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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傻兒子與暴力女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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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風斕不禁笑出聲來,“好啊,你原來是帶著舅母的命令來的。我當你是真的扶危濟困,好心來幫詹大人呢!”

“話可不能這樣說,這是一舉兩得之事,何樂而不為?”

他眉梢一挑,眼裏帶著小小的得意。

方才在木清華面前,他不便直說是陶氏特意叮囑他來告誡沈風斕。

他想了想,有些嚅囁道:“你和晉王殿下,相處得還好麽?晉王殿下是否見過沈風翎,對她又是如何?”

“挺好,有了雲旗和龍婉,你們就不必替我操心了。”

她現在是母憑子貴,有了這一對帶來祥瑞的龍鳳胎,她這輩子都可以衣食無憂。

——只要她願意。

沈風斕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楞神片刻,終於想通了陳執軾的意思。

“你的意思莫不是,沈風翎對晉王殿下有意?!”

“是我母親的意思,你們女兒家的心思,她自然比我懂得。”

沈風斕搖頭笑道:“不可能的。晉王殿下只見了她一回,還是父親續弦那日,柳姨娘帶著她來咒我小產。晉王殿下當場黑了臉,那副模樣,哪個女兒家會對他有意?”

陳執軾認真地看了她一眼,見她神情坦蕩,並不似在說假話。

晉王殿下位高權重,年少成名,又生得一副顛倒眾生的絕世美顏。

恐怕這世上也就只有沈風斕,會對晉王如此放心吧?

這天下女子,無人能及她沈風斕的傾城絕色,靈慧出塵。

他一眼望進她那雙幽如深潭的眸子裏,出神許久。

“軾表哥?”

直到沈風斕連喊了他兩聲,他才回過神來。

“不可能就好。母親就怕她一心想和你爭馳,做出什麽蠢事來。”

他不自覺將手攏進袖中,在寬大的衣袖底下,摩挲著手上那枚通透如水的翡翠扳指。

那扳指和沈風斕腰上的翡翠玉玦,乃是一塊璞玉中挖下來的,天生一體。

沈風斕道:“晉王殿下生了一雙風流的桃花眼,難怪世人見他都以為是浪蕩之輩,其實他潔身自好得很。”

實際上他是個不近女色的柳下惠,府中連個姬妾都沒有,僅有的兩個通房丫鬟綠翹和紅妝,也是浪得虛名。

——這也是她無意中從紅妝口中得知的,原來晉王從未收用過她二人,只是做個樣兒給外人看罷了。

若連兩個名義上的通房丫鬟都沒有,只怕旁人要以為,晉王殿下有龍陽之癖。

這也解釋了,為什麽綠翹總要跑去上房,試圖得到他的臨幸。

陳執軾聽得心裏有些不自在。

她並非心甘情願嫁給晉王,先前還在靜清院住著時,又收到百般冷落。

怎麽這麽快,她就開始為他說話了?

不禁有些吃味道:“晉王殿下身邊不乏追求者,尤其是那個小郡主,刁蠻任性是出了名的,你可千萬不能大意。”

一向疏朗開闊的陳執軾這樣婆婆媽媽地叮囑了起來,沈風斕又好笑,又感動。

“知道啦,軾表哥也該操心操心自己的終身大事,你也到娶親的時候了,可有中意的哪家小姐?”

陳執軾自嘲一笑,“我哪裏懂你們女兒家的心思,白娶一個回去也無用,過一二年再說吧。”

說罷見不遠處木清華和南家姊妹走來,便提醒沈風斕,“天色不早了,你們也該回去了。我派幾個護衛送你們,路上小心。”

沈風斕也沒有推辭,又和詹世城告了別,三輛女眷的馬車一同朝回城的路上駛去。

回城的馬車上,沈風斕閉目養神,一邊思考著陳執軾所說關於沈風翎的話。

她絕不認為以晉王那日冷淡的態度,會讓沈風翎對他產生什麽旖旎的心思。

倒是寧王那般溫柔之人……

電光火石在她腦中劃過。

她未曾問過寧王,他是怎樣讓沈風翎乖乖聽他的話,帶上衛玉陵去晉王府的。

寧王也未曾主動提起。

難道……

她不禁一陣惡寒。

以沈風翎庶女是身份,是絕對做不了寧王的正妃的。

難道是因為她是晉王的側妃,所以沈風翎寧願放棄做中等官宦人家的正室,也要攀附寧王與她平起平坐?

