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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理寺監牢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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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青青嚇得朝後一縮,只見那男子轉過身來,白胖的面色帶著熏紅的酒氣。

“嘿嘿,還真的有美人兒啊!”

他朝著南青青撲過去,南青青嚇得腿軟,連忙朝旁一躲。

她撲向那扇門,正要開門逃出,卻怎麽也打不開那扇門。

“姐姐,宮女姐姐!快開門!”

她高聲大呼,門外卻什麽動靜都沒有,那個帶她來的小宮女不知道到哪兒去了。

而那扇門就像被人從外面鎖死了一般,怎麽也打不開。

南青青心中一凜,再轉過身來,那白胖的男子又朝她撲了上來——

含元殿上,聖上看過那本賬冊,恨恨地朝地上一摔。

“太子,太子呢!”

他雙手高舉,怒不可遏地咆哮著,因為用力過猛甚至咳嗽了起來。

蕭貴妃陪在身側,纖手不住地替他撫著後背。

“聖上,消消氣,有什麽事叫太子來一問便知,別氣壞了龍體。”

一個小太監飛快地從殿外跑進來,五體投地地跪下,聲音磕磕巴巴。

“不好了,聖上!太子殿下闖入女眷的更衣室,正和一個女子……”

當著王公大臣和皇室宗親的面,這樣不堪的事情,令眾人嘩然。

更有些女眷不覺捂住了鼻子,覺得這事實在骯臟。

沈風斕微微訝異,詹世城彈劾時的一腔正氣,聖上當著眾親貴面的雷霆大怒,都超乎了她的意料。

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意外之喜”。

她偏過頭去朝軒轅玦一看,後者也看著她,兩人的眼中是一樣的神色。

“你幹的?”

“難道不是你幹的?”

彼此眼神交接之後,很快地移開。

既然不是他們,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沈風斕的目光投向對面,寧王手中正把玩著空的酒樽。

細看便覺得不對勁,那只酒樽像是被人用力捏扁了,又覆原回來的模樣。

原本華彩熠熠的金光,黯淡了許多。

他在為什麽氣惱,竟然惱到把金樽都捏扁了?

寧王註意到她視線所在,略有些不自在,很快恢覆了一貫的笑容。

他幾不可聞地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太子這件事與他無關。

這下沈風斕就更加疑惑了。

難道太子真的命犯太歲,前朝剛有人彈劾他,他就在後殿中做了更不上道的事?

沈風斕直覺不對。

她從來不信命,更加不相信賊老天會這麽幫著她。

正想著怎麽擠眉弄眼,和寧王交流更多信息的時候,一只大手忽然遮住了她的眼簾。

晉王殿下湊近她,在耳邊惡狠狠地警告。

“當著本王的面,竟敢和別的男人眉目傳情?”

一股醋味慢慢地飄散開來,一壇久釀的陳醋,酸得正好。

沈風斕一把扯下了他的手。

“什麽眉目傳情?那叫互通有無!”

她及時把醋壇的蓋子蓋上,防止整個大殿酸味彌漫。

軒轅玦看到她抓著自己的手,忘記了松開,便去觀察旁人的反應。

不禁嘴角輕揚,勾起笑意。

殿門外響起了沈重的腳步聲,那是穿戴著鐵甲的禦林軍,才能發出的聲響。

緊接著,一對男女被押在了殿中,各自衣衫不整,發絲蓬亂。

有女子嚶嚶的哭泣聲,宛如夜鶯泣血。

這聲音仿佛一道寒氣,瞬間刺入了沈風斕的耳中,讓她為之一振。

而後她迅速地扭過頭去,竟然看到——

那個衣裳不整的女子,正是南青青!

她抓著軒轅玦的手忽然用力,後者朝她面上一看,又仔細看向那一對男女。

那個女子生得嬌柔單弱,看衣裳發式,應該是中等官宦人家的小姐,而非太子的姬妾。

看來太子是真的喝多了酒,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姐,竟遭受了這等無妄之災。

沈風斕抿緊了唇,聲線冷冽,“那是南青青。”

軒轅玦一下子反應了過來,微微一楞。

南青青?

