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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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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蘇軾到的時候, 衙役和牢犯已經各自忙開了,許多百姓圍過來, 問他們在做什麽。

“奉太守與簽判之命,收殮屍身,整肅街道,以避瘟疫。”衙役們昂首挺胸,分外自豪。

大家拍手叫好, 有的人想要過來幫手,反而被他們推開:“這活兒可危險得很,不用你們幫忙,且說哪裏有屍身需要收殮, 領我們去就好了!”

宋太守親自到了現場, 圍觀民眾皆歡呼起來。那些湯山盜匪混在人群中看熱鬧,都有些被身邊百姓的情緒感染了。

“三哥, 這宋太守是個好官啊!”

“好官是好官,但鐵栓他娘還等著鐵栓回家過年呢,你可別忘了,咱們是為著什麽才落草為寇的?”

“豪強兼並, 奪人土地,著實可恨!若是朝廷能夠管管,該多好啊!”

“東京城裏的大官們,可不都是為民著想的好官,你就別做夢了。”

“那敲鑼為號,我去把馬車趕過來, 你們這邊準備著。”

李書文附在蘇軾耳邊,悄聲說:“他們準備動手了,收網嗎?”

“再等等。”這一等再等,也沒見他們動手。

很快便到了午時,牢犯們運送完上午的最後一批屍體,李書文對他們說:“辛苦各位了,我家娘子為你們準備了飯菜,咱們先到香湯行去洗個熱水澡,出來好酒好菜,管飽!”

牢犯們面面相覷,這不戴鐐銬出來搬運屍體就已經夠奇怪了,還讓他們這群臭烘烘的囚犯上香水行洗澡?他們這些人,進牢房時間長的,可能好幾年沒洗過了,要說做人的尊嚴,誰在乎呢?三歲小孩都知道愛幹凈,他們就算是身上長了虱子都沒人管,很多人因此得了病,死在獄中。

鐘儀等人藏在暗處,看著牢犯們一個接一個走進了香水行,心下不免有些異樣——一路跟過來,他們已經錯過了不少絕佳的伏擊機會,但鐘儀一直不讓他們動手,若是再錯過人多雜亂的香水行,等他們吃了飯回到牢房,就沒機會了。

街角冒出來一個鬼鬼祟祟的男子,目光一直盯著他們不放,鐘儀暗道“不好”,低聲對兄弟們說:“今日作罷,有人發現我們了,快撤。”

“鐘先生,鐵栓他們還沒救出來!”

“再不走我們都得被抓進去!”鐘儀低吼一聲,神情覆雜,他明白了,沒有圈套,就是圈套。

眾人離開埋伏的茶棚,聽見身後香水行裏人聲鼎沸,一整個上午都精神萎靡的囚犯們在裏頭放聲大笑,互相搓背,嘮著閑嗑,相較之下,他們這群落荒而逃的,更像是牢犯。

李書文含笑望著離開的鐘儀等人,朝街角的男子打了個手勢,那人拱了拱手,回家覆命去了。

待牢犯們洗了熱水澡,換了一身新衣出來,精神抖擻,見著李書文都作揖問好。李書文把他們帶到那間茶棚裏,不一會兒,從鳳翔府和樂樓送來的熱飯熱菜就到了。

他們都是些窮苦人,一輩子都沒吃過幾頓肉,哪裏見識過這般珍饈佳肴?立刻風卷殘雲一般,埋頭苦吃,連熱湯燙嘴都顧不得了。

吃著吃著,一個八尺大漢趴在桌子上放聲大哭,邊哭邊說:“我葛老大一輩子都沒吃過這樣好的飯菜,要是我親娘還活著該多好啊……她苦啊,一年到頭都紮在地裏頭,沒個男人幫襯,一個人養活我們兄弟姐妹五個,到死都沒喝上一口熱湯……”

他記得,小五出生的時候,老爹被征召入伍,才不過半年,就死在了西夏人手上。他爺奶聽見噩耗,一下子厥過去,再也沒能站起來。他娘,本可以拋下這一大家子累贅跑了的,硬是把破破爛爛的家扛了起來。她每天都睡在田間地頭,就是怕有人偷糧食,

吃飯就讓他在家做了送過去,路途遙遠,送到的時候,飯菜都涼透了……

收稅錢的惡吏推了他娘一把,本就瘦弱的老娘受不住,倒在地上就死了,所以他攥著一塊石頭撲上去,砸死了那惡吏,才被收押入監。

在座的人多多少少有過與他相同的境遇,感同身受,一下子勾動心腸,都哭了起來。李書文看著他們,人間冷暖,便是如此。

另一邊,回到三星觀的湯山盜匪們,剛推開門,就聽見院子裏一片歡聲笑語,心下一沈,連忙跑進去。

王弗坐在院子正中,書塾的學生們圍在她身邊,正在玩丟手絹的游戲,一個個玩得臉蛋通紅,滿面笑容。

“蘇夫人?”

