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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香魂隕落關山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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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狼狽的邸錚回到軍帳中,只覺無顏見邸老將軍。

城雖未破,死傷慘重。

毫無防備的北城門受到攻擊,差一點就要被攻破了,那些大周的士兵卻撤回了。

這讓他倍感難堪。

邸老將軍坐在榻上,見他進來,手朝身旁一指示意他坐下。

噗通一聲,邸錚跪在了地上。

“叔叔,是侄兒無用!”

邸老將軍看著自己年輕的侄兒,他爭強好勝又無能為力的模樣,像極了自己年輕的時候。

年輕的時候,誰沒經歷過這種挫敗呢?

一向嚴肅的邸老將軍,不禁緩和了口氣。

“無妨。來,坐下說。”

他讓邸錚坐在自己的對面,爺倆四目相對。

一個滿含慈愛,一個盡是不甘。

“叔叔,原本我們在南城門打得好好的,誰知道大周軍隊繞到北城門偷襲了。邊境的守軍眼見我們被偷襲,也沒有來幫忙!”

邸老將軍搖了搖頭,“不能怪他們。這一仗原就是和親的借口,國中將領都知道不是真的打仗。他們又怎會前來相助呢?”

邸錚恨恨地咬牙。

“可是這和我們想象的一點都不同!大周軍隊不但防守精密,還像是早知道我們的計劃似的!否則,他們怎麽敢派兵到北城門?”

邸老將軍身在軍帳之中,未曾親自到城樓上觀戰。

但是兩邊城門的情形,都有專人快馬回報於他,他了如指掌。

不得不說,大周軍隊的打法詭異,的確像是早就洞悉的模樣。

這讓他陷入了沈思。

“此番大周領軍的將領,不可小覷。那個定國公出身世家,非但不是紈絝子弟,還文武雙全。我得知你四姑母被大周皇帝帶走時,這個定國公就在一旁。”

“他的確有可能,知道寧王與你我的血親關系。那個晉王就不必說了,從小才名遠揚。另一個副將姓詹,那是詹世勳的弟弟。”

這三個人,沒一個是好對付的。

邸錚睜大了眼,“是那個同衛大將軍,一起戰死的詹世勳?”

他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沒有親眼見過,十多年前玉陵一戰的盛況。

但是衛大將軍的名字,他一直有所耳聞,乃至他身旁的副將——詹世勳。

邸老將軍沈重地點了點頭。

“不過,城還沒破,我們就不算敗。”

邸錚喜道:“叔叔有什麽好計嗎?還須快快部署。否則侄兒擔心,大周軍隊乘勝追擊,我們又要多添傷亡!”

這要是真的打起來,死傷那麽多也就罷了。

可是並沒有真打,大周的士兵也沒死傷,只有他們傷亡慘重。

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回國之後,少不得要被人笑話。

邸老將軍位高權重,自然沒人敢笑話他。

到時候要被笑話的,還不是他邸錚……

“的確,有一個好計策。”

邸老將軍屈指,在桌上輕輕地叩著,不急不緩。

“是什麽好計?!”

看著邸錚歡喜的模樣,他蒼老的面容上,露出一絲神秘的笑意。

皓月當空,北疆的長天與浩瀚黃沙,融為一體。

在夜色之中,唯有一片蒼茫,和蒼茫之中,小小的城池影子。

高高的城樓之上,有人舉起了酒壺,喝得豪邁。

“晉王殿下?”

一個人影走了過來,見獨自飲酒的是軒轅玦,便迎了上來。

軒轅玦放下酒壺,笑道:“來,同飲一杯!”

來人正是陳執軾。

兩人之間多多少少有些接觸,都是因為沈風斕這一層關系。

同是沈風斕的兄長,軒轅玦和沈風樓更加親密,可以直呼他的表字。

而與陳執軾之間,就差了不少。

這大概是因為,他對沈風斕,曾有某些超出兄妹的感情。

見軒轅玦如此大方,陳執軾也笑了笑,接過酒壺飲了一口。

一口醇香的酒下肚,那份距離感,一下子散開。

“殿下興致如此之好,是因為今日攻城之戰嗎?”

