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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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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二天一大早,王浮剛起來就覺得渾身酸痛,想必是昨天打掃衛生折騰狠了,三娘的臉上也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讓人忍俊不禁。王浮捏了捏她微微帶著嬰兒肥的臉蛋,心情瞬間明朗起來。

早飯趙氏已經準備好了,粳米粥配小青菜,加上一碟裹了粉炸得金黃的小河魚,每人一個水煮蛋,雖然簡陋清淡,卻也十分可口,足以飽腹。

“官人,不如今日我們先去牙行雇兩個院子,再到街上買些日常器物,可好?”“院子”就是男仆,主要打理家裏的雜事、趕車看門之類,青神的王家就有幾個院子,其中一個是音娘的丈夫董阿大。

“娘子安排便是,三娘、八郎和十四郎就留在家裏照看你們外祖父,十娘同我們出去。”王方放下碗筷,隨口答道。

王瑾不樂意了:“為什麽只帶十娘一個?我同爹爹阿娘一起去不行嗎?我力氣大,能幫著拿東西!”

“十娘懂醫,我想讓她跟著去抓藥。你們三個也不小了,照看外祖父一天不是難事,三娘細心體貼,記得要時時看著你外祖父,口渴奉茶,若要如廁或翻身,就喊八郎十四郎。你外祖父雖然口不能言,意識卻是清醒的,不要太過吵鬧,擾了泰山大人休息。”後面一句是特地囑咐王瑾的。

三娘自然應“是”。

王浮暗地裏朝王瑾做了個鬼臉,換來他的一個白眼。可憐的王瑾還不懂,除了王方自己說的那些理由,恐怕還有一個理由是王方嫌棄他有頭無腦,出了門只會給他丟臉。不過呀,兒子畢竟是兒子,得給他留點臉面。

吃過飯,王浮就跟著王方和趙氏出門了。隨便找個店家打聽了,就知道了牙行的地址,信步朝著牙行去了。牙行裏頗為熱鬧,幾個穿著顯眼的牙人立於廊下,正和人談論生意。王浮在一旁聽了聽,有來找泥瓦匠的,有來雇奶媽的,還有來找工作的,簡直就是小型人才市場,還是面對面直銷的那種。

通過他們的談話,王浮知道了——洗衣服可以雇人定時上門洗,倒夜香可以委托專人負責,連造房子都可以讓牙人給你介紹一整套班子,從起地基到封頂,砌竈打井做家具一條龍服務,包君滿意。倒是沒聽到買房租房的,稍微打聽了一下,原來買賣房產地產都屬於大宗生意,是在裏頭的房子中進行的。

王方不太懂這些事,現在就是趙氏的舞臺了。她口齒清晰地表達了自己的要求——雇一個年輕力壯,能照顧人的那種,再要一個會做飯的婆娘,工錢日結月結都可以,大概要一兩個月,管吃管住,日資二十五文上下。因是照顧風疾癱瘓的老人,最好要老實厚道、知根知底的。

那個牙人不住地點頭,想必心中已經有了成算,他右手撚著手中的冊子,快速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上面的記錄對趙氏說:“城西有一對夫妻,老實敦厚,男人常在我這裏做工,他娘子也常常接了布行的縫補活兒回家做,夫妻倆的為人是沒得說,我看他們倆就很符合娘子的要求。既然時日短,想必要得急,這樣,明日巳時讓他們倆在這裏候著娘子,立時簽契,領人回去,娘子以為如何?”

趙氏點點頭,從荷包裏拿出二十文,放在那牙人手上,意思就是這是一半的酬勞,等明天領了人還會再給一半。趙氏大方不拖沓,那牙人也歡喜,如此便十分爽快地做成了一樁生意。

一家人從牙行出來,還未到巳時,轉頭便去了濟世堂,李大夫正在給人診脈,見是王家人,便讓他的弟子照著方子去抓藥,自己親自接待他們。

王浮坐在凳子上,好奇地看著藥鋪裏的夥計們忙活,李大夫的那個弟子似乎是個新學徒,照方抓藥還手忙腳亂的。這個濟世堂看起來很有底蘊,應該是眉山縣上最大的藥鋪,光看他們的藥櫃就知道了,寬闊的屋子裏四面都是巨大的藥櫃,有的甚至還要搬短梯才能拿得到。只黃連一味藥材,便按產地、炮制方法詳細分了好幾種,整整占了一橫排,藥櫃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簡直讓人眼花繚亂,要是讓一般人來抓,一定會錯得天差地別。

“等一下!”王浮突然出聲,把那個專心抓藥滿頭大汗的小學徒嚇得一哆嗦。

“怎……怎麽了?”