以她對沈風翎的了解,她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性。

她的腦中不禁浮現起寧王指節上發紅的凍瘡。大年初一,正是朔風如刀、大雪漫天之時。

別的皇子照例要晨起進宮,去向聖上請安,為自己的父皇恭祝新年吉祥。

就連被禁足的太子、被冷落的晉王,也能在長生殿外遙遙嗑一個頭,聊表身為人子的孝心。

而所謂風頭正盛的寧王,卻在這樣的日子裏,被遠遠派去太原府撫恤災民。

名義上說是代天子出巡,也不知道是聖上糊塗了,還是禮部沒有安排好儀仗。

若是以天子儀仗出巡,怎會凍得滿手生瘡呢?

而他含笑如常,似乎沒有半點愁緒,就是提及賢妃之時,也沒有停止過笑容。

是不是微笑成了習慣,連怎樣不笑都學不會了?

她不自覺替他心中酸澀,又感慨無論是沈風樓還是晉王,都對他有所誤讀。

輕輕的吃笑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睜開雙眼,看見浣葛正在對浣紗邊比劃邊說著什麽,笑得臉都憋紅了。

“你們在說什麽這麽好笑?”

浣紗忙道:“是不是吵著主子養神了?都是浣葛這丫頭,見一個編排一個。”

她說著也沒忍住笑了。

浣葛捂著嘴邊笑邊說,“小姐方才沒瞧見嗎?咱們走的時候啊,詹大人就盯著那個南家的小姐。南家的小姐一察覺到,他就忙低下頭去,臉紅得像個大燈籠。”

浣紗打了她一下,“你還說!如今膽兒越發大了,編排人編排到小姐跟前了。”

浣葛邊躲邊笑,“小姐看到沒有?詹大人看的到底是南家大小姐還是二小姐?”

“是南家的大小姐。”

先前南青青誇詹世城風趣的時候,她就已經瞧見他的面色了。

沈風斕說得篤定,浣葛就更好奇了,“南家兩個小姐生得一模一樣,小姐到底是怎麽分辨她們的?”

“其實也不難,她姊妹兩個生得是一模一樣,但是性子稍有不同。我先前見過她們一回,如今再見,自然認得了。”

“對了。”

沈風斕略思忖了片刻,問道:“從前你們常在我面前,說那個平西侯府的大小姐,我也沒細聽過,你們再說與我聽罷。”

浣紗和浣葛面面相覷。

“小姐從前最不願意我們提汪大小姐,怎麽今兒主動要聽了?”

她從前是不喜歡被拿來與旁人捆綁在一起,她就是她,不是什麽京城雙姝之一。

她甚至不是那個原身沈風斕。

所以她不愛聽丫鬟們總是拿她與汪若霏相提並論,但今日——

頭一回見著這個汪若霏,沒想到是這樣一個偽善的人物,還對她投以那般古怪的目光。

她怎能不問個明白?

浣紗想了想道:“這位汪大小姐,是平西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據說也是自幼早慧,到底是幾歲會讀書的,也沒人說得清了。她出身侯府,又美貌多才,當然,和小姐你是比不了的。”

“既然比不了,為何齊名並稱?”

“這個我知道!”

浣葛得意道:“方才堵在那處的時候,我和旁邊一個圍觀之人聊了聊。原來這汪家大小姐,與其說是才貌出了名,不如說是憑氣度出了名。”

沈風斕不禁失笑。

汪若霏?