“鐘先生回來了呀,我帶阿棄過來玩,發現你們都不在,本來準備回去的,小馬非要我們留下來做游戲,失禮了。”

被點名的“小馬”昂起頭,嘴角沾著糕點渣,手上還拿著一大塊麥芽糖。

鐘儀再看,其他孩子也悄悄收回了拿著糕點的小手,藏到了袖子裏。他轉身讓同伴們把孩子領走,一時間院中只剩下了王弗和她懷裏的阿棄。

“蘇夫人早就知道了吧。”

“是的,我家官人上任之前,我就派了人過來打點住宅,之所以選在此處,便是為了你們。”

“為了我們?我們一群烏合之眾,能有什麽用,值得夫人大費周章?”

“鐘先生過謙了,湯山百餘眾,皆聽你號令,無敢違逆,這難道不是一種本事麽?”

“這樣看來,你並不想讓蘇簽判把我們抓入大牢,而是想利用我們為你辦事?”鐘儀冷笑一聲,原以為這家人高風亮節,也不過如此。

“正是。”

“想必這院子外頭,早已是天羅地網了吧?蘇夫人,你說吧,要讓我們做什麽?”

“湯山盜匪與西夏人有貿易往來,只不過我還沒探明你們到底交易了什麽,先說說吧。”

鐘儀再怎麽說都是大宋的讀書人,王弗如此輕描淡寫,指出他外通敵國,實在讓他很不舒服。

“西夏人要的東西有很多,但我們只敢跟他們交易茶葉和煤餅,與我們交易的也只是一個部落,我們和他們都不敢鬧大,一旦參與的人多了,東西運不到西夏,就要被半路劫殺了。”

“茶葉和煤餅,都是朝廷禁商之物,尋常交易被抓住了,罪不至死,偷運這兩樣,要是被抓住了,怕是就地格殺吧?看來西夏的氣候真是不容樂觀了……”王弗沈思半晌,又問:“這兩年,他們對宋人的態度有沒有變化?”

“宋人與西夏人從來勢不兩立,見了面喊打喊殺,都是常事。不過這兩年,看邊關宋人過得稍好了些,也有西夏人私下議論,埋怨他們王庭無用的。”

王弗曾向範仲淹建議,要想邊關穩固,還是要發展當地的經濟,通過駐紮在此的廂軍、鄉兵,建立軍屯,鼓勵他們安家落戶,訓練之餘種植糧食,搞些副業,不僅能夠緩解軍糧緊張的問題,還能增強他們對邊關城鎮的歸屬感,寸土不讓,身後便是家鄉,戰鬥意識自然更為強烈。

範仲淹接受建議,上書仁宗,並與韓琦等軍中宿將商議,在陜西四路施行。陜西是大宋屏障,幾乎人人都是軍戶出身,一家數代為西軍效力,相較其他地方軍,更為驍勇善戰,但他們的敵人更加強大,生存環境也更惡劣,雖然有了好的政策,施行幾年來,還未見大的成效。

不過,王弗相信,再過十年,西軍的情況一定能大大改善。

“依你所見,目前大宋與西夏開戰,勝負幾分?”

“這些年來,不知是朝廷有意還是民間自發,榷場上大宗貨物

全是華而不實的綢緞、金銀、美酒,西夏王庭早先還狂喜不已,大肆收購,貴族之間奢靡、攀比之風盛行,國庫漸漸空虛,國內民怨沸騰,各個部落都開始明爭暗搶,拿著王庭禁售的戰馬來找我們買糧食和茶葉。如果開戰,恐怕只是一團散沙,但西軍近兩年的動作不小,我也實在看不太懂,他們的戰力我無法估算,因此大概在四六之間。”

王弗微笑,鐘儀不是軍中之人,不懂這些很正常,任誰見了西軍脫下戰袍,退而耕田,都會懷疑他們的戰鬥力是否折損吧。

“若我說,大宋對西夏,超過七三,你覺得如何?”

“不可能,西夏人再怎麽孱弱,也是馬背上長大的,比之戰馬糧草皆匱乏的西軍,怎麽可能如此不堪一擊?”

“再過十年,西夏人一成的勝率都不會有。”王弗自信滿滿,傲然而立,“鐘先生,你雖是湯山盜匪賊首,卻還有一絲良知,沒有劫掠附近窮苦百姓,也沒有把糧食偷賣給西夏人,所以我希望你能與我合作,共同對抗西夏。”

鐘儀聽見這話,覺得王弗瘋了,憑她一個簽判夫人,說出這樣的大話,簡直可笑。

“蘇夫人,你待如何對抗西夏?”

“我要你以通商之名,游走西夏各個部落,不動聲色地激起他們之間的矛盾,暗中散播宋人生活富庶、田地充裕的消息,分立他們的各大部落,鉗制住地下通商渠道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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