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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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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元2019年7月12日,耀星共和國國家人口委員會對耀星大陸全球人口進行了新一期的統計。

根據統計報告稱:耀星共和國目前共有大約2.8億新人類,9.84萬聖女,71.72萬雙聖兒,以及17億有籍舊人類。

這些人口加起來,大約是20億人,只有地球人口的四分之一。

而就是在這樣一片地廣人稀、資源遼闊的大陸上,舊人類哪怕爬到了榮譽新人類的最高等級,也只能在這片人跡渺無的土地上的某個安全域裏的某一棟幾十層高的高樓中,擁有一間200平米的大平層做為自己的個人房產。

其他的大部分很有錢的舊人類,奮鬥一輩子買下的筒子樓,去掉公攤的面積可能也就只剩下120平米而已。

為了這套房產,這名舊人類可能會就此搭上自己往後30年甚至一輩子的人生。

可是,幾乎所有舊人類對這樣的人生安排都沒有任何怨言。

因為新人類說:“勞動即為贖罪,我們尊重你們的基礎人權,但你們做為戰/犯的後裔,為了向外界展示你們不像你們的先祖那樣罪惡,你們生來就要替你們的先祖還債。一旦還清債孽,你們就可以享福,所以,多勞多得,勤勞是你們致富唯一的途徑,同時,也是這顆星球所有生物的致富途徑。”

當然,也會有一些刺頭,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這樣的人生。

這名舊人類可以選擇放棄擁有自己的住房,只要他不嫌棄一輩子都只能繼續租住在安全域的公寓裏。

安全域的公寓有很多種類,最小的大概只有3平米,最大的能有將近50平米,雖然它們的大小參差不齊,可是五臟俱全。

起居室、陽臺、衛生間甚至是淋浴房,這些該有的東西全部都有。

對於獨居者而言,無論公寓是大還是小,其實這些房型住一個人都綽綽有餘。

但是,個人住房依舊是大部分舊人類的終身目標。

因為,新人類在公寓的設計上,專門加入了一些會讓舊人類覺得不太舒服的點——

公寓的設計往往是規規整整的正方形或者長方形,而公寓的衛生間全都安置在陽臺上,且陽臺上的窗戶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並禁止安裝窗簾。

也就是說,這些公寓與其說是房子,更像是一個又一個的小展櫃,從窗外向內看去,裏面的一切都一覽無遺。

公寓之所以被這麽設計,主要是因為舊人類實在是太多了,即使新人類已經挨家挨戶給他們安了監控,也難免會有監控死角,造成安全隱患。

所以,為了無人機監控更好地巡視房間,也為了舊人類之間能起到彼此窺探和監視的作用,安全域裏面的公寓都是這樣的設計,且大部分都和牛郎居住的“回”字樓如出一轍——窗戶開在裏面。

而安全域裏住的舊人類中,99.97%都是工料,他們上過文盲速成班,有一定的社會意識,即使沒有專門培育過隱私教育,也會偶爾覺得這樣的坦誠相見令彼此不適。

因此,大部分工料一生的終極夢想,就是能夠擁有一個在洗澡和拉屎時不用被人盯著的“家”。

無論房子再小都無所謂,只要窗戶能夠開在外面,縱使看不到安全域的夜景,也至少不用一直面對同類的視/奸。

可是,當拼盡全力擁有了這樣的一個“家”後,宥時卻並沒有從中找到新人類口中那個應該令他幸福不已的“家”該有的感覺。

“齡時,你說,家到底該是什麽樣的感覺?”

有一天,宥時盤著腿坐在陽臺上,一邊啃著雞爪,一邊靜靜地看著萬裏無雲的夜空,問坐在一旁醉醺醺的齡時道。

這個家夥目前是這家安全域的三級管理員,每天上班結束就去歡愉之屋找樂子,找完樂子再去酗酒,直到喝得爛醉如泥才肯回家。

“不知道。”齡時冷哼一聲,隨手抓過一只雞爪也啃了起來道,“反正我只知道我的人生就這樣了,上班,下班,草肉料的屁股,喝酒,睡覺,每天都做著同樣的事。”

“你喜歡這樣的生活?”宥時問。

“生活怎麽能談喜歡還是不喜歡,不喜歡也就是這樣子了。”齡時一邊唆著雞骨頭一邊道,“好像這個星球上所有動物都過著一樣的生活吧?我倒是想知道那些上等新人類過著什麽樣的生活,難道和我們不一樣?”