氣度?

這兩個詞完全搭不上邊。

“你具體說說,是怎麽回事?”

浣葛道:“話還要從這位姓邱的表小姐說起。她是家道中落寄養在平西侯府的,明明比汪大小姐長了三歲,卻是個惹事精,最愛仗勢欺人。”

“每次她惹事欺負了人,都是汪大小姐出面替她收拾爛攤子。像今日這樣的事情,不知道發生多少遍了。汪大小姐也不肯把她這位表姐趕走,還總是帶在身邊同起同坐,所以她大氣之名就漸漸傳開了。”

沈風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她想不明白,像汪若霏那樣自矜之人,為何要帶邱雙瑩這種人出門丟人現眼。

邱雙瑩雖只是表小姐,丟的到底是平西侯府的顏面。

現在終於明白了——

隨身攜帶一朵幾近枯黃的綠葉,來襯托自己這朵明艷的紅花。

旁人嘲笑平西侯府表小姐仗勢欺人的同時,更會誇獎她這個嫡小姐大度能容,對平西侯府的名聲毫無損害。

也不知道那個備受她照顧的表姐,若是想到這一層,還會不會對她感激涕零?

“那麽,我從前見過這位汪大小姐嗎?”

沈風斕佯裝思索的模樣,“我有些記不清了,好像是見過,又好像……”

浣紗老實地搖頭道:“不曾。小姐出席那些個什麽茶會花會的,偶爾會跟這位汪大小姐同在席上,卻沒有說過話。”

這大約是一種王不見王的心理,兩人一個是士宦官家,一個是勳貴世家。

各自在各自的圈子裏,都是其中翹楚,被人眾星捧月地供著。

非要湊到一處,只會產生尷尬。

沈風斕眸子微瞇,眼底閃過一絲寒意。

既然她和這位汪大小姐連話都沒有說過,她何至於以那樣的眼神看自己?

其中必有問題。

汪若霏,寧王,沈風翎……

這一趟出行,收獲可真不小。

馬車駛入城中不遠便停了下來,南家的一個婆子在車外說話,沈風斕命浣紗打起車簾來。

那婆子行了一個福禮,“我們家兩位小姐說,多謝沈側妃娘娘今日相助。若是側妃娘娘不嫌棄,改日我們小姐當親自登門拜謝。”

沈風斕道:“不妨事,告訴你們小姐有空常來王府和我說話才是。她們姊妹倆今日受驚了,我派晉王府的護衛護送你們回府。”

婆子喜不自禁,“多謝側妃娘娘愛護,老奴替兩位小姐多謝娘娘。”

四個護衛陪著那婆子往回走,婆子又到木清華的馬車外邊告了辭,才回去覆命。

最末尾那輛南家的馬車便朝著西邊去了,浣紗目送那輛馬車離開,才放下了車簾。

“南家二位小姐知書達理,乖巧懂事,她們家的婆子也知禮得很呢。”

浣紗對南青青姊妹稱讚不已。

她看得出來,自家小姐也頗喜歡這對姊妹,待她們格外親和。

浣葛也道:“旁的不說,單說她們兩生得一模一樣和瓷娃娃似的,叫人看著就喜歡。”

浣紗見了她們二人就想到雲旗和龍婉,“咱們大公子和大小姐長得雖不同,但一個像小姐,一個像晉王殿下,長大了也必然是絕色之姿。”

浣葛掩著嘴笑,“不成不成,咱們從此要改口叫娘娘了。不然一個小姐,一個大小姐,準說禿嚕了嘴!”

這話說的沈風斕都禁不住笑了。

也不知道今兒出來了一日,雲旗和龍婉在家可好?

木清華的馬車在一個岔道告辭,過了沒多久,馬車慢悠悠地停在了晉王府外。

沈風斕才下了車,便見一個婆子急匆匆地迎了上來。

“娘娘,不好了!大公子出事了!”

“什麽?你說清楚些!”

