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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霧裏照探花22 不愧是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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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霧裏照探花22 不愧是我兒

欒芾順著系統的箭頭指引,一路跌跌撞撞的在宮墻上尋找,心臟劇烈地跳動著。

箭頭停在了皇城東面,指著其中一個年輕的監門衛。

少年穿著輕甲衣,配著腰刀,身形頎長,一對圓目漆黑深邃,硬朗的面容如刀削斧鑿,金黃的晨曦打在他臉上,卷翹的長睫投下一小片陰影。

他像所有當值的禁軍那樣,正奇怪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貴婦。

欒芾停在他跟前,心裏想著要給多年未見的愛子留下好印象,在和他四目相對的剎那間,嘴角的弧度還未成功揚起,卻早已潸然淚下。

當年分離的時候,他尚在繈褓之中,他還那麽小,那麽依賴她,她一逗,他就咯咯直笑,離了她,他就放聲嚎哭。

在漫長的年月裏,在她目力不及的地方,他悄悄的長成了英武不凡的少年郎,他不再是白白胖胖的小嬰兒,不再依賴她,也不再記得她了。

更糟的是,他被賊人培養成了禁軍,用命去保護著致使他們一家離散的真兇的兒子。

思及此,欒芾心痛難當,恨死了老皇帝跟一眾死士,望著眼前陌生的兒子,她又疼惜萬分,壓抑了十數年的思念噴薄而出,種種覆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淚水決堤,忍不住嗚咽出聲。

此情此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守城的監門衛引起了小小的騷動,她手持通行金牌,瞧衣著是個他們得罪不起的貴人,他們不敢動作,只好派人前去請來校尉。

少年離她最近,見此,關切地問:“夫人,你怎麽了?”

欒芾哭得更兇了,他不止面容肖似司寇青,就連聲音,都太像他的親生父親了。

她情難自禁,失聲痛哭,手腳發軟,險些跌倒,少年連忙上前扶住,轉頭看其他人求助,同僚雖眼中含著八卦,卻滿面肅容的恪守崗位,沒有半點要幫忙的意思。

少年沒有法子,只好扶著她遠離了些墻頭,本想帶她坐在臺階上平覆情緒,然後回崗戍守,可她泣不成聲的同時,左手死死地拽著他的衣袍,用力抽也抽不出來。

監門校尉收到消息匆忙趕來,他認得她,看到鬧事的人是中書令夫人,默了默,趕走報信的人,也不管少年郎求助的眼色,對守城的禁軍呵道:“不許東張西望!”

隨後,他帶隊離去了。

少年無法,只好一臉為難地坐在她身旁。

欒芾哭了足足一刻鐘,把半輩子吃的苦頭都發洩了出來,她接過月見遞來的手帕,拭了拭眼角,嗓音沙啞:“抱歉,我失態了。”

少年恢覆了自由,卻也沒敢走,只手足無措地搖搖頭。

欒芾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這麽多年來,她或主持、或參加過上百場大大小小的宴會,見過京裏所有世家的公子,她敢打包票,整個盛京裏再也沒有比她兒子更英俊的少年郎了,心中默念道:不愧是我兒。

她擠出一個微笑,聲音柔得不能再柔:“你叫什麽名字?”

“林燊。”

“你有沒有聽說過,十四年前司寇府的驚天盜案?”

少年再度搖頭。

欒芾望著碧空,慢聲講述當年駭人聽聞的命案。

她是首次跟人說起此事,這十幾年來,司寇青怕重提舊事惹她傷心,故而不許旁人再提起當年的點點滴滴,仿佛只要不提,各自就沒有那麽難過了,他們夫妻二人就這麽過著自欺欺人的日子,每年的二月十五,他們不約而同的徹夜不眠。

“今日友人入宮當值,我本是來送行的,不知為何,心裏頭有個聲音叫我來這裏走一遭。”欒芾側頭看他,溫柔地輕笑,“我上來看到你,嚇了一跳,你長得像我夫君年輕的時候,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的孩子。”

中書令司寇青有天下第一才子的美譽,當年還有天下第一美男子的雅稱,他如今又手握大權,可謂名滿天下,世人皆知,說人長得像他,乃實打實的誇讚。

少年撫上自己清雋的臉龐,怔怔地問:“我……像司寇大人?”

欒芾笑著點頭:“在你眼中,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少年想了想,不確定地道:“我沒見過司寇大人,有人說他廉潔勤政,有人說……”

她眼神裏充滿了鼓勵:“沒關系,你如實說,我不介意,他也不會介意。”

“……有人說,聖上當初年幼,司寇大人受先皇托孤,代政無可厚非,可如今聖上已經加冠,他卻還把持朝政,不肯全然放權,他們就說司寇大人陰狠狡詐,霸政橫行。”

欒芾心下一沈,他只說了司寇青四個字的好話,壞話卻有一連串,可見他心裏更認同後者。

她藏好心緒,笑顏依舊:“要不要聽一聽,我眼裏的司寇青?”

