案數也是三倍,誒嘿。

我將這句話咽到了腹中。

由於方才委員會的人頻頻提問,中場的休息時間被迅速壓縮,第二個環節結束沒多久就開始了第三個環節。

這個環節是這次辯論賽的重頭戲,俗稱扯頭花。

羅爾斯這家夥運氣總是不錯,她再一次抽到了先行。我還沒來得及喝水,便聽見羅爾斯發問:“陳之微女士,我很好奇你對於如今義肢市場的看法是否有數據支撐。我對義肢市場進行過深入了解,走訪過數百名使用義肢的人家,在我目前得到的答案中,他們最迫切需要的就是觸感這一項功能。既然我們是同樣的選題,你是否意識到,你的這項推進也許會影響到義肢的造價,提高了使用成本,與此同時功能過載。”

我握住了麥克風,我知道現在不是回答這個問題的好時候,而我也不能浪費這“三分鐘”,於是我開始轉移話題,“你調查的數據又如何確定是可靠的呢?你走訪過上百名使用義肢的人群,這上百名的樣本都來自何方呢?他們有著什麽樣的家庭、教育條件、成長經歷呢?數據從不會騙人,但人們可以選擇用什麽數據騙人,羅爾斯女士,既然你提倡不該為了多數人的利益犧牲少數人的體驗,那麽假如需要多功能的義肢適用人群也是少數人,那難道就要切割他們的體驗嗎?就像你說的,倫理法禁錮了科技的發展,而現在有這樣全面的義肢產品,能幾倍提升義肢適用人群的產品,你卻要用功能過剩與造價過高來反駁它,影響義肢的更多樣化的發展嗎?”

羅爾斯的眼皮翕動了下,脖頸也抽搐了下,她換了個戰術,“我當然不會違反我的觀點,因為我始終能做到知行合一。我這樣質問你,是因為你從來不是這樣的人,不是嗎?”

她面向觀眾,高聲道:“一個宣稱為外城區發聲的人,一個宣稱依靠自己努力上來的人,一個在強調自己來源於底層人的人……目前卻陷入了何種的境地?即便調查結果還未宣布,但大家也都知道,她與卡爾璐總裁的暧昧關系,那些不堪入目的視頻,她那令人疑惑的性取向,她依靠大法官得到的職位,如今她甚至與聖紀佛教會的未來教皇有著這樣的私交!她如同最邪惡的魔鬼一般,用謊言迷惑所有人,這樣可怕的人,怎麽可能叫人信服?”

羅爾斯看向我,笑起來,“陳之微女士,我非常想問你,你和曾經那位A老師是什麽關系?你和未來教皇是什麽關系?你和卡爾璐總裁是什麽關系?你和安德森家族、江家的人又是什麽關系?你和那位五城大法官到底又達成了什麽交易,得到了進入基層法院的機會?你進入三城大學時,是否也是通過你曾經的未婚夫得到的機會?”

她的聲音提到了最高,“這些問題遺留這麽久仍然沒有準確的答案,而你卻可以和我站在一起進行議長職位的爭奪,這公平嗎?你心裏知道這不公平對不對,不然你也不會說,你沒有資格談論這些。陳之微女士,你接下來又要用什麽辦法來轉移話題呢?”

羅爾斯慷慨激昂的話落下,全場滿是鼓掌聲,聚光燈打在我身上。

我看向羅爾斯,沈默了許久,才拿起麥克風。

我道:“沒關系。”

羅爾斯蹙眉,“什麽沒關系。”

我道:“有很多問題需要我自證,比如我是否喜歡alpha,又是否和別人有不正當關系,又或者我是否依靠了裙帶關系……諸如此類的東西,我怎麽解釋都可以引向另一個話題。”

羅爾斯打斷了我,眼神銳利起來,“那就來解釋一下這些!”