沈風斕不禁蹙眉,“大公子怎麽了?”

“大公子和大小姐在房中睡覺,奶娘一時沒註意,大小姐把大公子推下床去了,滿頭是血!”

孩子才兩個月大,從那麽高的床上摔下去還得了?

沈風斕嚇白了臉,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大步朝天斕居趕去。

沈風斕趕回天斕居之時,只見軒轅玦懷裏抱著雲旗,正站在室中輕輕拍著他的背。

蕭太醫站在一旁,面色不佳,看得沈風斕格外懸心。

“雲旗怎麽樣了?”

她飛奔上來,就著軒轅玦的懷抱,看見雲旗似乎睡著了,頭頂上包裹著厚厚一圈白布。

那圈白布底下,隱約透出大片血紅。

蕭太醫稟道:“大公子從床上摔了下來,額頭磕到了床角破了一塊,並無大礙。所幸地上鋪著毛氈子,否則……”

軒轅玦眸中含著冷意,面色如鐵。

照顧雲旗和龍婉的幾個奶娘跪在一旁地上,嚇得瑟瑟發抖。

沈風斕張開懷抱,軒轅玦將雲旗放進了她的懷裏。

懷裏小小的孩兒正呼吸得均勻,一張圓潤的小臉奶白甜香,長長的睫翼卷翹烏黑。

她學著他方才的模樣,輕輕拍著他的背。

浣紗猶豫了片刻,上前道:“娘娘,還是奴婢來抱吧。”

她抱孩子的姿勢太過僵硬,雲旗剛剛受過傷,只怕會受不了。

將孩子交給了浣紗,沈風斕問道:“龍婉呢?”

軒轅玦朝裏間示意了一下,“被雲旗的哭聲嚇醒,沒一會兒又睡著了。”

她舒了一口氣,隨後不知想起了什麽,有些頹廢地坐到了椅子上。

龍婉伸手打雲旗已經不是頭一回了,奶娘們和她提過要將兩個孩子分開養的事,她全然不放在心上。

沒想到這麽快就出事了。

她到底沒有生養過孩子,竟自以為是地拒絕了經驗豐富的奶娘的提議。

真是大錯特錯。

雲旗的受傷讓她第一次感受到挫敗和懊悔。

她甚至懊悔地說不出話來。

軒轅玦看著她弓著背,像是鴕鳥一樣低著頭,覺得十分好笑。

又是好笑,又是憐惜。

他站在那裏伸出手,慢慢靠近她,想拍拍她的背安慰一番。

就在那手快要觸到沈風斕背上的衣料時,他忽地收了回來。

這種時候,驕傲如她,大約不願意接受旁人的安慰吧?

尤其是他這麽個,“並非所愛”之人。

他轉過身去,朝著一旁瑟瑟發抖的奶娘們冷聲道:“你們照顧大公子不周,讓他受了這等重傷,自去芳姑姑那裏領罰吧。若再有下回,本王絕不輕饒。”

哪裏還敢有下回?

便是這第一回,也是她們錯估了才兩個月大的龍婉的力氣,才造成這般疏漏。

只是處罰,沒有將她們攆出去,這便是天大的恩典了。

幾人千恩萬謝,這才退了出去。

最後,他轉過身來,對沈風斕道:“雲旗和龍婉必須分開教養,不管你同不同意,本王不會讓龍婉再傷到雲旗。”

這句話本身並沒有什麽問題,頂多是語氣不太客氣。

聽在沈風斕的耳中,就變了味道。

她擡起頭來,目光直視軒轅玦。“殿下去看過龍婉嗎?”

“什麽?”

“龍婉被雲旗的哭聲嚇醒了,是否看見了雲旗頭上的血?她還那麽小,一定很害怕,殿下去看過她嗎?”