校尉又帶隊巡邏回來了,路過他們身旁時步伐沒有停頓,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這邊。

少年心裏失望,收回求救的目光,作聆聽狀。

欒芾當做看不到他想逃又不敢逃的小可憐樣,不急不緩地傾述司寇青的仕途之路,說他陰差陽錯當了探花郎的惱怒,說他中了狀元卻又不受封的無奈,說他在都茂處處碰壁的艱辛。

少年一開始渾身不自在的想逃,慢慢的,聽故事聽得入了神,當聽到他為愛子丟失、發妻重病而愁白了半邊頭發的時候屏住了呼吸;聽到他被下人背叛、喝了絕育湯又愁白了另外半邊發時心生了憐憫,暗嘆他是個重感情的人,沒有世人說的那麽狠毒,心下也就沒原來那麽討厭他了。

日漸當頭,欒芾正說到司寇青夜裏思子,偷偷爬起來思索著愛兒的樣子作畫,就見校尉匆匆趕來。

這次校尉沒有無視他們,他停在他們身後,先對她抱拳,再對少年說:“林燊,你父親病故了,快回家去吧。”

“什麽?!”少年大驚,猛然站起,失魂瞬息,慌忙跑下宮墻。

校尉又對著她行了一禮,徑自離去。

欒芾想起上宮墻之前,系統說死士頭領於今晨喪命的言語,再結合校尉的話,心中一陣揪痛。

她的兒子,終究還是認賊作父了……

她捂著又悶又疼的胸口,承受著椎心泣血之苦。

月見敞開手帕替她遮陽,看她面無血色,擔憂地說:“夫人,回府吧,讓大夫給您瞧瞧。”

欒芾點點頭,經她攙扶下了城墻,快馬加鞭回府,然後就聽到司寇彥華病倒的消息。

司寇彥華早年被司寇青下了不能出府的禁令,這幾年間,他屢次假裝生病,想趁亂出府,但每次都被杜仲識破。

司寇青離京只帶了蘇木,留了杜仲聽她差遣,這次杜仲親口說司寇彥華病了,那他就是真的病了。

她顧不上自身,剛進府就轉而去了司寇彥華的房間,當真見他形容枯槁,纏綿病榻。

司寇彥華雖然捅了很多簍子,沒為兒子兒媳做過什麽好事,但虞國重禮重孝,他再不堪,他們夫婦也不能真的不管不顧,否則人人一口唾沫都能淹了司寇府。

欒芾叫杜仲去請名醫入府,而後修書一封,將他病重的消息傳給遠在廣安都茂的司寇青。

白天空閑的時候,她時時刻刻惦記著兒子的事,她又去了皇城幾回,校尉說他在家辦喪,尚未歸職。

趁著司寇彥華病情穩定了些,她讓杜仲去查林燊的身世。

半個月後,司寇青的回信抵京,內容大致是說他那邊水患尚未解決,他還離不得廣安,若司寇彥華有什麽不測,辛苦她代辦喪事。

與此同時,杜仲查到了林燊的身世:其父林烜,官拜千牛衛將軍,其母田婉茹,是禦史大夫的次女。

欒芾含恨地捏緊信紙。

沒想到,死士頭領在司寇府行兇之後沒有隱姓埋名,他用著另外一個顯赫的身份,這麽多年來明目張膽的活在她和司寇青的眼皮底下!

怪不得當年她和司寇青什麽也沒查到,死士本身就擅長隱匿,他們還有先帝準備萬全的庇護,加上“千牛衛將軍”這個身份的人脈,別說司寇青查不到,換到當今,男主龍景逸出馬恐怕也挖不出蛛絲馬跡。

她忍下憋屈,在“林燊”回職沒多久時,她又持著令牌登上了宮墻。

許久未見,少年清新俊逸如昔,只是眼底一片青黑,略顯憔悴。

欒芾繼續找他說話,有校尉的默許,少年不敢不從。

她接著上次的話題,說司寇青愛古物,休沐日他就帶著燕笙外出,常常在市場裏花大價錢淘回來一些古董,盡是些鳥食罐啦、殘缺的棋盤啦等等用不上的東西。

好笑的是,他這麽一個穎悟絕倫的人,在古董店裏栽了不少跟頭,經常逛著逛著就上頭了,被店老板忽悠著買了好幾個贗品。

說起這個欒芾就沒好氣,他們夫妻非常恩愛,為數不多的幾次吵架,都是因為司寇青花了很多錢在古董店交智商稅上,她想不通他如此聰明的一個人,為什麽會多次上古董店老板的當,明明官場上那些比老板還奸詐幾十倍的老狐貍們都占不到他半點便宜的!

