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漸起。

清晨跑完步，隨著大爺大媽們耍了套拳，回家的路上汗落盡後有了絲涼意，一陣風吹過，胳膊上密密麻麻一層疙瘩，隨即就打了兩個噴嚏。手機在腰包震動，仲宛拿出來笑著接通，“早上好呀，欒先生！”邊聊邊把一條腿搭在輛“接孩子專用”的老年車上壓腿拉伸。

電話裏傳來低笑聲，仲宛輕問，“昨晚上睡得好嗎？”

欒江回，“嗯哼，中途醒了會兒，沒大片刻就又睡了，想不想知道怎麽睡著的？”

仲宛搖頭，“怎麽睡著的？”

欒江笑著回，“想起了桑葚果，就翻開了某人照片，想著看著就睡著了。”

仲宛故作不解，“某人是誰呀？”

欒江回，“你猜？”

大早上的，在一條無人的胡同裏，一個身穿運動背心跟短褲的女孩，長腿翹在輛老年車頂上，笑的花枝亂顫。身後站著對爺孫，這情景要多詭異就多詭異。

站在身後的孫子，手裏拿著個雞蛋走到仲宛的正面，拉拉她衣服，“阿姨，我上學要遲到了！”

仲宛看這西瓜太郎長的挺可愛，沒想到一張嘴這麽“討厭”，掛了電話，換條腿又翹上去，一手摸著腳尖繼續拉伸，不緊不慢道，“小鬼頭，下次要叫姐姐，我是姐姐喲！”揉揉他那西瓜頭，“趕緊上學去吧，不是要遲到了？”

一道洪厚的大爺聲，“丫頭餵，我站你後頭老半天了，大清早的你可真能嘮，要不是送我孫子上學，我願意搬個凳子，泡杯茶聽你嘮，你們年輕人真有意思。”仲宛被那聲音嚇得一哆嗦，趕緊把腿放下來。

那大爺拿著鑰匙開著車門問，“丫頭，住哪條胡同？順路稍你一截？”仲宛腦抽的說了胡同名字，大爺說，“得咧，咱這就是緣分，剛好經過那。”仲宛壓根沒想坐，架不住大爺太熱情，仲宛隨著小鬼頭就坐了上去。

…………

馬上國慶了，馬謖在群裏宣布十月一當天去扯證。仲宛覺得這日子太內個俗，馬謖一副共產主義接班人的語氣，“你們懂什麽？舉國共慶，世界同賀，這日子再沒那麽妥帖了！我們計劃淩晨就搬著小板凳過去民政局排隊！”

仲宛感覺哪不對，又說不上哪不對。

趙易陽帶著小美來上班了，小美氣色還算不錯，誰也沒提及結婚當天發生的事。蘇敏跟仲宛商量讓小美來前臺跟她鍛煉鍛煉，若以後她有個事，小美也能撐起前臺這塊。

蘇敏在跟之前的相親男約會，用她的話說，“像我們這種情況的人，說起結婚風一陣兒，不會跟小年輕一般，談談戀愛拉拉手，看看電影喝咖啡。我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搭夥過日子，不需要春花雪月的點綴。”

仲宛問，“依依跟他相處的怎麽樣？”

蘇敏道，“還好吧，依依沒明顯排斥，不過這才接觸幾天哪會看得出來？至少要過個一年半載。我對他感覺也只是處於好感，至於你們那些情啊愛啊的，對我來說都是奢侈品，這居家過日子的，也消耗不起。 ”

張師傅這幾天走路帶風，到哪都哼著小曲兒，見誰都抓一把糖遞過去，逢人就笑瞇瞇的說孫女要結婚了。那臉上的褶子，更加層次分明了。

仲宛閑著沒事往廚房溜達了圈，張師傅哼著京劇，手裏掂著個勺子挖調料。趙易陽在麻利的切菜，配菜，自從結婚後整個人像定性了半，不在是我行我素的楞頭青。侯峰拿著笊籬，站在油鍋邊炸小酥肉，仲宛過去捏了塊遞嘴裏，“嗯，不錯，火候剛剛好。”

侯峰沖她一笑，“主要師傅跟宛姐教導有方！”戀愛後，侯峰整個精神頭也變了，說話辦事稍微穩妥了，一些簡單的菜也能上手燒，畢竟是張師傅的徒弟，三兩分的本事還是有的。

仲宛轉了圈出來，感嘆愛情的力量真他媽魔幻，又想到自己，不免抿著嘴偷笑。

蘇敏撇她，“笑的可真□□！”仲宛好心情的不理她。

蘇敏把帳簿撂桌面上，“這是上半年業績，下面這本是具體明細，哪些菜口碑好，哪些菜一般，哪些菜還有上升空間等。客人意見我也列了出來。別整天跟個傻大姐樣，兩手一背真像個甩手掌櫃。”

