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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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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蘇軾執了王弗的手, 與她一起進門,忽然聞見一股熟悉的飯菜香味, 問她:“大忙人今日怎麽有空下廚?”

“想下便下了, 我哪裏是什麽大忙人?”在東京的時候是全家一起吃飯,若是下廚,得從早忙到晚,她頂多做幾道飯後甜點,現在家裏人少, 王弗又技癢,便下廚做了一大桌子飯菜。

“許久沒吃過娘子做的菜了,今日有口福了。”

“在這裏我也沒什麽事情做,幹脆給你做個燒火的婦人,如何?”

“那豈不是屈了才?娘子你不如發揮特長,幫助一下這裏的百姓吧。明日我不去衙門,咱們去碼頭轉一圈,看看當地風土人情。對了,隔壁的鐘儀鐘先生, 你去拜訪過了嗎?”

“你說隔壁的書塾?”

兩人到花廳坐下,恰巧李書文抱著阿棄進來, 蘇軾便把阿棄接過去放在了椅子上。

“隔壁是三星觀吧?他們有一位鐘先生,才學很好,在觀裏開了學塾,聽說四裏八鄉的人都慕名前來求學,他只收了些有天資的。而且, 這位鐘先生還能震懾盜匪,使之不敢侵犯,所以宋世叔說,這裏住著安全。”

李書文聽了這話,略有些詫異:“隔壁是道觀嗎?看著不像啊,沒有香火,沒有供奉,連真人的畫像都沒有,看著更像是個學堂,而且學生還不少,大概七八十個。”

“那可能原是道觀,現在不是了吧。”王弗盛了一碗湯,遞給蘇軾,又問李書文:“道觀裏的學生們衣食如何?住得怎麽樣?若是有需要,你明日送些錢糧過去,就說是我們做功德。”

“我看那些學生身上穿得厚實,人人面色紅潤,身材健壯,大概夥食不錯,應該用不著。”

蘇軾隱約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就是說不上來。第二天,他帶著王弗出門,忽然瞥見隔壁進進出出,幾個彪形大漢正從馬車上往下搬運貨物,有個烏發長髯,身著青色道袍的中年文士站在廊下,見他們家的大門打開,也向他們瞅了兩眼。

蘇軾朝對方笑了笑,那些大漢看見隔壁搬來了生人,便哄起夥來,粗聲粗氣地問:“小官人哪裏人?何時搬來的?是何營生啊?”

蘇軾答道:“在下益州府眉山人,蒙官家賞識,做了個簽判,前兩日才搬來,日後還請各位多多關照,彼此往來,也好有個照應。”

那些大漢原先還對著貌美嬌俏的王弗使眼色,一聽說他是鳳翔府簽判,面面相覷,尷尬無比,只能匆匆回了“好說好說,都是鄰裏鄰居的”,便不敢作聲,齊齊看向那長髯的中年道士。

道士向他們深深看了一眼,似是警示,又似是埋怨,遠遠朝蘇軾夫婦倆拱了拱手,道了歉:“他們都是些山裏來的渾人,不懂規矩,冒犯了夫人,請夫人寬宥一二,昨日夫人送來的棗糕十分美味,學生們讓我向你致謝,本想著今日上門拜訪的,沒想到簽判和夫人又要出門……”

王弗並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看這道士文質彬彬,還算講理,也多了幾分好感,便大大方方地說:“想必這位就是鐘儀鐘先生吧?您傳道授業,聲名遠揚,整個鳳翔府的人都欽佩不已,我與官人在此地居住,將來怕是也有事情麻煩您,這些小事,不必計較。”

兩人又客套了幾句,他們的貨物搬完了,王弗無意中瞥了兩眼,大概是些米糧之類的東西,也沒放在心上,便和蘇軾一起,朝五裏外的吳橋碼頭去了。

兩人走後,那群大漢圍上道士,七嘴八舌地問:“先生,這可如何是好?”

鐘儀瞪了他們一眼,沈聲道:“管他們做什麽,別自亂陣腳,看那人年紀,大概是個初出茅廬的新科進士,你們怕什麽?”

“那要不要送信給潮生徐虎他

們?”

“送個信吧,讓他們稍微避著些,近期也不要過來招了眼。”

“是!”

蘇軾和王弗下了馬車,這邊的吳橋碼頭極大,靠著渭水,水邊系著大大小小的舟船,橫舟豎楫,人語相聞。已經是寒冷的十月了,還有許多壯漢赤膊袒腹,挑著一兩百斤的擔子,來往於碼頭集市之間,也有衣衫單薄的褐衣小童,提著碩大的竹籃,在市集中叫賣水梨、饅頭、粗糙的飴糖等廉價物什,被人們推來搡去,使人見了都不忍。

王弗心下有些不舒服,蘇軾也懂她,便牽著她找到了一家近水的茶棚,坐下來叫了兩碗熱氣騰騰的姜蜜水,一邊啜飲著,一邊聽著棚裏棚外或坐或站的人們的談話。

“賴大,今年冬天的糧食囤了多少了?夠不夠過冬?”