她擡起手,我與她身後的大屏幕中立刻滾動起來了一系列視頻,那些視頻圖片正是那一大堆爆料的內容。

我張嘴:“這些要等調查——”

“哈!要等調查結果是嗎?!”羅爾斯再次打斷我,話音越來越高,“陳之微女士,我有註意到,在第一輪演講中,你說過,只要你願意,等待也可以是程序中的一環!所以即便是現在,你也不敢向我,向這些——”

她轉過身,手臂橫著擺過去,指著民眾道:“向這些選民們交代真實情況是嗎?!因為你害怕,你害怕你辯解你的無辜,而調查證據證明你的不無辜。你也害怕,你坦誠你的一些不無辜,而調查結果卻沒有調查到是不是?!”

“請羅爾斯女士保持冷靜,目前你的辯論會和超時三秒鐘。”

主持人敲響了鈴。

羅爾斯並不在意,她咬牙切齒,臉部肌肉都在發力,強行喊出了最後一句話,“陳之微,自從事情發酵到現在,你始終緘默,讓你的爪牙替你處理,從不出面也不發聲!你在害怕!你的良心倘若還在,你就不會出席這裏,繼續同我爭奪職位!”

她喊著喊著,麥克風自動斷電,她便用全身起立大喊,整個會場都回響她的吶喊。

我的手撐著桌子,深呼吸,道:“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等調查結果傳送過來。”

羅爾斯的眼睛顫動了下。

我道:“調查結果本來要於早上發布,但我懇求他們,懇求他們在這時再發布。”

羅爾斯凝視著我。

我繼續道:“我的沈默只因我的疲憊,我疲憊於這噪雜的聲浪,當我們站在這裏時,所有歡呼聲都放大無數倍。這是權力的滋味,這種滋味讓人覺得自己可以一呼百應,而我害怕沈溺於這樣的幻境當中。我走到如今,全因命運的垂憐,所以我必須要適應,某一日命運之神收回這種愛。”

【監察官聯盟申請接入系統,待傳播文件:陳之微調查報告】

全息投影驟然閃爍,一行飄紅的提醒懸浮在空中。

羅爾斯握緊了桌角。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的調查結果絕對不可能證明她的清白!

爆料中的照片與視頻,羅爾斯早在摩甘比提供的數據中看過,那些資料絕對不可能是假的!如今她敢這樣大放厥詞,只能說是,她或許和某位監察官有所勾連,或者達成了一些交換。這種交換,極有可能是她競選成功後會配合監察官聯盟削弱三大財團的勢力,平衡聯邦與財團的狀況!

所以……監察官聯盟……配合她造假了。

電光火石之間,羅爾斯拍向了提示鈴,她喊道:“在調查報告公布之前,我要申請專業的技術人員分析報告真偽。同時,我也需要監察官中派出代表,來回答我對報告的一些質疑。”

我楞了下,“你是懷疑監察官聯盟造假?”

羅爾斯冷冷地看著我,“我只是認為,應該以防萬一。”

她道:“諸位媒體同僚,在這個關鍵時刻,你們也需要盡快派你們的技術部門人員過來。我並非是懷疑監察官聯盟造假,我只是認為,新聞應該有它的真實性。”

【陳之微調查報告已上傳】

一行提醒再次彈出。

競選委員會迅速開起了小會。

五分鐘後。

競選委員會宣布:“羅爾斯訴求合理。現在,派出五名技術人員鑒定報告中是否存在技術問題,同時,傳喚一名監察官回答質疑。所有媒體開放提問權限。”

我舔了下幹澀的嘴唇,我問道:“這是說,待會兒要開新聞發布會嗎?”

競選委員會面色嚴肅,其中一人道:“陳之微女士,您並未向我們上報,您會在這裏上傳你的調查報告。理論上來說,是您先開的先例,我們被迫延長了辯論賽的時間。”

我沒話說了,因為他們的陣仗,有點嚇人。

我看見無數媒體飛奔到了坐席前排,鋪天蓋地的儀器全部圍繞了過來,封鎖的光屏此刻全部點亮,四面八方都是屏幕。媒體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我甚至看見有人在吃泡泡糖。

我拿起麥克風道:“這是個嚴肅的場合,那個吃泡泡糖的,給我一顆。”

競選委員會拍桌,我聽見羅爾斯冷笑道:“來這裏討口子。”

我:“……”

我就是想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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