陳執軾說著,也學他席地而坐。

兩人的動作並不完全相同,卻是一般地疏朗隨性,格外默契。

“不是。本王想著,此戰大約很快就要結束了。這邊關皓月,景象壯美。斕兒未曾見過,我得多看看,回去同她講講。”

原來不是為了戰役的優勢而高興,是因為想念沈風斕。

陳執軾早有耳聞,軒轅玦時常寄信回京。

他還特特命人搜尋了本地的稀奇物件,像是薄如蟬翼的紗麗,還有在西瓜子上雕刻的人像。

有人以為是晉王殿下貪玩,後來才知道,那些奇巧物件都隨家書寄了回去。

都是給沈風斕賞玩的。

陳執軾抱著酒壺,擡首又飲了一大口。

“上一回,我見殿下的腰間,掛著我父親送給斕姐兒的玉玦。便知道殿下和斕姐兒,是當真恩愛。”

那是沈風斕貼身的物件,十多年來不曾離身。

當初她被沈太師軟禁,就是靠這塊玉玦,才能向定國公府求助。

軒轅玦接過他手中的酒壺,仰脖喝了一大口。

而後擡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液。

“那是本王搶來的,斕兒是半推半就。作為交換,我也把父皇賞賜我的盤龍佩給了她。”

陳執軾不禁訝異。

盤龍佩?

那可是皇家的信物,有了那塊盤龍佩,就能以晉王的名字做任何事。

“這麽貴重的東西,殿下能交給斕姐兒,果然是真心愛護她。如此,我父親母親也就放心了……我也,放心了。”

兩個男人心照不宣,彼此對視一眼,了然而笑。

陳執軾從未掩飾過,自己對沈風斕的好感。

他為人曠達疏闊,不屑遮掩,便是在軒轅玦面前也不曾掩飾。

這一點,軒轅玦也明白,反而對他更加放心。

“從前我聽信謠言,總以為殿下是廢太子一等人物,玩世不恭。那時想著,斕姐兒嫁給你,還是區區側妃,實在是委屈了她。”

軒轅玦不禁哈哈大笑,笑聲像北疆的月光一樣清冽。

“也不算謠言,我從前的確有許多放曠不羈之處,惹人忌憚也是尋常。與老詹初識之時,他不也在大殿之上,說我晉王名聲不佳嗎?”

關於這種話,軒轅玦從來沒放在心上。

那都是曾經了,遇到沈風斕之後,他已經學會了維護自己的名聲。

見他毫不在意,陳執軾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殿下就是太過直率坦蕩,反而叫人誤解。只要接觸多了,便知道殿下是個心中有丘壑之人,心胸曠達,文才政見,絲毫不輸於……”

他沒說出來的那個名字,便是寧王。

軒轅玦揶揄道:“便知道,我配得上斕兒了?”

兩人相視而笑,彼此心中的芥蒂,煙消雲散。

就在陳執軾猶豫著,是否要將邸老將軍之事告訴他時,衛玉陵忽然來了。

“晉王哥哥,你果然在這裏!”

她一見陳執軾在旁邊,不免有些錯愕。

陳執軾是沈風斕的表哥,他們倆怎麽坐在一處喝起酒來了?

好在陳執軾極有眼色,見此便站了起來,對軒轅玦拱了拱手。

“殿下和小郡主慢聊,我就先告退了。”

說著轉身退了出去,把地方讓給了他們兩。

衛玉陵反倒糊塗了起來。

他不是沈風斕的表哥麽,竟然不替沈風斕防著自己?

還這麽大方地離開,讓她和軒轅玦共處一室。

真是叫人想不明白。

“晉王哥哥,你怎麽和他在一起喝酒?”