“嗨,你可別問了,明天的吃食還不知道去哪個旮旯找!我爹娘都生了重病,送信給小二,他又遲遲不回信,我只能把前些日子存下的糧食拖來賣了,你看,就這麽幾個錢。”賴大把懷裏系著的錢袋翻開,給他的朋友看。

“小二在軍營裏,你的信就是送到了,說不定他也不在,跟著去打西夏人了。聽說這兩年邊關的形勢好,咱們連打了幾場大勝仗,你就等著小二封侯拜相,接你們去東京過好日子吧!”

“唉,小二他也苦!我家就兄弟兩個,征兵役的時候他代我去了,那年他才十五歲,還不到我肩膀高,瘦得猴子一般,聽說軍營裏也沒什麽肉吃,也不知道他長高了些沒有……”中年男人兩眼通紅,呆呆望著北方,感到眼淚忍不住了,就拿著手上油光發亮的布巾胡亂抹了兩把。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有個貨商過來找挑擔的短工,賴大身邊那人把他往外一推,大聲說:“大官人,賴大吃苦耐勞,挑擔本事好,你要他吧!”

貨商見賴大生得壯實,人也憨厚,就點了頭,賴大拍了拍朋友的肩膀,一言未發,將自己的家夥什扛在肩上,跟著貨商去了。

“沒想到北方的戰事,也能波及到鳳翔府的人,想來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家中也有不少征夫怨婦吧。”

“百姓何其無辜,只是,邊疆不穩,何來鳳翔府安定?只願他們平安歸來,一家團聚。”

“一家團聚還不夠,朝廷對這些窮苦的老百姓,難道沒有什麽好的政策嗎?”王弗看著大多數人身上單薄的衣物,又想起了她還沒找到的棉花,還沒研究出來的更高產的水稻。僅憑一人之力,她就算研究出了那些東西,也無法推廣出去。

“十娘,你不是聖人,也有力不能及之事,何必如此內疚?我們只要做到我們能做到的,對百姓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蘇哥哥,你這簽判,都能做些什麽事啊?”

“我主管刑獄斷案,只要犯人不是罪大惡極,都會酌情減刑,早日放他們歸家,所以如今衙門積壓的案件不多,才有時間出來。”

王弗沈默,不知道該說這種法律是好還是不好,在這個生產力低下的年代,人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只要不是什麽大罪,都不會判處死刑,一般都是刺刑、流放、發配。

宋朝的死刑條目雖然多達三百多種,卻極少有人受判死刑,有經濟、政治、文化發達,社會和諧,犯罪率低的原因,也有朝廷主要對百姓教化安撫的原因,不希望人口因此減少。另外,宋朝的司法制度也十分先進,不僅程序繁瑣,還有著“疑罪從無”、“多層重審制度”等現代司法思想,一個人要想被判為死罪,不光需要他自己認罪,還至少需要十幾個司法者同意並簽名,最後還有提刑司對案件進行審查,發現疑點即可重審,大名鼎鼎的宋慈就是提點刑獄,負責案件審核,他曾多次否定死刑判決,為嫌疑人沈冤

洗雪。

在這種情況下,包拯那種一判定生死的情況是不會出現的,當然,現在的包拯已經不是開封府尹了,他不久前升任諫議大夫、權且代理禦史大夫,如今正在朝堂上盡職盡責地彈劾君王和大臣們,連張方平都無法幸免,在三司使任上因購買了土豪的財產,受到包拯彈劾,丟掉了三司使的位置。

蘇軾要把牢房裏的犯人都放出來也是不可能的,因為那些人確實有罪,王弗雖然覺得他這種做法有違她對法治社會的認知,卻也不會說什麽,因為在這個時代,確實就是那樣的。

兩人在集市上逛了一天,回到家中,七喜已經把阿棄哄睡了,聽說他午睡起來還找過王弗一陣,遍尋不著,他就在水邊哭了一陣。後來隔壁的小孩子在門前空地上踢球,他聽見了動靜,立馬不哭了,跑出去看人家踢球,自己在一邊搖旗吶喊,還把廚房裏放著的所有糕點都拿出去分給了踢球的孩子,一下子榮升為“方圓幾裏最受歡迎的小孩子”。

王弗一聽便笑了,這孩子,大概是在報覆他們兩個不負責任的父母,向他們“拋棄”兒子的行為,表達無聲的抗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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