軒轅玦楞了楞。

出事之後,所有人都忙成一團,生怕雲旗的傷危及性命。

他也只顧著問蕭太醫雲旗的傷情,得到沒有大礙的回答後,便一直抱著他哄他入睡。

龍婉那邊,的確無人看顧。

看著軒轅玦的神情,沈風斕便一清二楚了。

“不論男女,好歹是殿下的骨肉。就算殿下瞧不起她是女兒家,看在那雙和你一模一樣的眼睛份上,也請多照顧她一些。”

沈風斕這話像是在說龍婉,再細細想來,越發像是說她自己。

軒轅玦待要反駁,她已經施然起身,朝裏間去了。

某人看著她的背影,氣得火冒三丈。

他何嘗說過他瞧不起女兒家?

沈風斕憑什麽就篤定他瞧不上女兒家?

他從前確實瞧不上,總覺得女兒家不是嬌弱不堪一擊,就是心思詭計覆雜。

他在後宮之中見過的太多了,就連他的母妃蕭貴妃那樣的女子,他也不見得喜歡。

所以他未曾娶親,就連一個半個妾侍都沒有,僅有的兩個通房也是虛有其名。

可自從他打心眼裏接受沈風斕之後,這一切就不同了。

這個小心眼的女人,就因為那日爭吵之時他說的一句“認命”,她就揪著不放了。

他何嘗說是身為女子就該認命?

只是想把她留在身邊,才口不擇言。

他氣惱地站在那裏,想到沈風斕說龍婉會被嚇著的話,也想進去看看龍婉。

他承認自己是一時著急,顧此失彼,沒有顧及龍婉。

但是現在進去的話……

他冷哼一聲,“本王先回書房,若是大小姐有什麽事,即刻來稟報。”

侍立一旁的小衣忙應道:“是,殿下。”

他又朝裏間看了一眼,隨後大袖一拂,大步邁出了天斕居。

與此同時。

沈風斕進到內室,看見龍婉四仰八叉地俯臥在榻上,圓乎乎的小屁股翹起,睡得十分香甜。

這豪放的睡姿,看得沈風斕不由一笑。

能睡成這個模樣,一定沒有受到什麽驚嚇。

她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輕輕走上前去坐在榻邊,替她蓋上了一件小毯子。

古媽媽從外頭走進來,見龍婉睡得香甜,便命身後的粗使婆子放下了手中的花盆。

她輕聲道:“怕屋子裏有血腥氣嚇著大小姐,老奴特意讓花房送了一盆金桔來。”

金桔香氣淡雅,寓意又吉祥,果子金黃圓潤,便是孩子不小心采食了也沒什麽關系。

沈風斕點了點頭,步出了內室。

“媽媽,做娘親實在太難了,我做不好。”

她坐在靠窗的明幾旁,一手撐著面頰,另一手把玩著窗臺上掛的銅馬。

銅馬發出細細的丁鈴聲。

古媽媽柔聲道:“娘娘不是做不好,是沒想做好。你自小到大什麽都做得很好,夫人對你最是放心,做娘親又怎麽會難得倒你呢?”

一語中的,沈風斕有些面紅。

她自然不是故意不想照顧好他們,而是——

她還沒有做好,做人娘親的準備。

“古媽媽,我怕自己真的成為他們的娘親後,就再也走不出這個晉王府了。”

“我真的,很害怕。”

——

有蕭太醫在,雲旗頭上的傷口恢覆得很快。

起初蕭太醫每次來換藥的時候,面上都帶著笑意,會說傷口恢覆得很好之類的話。

到後來幾次,他的笑臉就越來越少了,甚至變得眉頭緊鎖。

沈風斕這才意識到了問題——

根據奶娘們的回話,雲旗自從受傷之後,已經好幾天沒有哭過了。

一聲也沒嚎過。

這對於一個兩個多月的嬰兒來言,不正常到了極點。

後知後覺的軒轅玦和沈風斕,坐在雲旗的房中,背對著背一言不發。

蕭太醫在雲旗的床邊,陪同一位老者給雲旗把脈。

沈風斕悄悄看著,他除了把脈以外,還翻開了雲旗的眼皮和嘴唇。

那是蕭太醫特意請來的老太醫李三針,原是宮中太醫院的院判,已經告老多年,在京城中頤養天年。

能請得動他,還多虧蕭太醫曾經在他手下受過一年的指教,兩人有師生之誼。

“老師,大公子怎麽樣了?”