衛玉陵說著,看著方才陳執軾坐的位置,猶豫了片刻。

最終她還是掏出了一塊帕子,墊在地上,坐在了軒轅玦身旁。

“我為什麽不能同他喝酒?”

他舉起酒壺,微微翹起的唇角,顯示出他心情頗佳。

衛玉陵見他歡喜,自己心中也歡喜。

哪裏還管他跟誰喝酒?

“晉王哥哥,我陪你喝!”

說著要奪他的酒壺,卻被他輕巧地擋開。

“小姑娘家家的,喝什麽酒?”

“為什麽不能喝?我十三歲那年就能喝四兩了,晉王哥哥忘記了嗎?”

衛玉陵奇怪地看著他。

軒轅玦一楞,不禁好笑。

他早就習慣了,沈風斕滴酒不能沾的模樣,一時忘記了這世上還有能喝酒的女子。

或許滿心滿眼裏都是她,所以不自覺地,就用她的標準去看待所有女子。

“你可曾聽說過,有個王爺娶了瞎眼歌姬的故事?”

一聽軒轅玦要講故事,她忙豎起耳朵認真地聽。

夜色中,他的聲音似水,溫而暖地,一點點漫開。

“從前有個青樓歌姬,蕙心蘭質卻是無艷之貌,還瞎了一只眼睛。後來一個英俊而年輕的王爺愛上了她。”

衛玉陵道:“既然瞎了眼,那肯定眼皮上長著影翳,一定很醜。”

軒轅玦看她一眼。

“這世上的感情,不是美就喜歡,醜就討厭的。若是如此膚淺,還談什麽愛情?”

他這話說得,倒和沈風斕不謀而合。

衛玉陵吐了吐舌頭,“晉王哥哥,那你繼續說,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王爺迎娶了那個瞎眼歌姬。迎娶當天有路人指著花轎問,娶個風塵女子就算了,怎麽還缺只眼啊。”

衛玉陵覺得,這個問話的路人,和自己想得一樣。

“那王爺是如何回答的?”

軒轅玦微微一笑,一雙桃花眼燦若星辰。

“那個王爺答,自從愛上她,我看天下的姑娘全多長了一只眼。”

衛玉陵忽然回過味來了。

沈風斕不會飲酒。

她賭氣道:“我記錯了,我小時候愛喝酒,現在長大了,不喝酒了。”

軒轅玦把酒壺放下,暢快地仰頭望向月空。

“幼稚。難道她也瞎了一只眼,你便要摳瞎自己一只眼嗎?”

“你……”

衛玉陵一下子洩了氣。

晉王哥哥成熟了,全天下只剩她一個幼稚了。

這種感覺,怎麽想都像自己被拋棄了。

“晉王哥哥不幼稚了,但是成熟了,真的更快樂嗎?”

軒轅玦被她問住了。

快樂?

從太師府壽宴那一夜之事後,他陷入被兄長陷害、被父親懷疑、冷落的境地。

而後是沈風斕的存在,讓他明白自己從前的幼稚,和未來的道路。

他好不容易鬥倒了太子,還要和寧王爭鬥,謀奪儲位。

快樂嗎?

並不見得。

“我只知道,若是不改變,一定會痛苦。”

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打壓,被欺淩,甚至——

看著沈風斕被搶走。

那是他決不能容忍的。

無論他是否改變自己,卷入黨爭奪儲,是他退無可退的選擇。

衛玉陵扁了扁嘴。

“晉王哥哥,你開心就好了……我也很開心!”

她忽然笑了起來,“至少在玉陵城,我很開心!有你在,只有我們在!”