宥時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雖然如今的他在聖都西光園當廚師,卻並不知道新人類過著什麽樣的生活。

他根本就沒有機會接觸到C級以上的新人類,大家完全不在一個世界裏生活。

齡時用油乎乎的手撓了撓頭道:“你上班不是跟那群老聖女在一起嗎?她們其中不少和新人類子在一起待了大半輩子吧?難道不知道新人類過著什麽樣的生活?”

“這……”

“我猜,是住著更大的房子!上班下班!喝酒睡覺!搞一搞聖女的屁/股吧?對了!”齡時激動地猜測道,還因為興奮揮著手中的雞爪子,“他們肯定每天工作最多只需要8個小時!就跟那群藍衣混賬一樣!然後工資還遠遠比那群藍衣服的混賬要高!”

宥時卻搖了搖頭,他經常聽那群老太太坐在一起吹牛逼,可問題是,那些老太太吹的牛逼實在是太大了,以至於他一度覺得那群老人女精神有問題,所以從來沒有相信過。

“說說唄!”齡時掃興地看著宥時,又抓起一個雞爪塞入宥時口中道,“跟個悶葫蘆似的,說說,快說說!”

宥時在嘴邊接過齡時遞來的雞爪,這才張口道:“那群老太太說,C級以上的新人類其實不需要出門上班,如果有理想追求再去上,如果沒有理想追求,完全可以躺在家裏,想幹什麽幹什麽。”

“啊?”齡時一聽,先是楞住了,隨後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整個身子都開始顫抖,手中雞爪上的油點被甩得到處都是,“不去上班哪裏來的錢?別開玩笑了!吃什麽喝什麽?躺著成仙嗎?”

宥時卻道:“有一名老太太說,勤勞致富只是相對於我們和我們能夠接觸到的那些新人類而言的,錢這種東西,不是靠掙的,世界上80%的財富會自動流向某一個占比不到20%的群體中。”

“什麽狗屁玩意的!我真不想揭穿那群老東西!這種話你也信?”齡時卻還是不信,他道,“你自己想一想,如果上等新人類都不去掙錢了,錢從哪裏來?這個國家的高科技從哪兒來?這個國家還怎麽運行?他們怎麽吃飯?怎麽去草那些聖女?沒有錢,每天就閑在家裏躺在床上刷手機嗎?”

“這個……”說到刷手機,齡時想了一下,覺得躺床上看手機這事兒還是挺爽的,於是補了句,“不吃飯不掙錢,天天刷手機能撐到什麽時候?這些腦殘的老東西說話連邏輯都沒有!她們真應該感謝她們的肚皮有用!她們如果和我們一樣是舊人類,早死在老家裏了!”

這裏的“老家”指的是他們這些舊人類的“生產地”,泛指國家和世界貴族們的“管理區”。

“那些老太太說高等新人類可以去雪山上飛翔,可以潛入海底看深海生物,可以去南北極看千萬年的冰川,可以前往太空坐一次宇宙旅行……”宥時不死心,接著覆述老人家們的話。

“哈哈哈哈……”齡時笑得更猖狂了,“這些老東西幻想瘋了吧?還飛上雪山?我看是她們精神有問題飛上雪山了吧?這些東西得要多少錢你說說?新人類每天如果光躺著了,哪裏來的錢?不掙錢哪兒來的錢?我就問你一個最簡單的道理,你說錢自動流向上面的群體,怎麽流?你不工作誰給你開工資?”

“可能……這些老太太是上了年紀無聊吧。”宥時覺得齡時說的在理,於是點著頭回應著。

“真是一群老廢物……”齡時罵罵咧咧地繼續啃著自己的雞爪,但他的眼裏早已堆滿了怒意,“你說這些老東西怎麽還不去死?生不了崽子就給我直接拉去絞/肉火化了唄?新人類還專門把她們供著,有病吧?但凡這些老東西都死光了我們的收入肯定會提升不少!”