李三針收起了藥匣,站起身來,伸出枯瘦的手捋了捋胡須。

“大公子身有弱疾,於母體之中數次受傷,先天不足。氣虛而體虧,五臟弱而面盈。其先天之氣難以補足,非天材地寶可以其用矣。更兼體外破損之傷,陽氣外洩。致其經脈紊亂,血液逆流,恐先天智弱,壽數不永……”

矮小枯瘦的老頭,不知道哪來的那麽多話,站在那裏雲裏霧裏地說了一堆。

沈風斕這才明白,為什麽說蕭太醫寡言少語。

原來其他的太醫,都是像這位李老一樣,喋喋不休的。

蕭太醫邊聽邊點頭,一副他完全聽得懂的樣子,然後眼神示意了一下軒轅玦,便先送李三針出去。

他一邊扶著瘦小的老頭往外走,一邊問著些什麽,隨後不住地點頭。

沈風斕耐著性子,在屋子裏等了一會兒,蕭太醫這才回來。

“怎麽樣?李老可說了雲旗是怎麽回事麽?”

蕭太醫一臉愁雲慘霧。

“李老的意思是,大公子在娘娘腹中多番受傷,先天不足。這回摔傷了頭引發了病癥,極有可能……”

軒轅玦眉頭一皺,“只管說。”

“極有可能患有腦疾,智力低下,所以不會哭。另外,還有可能會比尋常人的壽命短許多。”

這句話說完,軒轅玦面如死灰。

沈風斕先是一驚,而後腦中飛快地閃過什麽,果斷道:“不可能。龍婉和雲旗是雙生,要是雲旗先天不足,龍婉為什麽會安然無恙?”

何止安然無恙,龍婉比旁人一胎生的孩子,還要強健許多。

蕭太醫楞了楞,“雙生的孩子,一個搶去另一個的養分,那也是有可能導致一強一弱的。”

沈風斕在這個問題上顯得很篤定,“要是龍婉強雲旗弱,為何雲旗會先出生?”

雙生的胎兒中,總歸是強的那個先出生。

弱的那個往往在後頭,甚至根本就生不出來。

蕭太醫還未開口,沈風斕朝侍立一旁的浣紗道:“去把龍婉抱來,讓蕭太醫好好診一診。”

她不相信,雲旗和龍婉在她腹中歷經千難萬難,好不容易平平安安生下來了,怎麽可能有腦疾?

奶娘很快把龍婉抱了來,她在繈褓之中伸手伸腳,見了沈風斕咿咿呀呀叫了起來。

細長的眉眼尚未長開,笑意盈然,朝氣蓬勃。

這副模樣,無論誰一看都知道,是個極其健康的孩子。

奶娘將龍婉也放在榻上,和雲旗並排,蕭太醫在榻邊坐下,為她診脈。

室中一片靜默,沈風斕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比往常急促許多。

淡淡的金桔香氣縈繞室中,分外清甜。

“哈。”

嬰兒奶氣的笑聲忽然響起,蕭太醫暮地睜大了眼。

軒轅玦將兩個孩子都看了一遍,只見雲旗原先仰臥的身子翻了過來,側躺著看著他身旁的龍婉。

龍婉也看著他,兩個小小孩兒面對著面,面上都帶著笑意。

“那是誰在笑?”

蕭太醫放開了手,面上有著難掩的歡喜,起身朝軒轅玦和沈風斕道:“是大公子,大公子笑的。”

一個患有腦疾不會哭的嬰兒,怎麽會笑呢?

沈風斕大喜道:“他會笑,會笑是不是就說明他並無腦疾?”