少年本來垂頭喪氣的,沒什麽心情聽她說閑話,可聽著聽著,又著了迷,他實在想不到,足智多謀的中書令竟然也會上當。

欒芾察覺到他情緒變好了,換了個話題,說起幾年前司寇青給一片花海作詩,沒多久花海全數枯萎的黑歷史。

他權傾朝野後,格外註重名聲,每每想起自己的“瘟神”外號就黯然神傷,她於心不忍,數次安慰他,想讓他別那麽在意。那時正巧有片野生鳶尾開得極燦爛,吸引了大批文人前往,司寇青經她安慰,覺得自己又行了,帶著燕笙興匆匆前去觀賞,不顧在場文人霎時變白的臉色當即吟詩一首。

幾天後,鳶尾花海莫名枯萎,他悻悻而歸。

當時她忙著舉行三年一度的文武大會,沒有同行,不僅沒見到花海,連他那日作的詩一個字都沒聽到。

一提起那首詩,他就綠著臉轉移話題,問那日在場的文人吧,他們個個諱莫如深,不肯透露分毫,就如傳言中導致子泉幹枯的《四時子泉》那般,那首詩也成了禁詩,除了目擊者,世上再無人能感受到他斐然的文辭。

“直至今日,我仍覺得自己對不住那片鳶尾花,若不是我稍加勸導,他就不會重拾信心吟了詩,興許,那些花兒能逃過一劫。”

雖然很對不起花海和司寇青,但講到這段往事,欒芾每每想發笑,這麽多年了,他以物擬詩那物大概率就倒黴的體質還是沒有得到改善。

少年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也忍俊不禁。

一個詳述,一個認真聽,兩個傷心人之間的氣氛漸漸融洽。

此後欒芾再來找他,他就沒那麽抗拒了,起初少年郎只是認真傾聽,久了,他就追問某某事的細節。

這日,欒芾跟太後請完安出來,正好碰到監門衛換崗,她遠遠的看到顏如初提著食盒給監門衛們分點心,顏如初特地給“林燊”留了份最大的糕點,看他們二人談話的舉止,似乎交情匪淺。

在她不知情的時候,他和女主有了交集。

顏如初今年十八,是個亭亭玉立的嬌俏少女,而他今年才十五,是個初出茅廬的稚嫩少年,他和原著裏男二的年齡相差甚遠,原著又是1v1的小甜文,他們二人之間應該只是朋友,沒有什麽暧昧才對。

欒芾腳步一頓,沒有上前打擾,默默下了宮墻,估摸著這會兒燕笙快下課了,她欲喚車夫去青鸞書院,餘光見杜仲急急忙忙騎馬趕來,然後告知她司寇彥華病逝的消息。

司寇彥華已年老,又臥病在床月餘,何時歸西都不意外。

她很冷靜地吩咐杜仲去書院接回燕笙,然後叫車夫以最快的速度回府。

司寇青人在廣安,從招魂到窆奠等十幾道繁雜的喪事流程都是欒芾一手操辦的,雖說他公務在身不便返程,但他身為人子,沒有為父守靈、沒有親自扶棺出殯是事實,認死理的人還是會把不孝的帽子扣到他頭上。

愚昧的人不會管司寇彥華生前對他妻兒如何過分,也不會管司寇青對於洪流成災的都茂來說有多重要,他們總有乍一聽很有道理的說詞誤導別人,同樣蠢鈍的人聽了,只會盲從,而這個世界上,蠢人總比聰明人要多得多。

況且蔣家只是沒落了,還沒死絕,司寇青作為害他們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他們很樂意傳播一些讓他聽了會不高興的話。

喪期一過,欒芾坐在宮墻上的老地方,輕聲問:“你也會覺得他不孝嗎?”

少年眸光純良,誠實地說:“司寇大人是為了百姓才滯留廣安,於天下人而言,他恪盡職守,是為忠義,他孝與否,只有司寇老太爺一人能斷定。”

她彎了彎唇,心中又一次湧起了“不愧是我兒”的自豪感,她真的很想抱一抱他,很想很想讓他叫自己一聲母親,然而不能,林烜做事滴水不漏,她沒有證據,她不能嚇到他。

她只能安慰自己,比起過去不知他消息的那難捱的十四年,如今這樣想見就容易見,已是莫大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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