又補充道，“我後面有寫總結，需要淘汰掉哪些菜，需要再研發哪些口味的，你也仔細的看了。廚房跟包廂都要再招人，小美以後提到前臺，廚房那塊張師傅想鍛煉侯峰當二廚，趙易陽頂替侯峰原來那一角。你要是沒意見，我可傳達下去了。”想起什麽又趴在她耳邊，“張師傅有意收趙易陽為徒。”

仲宛訝異道，“真的假的？”蘇敏不理她。

不怪仲宛驚訝，實在是張師傅極少收徒，侯峰還是他老夥計家的孫子。張師傅看侯峰除了毛躁些，秉性還不錯，小毛病雖一堆，但大毛病沒有，暗自觀察陣才收的他。

張師傅年輕時曾收過一位徒弟，十五歲就跟著張師傅，跟了整整十二年，張師傅完全把他當自家孩子，能傳授的沒什麽保留的都傳授了。張師傅開飯館初期那生意叫一個紅火，誰提起“張善水”這三個字都豎大拇指，業界也是有口皆碑。

開張第一年，他那徒弟就勾搭上前臺的妹子，在張師傅對面也開了家同樣規模的飯館，打著“張善水關門弟子”的稱號。同樣的飯菜他比張師傅都要便宜，加上能言會道，有手段會應酬，才幾個月功夫，張師傅的食客基本被挖個幹凈。

張師傅懊悔自己是東郭先生，養了頭中山狼，他知道總有天這徒弟要另立山頭，可沒想會針對性的在他對面開飯館。張師傅傷心透了，關了店面，才去了菜市口開菜館。”

蘇敏問，“中山狼呢？”

仲宛八卦道，“我後來也打聽了，人生意至今紅紅火火，還開了幾家分店，現由他兒子接手，雖說近兩年口碑褒貶不一，不過還是很厲害的！”

蘇敏失望道，“不會吧，老天這麽不開眼？”

仲宛意味深長道，“就看站哪個角度了，如果說事業成就方面，那他確實比較成功。若說其他方面，這需要見仁見智了！”

蘇敏道，“怎麽說？”

仲宛不陰不陽道，“四十四歲得了胃癥，四十六歲死在了病床上！”

蘇敏唏噓，“還是張師傅更成功些，身體健康家庭和諧，兒子媳婦工作體面，雖說張嬸身體不好，可沒見張師傅抱怨過，依然每天哼著小曲樂呵呵。”深嘆口氣，“這就是我們普通人的一生啊…！”

仲宛言不由衷道，“我們也只能這麽安慰自己，不然怎麽辦呢？到底是意難平。”

蘇敏看了看手表，跟仲宛打了招呼一路小跑著去簽合同。前段她看了套四十平的小居室，考慮了陣，問仲宛借了十萬塊錢打算拿下，約好今天去簽合同。蘇敏要把買房的行程提到自己婚前，這是留給依依的，婚前有能力的事絕不攪和到婚後，事多！

仲宛在前臺坐下，翻了最近這半年的業績，還不錯，每個月基本持平或小幅提升，整體比較滿意。又認真看了蘇敏做的總結，很多想法跟她不謀而合，別看仲宛整天跟個傻大姐樣，其實心裏透亮著。蘇敏隨時撒手，仲宛立刻就能接上，店裏哪個實在哪個滑頭她一清二楚，不過是些小事她睜眼閉眼不會提，一旦要她開口提那就是大事了。老實又精明，深谙待人之誠，用人之道。

仲宛為什麽不討厭張溪耍滑頭？她能從張溪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看著嘻嘻哈哈，心裏有桿秤，什麽門都清，有些事不愛鉆牛角尖，知道自己有錯，對方給個桿子順著就往下滑，缺點就是“欺軟怕硬”，愛撿軟柿子捏，仲瑛評價她的一點沒錯。

該硬硬，該軟軟，該撩撩，該撒嬌撒嬌，她跟欒江倆人，誰是大尾巴狼還真不一定！她把欒江吃的死死的，就算挨她打那也是心甘情願。

仲宛看了兩部電影，打發了時間，抱著個水杯，嘴巴埋進杯口無聊的吸，好閑啊好閑！要不要調戲下欒江？都十天沒見面了，雖然早上才打過電話，可還是好想他啊好想他，拿出手機正要給欒江發微信，小美走過來喊了聲，“宛姐。”

仲宛放下手機看著她，“嗯？有事？”

小美把散下來的頭發撂到耳後，“咱們這還招人嗎？”

仲宛道，“有考慮。”