蕭太醫又是歡喜又是糾結,想了想才道:“大公子的情況實在是我此生僅見,李老也認為大公子不哭是因為腦疾,可他現在又笑了。”

“這笑了能不能證明並無腦疾,下官實在不敢斷言。大公子現在還太小了,得等大一些看他能不能正常反應、正常說話,才好判斷。”

“那龍婉呢?”

說到龍婉蕭太醫很篤定,“大小姐身體強健,絕無問題,下官可以拿性命擔保。”

像龍婉這樣活蹦亂跳的孩子要是有問題,那全天下的嬰兒就都有問題了。

幾個大人擔心不已的時候,床榻上的兩個奶娃娃,正面對面吐著泡泡。

紅艷艷的小嘴唇一張,肉呼呼的小包子臉一鼓——

呼,一個口水泡就出來了。

雲旗因為經常流口水,對此經驗豐富,第一回合的口水泡泡就比龍婉吹得大。

正當他小嘴一鼓,要開始第二回合的時候,惱羞成怒的龍婉,一巴掌拍在他臉上。

“啪!”

突如其來的聲響,將一對年輕的父母和蕭太醫嚇得不輕。

“不好了!大小姐又打大公子了!”

奶娘忙上前將雲旗抱起來,只見他粉嫩的小臉上紅了一片,沈風斕連忙上前查看。

雲旗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到美麗的娘親出現在視線之中,終於忍不住了,哇哇大哭起來。

沈風斕伸出雙手想要抱他,忽然,她的雙手僵在了半空中。

雲旗,哭了?

就在所有人都在發愁他不哭的時候,龍婉就正巧打了他一下,把他打得哭出聲來。

沈風斕看向床上的龍婉。

她方才打在雲旗面上,手上沾著雲旗的口水,怎麽甩也甩不掉。

再聽見雲旗大哭的聲音,索性也放聲大哭了起來。

兩個孩子的哭聲,吵鬧得恨不得將屋頂掀翻,聽在沈風斕的耳中,卻是如此悅耳。

她不禁一笑,轉頭正對上軒轅玦含笑的目光。

雲旗可能患有腦疾的說法,隨著他這頓大哭,煙消雲散。

沈風斕不敢掉以輕心,時常讓兩個孩子在她跟前待著,以便觀察。

出於對母親天生的親近,兩個孩子也喜歡和她待在一處,不過奶娘留了個心眼,絕不讓雲旗和龍婉之間的距離小於一臂長。

也不知道龍婉是為什麽,逮著機會就打雲旗。

或是胳膊一擡打在他身上,或是小腿一蹬把他踢出老遠,小胳膊小腿肉呼呼的,力氣倒不小。

雲旗呢?

雲旗挨了打也是笑呵呵的,笑著笑著口水就順著嘴角留下來,時不時還吐一個口水泡。

沈風斕簡直絕望,一個暴力女,一個傻兒子。

這真的是她生出來的嗎?

每當她露出一副“他們兩不是我生的”的神情時,他兩個就會默契地咯咯直笑。

一個笑得口水飛流直下三千尺,一個笑得桃花眼發光。

看著兩個小包子精致的眉眼、純真的笑容,她瞬間心情大好。

沒過幾日,府中就熱熱鬧鬧地籌備起了百日宴。

別家的娃娃出生三日就可以見人了,那稱為洗三。

身子不好的需要耐心調養,滿一個月才能見客,稱作滿月宴。

雲旗和龍婉屬於格外不好的,所以直到滿百日了,才能設宴見客。

這設宴的講究就多了,芳姑姑一一和沈風斕說來,她卻聽得漫不經心。

“皇上和貴妃娘娘身為大公子和大小姐的祖父祖母,等閑是不會出宮的。餘者長輩皆是能請的,像是長公主和皇伯皇叔們。側妃娘娘的母家……”

沈風斕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這些事情,芳姑姑自行處置便是。該請的就請,拿不定主意的再問殿下。若是我母家的親戚呢,就再問我便是。”

芳姑姑有些不悅。

晉王殿下有心讓她掌管府中庶務,這是身為側妃求也求不來的恩典。

若不是府中沒有正妃,怎麽輪得到她沈風斕?

