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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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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攻

長樂盡量克制情緒,用平和的語調,說完了薛稷安留下的故事。

饒是如此,讀至篇末,也不免恨意翻湧。

她悠悠轉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被薛東庭和裴時南反剪雙手,制服在地的崔鳳池。

“這就是薛公留下的真相,崔大,我給你一個機會,你還有什麽要補充的?”

崔鳳池艱難擡頭,吐了一口嘴裏的灰土,猙獰笑道:“憑一個莫須有死人的話,就想定我崔家的罪,宇文苑,你太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是嗎?”長樂並不惱,她慢慢踱步靠近,不疾不徐道:“如果說,我還有人證呢?”她揮袖指向靠在一側,性命垂危的小丫鬟蘭草。

“這丫頭,便是最好的證據。為什麽一進入墓室,她便昏厥,無他,第一間石室被點燃的蠟燭,正是凝脂玉蠟制作而成,氣味散之,有劇毒。”

不待崔鳳池出聲,長樂繼續道:“你是不是想說,所有人都聞之無恙,為何蘭草中了毒?我又有什麽證據證明石室裏放著的是凝脂玉蠟?”

“很簡單,因為今晚的墨梅令,因為滴在梅花上的是蟬墨。梅花香氣濃郁,撲鼻而來,正因此,附在其上的蟬墨氣息,也浸染了蘭草周身,侵入了肌理和血液,久久不散,一旦和凝脂玉蠟的灼燒的氣息相逢,便混合產生劇毒,中者,吐血昏厥,性命垂危。”

“呵,危言聳聽之言,也只有你們這等女流才奉為圭臬,且不說我崔氏憑白蒙受不白之言,姑且按這壁文所言,這種莫名其妙的毒藥,只對宇文氏奏效,那這丫鬟又怎麽解釋?難不成,她也是你宇文家的血脈?”

長樂點頭,“正是。”

崔鳳池一口血險些嘔出來,他擡眸,面色懷疑,“你說什麽?”

“蘭草手腕處有一枚鵝卵般大小的粉色胎記,她暗示我菜中有異時,我看得清楚,年歲亦無誤,當是諸邑王走失的第七女。”

相傳這位郡主,是諸邑王最小的女兒,諸邑王子孫眾多,又是個女娃,並不受重視。元宵節賞燈那日,時年三歲的郡主,也被家中婆子仆婦抱出門賞玩,當日人潮湧動,創歷年之最,子夜時分,發生了碰撞踩踏事故,小郡主,也就此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諸邑王也曾派人追查,無奈那一夜,城中實在太過於混亂,城門亦洞開,待發現之時,已是查無可查,尋無處尋了。

再後來,諸邑王事敗抄家,族人躲避自保尚且不及,更無人問津這不知下落的小郡主了。

長樂之所以記得,還是因她那仁愛的太子哥哥。“稚子無辜,家中女流,到底免去她們的斬首和流徙之刑罷,小郡主,也繼續派人細細尋訪,若能尋到,放在好人家,不知生平來歷地過一輩子罷。”

想起她的太子哥哥,她心中更是酸痛,她抑制不住悲憤,一把抓住崔鳳池的領口,寒聲道:“我的兄長和你們崔氏有什麽仇什麽怨,你們歹毒至此,算計害死了城陽昭公主不說,還生生毒害扼殺了他的性命,這是為什麽——”

她悲憤至斯,怨恨至斯,恨不得直接當場掐死崔鳳池。

殷恪心疼,拉回長樂,“仔細弄臟了自己的手,讓我來。”

長樂不再說什麽,滿腔委屈無處洩,轉身直撲進殷恪的懷中,嚎啕大哭。

一旁的薛東庭聽出了端倪,按劍詢問道:“長公主殿下,您的意思是,明懷太子,不是病亡,而是同樣死於凝脂玉蠟之毒?”

“正是。”殷恪接道,攬住懷中的長樂,滿是心疼之色,伸手拍撫著長樂的後背,替她順氣。

薛東庭豁然拔劍出鞘,怒喝:“此等不忠不義謀逆不臣之心,怎能恬不知恥地活在世上,殿下,臣請命當場親手誅殺此僚,以正視聽,並報皇恩。”

當然,一並想報的是薛氏同崔氏百年的私仇。

一直沈默不語的裴時南也猛然醒轉,明白了過來——所以往綏安城一路上來,針對他們的暗殺謀害不斷,是崔氏做賊心虛,聞聽緹營衛來訪,怕是一開始,就存著殺人的心思。

而崔氏如此膽大妄為,謀害皇嗣,動搖國本,後面定然還有人在支持。

殷恪和長樂,當然要考慮到了這一點,長樂涕淚滿面,氣滯難言,只能抓住殷恪的手,輕輕撼了撼。

殷恪會意,轉首向薛東庭道:“不急,茲事體大,牽連面廣,薛將軍若信得過臣下,臣親自帶回京中,由陛下親審。”

薛東庭望著他,面有猶豫,覆向長樂確認,“長公主,您也是這個意思嗎?”

長樂點頭。

她正是這個意思。

裴時南抱胸看著這對“夫妻”,不明白他倆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明懷太子被謀害,表面上雖是崔氏所為,但顯然獲利最大的是當今聖上宇文汲,說他沒有嫌疑,三歲孩童也不信。

如此把人證送到宇文汲面前,又會怎樣呢?

