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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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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局

長樂快步走回大門之處,用盡力氣撼了撼,不能開啟,定睛看,卻見一把鋥亮的新鎖,牢牢卡住了門栓。

“你這是在作做什麽?為什麽現在關門?還有那麽多人被關在門外!”

“我知道啊。”宇文裹淡淡道。

“知道你還上鎖,快開門!”

“為什麽開門,我們不都進來了嗎?”

“你什麽意思?”長樂寒聲問。“門外那些人就不是人?”

“意思就是,他們走得太慢了,眼看船上的人都要拿著刀劈來了,我可不能因為這些下人,耽誤關門。況且,”她揚了揚手中的鑰匙,“既然要鎖門,不如用我自己的鑰匙和鎖,我阿耶教過我的,不能輕信他人,這麽重要的物件,放在長公主你這兒,我不放心。”

“開門,宇文裹,我命令你開門!”不能再耽擱了,長樂厲聲道。

“我不!收起你那鎮國公主的臭架子!”宇文裹梗著脖頸叫囂。

“咚咚咚——”身後,是聲嘶力竭的拍門聲,求救聲。

宇文裹卻充耳不聞,踢了踢已然嚇得瑟縮在一角的阿銀,“去給我鋪床。這裏這般寒涼,要凍著我不成。”

“是是是——”阿銀生怕宇文裹一個不滿,就將自己丟出去,忙不疊地從地上爬起來,拆開包裹去整理行囊。

長樂覺得自己已然失卻了理智,她拔下發中的金簪,一步步朝宇文裹走去。

她今天即便是要刺穿宇文裹的喉嚨,和宇文裹同歸於盡,也要救下這些無辜的人。

一個柔弱的身影半途抱住她,阻住了她的步伐。

“來不及了,殿下,你莫再傷著自個兒了,你聽,外面是什麽聲音。”

“什麽?不是下雨了嗎?”長樂恍惚中尚且還有一絲希冀。

籬角流著淚,搖頭,“不是,是刀刀刺破身體,血流成河的聲音。殿下,你現在開門,為時已晚。”

……

那一天,長樂不知道是怎麽度過的。

殺伐聲,哀嚎聲,漸次弱下的拍門聲和隨之代替的愈發猛烈的撞門聲,一聲聲,攪亂了她的心神。

她什麽都不能做,她只能無能地倚靠在石柱上,看著這一切發生。

到底是青冊庫的石門堅固。無數次破門而入失敗後,黃昏時分,門外漸漸安靜下來。

而長樂,幾乎洩盡了所有力氣。一天驚恐過度,雙腿已然癱軟,站都站不起來。她咬緊牙關,一步一步爬向了石門。

哢噠,石門上鎖的聲音。

在已然寂靜的石室內,分外清晰。

宇文裹生怕有變,著急忙慌地快行了幾步,待看清眼前景象,不由譏諷道:“長公主何必多此一舉?”

長樂強撐笑容,緩緩道:“你不相信我,我也是不敢相信你的,雙重下鎖,豈不更安全。”

門栓上,赫然多扣了一把新鎖。兩把門鎖,兩枚鑰匙,長樂和宇文裹各執一枚,才算公平。

天越來越黑沈了,與此同時,織織的高熱,越發嚴重起來。

她們來得匆忙,優先拿水、幹糧還有棉被衣服,那些熱騰騰的湯藥,並沒有多餘的手來捧。

長樂無法,只能用棉被緊緊裹住織織,將她摟在懷中,希望多少能悶出些汗來,散散病氣。

“姑姑……我疼。”

“哪裏疼,和姑姑說,姑姑來呼呼就不疼了。”

“姑姑,這是騙小孩子的,織織,都不是小孩子了。”

“怎麽會,在姑姑這裏,你就是小孩子呀。”

“不,我不想當小孩子了,母妃說了,織織長大了,才能再看到父王。”

明懷太子,她永遠的溫柔的哥哥。長樂勉力忍下眼中酸澀的淚意,抱著織織,輕輕撼了撼,“織織是想父王了嗎?沒事的,在姑姑這兒,你可以把想念說出來。你父王不該是這宮廷中的禁忌。明懷太子阿,將來史書工筆會還他以公道的。”

織織尚小,自不懂什麽史書工筆,卻依舊點頭,“姑姑,我好像真的看到父王了。他說來接我。父王是不是一直就藏在這個大屋子裏,是同母妃、還有我捉迷藏。”

長樂卻不由打了個寒顫,她看著漸次耷拉下眼皮的織織,慌了神,“織織,你醒醒,不能睡不能睡啊……”

可織織的臉色愈發蒼白,聲音微弱。

藥,藥,她們需要藥。

可是,這裏是她們自鑄的牢籠,她們出不去,又哪裏有藥。

困境,困境,還是困境。她送走了一個又一個的親人,阿娘、阿耶、兄長,每一次,她都無能為力。

她就像一朵菟絲花,被動接受著命運的風吹雨打。

現在,悲劇又要再一次上演,她要親眼,看著織織這個看著長大的孩子,孱弱地死在自己的臂彎裏嗎?