據沈風斕說,能讓喪妻不娶的詹世城,臉紅到脖子根的南青青?

他下意識地朝詹世城看去,只見他跪在殿中,身子朝一側轉去,不可思議地看著南青青。

她裙擺淩亂,衣帶半褪,一頭軟若煙雲的青絲淩亂著……

這讓他仿佛遭了晴天一個霹靂般,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和言語。

面色如土,跌落塵埃。

南青青雙手護緊了自己的裙擺,像只受了巨大驚嚇的小貓一樣,蜷緊了身子。

無意一瞥,竟看見詹世城就跪在自己身旁。

她像是蜉蝣飄在水中,忽然看見了一根稻草般,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而後,她下意識地朝他膝行了一步。

一直陷在忡楞之中的詹世城,忽然做了一個動作。

就這一個小小動作,讓他後悔了一輩子——

他脖子朝後縮了縮。

南青青面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純凈的眼眸,再度被無限的恐懼侵襲。

隨後她躬起了腰,低下了頭。

再度縮成了,一個小小的影子。

詹世城張了張嘴,朝她伸出了手,似乎想解釋什麽……

“太子!你到底做了什麽?!”

太子跪在地上擡起頭來,一張白胖的圓臉,使得面上的酒氣紅暈更加明顯。

聖上看了更加氣不打一處來,隨手在席上抄起一顆果子,朝太子的腦袋上砸去。

這一砸不偏不移,正正砸在他的額頭上,迸濺的果渣在殿中揚起。

太子滿面流淌著混黃的汁水,有好事者定睛一看——

嘿,好一個脆嫩多汁的蘋果!

他淋了這一頭一臉,也不敢委屈,忙辯解自己的冤情。

“父皇,兒臣冤枉啊!兒臣一時喝多了,不知道哪個殺千刀的小太監,把兒臣引到了女眷那邊,說是,說是……”

太子忽然停了口,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說是什麽,還不快說!”

聖上轉身又從席上揀了一顆蘋果,作勢要朝太子砸去。

太子妃連忙離座跪地哀求,衛皇後也上前來拉住了聖上的手。

“聖上息怒,聽城兒把話說完,要打要罰不遲啊!”

事到如今,她早就看出來了,今日聖上的壽宴成了鴻門宴。

項莊舞劍,意在太子。

除了晉王之外,還會有誰對太子下這樣的狠手?

她怨毒的目光,透過聖上,看向另一側扶著聖上手的蕭貴妃。

蕭貴妃毫不示弱地回視她。

跪在殿中的太子朝臉上一抹,混黃的汁水並果渣糊得滿臉都是,看起來越發醜陋。

“他說那邊更衣室裏頭,有一隊新來的舞娘身段極好,要領兒臣過去嘗嘗鮮。兒臣哪裏知道,裏頭是個好人家的小姐在換衣裙……”

南青青微弱的哭聲,在太子的高聲申辯中,湮沒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太子,和聖上這兩頭。

看太子如何自辯,看聖上會如何處置太子。

小小的一個南青青,無人在意。

就連她的父親,吏部侍郎南奇賦,都只能列席在靠近殿門的位置,毫不起眼。

只有沈風斕的目光一直註視著南青青,看著她當眾衣衫不整的窘態,和她驚恐萬分的無助。

或許這種心情,只有沈風斕能夠明白。

她當初不也是這樣麽?