無非就是殺人滅口,順帶打草驚蛇,他們薛氏、裴氏,還有整個緹營衛,作為知情人,也只會是宇文汲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

他們作為看客能想到,殷恪和長樂又怎麽會想不到?但他們有沒有想過另一重,現下,斬殺了崔鳳池,皇帝就不會懷疑他們知道了實情嗎?他們還是太不了解宇文汲的多疑和偽善,做得多錯得錯,牽扯甚多,反而會引火自焚。不如,全須全尾地把崔鳳池帶回去,既是對皇帝信任的表現,也是逼迫他給予一個態度的反將一軍。

不過,至此,無論崔氏是斬,是留,今日在場諸人,都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再也掙脫不開。

殷恪悠悠拋出一個薛東庭無法拒絕的提議:“薛將軍,我們把他帶回去,讓城陽昭公主的冤屈大白天下,徹徹底底做完薛公未盡之事,相信九泉之下,公主和薛公,定然甚感寬慰的。”

這確然是個天大的好處,一舉達成薛氏數代的夙願。

殷恪施施然覆轉向裴時南,說出了一句讓裴家亦心動不已的話:“還有裴將軍,你們裴家,不想幹幹凈凈地擺脫崔氏嗎?”

話說得隱晦,可道理,在場諸人皆聽得明白。

作為承朝兩大家族,裴氏清貴,崔氏囂張,互相不對付,加之幾十年來,無論是在朝堂,還是沙場,多有公事乃至摩擦,不睦已久,說是甚至互相掣肘都不為過。

特別近二十年來,有愈演愈烈之勢。

裴時南雖說是裴家難得一見的反骨,不愛作宰愛出將,可是,依舊同崔氏,針尖對麥芒,十足地看不順眼。

說到底,裴時南姓裴,能夠手不沾血的擺脫崔氏,他怎麽會不願意。

殷恪適時又添了一把火。

“由臣去同陛下解釋,兩位將軍哪裏會牽扯其中。”

這就是殷恪在給薛裴二人定心丸,將來有什麽風浪,他一力承擔。

天子近臣畢竟是天子近臣,同朝為官,他在宇文汲面前說話的分量,毋庸置疑,十個裴時南和薛東庭加起來也比不上。

想通了此處,裴薛二人即不再有反對之念。

暫且被保住了性命,崔鳳池卻並不感念,一天下來,天翻地覆的變化,階下囚的事實,已然令他失去了理智,他狂悖無序道:“我勸你們別白費功夫了,今天不在這兒一刀了結爺,將來我屠你們滿門時,你們跪下來舔我的腳趾都沒用。”

長樂漠然地看著他,猶如看著一只瘋犬。“你既然如此迫不及待遙想進詔獄後的日子,不若我們提前演練一番,說吧,你們崔家幕後之人是誰,是誰膽敢謀害明懷太子?!”

崔鳳池陡然一驚,似乎沒想到她能敏銳地捕捉這其後的利害關系,但他隨即又輕蔑一笑,不以為意地擡頭,十足的皮賴相,油裏油氣。

“我們崔家冤枉,十足的冤枉,長樂長公主草菅人命,仗勢欺人,還來問我什麽背後主謀,怎麽,這上面奇奇怪怪的文字你說是翰南篆便是翰南篆,鬼畫符一樣的東西說是崔氏謀害城陽昭公主的證據就是證據,世界黑白,全在你一人之言,既如此,何必費唇舌來問我什麽莫須有的幕後主使,你直接一言斷之,升堂辦案便是了。”

言及此,他還恍然想到了什麽,陰惻惻道:“詔獄,你怎麽知道審我的是詔獄,還是大理寺?還是你們早就安排好了?果然啊,你們就是有奸情!長樂公主,臣下好心提醒你一句,緹營衛是天子的緹營衛,詔獄是天子親管的承朝最嚴峻的監獄,不是你一個女流之輩可以窺探的私器,即便你同這殷恪有染,也萬萬僭越不得啊!”

“啊——”下一秒,日月照霜雪寒光一閃,崔鳳池的舌頭瞬間墜地。

殷恪出手極快,眾人還沒看清他動作,劍已然收勢回鞘。另一只手,仍舊穩穩攬住長樂。

他語意溫柔:“殿下怪臣吧,一時沒忍住。”

長樂錯愕,下意識想往崔鳳池那邊看,被殷恪一個側身擋住。

“不要看,臟。”

“不怪你,可你把證人弄啞了,回頭還怎麽審,惹得人說你緹營衛跋扈。”長樂護短,又難免替他擔心。

殷恪渾不在意。“他對殿下出言不遜,自然沒有留著舌頭的道理,反正他有手有腳,字呢,總會寫上幾個,能留著命招供就行。”

一旁的裴時南,暗暗心驚且慶幸,看看,看看,這就是得罪殷恪的下場,之後的日子啊,他還是要謹慎,謹慎,再謹慎,千萬不能得罪了這尊大佛啊,不然真的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有手有腳”的崔鳳池,嗷嗷呼痛,可在這靜謐古墓,重重疊疊,厚重的金剛墻裏,又有什麽用呢?

下一瞬,裴時南發現還是有用的,因為,墓室裏的長明燈,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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