沒有沈風斕。

她希望,沒有沈風斕在的日子,可以再長一些。

一壺醇酒已經飲盡,夜色也深沈了起來。

他從地下站了起來,拍拍自己的袍角,揚起些許模糊的灰。

“走罷,夜深了。”

今日這酒,對著關山明月,他飲得暢快。

只是來日回到京中,還是不提衛玉陵這茬的好。

沈風斕看起來大度,又是教衛玉陵如何追求他,又對他信中提及衛玉陵來北疆之事,毫無反應。

只有軒轅玦自己知道,她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有醋意的。

若真心喜歡上一個男子,明知他不會喜歡別個女子,還是會厭惡他和別的女子親近的。

他身形有些搖晃,笑意卻深到眼底。

不如還是告訴她,看看她會有多少醋意。

她要是吃醋起來,一定很可愛。

“晉王哥哥,我扶你吧!”

“不必了,只是半壺酒而已,還沒有醉到不能走路的地步。”

他是此戰的副將軍,軍中有不得飲酒的禁令。

只因今日攻城的優勢,定國公才放開禁令,讓將士們宴飲慶賀一番。

見他伸手擋著自己,衛玉陵早就習慣了,便乖乖跟在他身後。

兩人的身影一高一矮,一前一後,在城樓上慢慢走過。

站崗的哨兵看見他們,不禁面露微笑。

一個是姿容絕代的美男子,一個是在邊關少見的妙齡少女。

這樣的兩人,走到哪裏都很引人註目。

即便是在夜色之中。

衛玉陵站在他身後,一邊走,一邊擡頭仰視他。

他的戰袍已經脫了下來,只穿著尋常的素色衣袍,看起來格外溫暖。

高大的身軀脊背挺直,長發如潑墨洩下,頭上只紮著松散的發帶。

那根半新不舊的發帶,看起來格外眼熟。

衛玉陵的眉梢輕輕地蹙了起來,手在寬大的衣袖中捏緊。

她以為玉陵城沒有沈風斕。

可她錯了。

沈風斕的影子,永遠在軒轅玦的身邊,和他的心裏……

“嗖!”

忽然,有破空之聲響起,軒轅玦瞬間繃緊了身軀。

站崗的哨兵四處張望,一雙經過訓練的銳眼,很快看出了問題。

“殿下,不是在玉面城方向,是城內!”

若是玉面城中的樓蘭人突襲,那倒不奇怪。

城內?

為何夜深之時,忽然有這般箭矢之聲?

軒轅玦很快地反應了過來,大聲喝道:“快鳴金示警!城中有內奸!”

話畢立刻轉身,將衛玉陵按在了地上。

箭矢從兩人頭頂上飛過,那哨兵還沒來得起敲響鑼鼓,已經被射死在了崗哨上。

“這般密集的箭矢,城下竟然毫無動靜,必定是值夜的哨兵都被暗殺了!”

樓蘭人就是用這一招占領了玉面城,還想故技重施占領玉陵城麽?

衛玉陵嚇得捂住嘴,身子低伏貼在地上,小聲地開口。

“晉王哥哥,那我們……我們現在怎麽辦?”

眼下不知道敵方有多少人,城中多少內應,又混了多少樓蘭人進來。

當務之急,便是要給城中示警,以免城中有人再被暗殺。

若是這些人混到將軍府去,危及了定國公等人的性命,那就糟了!

“你在這裏趴著,哪裏也不許去!我去鳴金示警,一定要讓城中得知險情!”

衛玉陵轉頭,朝城樓上,那面高大的金鑼看去。

那裏四周空曠,箭矢密集。

一旁還倒著好幾個哨兵的屍體,都是想要去鳴金示警,卻被當場射死的。

“不行!晉王哥哥,那邊太危險了!”

軒轅玦甩開了她的手,拔出腰上佩劍,飛快地朝那處趕去。

箭矢密集地朝他發出,衛玉陵被破空之聲,嚇得蜷縮在地。

只見軒轅玦手中的佩劍,寒光一閃,迅速地擋住了飛來的箭矢。

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軒轅玦絲毫不敢馬虎,腳下步伐不敢放松,同時註意著四周飛來的箭矢。

又是一波冷箭射來,他一個騰空翻身,躲去了大半。

然而這一波箭矢太過密集,他身形才落地,胳膊卻被一只冷箭擦過。

嘶!