她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芳姑姑按捺下不悅之意,提醒道:“側妃娘娘,您現在是府中當家的主母,這些事都讓老奴來安排,未免不妥。”

沈風斕放下茶盞,一雙翦水秋瞳顧盼生姿,笑得一臉無害。

“沒事,芳姑姑做事,我放心。”

她假裝聽不懂芳姑姑的言下之意。

對方被她一句我放心嗆住了,只好把話都咽回了肚子裏去。

待芳姑姑走了,浣紗才敢開口,“娘娘為什麽把事情都交給了芳姑姑呢?這大好的執掌晉王府庶務的機會,白白讓出去多可惜啊!”

沈風斕不由一笑。

在她眼裏是負擔的那些東西,在旁人看來,卻是榮耀。

她不想接管晉王府的庶務,只想料理好小小的天斕居,過得舒心即可。

現在把這份沈甸甸的榮耀接在手中,他日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她可不願意作繭自縛,畫地為牢。

芳姑姑辦事的效率是極高的,很快就跟莫管事商量好了名單,又報給晉王殿下看過。

確認之後,那份名單流轉到了沈風斕手上。

“這麽多人?”

她眉頭輕蹙,目光順著那張名單往下一一看去。

皇室宗親之中,竟然還有長公主。

“長公主身份尊貴又是長輩,怕是不會親自前來。不知她到時會讓她的兒媳馬氏前來呢,還是讓小郡主前來?”

晉王殿下早就放出過話,不讓小郡主進晉王府的門。

但是百日宴時皇親國戚俱在,又怎麽好意思趕她出去呢?

沈風斕眉梢一挑,莫管事忙道:“娘娘放心,有先前害得娘娘早產之事,小郡主哪裏還好意思來呢?”

沈風斕頭也沒擡,繼續看那份名單,嘴裏嘀咕道:“那可未必。”

莫管事尷尬地頓了頓。

“便是她真來了,也絕不會讓她接近娘娘和大公子大小姐的。”

再矮一輩的,首當其沖看到了太子和寧王一眾皇子。

哪怕朝野皆知太子與晉王不睦,這請還是要請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

人來不來,派誰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子若是來了最好,至少她能認個臉,便是死了也知道找誰索命去。

沈風斕點頭略過,又翻到了第二頁。

這一頁就簡單多了,她的親戚不過是沈府和定國公府兩處罷了。

她合上了名單遞給莫管事,“就照這樣辦很好,到時候賓客都集中在前廳和花園便是,通往府中其他各處的路口要把守好,不要讓人胡亂走。”

“尤其是天斕居。”

雲旗和龍婉尚小,到時候奶娘抱出來露個面,剩下的賓客她還需接待。

孩子留在天斕居需要萬無一失的保護,她不會忘記,晉王府大火那一夜,有人想趁亂要她腹中孩兒的性命。

莫管事聞言連聲應道:“知道知道,殿下已經吩咐過這事了,就怕……”

就怕如沈太師壽宴那日的事情再度發生。

他們兩個對此事,都產生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警惕。

沈風斕淡淡地搖了搖手,莫管事退了出去。

她那日一時情急責備他輕視女子輕視龍婉,不過是洩自己的憤懣。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軒轅玦比她更加疼愛兩個孩子。

她的目光落在左側高高的多寶格架子上,上頭立著一個精致的木架,掛著兩只小小的木勺。

那木勺通體淺黃,絲毫雕飾也無,是用上好的黃檀木,一刀刀雕刻而成的。

——那是軒轅玦親手為他們雕刻的。

她在莫管事送東西來的時候摸過一回,木料雅致而樸素的質感,令人愛不釋手。

脈路清晰的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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