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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蔔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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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蔔算子

王弗處理完無由茶園和鹽池的事,將一切托付給李書文代管, 便帶著阿棄、陳留和鄧闕, 與龍香蘭一起, 啟程去小河寨。

蘇軾本也想陪著她一起去, 但他是一州府牧, 不論是出於工作還是安全考慮,都不能離開泉州府府衙太久。

阿棄牽著他的手, 安慰他:“爹爹, 這一次游山玩水, 你去不了, 我代你去, 我看完了還會寫日記帶回來給你看。”

蘇軾白了他一眼,怏怏的不肯說話。

阿棄忽然伸手,從他的袖子一路抓上去,撓了撓他的胳肢窩,笑著說:“我知道爹爹為什麽不開心!”

蘇軾看著他又瘋又鬧, 把這只“八爪魚”從自己身上捋下去, 提著他的後領子, 扔出了書房的門。阿棄一屁股墩坐在地上, 顯然有些發懵。

陳留路過,忍不住臉上的笑意, 叫他看見了,立刻跳起來去扯陳留的臉皮,不讓他笑, 兩個人你追我趕,跑出了院子。

王弗帶著鄧闕從房裏出來,看見他們倆在廊下吵鬧,腦殼子都要蹦起來了。

“蘇邁!你又在欺負阿留!”

“阿娘我沒有!是他笑我!我根本就打不過他!”阿棄的聲音忽遠忽近,忽大忽小,還在喘著氣,很快落在了王弗身邊,抱住她的裙子躲避陳留。

“打不過你還要去招惹,阿留讓著你,你更不能欺負他了。你方才同你爹爹說什麽了?嗯?知道他不開心,還要去戳他的痛腳,你是不是皮癢了?”

“我沒有,我就說這次游山玩水會給他帶日記看,會每天給他寄信,以慰他相思之苦。阿娘,爹爹不開心,你也不去哄哄他?他可是為了你不開心呢!”

王弗越聽越覺得好笑,捏著他的臉左右揉了兩下,道:“原來我們家竟然有一個‘情聖’,你這麽能耐,怎麽不給我帶個兒媳回來?你爹爹想念我,舍不得我,那是理所當然的,關你什麽事?你要不是我親生的,恐怕你爹爹要揍得你鼻青臉腫。”

“騙人,爹爹從來不打人的。”

王弗笑意更深,故意激他:“我與你爹爹相熟十多年,知道他的所有事,他這輩子第一次打架,可是為了你阿娘我,不信你去問他。”

阿棄擡頭看了看她,一臉得意,嘴臉可惡,便說:“我就不信,我去問爹爹,如果他第一次打架,不是為了阿娘,那阿娘這次出行,就要聽我號令!”

“好啊,那如果是的話,你又當如何?”

“如果是,那我就……每天十頁大字,千字筆記。”

“你倒真是兩不耽誤,不肯吃虧。好,就隨你,不過你可沒說時限,我來給你定一個,不如就——”王弗狡黠一笑,“就暫且定個一輩子,十頁大字,每頁都要有十個,千字筆記,有丁點水分都不成。這樣下去,就算你天資愚鈍,也能學個你爹爹的十分之一,以量取勝,也不算丟人。”

阿棄頓時傻在當地,宛如驚天霹靂正中眉心。早知道阿娘奸詐,就不該聽她瞎扯,沒想到……阿娘說得沒錯,果然“沖動是魔鬼”。

爹爹,救命啊!

阿棄哭著喊著往蘇軾書房去了。

為了防止爹娘串通,阿棄一進門就問:“爹爹,你這輩子第一次打架,是為了誰?!”

蘇軾正在批閱公文,頭都沒擡,不假思索地說:“還能為了誰?你阿娘。”

阿棄眼眶裏滾動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捂著臉跑了出去,王弗端了參湯進門,差點被他撞上。

兩人相視一笑,不過蘇軾還惦記著王弗出門又不帶他的事情,轉頭又悶悶不樂起來。王弗見他人雖是越長越大,心性倒是越長

越小,便覺得好笑極了,家裏一個小的要裝老成,一個老的卻幼稚,天天擡杠吵架,沒一個正經的。

王弗走到他身邊,拉著他的手,輕聲細語:“我很快就回來了,昔年也分開過一兩年的光陰,還不是眨眼就過了?你心底惦著我,我自然是開心的,你還記得麽?當年你與大哥一起在學堂裏打架,我還給你送了煮雞蛋和果子。”

蘇軾見她燈下容顏如玉,一雙脈脈含情的眼睛緊盯著他,眼波流轉間只有他一人的身影。真要計較情之所起,自然是他愛得更早,可這東西不論早晚,不論深淺,兩情相悅、長相廝守已經是世間最難得的事情了,更何況天長日久,他亦知王弗深情不負,兩人靈魂相契,是任何外物都影響不了的。

他吻了吻她的眼睛,王弗就眨眨眼,雙手搭上他的肩膀,朱唇印在他的薄唇上,唇齒間甜蜜的味道蔓延開來,濃得化都化不開。

第二日,王弗便帶著三個孩子登車,阿棄懨懨的,顯然遭逢巨大打擊,已經對此次旅程失去了所有興趣。蘇軾騎著馬,一直送到城外長亭,王弗瞧著他的身形,愈發沈默堅毅,已經從沖動肆意的少年,長成了獨當一面的大人。