那只箭非同尋常,箭頭帶著六只倒鉤,俗稱蓮花箭。

被這樣的箭擦過肌膚,一下子刮去了大片肌膚,令人疼痛不已。

他下意識地蹙起劍眉,咬著牙,又躲過了一波箭矢。

那面高大的金鑼就在眼前,綁著紅色飄帶的鑼槌落在地上。

他飛快地拾起鑼槌,朝著那面金鑼重重地一擊!

鐺——

寂靜的夜晚,這聲響一下子傳開。

而就在他敲響金鑼之時,身後的又一波冷箭飛來,直指他的背心!

他站在巨大的金鑼前,整個背部完整地暴露出來,想要回身阻攔,已經來不及了……

嗤的一聲,箭矢入肉,濺出大朵的血花!

那只帶著倒鉤的蓮花箭,直直地刺入了衛玉陵的胸口,一下子染紅了她的衣裳。

原來在他敲鑼的那一刻,衛玉陵心知他不能一心二用,必定顧不上身後飛來的箭。

她只得匍匐在地,朝他爬過去,希望能夠保護他。

那一波箭矢射來之時,任憑軒轅玦武藝高強,也躲不過全部。

衛玉陵心中一急,飛身而上,用自己的身體替他擋住了箭……

“玉陵!”

密集的箭矢不斷地射來,軒轅玦死死地將她護在地上,一面用劍擋住飛來的箭矢。

幾道身影快速地飛上城墻,原來是軒轅玦的暗衛,他們擋在面前用劍擊飛箭矢。

與此同時,那一聲金鑼的巨響傳進城中,各處都點起了燈火。

城中守軍快速地傾巢而出,那箭矢很快停住,同時城樓底下響起了刀劍交鋒之聲。

不一會兒,那聲音便平息了下去。

軒轅玦這才顧得上查看衛玉陵的傷情。

她面色蒼白,眉頭緊蹙,口中抑制不住吐出鮮血來。

他將她抱在懷中,高聲道:“快請軍醫來,快!”

一個暗衛飛快趕去,而衛玉陵顫抖地伸出手來,抹過自己的唇角。

“晉王哥哥,我……我好痛。”

說著忍不住咳了一下,咳出了更多的血。

她還要試圖伸手去抹。

原本長得就不夠美,再配上一臉的鮮血,一定很難看吧?

她不要讓自己,這麽難看地出現在軒轅玦眼中。

“你不要亂動,軍醫馬上就來!”

見她伸手去擦拭自己唇角的血,軒轅玦按住了她的手,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抹去血跡。

可是那血跡越來越多,怎麽抹也抹不幹凈。

衛玉陵不斷地咳嗽,每咳一下,就吐出更多的血來。

“晉王哥哥……我好痛。我是不是,快死了?”

她在用身體去擋箭的時候,完全沒有想過自己的生死。

只知道,如果她不擋,那軒轅玦會死。

這麽多年來,她對他的愛,早就深入骨髓。

成為一種本能,一種失去了自我的本能。

如果他死了,那她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不是,只是尋常的箭傷,怎麽會死呢?你別說話,軍醫很快就到了。”

軒轅玦眉頭緊蹙,說起這些寬慰她的話,一點也不像真話。

衛玉陵輕輕地笑了起來。

“晉王哥哥,你不會說假話……咳,就不要勉強自己了。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麽嗎?咳……”

她嘴角鮮血直流,順著她纖細的脖頸,流進她的衣袍內側。

盡管軒轅玦讓她不要說話,她卻隱隱地感覺到,現在不說,可能就真的來不及了。

“我最喜歡你,不理我的樣子……咳。別人都巴結我,奉承我,不喜歡我……還要假裝很喜歡我。”

“只有你,咳……只有你,你不會那麽虛偽,你是真實的。我就喜歡你,咳……這個樣子。”

她刁蠻任性,她在京中飛揚跋扈。

她甚至不太聰明,總是惹禍。

但那不代表,她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她說話的氣力越來越弱,每一句話,都伴隨著血液飛濺。

而軒轅玦不停地替她擦拭著,郁結的眉頭越來越緊。

“軍醫呢?!快點!”