好端端地睡了一覺,醒來便發現自己的清白之身沒了,連那個男子是誰她都不知道。

她無助而焦躁,費盡心機,為了活命甚至主動倒進蓮池之中,想借病退婚。

而後她才明白,這一切都是無用功。

她陷在旁人的棋局之中,如何費心,都不過是跳梁小醜一般惹人發笑罷了。

而現在的南青青,連這個垂死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她被公然帶到朝堂之上,讓京中所有的親貴大臣,都看到了她最狼狽的模樣。

對於一個女子而言,所有的矜持被人踐踏在腳底,何其殘忍。

她不禁咬緊了牙,眉頭蹙成殺機。

與其說那股殺機是為了南青青,倒不如說,是為了彼時的她自己。

纖纖細指握緊成拳,掩藏在寬大的廣袖之中,指甲狠狠地摳進了手心。

一片冰涼的觸感。

指尖雖是冰涼,心中卻有一團不屈之火。

一只溫暖的手掌靠近她的,緊緊抓住了她的手,將她的緊握松懈下來。

那手在她掌心一抹,有些許黏膩的什麽,沾上了他的指尖。

軒轅玦眉頭輕蹙。

那絲極淡的血腥氣,還是湧入了他的鼻尖。

他熟門熟路地在她袖子摸索,伸手探進她裏衣的袖子。

慢慢地摸出一方柔滑的絲帕來。

女兒家身上的帕子總是那樣多,有人愛別在衣襟上,有人愛掛在腰間,也有人喜歡捏在手上。

沈風斕的小習慣,便是裏衣袖中總藏著一塊帕子。

絲帕對半別起,紮住了她的手掌,將掌心斑駁的細碎傷口壓制住。

這一切都在桌子底下,在沈風斕寬廣的衣袖中進行。

緩慢,精細。

竟無人察覺。

沈風斕心頭一顫,微微偏過眼去。

“別怕,你不是她。”

你不是她,你聰明果決,不會像南青青這樣匍匐在地,不敢為自己辯解。

你不是她,你出身高貴,不會像南青青這樣毫無體面,被眾人的目光淩辱。

你不是她——

因為他不是太子,他會彌補她所有的驚懼與痛苦,給她一生安穩。

那只紮著絲帕的纖纖玉手,在空蕩蕩的廣袖之中,似乎找不到著落。

如同跪在大殿之上的南青青一般,無處安身。

良久,她顫抖著伸出手,抓住了他。

那只溫暖的大手一滯,隨後小心翼翼地回握住了她。

十指緊扣。

殿上,聖上甩開了衛皇後的手,聽著太子的辯駁,差點沒氣得厥過去。

他一手撫在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就連蕭貴妃也不敢隨意上前勸解。

這正是聖上處置太子的大好時機,天時地利集於此刻,她犯不著再假惺惺地勸聖上息怒了。

只是朝著李照人那邊招了招手,李照人點頭會意,送上來一個錦盒。

“聖上,快把這救心丹服了罷?”

聖上年老之後火氣一旺,就會腦中眩暈,一口氣提不上來。

這救心丹便在急躁之時服上一顆,便會緩解許多。

蕭貴妃倒了一杯清茶來,親自伺候聖上服了藥,他的面色才恢覆了正常。

太子畏畏縮縮地跪在底下,這才看到詹世城也跪在一旁,想起了自己離開大殿之前的景象。

他忽然心生一計,試圖把聖上的怒氣引到詹世城身上。

“父皇,這個詹世城鬥膽給父皇獻那樣的壽禮,實為詛咒父皇啊!父皇不妨先處置了這個逆臣,再處罰兒臣不遲!”

他話一出口,席上之人的目光,盡數向他投來。

太子心中咯噔一下,有一種極不好的預感。

為什麽這些人的目光,就好像,好像是……

在看傻子一樣。

嗖的一聲,一顆比方才更大的蘋果,在太子的腦門上開了花。

坐在一旁席中,一個大臣一邊臉上有大片燙紅的痕跡,見狀朝後一縮。

聖上年事已高,砸東西的準頭可謂百步穿楊,他面上的燙疤不就是鐵證?

太子腦門上同一個地方,被砸了兩次,紅腫油亮了起來。

得虧他腦滿腸肥,若是尋常人,只怕早就被砸出一臉的血了。

他竟然只是泛起油皮而已。

聖上怒聲道:“你當詹世城獻的是什麽壽禮?他獻的就是你,是你和樸珍前這一群大蛀蟲!”