小美紅著臉，“我老家有個表妹，比我小兩歲，想跟著我一塊打工，咱們需要人的話，你要覺得合適就讓她回來試試？”

仲宛笑道，“好呀，你讓她過來試試。”

小美不好意思道，“說真的，我根本就不想跟親戚一塊工作，要是有點風吹草動家裏人全知道。”說完吐吐舌頭。

仲宛還是第一次看小美有這種生動的表情，打趣問，“什麽風吹草動？”

小美認真說，“比如我跟陽陽拌兩句嘴，吵兩句架，我表妹肯定會告訴我媽。我表妹哪都好，就是管不住嘴！誒，宛姐，你嘴巴一圈怎麽這麽紅？”

仲宛拿紙巾揉了揉，“喝水喝的。”

……………

仲宛把紙巾丟到垃圾桶，“蘇敏跟你說了嗎？”

小美看著仲宛搖頭，仲宛問，“蘇敏想讓你過來前臺，你的想法呢？”

小美楞了幾秒揚起笑，“嗯，我願意，以後我會認真跟敏姐學，謝謝宛姐跟敏姐！”說完還彎了個腰，這一舉動可把仲宛逗樂了。

仲宛喝了口水，“主要還得謝自己，你要沒這能力，我也不會考慮你。”小美微紅著臉吐了吐舌尖。

仲宛問，“你覺得小凝跟小姜哪個表現更好？”

小美想了一下謹慎道，“都還好吧？”仲宛看她一眼沒說話。

抽屜裏的手機響了，仲宛看是媽媽打來的，示意小美先去忙。接通後仲媽媽問，“你怎麽還沒回來？”

仲宛不解，？？？

臥槽…，表哥的兒子明天滿月！這麽大事給忘了。仲媽媽叮囑的東西也沒買，仲宛看著日歷上的標註，一個頭兩個大，趕緊對仲媽媽道，“我明早回，這會兒正忙呢，掛了…掛了！”

看了看時間，又把小美從廂房拉出來照應前臺，自己挎著包就走，推門就跟剛回來的蘇敏撞上，仲宛喜出望外的拐著她胳膊，“趕緊趕緊…江湖救急，陪我選個禮物！我小侄子滿月酒！”

仲宛趴在周生生專櫃，指著對款式簡潔的金鐲子，拽拽身邊的蘇敏，“怎麽樣？”

蘇敏點頭，“還成，不過也太簡單了吧？沒點童趣。”被她這麽一說，還真發現太老成，缺乏童真。倆人轉了大圈，選了對戴屬相墜的，一搖一搖還會叮鈴響。

仲宛目光停在轉運珠上，碰碰蘇敏問，“你說它真的會轉運麽？”

蘇敏點她頭，“轉什麽運啊，這麽多年學白上了？不過是市場搞出來的銷售策略，迎合顧客的心理需……。”

仲宛擡頭打斷她，“你好煩哦，我就要買！”咨詢了導購寓意後，選了兩顆珠子，挑了兩根墨綠的繩子，雙手托腮的趴在櫃臺看著導購在那編。

蘇敏看著仲宛那甜蜜的表情，也不在說她封建迷信，隨手把包遞給她去了衛生間。回來時導購已經裝好，仲宛拎過倆人一塊上了樓。

蘇敏碰碰她，擠眉弄眼，“真成了？”

仲宛咂嘴，“這麽美好的事，倒你嘴裏怎麽就特猥瑣？那表情弄的我倆跟偷情一樣。”

…………

蘇敏道，“你想多了不是？你們偷摸了這麽久，終於撥開雲霧見晴天，我替你們高興！”

仲宛解釋，“其實也沒有見晴天啦，只是我們想開了。”

蘇敏無語，“你這不還是偷情的……。”

仲宛打斷，“你怎麽這麽討厭啊你！”

…………

倆人閑逛女裝區，仲宛拐著她胳膊，“你的意見跟總結我都看了，咱倆不謀而合，我也跟小美提了前臺的事，我再考慮小凝跟小姜誰接替小美？”

蘇敏拎著件衣服在身上比劃，“你是不是問過小美她倆的表現？  ”

仲宛點頭，“嗯，她說都行。”

蘇敏漫不經心道，“小美優點很多，但最大的缺點就是耳根軟。性格謹慎不願得罪人，她當個領班啥的還行，讓她挑大梁就有待磨練。她這性格吧有點實誠，讓她耍個小手段玩個小心眼，一眼就會被識破。這跟客人打交道就得圓滑，像咱們身上都有被社會被生活打磨過的烙印，知道該怎麽應對。小美得好些日子鍛煉呢！”

仲宛看著來往人流，“先試試看吧，不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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