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百九十九章 跟殿下下山(一更)

關燈
寧王神色狼狽地出了長生殿,顧不得殿外眾臣異樣的目光,腳步踉蹌。

透過半開的殿門,恒王朝殿中望了一眼,卻被禦林軍二使擋住。

他討了個沒趣,只能一甩衣袖,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聖上到底說了什麽,惹得寧王這般失魂落魄?

寢殿之中,說了一長串話的聖上,終於體力不支,虛弱地靠在了枕頭上。

蕭貴妃連忙抽出那些靠枕,讓聖上的身體平躺在床上。

雲旗和龍婉不知道從何處冒出來,上前來幫著蕭貴妃幹活。

蕭貴妃還未從震驚中醒來,手腳慌亂。

見了他們兩個貼心的舉動,這才安了心。

寧王的身世一直是個不可說的謎團,而直到今日,蕭貴妃才知道有多麽不可說。

原來他並非聖上的兒子。

那聖上又是何苦,將他養育成人呢?

或許是出於皇室顏面的考慮,或許是對寧才人的一點真心,或許……

怪不得以寧王的資質,聖上竟從未喜歡過他。

原來那不僅不是他的親生兒子,更是寧才人欺騙他的罪證,是他的恥辱……

“聖上?”

蕭貴妃輕聲呼喚,聖上卻毫無反應。

方才說的那些話,似乎讓他用力過度,又陷入了昏睡。

他這些日子總是如此,好的時候又像個正常人似的,壞的時候神志不清,或者索性昏睡不醒。

而隨著時間推移,好的時候越來越少,壞的時候越來越多。

蕭貴妃心中著急。

“要是你們爹爹和娘親早些回來就好了,他們怎麽還沒回來?”

她暗暗絞著手帕,素白的指甲顯得黯淡無光。

龍婉趴在聖上的床邊,用渾身的重量給他壓著被角,看起來十分調皮。

聽蕭貴妃這樣說,她頭也沒擡。

“快啦,爹爹他們就在回來的路上!”

雲旗也點了點頭,附和龍婉的說法。

蕭貴妃吃驚道:“你們是如何知道的?”

“南姨娘說,她和她妹妹是雙生胎,會有一種心靈感應。我們也有,而且好像還能感應到爹爹和娘親。”

雲旗說的一本正經,蕭貴妃半信半疑。

龍婉輕哼了一聲。

“對,我就感覺到了,爹爹和娘親背著我們,又有小寶寶了!”

蕭貴妃大驚失色。

沈風斕又有了身孕的消息,信中的確提過,可她從未和任何人提起過。

蓋因未滿三個月的胎,若是說得人盡皆知,對胎兒不好。

這是一種迷信的說法,蕭貴妃雖不大信,但也不願意去觸犯。

可龍婉竟然能感覺到。

看來這種骨肉之間的心靈感應,並非虛言……

寧王走到玄武門外,只見府中的馬車停在外頭,正等著他回府。

他並沒有上車,反而奪過了元魁的馬,一路快馬加鞭朝著城外而去。

這一路風馳電掣,經過長街的時候,兩邊的攤販全都踏了個稀碎。

他無暇顧及,腦子中只是回蕩著聖上的那一番話。

“朕替樓蘭王,養了十年的兒子,才知道自己做了冤大頭。你告訴朕,倘若你是朕,你會怎麽對待這樣的女子,和這樣的孩子?!”

倘若他是聖上,他會怎麽對待這樣的女子,這樣的孩子?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此刻的確想不明白。

腦中唯有一個聲音,便是去找他母妃的墳前,好生問個明白。

可他的馬一路出了城門,才想到一件事。

寧才人已經作古十餘年,她不可能回答自己了。

便是到她的墳前,也無濟於事。

他忽然勒住了馬,楞楞地任憑馬兒朝前走去,思量著聖上的每一句話。

他試圖從那些話中,找到些許破綻,來推翻聖上的說法。

這一定是他的謊話,是他為自己對寧才人的無情,對自己的涼薄,所找的借口。

沒有什麽樓蘭侍衛,沒有什麽樓蘭王,沒有……

可他越去想其中的細節,卻真切可怖地感覺到,那些話都是真的。

其中沒有任何的邏輯錯誤,更不是聖上一個重病之人,可以偽裝出的真切。

他忽然覺得,世界都灰暗了起來。

從前他恨賢妃,恨平西侯,恨聖上。

恨賢妃的虐待,平西侯的利用,聖上的無情和偏心。

而今才知,他並非聖上的親生子。

賢妃已死,平西侯府已衰,他最後的恨都已經不成立了。

對一個和自己沒有半點關系的孩子,聖上能將他養大,能給他親王的權位,已經足夠對得起自己了。

若不是對寧才人出於真心,聖上是絕不可能讓他僥幸活下來的。

他一直以來對聖上的怨懟,對軒轅玦的嫉妒,顯得那麽可笑。

天色漸暗,胯下的馬兒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南海寺的山門底下。

這個時間,仍然有到南海寺上香的香客,正在同寺中僧人告辭要回城去。

見他騎著駿馬在山門下徘徊,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仿佛是看到一個無家可歸之人,夜色將晚,還在城外駐足流連。

要想到法相寺,最快的路經便是從南海寺的山門上去,從後山穿過幾片菜地就到了。

寧王平素卻不走這條路。

他總是從一旁的小路上去,先去拜祭過寧才人,再從寧才人的墳前到法相寺。

他忽然翻身下馬,一個小僧走下來,替他把馬牽住。

“施主,您這麽晚了還來上香嗎?”