城樓之下,急促的腳步聲趕來。

原來是定國公他們都來了,軍醫連忙趕上前來,從軒轅玦懷中接過衛玉陵。

“小郡主?小郡主怎麽會傷成這樣?!”

衛家軍的將領們,看著衛玉陵口吐鮮血的模樣,一臉擔憂和悲憤。

“城中有內奸,他們驟然發動襲擊,射殺了城樓上的哨兵。本王去敲響金鑼報信,她替我擋了身後飛來的箭矢。”

軒轅玦說著這話,聲音越來越冷。

而那些從京中來的將領,都曾聽聞過,衛玉陵對軒轅玦的死纏爛打。

原以為,這是小孩子過家家式的愛慕。

想不到,她竟然能為軒轅玦豁出性命。

一瞬間,眾人肅然起敬。

軍醫放下衛玉陵的脈搏,看著她胸前的箭,連連搖頭。

“箭入內臟,藥石無靈。這種蓮花箭實在太過歹毒,若是拔出,會將小郡主的五臟六腑都扯破。不出一刻鐘,小郡主就會……”

他說話的當兒,只見衛玉陵已經昏昏欲睡,面白如紙。

城樓風大,她的身體又不能移動,只能讓她躺在地上。

軒轅玦脫下自己的裘袍,半跪在地上,用裘袍裹著她,讓她靠在自己懷裏。

眾人鴉雀無聲,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生命一點一滴地消逝。

“報!”

傳令兵從城樓下跑上來,“稟告國公爺,今夜發動偷襲的內應抓到了,共抓到二十個,還有溜進城來的一百樓蘭士兵。餘下的或死或傷,有的逃竄到城中去了,正在緊密搜捕!”

定國公無聲地點了點頭。

一個衛將軍的參將,發狠地咬著牙。

“這些陰險的東西,老子要用他們的狗頭,祭奠小郡主!”

或許是感覺到他懷抱的溫暖,或許是,傳說中的回光返照。

衛玉陵睜開了眼睛,看著離自己不過咫尺的軒轅玦,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

她不再咳嗽,不再吐血,也不再感覺到疼痛。

“晉王哥哥,這是你第一次抱我,我好開心。”

聲音甜蜜得像可以滴出蜜來,在這格外蕭寒的城樓上,越發令人心酸。

“那就,再抱一會兒。”

他笑得溫暖,不像平日裏,總把她拒之於千裏之外。

衛玉陵癡癡地看著他,而後慢慢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耳朵。

“晉王哥哥,你冷不冷?我給你暖一暖,好不好?”

說著,用她的手扣住了他的耳朵,擋住城樓上的寒風。

她笑得有些得意,而後看見了軒轅玦身後,一群人肅穆地看著她。

那些眼神中,有悲憤,有惋惜。

她輕聲道:“謝謝你們,在玉陵城這些日子,我過得很開心。只有你們是真的尊重我的,哪怕並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我的父親。”

她仰起頭來,看著那一輪明月的清輝。

“晉王哥哥,你說這北疆的月色好。我便留在這裏,年年月月替你看著,好不好?”

“我會托夢給你,告訴你今夕明月是圓還是缺,好不好?”

“請幫我告訴母親,我要留在玉陵城,陪伴父親的英魂……”

當初她的父親,是不是也死在漫天的星辰下,死在一眾將士的哀傷中?