太子這才發現,戶部尚書樸珍前跪在他後頭,瑟瑟發抖。

他腦中轟地一聲,只見高高的上首,衛皇後面色慘白地看著他。

那張已至中年的滄桑面容,用厚厚的脂粉遮蓋著原有的枯黃肌膚,此刻像是面具一樣浮了起來。

陰森,可怖。

像是在朝著他說,大勢已去。

果然,聖上冷笑了一聲,連連搖頭。

他的兒子個個聰明,怎麽會有太子這麽個蠢蛋?

“詹世城彈劾你東宮與樸珍前勾結,貪汙國庫銀兩多達五十萬。又利用這些銀錢賄賂收買朝中、地方官員,你認不認?”

太子便是再愚蠢,也知道這樣的大罪絕對不能認。

他嚇得身子一顫,哆哆嗦嗦道:“不,父皇,兒臣沒做過!兒臣沒有!”

聖上擺了擺手,一副已經死心的了模樣,慢慢地回到禦座之上坐下。

蕭貴妃仍在旁攙扶,衛皇後楞在原地直挺挺地站著,活像是一具風幹的骷髏。

“將太子、樸珍前,關入大理寺監牢。”

聖上的聲音威嚴沈穩,方才的盛怒已經平息了大半。

“所有涉案官員,一律停職查辦。無朕旨意,不得出府。”

“待此案查清,再做處置!”

一錘定音。

太子幹癟的狡辯之詞,什麽都挽回不了。

“父皇,父皇!兒臣沒有啊,兒臣是冤枉的!”

太子急得大呼,殿外的禦林軍已經上前,將他拖下了殿。

一並被拖下去的還有樸珍前,一個在朝堂之上汲汲營營數十年,卻敗給詹世城一腔正氣的老者。

他忽然發覺,自己或許是真的老了。

在詹世城這樣的小輩面前,他竟然嚇得渾身顫抖,甚至想不出一句為自己辯駁的話。

因為他所說的——句句屬實啊!

聖上沒好氣地看了一眼,還跪在階下的太子妃,和忡楞在一旁的衛皇後。

一掃而過,沒有說話。

再看底下詹世城還跪著,便緩了口氣,“詹世城,起來吧。”

詹世城這種彈劾的方式,太過激烈,對聖上的年紀來說實在是不適宜。

但聖上愛才,喜歡這樣耿直的忠臣,也知道他有些缺心眼,不如沈太師那麽會明哲保身。

這樣的他,在某種意義上,有著比沈太師更寶貴的價值。

故而他沒有遷怒詹世城,心中反而對他更加信賴。

詹世城雙膝已僵,起身的時候,不自覺朝著南青青看了一眼。

聖上這才註意到她,鼻子眼裏冷哼了一聲。

“這個不知廉恥的女子,是哪來的?”

一句話,讓南青青渾身顫抖了起來。

詹世城膝蓋一曲,正欲再跪下求情,南奇賦已經從席中滾了出來。

他五體投地地跪著,連連朝上首磕頭。

“微臣有罪,教養出這樣的不孝女,都是微臣之罪!”

自己清清白白的女兒,被太子毀了清白,他竟反過來說南青青不孝?

難道一個柔軟女子保護不了自己,阻止不了惡徒對自己的傷害,這也是錯嗎?!

沈風斕幾乎憤而起身,卻被軒轅玦牢牢扣住了手,動彈不得。

她從未發現,晉王殿下身嬌肉貴,竟然有這樣大的力氣。

軒轅玦同樣詫異。

他從未見過沈風斕,這般憤怒的模樣。

或許是她氣到顫抖的手,讓他忽然意識到了,沈風斕為什麽一直在拒絕她。

對於一個女子,對於驕傲的沈風斕。

當初那件醜事,對她的傷害——實在是太大了。

聖上微微瞇起眼來,細看那五體投地的官員,問道:“是吏部侍郎,南奇賦?”