煙霭沈沈,春日清晨的陽光落在霧氣中,漫射出五彩的光芒,桃紅杏白,處處新綠盎然,陽春韶景,正是最堪游賞的季節,一家人卻折柳送別,分道而行。蘇軾站在山坡上,一直目送王弗的馬車消失在山巒之間,胸臆之間詩情迸發,有了絕世好詞,恨不得立刻飛回去記述下來。

這一年春天,蘇軾寫出了《春日別》,是他所獨創的詞牌名,更開辟了一種新風格,雖歸類於婉約詞派,卻不哀不傷不淫,長短句交錯,景與情交融,又有哲理意味蘊藏其中,讀來唇齒生香,餘味悠長,讓人感覺到春日的溫暖,以及詩人對妻兒的情深意切。

接著,他又在春耕時節,與泉州府百姓一起下田耕作,趕牛拉犁,一身狼狽,卻是暢意瀟灑,挽著官服的褲腳,赤著腳便從街上走過,趕回家寫下了記述春耕活動的《浣溪沙》一詞,這一篇生趣盎然,將春天的美、百姓的驚、水牛的憨、太守的傻,描寫得淋漓盡致,讀罷便有一副生動景象浮現在眼前,讓人不禁莞爾。

又過了幾天,蘇軾巡察鹽池,順便到鄉下走訪,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子偷偷舔鄰居家曬在外面的鹹魚,好奇之下,便問其故,原來他們家竟然是私自煮鹽的鹽販子,他的母親避著村人,到海岸另一側的山崖之間偷偷架鍋煮鹽,他的父親就在家做鹽布,或者將鹽仔細縫進衣衫之中,然後挑著貨擔,到缺鹽的地方去賣鹽。可是蘇軾正在改革泉州府的鹽政,增加了巡查的公人、衙役,緝捕了大批私鹽販子,就算是像他爹爹這樣小心,也被官府訓練出來的獵狗捉了出來。一家之主被抓,母親六神無主,躺在家中唉聲嘆氣,他又餓又暈,才做了錯事。他們家雖然煮私鹽販賣,卻還是窮得家徒四壁,自己都舍不得吃鹽,孩子已經許久沒吃過有鹽味的食物了。

蘇軾因此十分感傷,將此事記述下來,寫成一篇《水調歌頭》,這首詞用詞雖然質樸無華,卻字字椎心泣血,上闋還帶著輕快愉悅,寫自己巡察時見到鹽池增產,十分開心,展望未來,覺得將來人人都能有大把的食鹽吃,覺得自己做官已經無愧。下闋開頭一句便急轉直下,引入在村中看到的這一幕,又提到改革鹽政的艱難險阻,層層遞進,剝開了盛世表象的華美外衣,殘酷而鮮血淋漓。

因為福建路沒有《和樂小報》,所以他的詞作最早都是發表在廣南東路的《和樂小報》上,然後由百姓和歌女們傳播開來,再次在《和樂小報》的主刊上發表,為全國人民所知。因為他獨特的風格以及詩詞中強烈的情感,能讓人們代入現實,感觸良多,因此受到了極大的歡迎,為文壇所喜。

自此之後,人們才漸漸認同蘇軾幾年前便已提出過的作詞理論,紛紛開始同類創作,而蘇軾,也不斷創新,寫出了一篇又一篇的優秀詩詞。在他之前,詞作多為應歌而作的曲子詞,主要寫纏綿悱惻的男女相思,寫樽前月下的傷情離別,由他開始,從應歌而作回歸到表現自我,並從現實生活中擷取創作題材,使用記實的手法,緣情言志,面向個人生活與社會現實,擴大了詞的意境。

這一年,是他文學作品開始井噴式發表的一年,也是他的個人風格開始改變,思想趨向成熟穩定的一年,不論是詩詞歌賦還是策論文章,都寫得精妙卓絕。就連文壇巨擘歐陽修都感嘆不已,認為新一代的文壇巨星已經出世,他的父親蘇洵,如今赫赫有名的歷史學者,也對兒子的成長表示了讚賞。

蘇軾的名聲越來越大,泉州府的百姓都知道了他們的太守乃是一個大詩人,十分崇拜,卻苦於無法直接看到他的最新作品,便有些不滿張家對福建路印刷業的把控,議論紛紛,希望《和樂小報》也能入駐福建路,最好將總部設在泉州府,免得第一次發表蘇軾詞作的榮譽落在隔壁的廣南東路頭上。

借此機會,李書文前去張家談判,以極大的誠意邀約張家建立福建路的印刷行會,表示願意將趙家書籍鋪的最新印刷技術分享給他們,授權他們刊刻趙家書籍鋪的一些獨家書籍。這一洽談,也開始讓張家重視起版權問題,預備聯合印刷界同仁,聯名上書,敦促朝廷將著作版權法律的確立提上日程。

王弗對此渾然不知,因為她們已經進入武夷山地界,走入了另一個神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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