再一次的,長樂痛恨自己的無能。

不,她不接受,她絕不接受所謂的命運,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忽想起殷恪曾說,放血可以暫緩病痛。

在這樣至暗的時刻,在這樣她甚至對殷恪產生了一絲敵友難辨的覆雜情緒之時,她對他說過的話,深信不疑。

長樂緩緩摘下發上的金簪,下定決心。

“織織,姑姑要給你放血治病,手指會有些疼,疼一會後,病就好,你不要怕,更不要忍痛不呼,記住,姑姑是你的親人,不會責備你的脆弱。”

就著微弱的月光,金簪小心翼翼地刺破了織織白嫩的小手,一滴兩滴三滴,鮮血湧出,血流如註。

沒有帶紗布,她撕裂了貼身的裏衣,細心包裹住傷口,而後繼續抱著織織,唱著歌謠,紓她病痛。

這是一個漫長的黑夜,長樂一晚上沒敢闔眼,既擔心織織的病情,時不時撫撫她的額頭,探探鼻息,又擔心門外,怕變故再生。

第一縷陽光篩進石室時,織織燒退了。而長樂想通了很多事情。

一個時辰後,宇文裹醒來。硬硌的地板,顯是睡得不適。

她有些詫異,“怎麽,長公主一夜沒睡嗎?”

長樂寒聲道:“你父親母親,性命垂危,你這為人親女,承歡膝下的長主,卻可以無所顧忌地睡去嗎?”

恰在此時,門外陡然響起了力度適中的叩門聲,“公主殿下,老奴已將叛奴清理幹凈,罪該萬死,讓殿下受驚了,請饒恕老奴則個。”

是兩儀殿的太監裏的二把手,孟邱聲。

“陛下心憂殿下一夜驚擾飲食不繼,特在肅清反賊之後,命老奴來接殿下離島回宮。”

宇文裹眼中閃過一絲得色,欣喜道:“是孟總管,”正欲起身,忽然被長樂厲聲制止。“等等。”

“你怎麽知道他是來接你,還是誘你開門的?”

“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全天下,最規矩森嚴,最安全的太極宮,為什麽會在昨日,發生險些要你性命的宮變?你有沒有想過,是什麽人有這樣天大的膽子,行此謀逆之事?最後,你有沒有想過,連這與世無爭的蓬萊島尚有血光之災,那前朝後宮的主殿之上,又會是怎樣血腥的場景?”

“你是說父皇有危險?”

“不然,誰敢有膽子動你新長公主。”

“是誰?是誰?有這天大的膽子,他活膩歪了嗎?這是誅九族的大罪!”宇文裹憤然道。

“自然是活不下的人。”

宇文裹狐疑道:“你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猜測,是與你父親近日陰晴不定,不準適齡宮女和太監離宮有極大的牽扯。前日明益大總管送你回來,瞧著額角有傷,他是禦前最得臉的宦官,尚且如此,何況下等的奴婢?近來怕是皆噤若寒蟬,草木皆兵了。”

“真是反了天了,他們本來就是伺候主子的,命都是主子給的,不說挨上幾個窩心腳了,就是給主子擋了刀,送了命,都是該的,是無上的榮光。現在呢,居然因為些微小事,就敢恩將仇報,妄圖弒主,該殺,全都該死!”

長樂默然,她和宇文裹,多說一句,都是浪費唇舌。

但宇文裹顯然未察,追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這孟邱聲也反了?”

門外,還是聲聲的拍門聲不絕於耳,宛如叫魂。“殿下,殿下,你在裏面嗎?奴是孟邱聲,殿下,殿下,開門啊……”

“九成可能。我待在蓬萊島上的事情十分隱秘,罕有人知,從方時孟邱聲說的話,他顯然不知;但是,若他真為你父親親派,又豈會不知?”

宇文裹不禁打了個冷顫。

是了,是了!孟邱聲口口聲聲說的,是“公主殿下”,可半句沒有提“長公主殿下”。

“還有,那些被你擋在門外的宮人,恐怕無人幸免。”

宇文裹聞言沒有半分愧疚,只執著於答案,疑惑:“何以見得?”

“若他們活著,孟邱聲豈能不知我亦藏身於此,有你作人質,有我作人質,既能說出我倆的行蹤,取得信任,又加碼了手上的籌碼,是一舉雙贏之事。他何樂不為?所以,他們現在,怕是已然身首異處。”

長樂短短的幾句話,勾勒出了一張恐怖的宮景畫。

宮人,圍城,血流成河。連內侍省的二把手都反了,現在的太極宮,是怎樣的一場亂局。

“那我父皇,現在安全嗎?”宇文裹抱緊雙臂,終於想到了最令她畏懼的事情。若她的父親,遭遇不測,她這個新長公主,也就要當到頭了。

“既然想騙你出來,挾你作人質,事情應該沒有糟糕到不可挽回的程度。不然,你是一枚棄子,餓上幾天,糧絕之時,也就是命絕之時。所以,從結果反推之,你父,暫時安全。”

“那父皇怎麽不來救我?”

“安全,不代表有能力營救。從現在的情形看,不是藏在宮中不知名處未被發現,就是脫離皇宮,尚未拿回皇宮掌管權。”

“可是我們所攜幹糧,不過三日的量,三日之後,就會活活餓死了?”

“等下去,還有一線生機,開門,九成九是殺局。”

宇文裹頹然坐在了地上,生平第一次,墜入無邊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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