跪在地上那人又繼續磕起頭來,像個不倒翁一樣,無休無止。

對這個南奇賦,聖上並沒有太深的影響,並不是什麽重要的人物。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顧忌什麽了。

“把這個南家的小姐也押進大理寺去,朕現在沒工夫處置這些爛事!”

南青青仍是蜷縮在地上,誰也看不清,她埋在亂發之間的面龐。

也沒有人註意到,她從何時起已經止住了哭泣。

從頭到尾,聖上沒有問過她一句,到底發生了何事。

也沒有人為她求過一句情,替她說過一句話。

她無關緊要,她命如草芥。

呵呵。

南青青被禦林軍拖著,順著動作擡起了臉,滿面寒霜。

詹世城楞楞地看著她熟悉的面容,露出那陌生的冷笑之意。

少女嬌羞柔軟的嗓音,還在他耳邊回蕩。

“呸,詹大人好歹也是個朝廷命官,這樣輕佻的話,怎能隨意說出口?”

“多早晚說怪你了?什麽許不許的話,大人同我一個小女子說有什麽用。”

“大人也該想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個女兒家……”

……

他終於不顧一切,大力將自己腰間的衣帶解下,寬下外袍覆在南青青身上。

那寬大的外袍,罩在南青青嬌小的身軀上,大得像一面屏風,又像一個堡壘。

遮住了她所有的羞恥。

“慢著!”

滿座皆驚,看著只著中衣的詹世城,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

這個詹世城……

瘋子,簡直是瘋子!

“聖上!”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大禮朝拜,“聖上,是太子酒後失德,淫辱良家女子,與南小姐有什麽相幹?”

他言辭振振,一如既往。

沈風斕在心中,大力為他喝彩。

而聖上這一回,卻沒有像從前那幾回一樣,容忍他的忠直。

“詹世城,你別以為朕對你有所偏愛,就可以在朕面前放肆。”

聖上的聲音隱含著怒氣,他可以將詹世城彈劾太子,當做是他忠直剛正。

可他不能容忍,詹世城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這般桀驁不馴。

沒有一個皇帝,能夠容忍臣子不遵聖意。

詹世城若是能聽懂聖上話中的隱怒,那他就不是詹世城了。

他朝地上又磕了一個頭,再要開口,沈風樓快速從席中站了出來。

“回稟聖上,微臣曾經擔任滄縣縣令,與詹大人同樣掌管地方政治,私交頗好。聖上也是知道的,詹大人為亡妻守孝多年。前些日子才告訴微臣,他想上南大人的門提親……”

眾人恍然大悟。

怪不得詹世城反應如此強烈,原來太子酒後失德淫辱的女子,是他想求娶的妻子……

聖上的面色總算好看了一些,想到詹世城也算是老鰥夫了,為自己心悅的女子求情也情有可原。

便點了點頭,“既是如此,朕就不追究你禦前失儀之罪,他日再給你許一個好人家的女兒便是。”

沈風樓搶在詹世城前頭開口,“詹大人一定是歡喜壞了,不知如何作答,微臣替他謝聖上隆恩。”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並非是詹世城不作答,而是沈風樓搶了他作答的機會。

聖上自然也看得出來,卻沒有點破。

沈風樓是個知情識趣的年輕人,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怎樣保全聖上的面子。

同時,也保全詹世城。

南青青被拖了下去,詹世城也被沈風樓拉著,退到了後殿換上衣裳。

一日之間,從得到南青青暗示的狂喜,跌到她被關進大理寺監牢的絕望。

詹世城宛如一個提線木偶,怔怔地由著沈風樓擺布。

沈風樓眉頭輕皺,一面替他換上宮人準備的衣裳,一面在他耳邊低聲提醒。

“老詹,枉我視你為兄,當你是條漢子,你現在懦弱給誰看?既然對南小姐如此深情,現在就想辦法救她才對,在這傷感有什麽用?”