“你放錯了,應該是第五排第十三個櫃子裏的陳壁土炒白術,你拿了蜜水炒的白術。”

“你又不知道我抓的什麽方子……”那個小學徒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臉上,頓時慌張起來。

“我看你先後抓了人參、白術、茯苓、甘草,應該是補陽益氣、滋胃健脾的方劑吧,我看醫書上講過,覺得陳壁土炒的白術更能發揮健脾養胃的效用,你還是仔細對照一下藥方吧。若不是健脾的方劑,還有別的藥材,那就當我班門弄斧,打擾你了吧。”

那小學徒背後冷汗涔涔,他早就悄悄看了一眼桌上的藥方,的確如這個小娘子所言,是該用陳壁土炒的白術,但他才來濟世堂不到一年,一直幹著切藥炒藥曬藥的雜活,因為在後頭勤快嘴巧,表現得好,今年才能在前面藥鋪輔助師兄抓藥,他要是出了差錯,說不定晚上就得被趕到後面去再鍛煉個一兩年了。人生有幾個兩年可以熬?若是一輩子耗在背誦藥材特性、藥方和病例上,他到什麽時候才能獨立替人診治,自立門戶?

只因為這個小娘子的一句話,就要斷送他的前程嗎?

他的拳頭微微蜷起。

可李大夫已經註意到了這邊發生的事情,他驚訝地看著王方,問道:“你家小娘子竟然會醫?”

王方責備地瞪了王浮一眼,苦笑著說:“怎敢說‘會’,不過是閨閣女兒閑來無事多翻了幾本醫書,便不知天高地厚地以為自己能行醫問藥,在家中小打小鬧也就罷了,怎敢在這裏胡謅?讓李大夫見笑了!”

李文心撚著花白的胡須,笑道:“光是看看醫書便能將白術的制法用途娓娓道來,絲毫不差,甚至還能根據配方猜到方劑用途,依老夫看來,你家小娘子著實天賦異稟,小小年紀,便令我這一屋子的愚蠢徒兒無顏以對了!須知學醫最重要的便是基礎,若不能將各類草藥的性狀用途爛熟於心,行醫問藥便更是妄想!我這徒兒也是聰明穎悟的,卻急功近利,沈不住氣,比你家小娘子差遠了。”李大夫嘆著氣,讓那個小學徒趕緊換了陳壁土炒的白術,就讓他到後頭幫忙翻曬藥材去了。

趙氏把王浮撈到身邊,用眼神示意她閉嘴,不敢再讓她到處走動了。

李大夫卻對王浮很感興趣,昨日旁觀了趙家的鬧劇,這孩子跟在母親身邊怯生生的,今日卻膽子大得很,想來是他走眼了一回。

他蹲在王浮面前,問她:“黃連何處產為佳?”

“宣州,四川。”

“治上焦如何?”

“酒炒。”

“治虛火如何?”

“去毛,醋炒。”

“讀了哪幾本書?”

“能讀的都讀了。”趙氏聽著覺得不對味,這孩子也太不謙遜了,忍不住伸手拍了她的頭一下。

“小娘子博聞強記,天賦極佳,幾歲讀醫書的?為何要讀醫書啊?”

“四歲吧,學醫是為了活得好一點,久一點,並沒有其他想法。”王浮很認真地回答了他的問題,王方詫異於她的回答,她不飾浮華之詞,倒是合乎他教給她的謙退之道,他不知道王浮說的是心裏話。王浮頭上一直壓著一座大山,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所以從來都很努力地想要過好每一天,未曾體驗的,去體驗一遍;渴望擁有的,勇敢去追尋;不可預測的,那就等著它來。

“老夫還以為你會說‘為父母家人,天下蒼生’之類的漂亮話,原來你這小娘子,是個嘴拙的。我李文心一生弟子近百,這話問了無數遍,卻沒有一個像你這樣回我的,我還以為自己少年時的所思所想是錯的。醫者存在的意義是什麽,是為了讓自己,讓他人都活得更好,如果不能先顧全己身,談何惠及他人?小娘子類我,可惜……”

“李大夫也類我,可惜……”王浮傲嬌地揚起小臉,拉長了調子,十分可愛,“可惜沒我好看!”

“哈哈哈!”整個藥鋪的人都哄堂大笑,大家都知道李大夫是想說這個小娘子雖有天賦,卻不該托生成了閨閣娘子,無法在學醫的道路上走得更遠,起了惜才之心。這小娘子倒是天真爛漫,口齒伶俐的,一句“大夫類我”,表達了自己保持自我本心,不曾為自己的女兒身份而氣餒的少年意氣,又一句“沒我好看”,雖說是調侃,卻並未冒犯李大夫,反而給了他一個臺階下。對答精巧,語調天然,果然是蜀地的小娘子,機警善辯,有古人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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