她漸漸覺得乏力,捂著他耳朵的手,垂落到身側。

隨後,她帶著甜蜜的笑意,慢慢僵住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合起了眼。

在摯愛的人懷中,就連死去,也是最幸福的死法。

她的靈魂,從此在關山之間飄搖,在北疆月色下長存……

玉陵城,掛起了白幡。

因為那個以守衛玉陵城為名的小郡主,同她英勇的父親一起,殞身與此城。

十多年前,衛大將軍戰死沙場,百裏哀鴻,千裏嚎哭。

而今似乎又再度出現。

衛家軍人人胳膊上掛著白布,祭奠衛玉陵之死。

在他們眼中,她的死,不僅是為了保護晉王殿下,更是為了玉陵城的安危。

她的屍身停在將軍府中,那個用來商議戰局的前廳。

因為從今日起,他們不再需要商議布兵了。

“父親,玉面城城樓上已經掛起了白旗,邸家的少將軍邸錚親自送來了降書。為今之計,是否該接這降書?”

陳執軾背著眾人,壓低聲音對定國公問道。

他不能當著衛家軍參將的面,問定國公這話。

否則,那些哭紅了眼的漢子們,必定要殺了邸錚為衛玉陵報仇。

定國公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

“小郡主的死訊和樓蘭的降書,都已經八百裏加急送回京中了。受不受降,那是聖上的決議,你我幹涉不得。”

雖然他心中明白,聖上一定會接受的。

在此戰開始之前,朝中還有那麽多的大臣,希望大周主動求和。

無非是貪生怕死,不願意打仗。

現在樓蘭人主動投降,朝中必定是歡呼一片,怎麽可能不受降呢?

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京中的聖旨傳來,而後將玉面城收回手中。

而最棘手的是,這些衛家軍之人……

樓蘭的將軍來拜降,他們會不會一怒之下,殺人報仇?

玉陵城下,邸錚送來樓蘭盛產的珍寶,作為求和的禮物。

他低著頭,臉沈在一片陰影之中,看不清面色。

而他身後跟隨的小隊樓蘭士兵,同樣垂著頭無精打采。

邸錚的心中,回想起邸老將軍的話。

“原是要借夜間偷襲,奪下玉陵城城門,來扳回一局的!沒想到你這麽糊塗,竟然想射殺晉王?!”

邸老將軍暴怒不已,竟然給了他一巴掌。

“要是晉王真的死在你手上,別說我們的計劃會徹底失敗。玉陵城那十萬大周軍隊,拼死也會要了你我的性命,你信不信?”

晉王身為大周皇子,身份貴重,深得聖寵。

如果他死在樓蘭人手中,大周皇帝為了顏面,也會不惜派重病踏平樓蘭。

小小的樓蘭在北疆,和犬戎等小國比起來,的確算是一個大國。

跟幅原廣闊的大周相比,猶如蚍蜉撼大樹。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不就是想殺了晉王,讓寧王順利登基,就不用把蘭公主嫁給他了嗎?現在倒好,你殺的是衛家的小郡主!”

幸好死的是衛玉陵,只是一個死人的遺孤,他們尚且有退路。

只不過計劃改變,從用戰勝國的身份嫁公主,變成用戰敗國的身份請求和親。

他們只能如此,否則,瘋狂的衛家軍會不惜性命,和他們殊死搏鬥。

這不是他們要的結果。

“你自己做下的蠢事,你自己去面對!不論衛家軍如何譏諷謾罵,乃至是打你,你都得受著!”

……

邸老將軍的這些話,比城樓底下空曠的風,還要令他覺得寒冷。

“呸!”

城樓之上,一個胳膊上戴著白布的士兵,朝底下吐了一口痰。

那口痰正正落在邸錚手捧的珍寶上,格外刺眼。

見他吐得準,站在他身旁的士兵,不由得笑了起來。

那個吐痰的士兵,冷冷地朝底下道:“快滾吧,你們這群胡狗!害死了我們的小郡主,就想用這些金銀來贖罪嗎?”