沈風樓總是知道,什麽時候該說什麽話,對什麽人又該說什麽話。

一語驚醒夢中人,詹世城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

“高軒,你腦子好使,這回你一定要幫幫愚兄!”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詹世城說這話的時候,眼眶中卻是濕潤一片。

沈風樓看不過眼,別開了頭。

他忽然想到,今日聖上的壽宴開始之前,詹世城汗涔涔地站在他的席前。

“高軒,你可能要有嫂子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像是會發光。

一張板正的面容,頭一次染上這樣的春情。

而今……

一切都讓人措手不及,猶如一段惡俗的話本子。

比晉王府滅門案還要惡俗。

竹板一拍,故事卻沒有結束。

“今日之事,其中必然有人設計。聖上此番壽宴並沒有歌舞表演,為什麽會有個小太監,告訴太子是去看舞女?”

“至於南家小姐,她的衣裙怎麽了?為什麽好端端的要換?”

“她在房中換衣裙,宮中伺候的宮女那麽多,就沒有一個替她把門的嗎?”

“又那麽正好,那個小太監就領著太子進了南小姐所在的房間……”

沈風樓的分析井井有條,樁樁件件,都指向此事有人密謀。

詹世城想了許久,才反應了過來。

“我今日要彈劾太子,正好太子在後殿就發生了這樣的事。若說此事有人密謀,矛頭必然直指太子。除了你和宜正,還有誰知道我今日彈劾太子?”

沈風樓一瞬間想到了晉王,而後又將他排除了。

“晉王殿下心高氣傲,絕不屑利用無辜女子設此陷阱。更何況,舍妹與南大小姐是閨中好友,絕不會是他們。”

詹世城楞楞地點了點頭,甚至沒有想到,要問問沈風樓這件事晉王怎麽會知道。

他初見南青青那日,便是沈風斕主動提出帶南家的馬車回城,以免平西侯府的人再找她們麻煩。

晉王與他之間又有私交,這兩個人,他都能放心得下。

“那到底會是誰設下此計?”

沈風樓搖了搖頭,“太子的仇敵太多了。何止是晉王?你難道忘了,還有恒王,乃至是寧王或者齊王都有可能。”

寧王私底下已經和晉王達成了一致,這一點他知道,卻不能告訴詹世城。

齊王看起來孱弱,未必不是蓄勢待發。

還有後宮之中,那些各懷心思的娘娘們……

詹世城忽然想道:“眼前還是晉王殿下最得聖寵,我便豁出去臉去求求晉王殿下,或許他能在聖上面前求求情?”

沈風樓搖了搖頭,為詹世城的頭腦簡單嘆了一口氣。

“太子與晉王相爭之勢最是兇猛,太子這邊一出事,聖上難免疑心其中有晉王殿下的手筆。此時晉王殿下去求情,反而更遭忌憚。”

“罷了,宮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回去冷靜冷靜,咱們到了宮外再說話。”

詹世城咬了咬牙,低頭朝四周一看,來來往往的太監、宮女多不勝數。

焉知這些人裏頭,有沒有像引太子去看舞女的,那樣的小太監?

兩人步出後殿,一場壽宴已經不歡而散,聖上和嬪妃們都走了,只有大臣們還在陸陸續續離開。

兩人在玄武門外告別,詹世城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心底竟產生一種依賴。

查案是他的本職,他勉強可以——

的確很勉強,查的時候漏出了馬腳,引來了刺客入府殺他。

救人這件事,他就更加一竅不通了。

除了敢忠言犯上的那股勁,他覺得自己,好像就沒有什麽會的了。

不像沈風樓,比自己小了好幾歲,頭腦冷靜,又能言善道。

若非他方才在聖上面前替自己解圍,只怕他現在也要被關進大理寺監牢了,又指望誰去救南青青呢?

