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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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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話都要脫口而出了,又被生生地憋回了喉嚨。

是啊,翰南篆歷來為公主習得,長樂長公主又怎麽會不會呢?

冒認公主是多大的罪名,淩遲而死、誅及滿門都不在話下啊。

說“會”是死,說“不會”也是死,她瞧著俊美非凡的殷恪,冷汗直冒,先前只顧仰慕他的美貌,她怎麽膽大包天忘了,那是殺人不眨眼的緹營衛主帥殷恪啊,若是他不在這兒,也許還有半分糊弄的可能,眼下,真是被逼到了絕境。

桂嬤嬤心道不好,起身想幫“公主”說話,一時情急,動作大了點,顛著了懷中虛弱的蘭草,蘭草痛苦地低吟了幾聲。桂嬤嬤還沒來得及爬起來,不知受什麽刺激,已然嚇破了膽的李蓉娘心一橫,索性坦白:“我不是。”

“不是什麽?”薛東庭蹙眉。

“還能不是什麽,我不是長樂長公主。都是崔將軍指使我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嘩然。無動於衷的,只有殷恪和長樂。

崔鳳池怒其不爭地閉上了眼睛,深恨自己現在被釘在墻上,不然,他就是捂住嘴,點她啞穴,也不會讓她說出這番話。

錚——一聲,又一柄利劍倏然出鞘,這回卻是一整晚嬉笑玩鬧的裴時南,他斂起笑容,面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地嚴肅,劍芒直指崔鳳池,寒聲道:“長公主一事到底怎麽回事!”

“啊——”李蓉娘卻嚇得哀嚎一聲,縮在墻角,瑟瑟發抖,振振有詞,“她來了,她來了,公主來了……”

崔鳳池腦瓜子轉得快,“瘋癲”的李蓉娘給了崔鳳池一個極好的借口,“什麽解釋,我說不來不來,你們偏要來,公主是怎樣的金枝玉葉,你們偏偏要將公主拉到這無主荒墳裏來,她是貴人,哪能臨賤地,你們沒有好生護好公主,讓公主被什麽邪祟沖撞,胡言亂語,反倒先將罪名往我頭上扣,這要是以後治不好,你們看聖人要不要你們的項上人頭。”

“公主現在在哪裏?!”裴時南勃然大怒,上前揪住崔鳳池的衣領,很快又被一旁的薛東庭拉了回來。

“裴將軍,冷靜,冷靜,已然病了一個,‘瘋’了一個,又縛了一個,咱們不能再在這兒廝殺爭執喧嘩甚至大打出手了,還不知道,這墓室還有沒有更多的機關在等著我們。”

“此等亂局,您還不出來說句話嗎?”耳畔傳來殷恪的好心提醒。

長樂知道他是為自己好,鋪墊至此,這個時候出來以正視聽,甚至破解紅寶石上的墓志銘,確定墓主,可以讓薛東庭也好,裴時南也好,欠下自己好大的人情,這或許,也正是這場洗塵宴,殷恪精心策劃,非要拉自己來的目的所在。

顯然,殷恪預備再次送給自己一個天大的好處。

然而,事情真的發展至此,她卻猶豫了。

誠然,她這個正主露面,解了危局,免除了裴、薛二人丟失公主、錯拜他主可能引發的言官攻訐、甚至牢獄之災。順勢收獲人心,手裏添上兩名一等一的幹將,絕對是筆極其有益的買賣。但是,換個角度想,一直視殷恪為兄弟的裴時南陡然發現自己被欺騙了這麽久,會有什麽反應?

那可從來就是個心高氣傲、桀驁不馴的主兒啊。

看出了她的心思,殷恪緩聲道:“沒事,您就說您是被臣脅迫不說出真實身份的。臣從來就沒什麽好名聲,債多不愁。”

她垂眸,掩下神色,這正是她擔心所在。她是把自己摘了出去,那殷恪呢,就註定要為她殫精竭慮,最後還要背上一個大大的惡名,惹人憎恨嗎。

他欠她的嗎!

不,一定有萬全之策,她正在苦惱如何解眼下困局之時。深知時機稍縱即逝的殷恪,已然先她一步開口。

“她自然不是長樂長公主。”

原先嘈雜的石室,瞬時恢覆的安靜,死一般的安靜。

薛東庭尚有懷疑:“殷將軍,緣何你這般篤定,先時崔將軍說找到公主之時,我也不甚相信,穩妥起見,還特意詢問了諸多宮廷瑣事,她一一都能答出,也請綏安城被救下來的陪嫁醫官一一辨認過,皆說是長公主殿下,絕對錯不了,為何您一口認定她是假的呢。”

殷恪微笑,“薛守備可還記得今晚洗塵宴上的菜品。”

“自然記得。”

“不知薛守備可留意了最後一道熱菜?”

“你是說那盅魚湯。魚湯冬日最是滋補,在座諸位都飲用了,有什麽不宜之處嗎?”

“凡服藥,皆斷生冷酢滑,豬犬雞魚,油面蒜及果實等。其大補丸散,切忌陳臭宿滯之物,有空青忌食生血物。天門冬忌鯉魚……這是《千金要方》服餌篇的內容,是也不是。”

他步步逼近李蓉娘,毫無懸念地看到李蓉娘越來越灰敗的臉色。

薛東庭似乎有了些了悟,“魚湯中確有紅色的漿果,你是說那不是普通的漿果,而是天門冬有人故意在我們飯食中放入了相克之物,意圖不軌”

薛東庭目光警戒地望向蘭草,“所以這侍女才會中毒嘔血?但這同公主身份為真為假又有什麽關系呢?”