那小僧見寧王衣著不凡,這匹馬也是難得的好馬,便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寧王從袖中摸出一塊銀子給他。

“替我看著馬便是。”

那小僧連忙應喏。

從南海寺的山門走上去,腳下踩的石階,和沈風斕踩過的無異。

他還記得初次在法相寺相見之時,沈風斕的裙角染著春泥的模樣。

想到此處,他不禁彎了嘴角。

到了法相寺外頭,熟悉的木魚聲,讓他一時恍惚了起來。

好一會兒他才註意到,這是無法小師傅的木魚聲,而非法源和尚的。

法源和尚的木魚聲,和別的和尚都不同。

聽起來能叫人莫名心靜。

他步入寺中,果然見無法正盤膝端坐在佛像前,兩耳不聞窗外事。

寧王自顧自走到他身旁,看著座上栩栩如生的布袋和尚像,悵然若失。

布袋和尚的笑臉如常,而無法的面色,卻沈靜得不像話。

好一會兒,他敲木魚的手才放了下來。

“寧王殿下。”

無法的聲音裏帶著哭腔,倒把寧王唬了一跳。

那張清秀白凈的臉轉了過來,一雙純凈的僧人眼睛,含著淚水。

“怎麽辦啊,師叔祖他走了,說是雲游四海去了……”

無法從地上站起來,一手捧著木魚,一手抓著木杵,一臉無措。

寧王眉頭一蹙。

原以為在這個世上,也只有寧才人的孤墳和這座法相寺,會一直等待著他。

沒想到連法源都離開了,不聲不響,一句告別都沒給他。

“什麽時候走的,可說了去哪不成?”

無法抹著眼淚,“昨天剛走,沒說去哪。他說陪伴了殿下這十餘年,依然沒能用佛法讓殿下開悟。他覺得有愧於寧才人,一賭氣就走了……”

愧對寧才人?

寧王一時不解,露出了疑惑之色。

無法道:“師叔祖說,他頭一次在樹林裏把殿下帶回來,就是受了寧才人的囑托。當時寧才人還是一縷新魂,師叔祖憐憫她為母之心,便答應了她,她這才肯投胎而去。”

他素來知道,法源是有些神通的人。

沒想到他們的相遇,竟然還是因為寧才人。

他的話音艱澀了起來。

“他還留下了什麽話不曾?”

無法點了點頭,回想著法源離開時的場景。

他說走便走,只拿走了一個銅缽和他的木魚,又命無法給他做了一頓青草團子。

無法以為他只是說笑。

他從小就在法相寺修行,一直長到十多歲,就沒見過法源離開法相寺。

怎麽可能說走就走呢?

他以為法源只是想騙青草團子吃,沒想到他吃凈了最後一個團子,果真起身拍了怕屁股就要離開。

無法登時就慌了。

這寺裏若是只有他一個人,他該怎麽過活才好?

“師叔祖,你走了,我怎麽辦?”

無法抱著法源的大粗腿,頭一次覺得舍不得他。

法源輕輕一腳便把他蹬開了。

“你就在這裏待著,總有你的緣法。”

他說著,又嘆了一口氣,用缽盂在井中盛了一碗水。

“當初我答應了寧才人,便有信心讓寧王改正心中的邪念。可惜命數是會變的,他的命數更是經歷了一場大變。沈風斕不屬於這個世界,她是天降異星,改變了京城的大局。”

他捧起缽盂,咕嚕咕嚕喝幹凈了水。

“你說我都活了幾百年的人了,我連這麽點事都幹不好,氣不氣人?我有時候真想把沈風斕哪來的拍回哪裏去,可是不行。”

法源無奈地拍了凸出的肚子,打了個飽嗝。

“她可比寧王有意思多了。再說天命不可違,我也算仁至義盡,對得起寧才人了。接下來的事,就不歸我管咯!”

法源說著,邁開蒲扇似的大腳,撲哧撲哧地朝寺外走去。

無法楞楞地想著他方才說的話,雲裏霧裏地想不明白。

等他再跑出古寺去找法源的時候,哪裏還有他的蹤影?

無法一個人在山上等了一天一夜,終於等到寧王來了,他就像抱住救命稻草一樣粘著寧王不放。

“殿下,師叔祖說的就是這些了。您能不能幫我把師叔祖找回來,我怕黑……”

無法扁了扁嘴,寧王這才發現,他眼睛底下一片黧黑。

想來他昨夜一個人不敢睡,是硬生生熬出來的。

他不禁笑了笑。

“你師叔祖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了解嗎?他若是有心想走,怎麽會讓本王找到他?”

寧王想著天降異星那四個字,怎麽想都不得其法。

沈風斕,當真就是他的宿命麽?

若這真是宿命,他甘之如飴。

可惜,命運的轉折在他身上,似乎並沒有應驗到好處。

連法源都束手無策地離開了……

他頹然地嘆了一口,便朝寺外走去。

走了幾步,忽然聽到身後腳步急促,無法端著缽盂就跟了上來。

見寧王回頭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住了腳。

“你跟著本王做什麽?”

無法委屈道:“殿下,我能不能跟你下山?以前師叔祖在的時候不覺得,現在師叔祖走了,總覺得山上怪嚇人的……”

寧王忽然想起這茬,法源走了,他總得照管著無法一些。

“這樣吧,本王下山便派兩個人來,讓他們陪著你,順便保護你。”

“不用不用,不必如此麻煩。我跟殿下下山,在殿下的府裏灑掃庭除,只需管每日兩頓齋菜便是了。”

寧王疑惑地看他。

“你師叔祖不是說,叫你待在這裏,自有你的緣法嗎?”

無法堅持道:“我的緣法,就是跟著殿下下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