他挫敗地低著頭,沿著宮門前的大道,慢慢地走去……

一襲玄色的裙擺,出現在他的視線中,擋住了他的去路。

他驚訝地擡頭一看,玄衣美人絕色傾城,肌膚勝雪。

她那一雙寒潭似的眼眸,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詹大人,如果你想救青青的話,我可以幫你。”

——

大理寺監牢中,長長的走廊兩邊,是一排排的監牢。

天字監中,關押的都是皇室宗親,身份顯赫,空著的日子倒比有人的日子多。

這回總算又開張了,還關的是儲君太子。

此案畢竟尚未查明,雖然聖上一怒之下把太子關了進來,不代表他就不會出去。

故而太子的牢房一應陳設都是頂級的,不論是書案還是臥榻,甚至恭桶都是鑲金嵌銀的。

次一等的是地字監,關押的都是犯了要案的高官,這一回又關進來了一個戶部尚書。

幾個獄卒閑來無事,湊在一起嘴碎道:“兩個大老爺們關的都是好位置,反倒是那個嬌滴滴的小姐,關在了最低等的黃字監。”

黃字監,關押的都是十惡不赦的暴徒,譬如殺手、刺客……

大理寺監獄畢竟不是外頭府衙的監獄,在這裏頭的人,不是出身顯赫位極人臣,便是罪大滔天。

如南青青這樣的白身女子,又沒有犯什麽大罪,算是十分少見了。

“那個小姐啊?聽說她是進宮參加聖上的壽宴,更衣的時候被太子撞了進去,而後……”

幾個獄卒心照不宣,發出了猥褻的笑聲。

那笑聲穿過空曠的監獄,隱約傳到了一排死寂的牢房中。

潮濕的牢房地上,鋪著一層薄薄的稻草,上頭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蟲子在爬。

只有一個墻角的稻草鋪得厚一些,用來給犯人當做床。

因是夏日,連薄被都沒有一張。

空氣中彌漫著腐敗發黴的味道,穿著白色囚服的嬌小女子,在那張稻草床上縮成一團。

她在這監牢中度過了一夜,這一夜滿是驚懼。

起初,每一只蟲子爬行在稻草上的動靜,都能讓她嚇得心顫。

而後,她漸漸習慣了這些動靜,變得麻木。

直到夜晚來臨,一個笑得猥瑣的獄卒,給她送來了一碗飯。

“吃飯了,你今兒剛進我們大理寺的監牢,這頓飯算是迎你!”

南青青饑腸轆轆,遲疑地靠過去,看到了一碗還算幹凈的白米飯。

上頭鋪著幾片肥瘦相間的肉,並一些黃綠相間的鹹菜。

她伸出手去接——

那獄卒端碗的手朝後一縮,笑得狡詐又可怕,目光在她身上來回掃視。

南青青驚恐地縮回到稻草床上,裹緊了那件,詹世城脫給她的外袍。

那是一件雨過天青色的直裰,上頭還帶著些許,他今日擡那箱子留下的汗水味。

此刻這股汗水的味道,卻最讓她安心。

那獄卒仍笑著,把臉湊近牢房的柵欄,恨不得把頭伸進來。

“小美人兒,你不是餓了想吃飯嗎?給哥哥些好處,不就能吃了嗎?”

好處?

她忽然想到,太子一身酒氣抓住她,一把扯下她的裙擺……

好處,他說的好處,便是這樣吧?

南青青縮成一團,不管那獄卒說些什麽,都不為所動。

那獄卒磨破了嘴皮子,好說歹說,南青青還是油米不盡。

他氣得將飯碗砸在了地上,“進了大理寺還擺大小姐的譜?那你就等著餓死吧!”

白米飯撒在地上,一下子吸引了許多蟲子,像潮水一樣地湧了過去。

南青青面無表情。

餓死嗎?

那就餓死吧。

她本來就已經,不想活了……

寂靜的監牢中,忽然響起一串腳步聲。

“有人來了,快回去!”

方才還聚在一處說些猥褻話語的獄卒,立馬散了開來,站成了兩排。

走廊的盡頭,響起了大理寺少卿,餘傑的聲音。

在這裏,除了大理寺卿之外,職位最高的便是他。

只聽得他極為客氣道:“……下官這就領您過去。您小心些,這地上滑。”

大理寺少卿是堂堂從三品官,這是迎接何人進來,至於如此畢恭畢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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