殷恪牽起唇角,“非也,非也,薛守備誤會了,蘭草姑娘全程捧著墨梅,後來又增了添酒的活兒,可沒有機會食下半分酒饌。”

他瞇起眼睛盯著李蓉娘,像是盯著走投無路調入陷阱的獵物,笑如夜空朗月,“有人中毒不奇怪。奇怪之處偏偏在於無人中毒,據我所知,長樂長公主可是自幼患有咳疾的,按醫書所載,斷斷不能食這相克之物,怎麽您一碗飲下去,倒沒有半分不適呢?”

嗡——一聲,有一根弦斷了,李蓉娘豁然睜大了眼睛,後知後覺發覺自己陷入了一個精心謀劃的陷阱。

是,杏仁酥酪裏有大量的花生碎,若按原計劃,“殷夫人”只要食之,必然會氣虛而亡。

可就在開宴前,從碧甍巷錢氏糕點鋪傳來的消息,卻讓正在精心上妝的她失手滑下了象牙梳,漸次不安起來,因為,殷恪挑走的紅櫻糕,是沒有撒杏仁屑的。

能勞動殷帥親自買糕點的,大概率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夫人。舟車勞頓,慕名而來,卻沒有買走最富盛名的杏仁紅櫻糕,那麽只有一種可能,這位殷夫人不愛吃杏仁。

那麽,洗塵宴中那碗決定她和她未來的杏仁酥酪,顯然多出了極大的變數。

不,不,她已然是“長公主”,世人都該跪伏在她腳下,區區一個民女算得了什麽,她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沒有任何人能阻擋她得到殷恪。

一劑藥不能十足十把穩,那就再下一劑藥。她去了趟後廚,瞥見檐下水缸中搖曳潛游的幾尾鯉魚,忽然計上心頭。

再添一捧天門冬試試吧,她有這個自負,除非有苦研醫書之人,沒有幾人知道鯉魚和天門冬相克,再者說,天門冬外形酷似野山果,真有人懷疑,也可推說是後廚弄錯,將自己摘個一幹二凈。

她甚至想著,為了避開嫌疑,這魚湯,從一具炊鼎上盛出最好,她自己呢,特意選擇了最為眾目睽睽的時機,帶頭先飲一盅。

是你的,終究是避不開,因果循環,命運不可謂不玄妙。

她突然很想笑,原來一整晚,她的種種醜態,都暴露在殷恪眼中。

知道自己冒充公主,知道自己妄圖害他愛妻性命,知道自己幻想鳩占鵲巢,取而代之。

於一個懷春少女而言,最最殘忍的,是在她的心上人面前,醜陋不堪,無所遁形。

如果有一個地洞,她希望鉆進去躺下來,永生永世不覆醒。

李蓉娘頭皮發麻,心中驚濤駭浪呼嘯穿山而過,末了餘下一絲絲慶幸,當薛東庭問她到底是誰,起碼,她沒有繼續冒認公主。這樣,她在他眼中,會不會稍稍掙得了一些臉面。

既然殷恪看得這般清楚,也沒有裝瘋賣傻的必要了。她收起了那副瘋瘋癲癲的模樣,擡手整了整微亂的發鬢,語中帶著破罐破摔的決絕,“殷將軍,千錯萬錯我認了,從冒認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這一天終究要來。沒什麽可惜的,我生如螻蟻,從來賤命一條。能享受一下長公主的榮光,過上十幾天的暢快日子。想來也值當。更何況,我還遇見了你。那麽不凡的你,對我俯首稱臣,當你向我下跪行禮時,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至上的快樂與滿足,雖然沒有讓你當成我的駙馬,兵敗一招,自愧不如,但我還是贏了一城。”

聽到這句話,眾人都不禁有些愕然,這是什麽意思。

只見李蓉娘笑得詭異,轉臉朝向薛東庭和裴時南:“你們不是想知道長樂長公主在哪兒嗎?告訴你們,這世上,只有我知道長公主在哪兒,但是,我又為什麽要告訴你們呢,哈哈哈,不可一世的將軍少爺,世家子弟,你們平日再囂張,到這個時候,不也是拿我無法嗎?反正我是將死之人,又有什麽可以威脅到我呢,哈哈哈哈哈……”

她覆轉向殷恪,神色癡迷,滿目繾綣,好似他自始至終就是自己的愛郎:“殷郎,都說你過目不忘,記憶極佳,好比我沒想過你會涉獵的醫書,你都能一字不落地背誦出來,實在是不能讓人更心悅於你,可是啊,你知不知道,很多時候,才華是天饋,更是枷鎖,就宛如我,今天就想給你套個枷鎖。”

她笑得愈發盛。“聽說你從入緹營衛起,結案量至今是緹營衛中的傳奇,對不對?抱歉,我便是來終結你的傳奇的,你永遠不知道我的來歷,好比你們永遠不知道長公主困於何處……”

是了,正如她所說,她從沒打算活著回去,關於她的過往,能銷毀的都銷毀了,自負聰明的她,怎麽會蠢到留下線索,累及家人呢。

哈哈哈哈哈,她仰面大笑,笑容淒厲,“瘋了”“瘋了”,桂嬤嬤怒其不爭,薛東庭嘆其作孽。就在眾人分神的檔口,下一瞬,她猛然止住笑聲,趁人不備,迅速搶走那柄崔鳳池掉落在地的利劍,沒有絲毫遲疑,重重割向了自己的脖頸,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她始終帶著如願以償後的無所畏懼。

血似飛瀑霎時從她雪白如霜的秀脖處噴湧而出,她失去力氣,重重栽在地面,在雙眼完全漆黑之前,她聽到上端殷恪方向淡淡傳來一句話。

“長公主殿下,您猜,我能不能查出李醫女背後之人。”

死不瞑目是什麽樣子,長樂今天第一次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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