邸錚雙手捧著珍寶,慢慢地擡起頭來,盯住那個吐痰的士兵。

他眼中發狠,惹得城樓上又是一聲冷笑。

隨後,一口濃痰徑直落在了他的臉上。

“少將軍!”

隨行的樓蘭士兵連忙擁上去,遞過帕子給他擦臉。

“你們怎麽能如此無禮?我們少將軍特意帶著樓蘭的珍寶來求和,這就是你們大周對待來使的禮節嗎?”

一個士兵憤憤地朝著城樓上,指責那些吐痰的士兵。

嗖的一聲,他話音剛落,胸口便中了一箭。

他身體僵直地仰倒在地,口吐鮮血。

邸錚見狀,連忙帶著幾個士兵往後退,一面退,一面朝城樓上看。

只見方才吐痰的那個士兵,手裏執著弓箭。

“這不是我們大周對來使的禮節,而是我們衛家軍對仇人的態度!你們要是再不滾,下一個殺的就是你們少將軍!”

果然如邸老將軍所言,這些衛家軍的人,都已經瘋魔了。

照此情形,就算大周的皇帝接受投降,他們能不能在衛家軍眼皮底下完成儀式,都很難說。

“走,我們先回去!”

他只得帶著人離開,甚至來不及收拾,城樓下被射死的那個樓蘭士兵的屍體。

定國公得知此事,當堂大怒。

“糊塗!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這是舉世不變的規矩!你們殺的只是一個樓蘭士兵,卻讓大周從此背上違背道義的汙名,你們擔待得起嗎!”

當時在城樓站崗的士兵,齊刷刷跪了一地,低頭不語。

而這些士兵的參將,連忙站出來為他們說話。

“國公爺息怒!樓蘭人趁夜偷襲,殺了小郡主,這股氣,叫我們怎麽咽得下去?!他們只是殺了一個士兵,並沒有傷到那個少將軍,已經很客氣了!”

定國公冷冷地瞪他一眼,嚇得他不敢再開口。

一向儒雅的定國公,幾乎從來沒有露出過這種神情。

也正因如此,他驟然發怒,才讓人知道有多可怕。

“不管咽得下去還是咽不下去,聖上有旨,接受樓蘭人的投降。你是想違抗軍令,還是想抗旨?!”

那個參將連忙跪下,“末將豈敢!”

聖旨已下,他們再不想接受投降,也必須接受。

天知道,他們有多想沖出城,直接將玉面城攻下,將樓蘭人殺個片甲不留!

“上一回,本將已經說過了。如果士兵再犯錯,那就不是責罰小隊長,而是責罰更高一級的將領。”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那個參將,眉頭緊蹙。

“來人,將吳參將拖下去,重打四十軍棍!至於你們——”

他看向低頭不敢言語的士兵,遲疑了片刻,最終開了********殺樓蘭士兵之人,違反軍令,斬立決!”

“國公爺,國公爺三思啊!您要打末將四十軍棍,末將能夠承受!可這兵,他是末將手底下最好的兵啊!難道就因為他殺了一個樓蘭人,就要賠命不成?”

定國公看他一眼,面上盡是殺伐決斷的冷酷。

仿佛回到了他從前,帶兵四處征戰時的模樣。

“軍人的第一要義,就是服從軍令!一個連軍令都不服從的兵,算什麽好兵?!違反軍令者斬,無需多言!”

說罷冷冷一揮袖,站在廳外的士兵走進來,將那個跪地的士兵拖出去。

被罰四十軍棍的參將還要說什麽,卻被陳執軾死死地捂住了嘴,往外頭拖去。

“不想死就別再說了,你久在軍中,難道違抗軍令是多嚴重的事,你還不如我知道嗎?”

陳執軾壓低了聲音,在他耳畔悄聲勸阻。

只有他這個親兒子,看得出定國公此刻,有多麽震怒。

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再違抗他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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