“如果年輕聖女看到自己老年後會是這樣的待遇,沒有人能用健康的心態面對這個國家吧?”宥時則道,“我最近學到一個詞:過河拆橋,再怎麽說,體面的政府都不該過河拆橋。”

“切……”齡時頓時瞪了眼宥時,“我真是拿你無語,也不見得你是什麽善良的家夥,倒是能叨叨大道理得不行……”

說著說著,兩人又聊起了別的話題。

只是,自此一次“玩笑話”後,兩人便再也沒有討論過關於“上等新人類到底在過著什麽樣的生活”這樣的話題。

些許是因為真的一無所知,些許是覺得老太太的發言讓人嗤之以鼻,又或許,是對一個完全陌生的、顛覆理解力和認知力的、過於美好以至於讓他們不可置信的世界難以想象的恐懼罷了。

可是,也或許就是從那一天開始,有一顆奇怪的種子埋在了他們的心底。

直到初浩的出現,讓這枚種子開始生根發芽。

又是一天工作結束,宥時收拾著行李,打算回宿舍。

雖然他在聖都的安全域已經有了獨立的房產,工作單位也安排了專門的班車接送他們這些榮譽新人類回家,但由於下班晚,回家最早也要十點左右了,第二天還要趕過來,實在不劃算,於是他在工作單位附近租了一間臨時公寓。

這種臨時公寓和牛郎住的房子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外部刻著雕像,窗戶對內開放。

不過,這種臨時公寓式專門面對榮譽新人類開設的,套內面積比牛郎的宿舍要大,“回”字中空的那個“口”開得也足夠廣,以至於采光沒有什麽問題。

當然,缺點也是有的,那就是依舊不能掛窗簾。

不過,宥時也不在乎。

因為每天下班後,等他吃完飯、洗漱完畢爬上床時,就已經累得不行了,即使有人全天監視他的生活,也看不到什麽精彩的內容。

而就是這天,宥時回到宿舍後就躺下休息,也不知道怎麽了,胸口莫名痛得厲害,他照例躺下休息,卻發現痛意遲遲得不到緩解,甚至越來越重。

於是他艱難地爬起身子想去衛生間洗把臉清醒一下,卻在走到陽臺上後,突然兩眼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等再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被機器人抱回床上躺下,手上掛著留置針,頭頂是輸液瓶。

“這……”宥時下意識從床上彈射而起,輸液是很昂貴的,如果沒有什麽萬不得已的理由,他不想把錢花在看病上。

“別擔心,你看病的錢是我出的。”就在這時,一個面容慈善的男人走了過來,此人就是初浩。

初浩是這棟公寓樓的舊人類自治會主官,同時也是宗教院的三品三級主教,這是舊人類能在宗教院達到的最高教銜,三十多歲的年紀就能幹到這種程度,屬實是非常厲害的一個人。

“你……”宥時雖然認識初浩,但並不覺得初浩認識他,更不理解一個陌生人為什麽會給另一個陌生人花錢。

“大家都是榮譽新人類,我知道你好奇什麽。”初浩道,“以前在安全域裏面工作的時候,很多事後大家都是迫不得已互相對付和孤立,如今生活變好了,應該互相關心才是。”

宥時不說話,他聽說過這個主官很熱心腸,但親眼所見,還是令他覺得渾身不適。

對於舊人類的生存處境而言,不加害別人在他看來已經是最大的善了。

像這種無緣無故且如此大膽的善意,很難讓他相信這背後沒有什麽目的。

“機器人醫生說你太累了,要保護好心臟,以前難免因為太過於拼命會留下一些損傷,這些損傷日積月累,就會成為慢性病。”初浩在宥時的床邊坐下道,“去做贖罪聖拜吧,每周做三次的話,可以用那段時間休息一下,而且不會按照事假扣除全勤獎。”

“……”宥時聞聲沒有發言,他每個月只會按照新人類規定的最低限度去做贖罪聖拜,很少會額外去教會。

倒不是他不敬畏聖母,只是他覺得,聖母大人是新人類的家長,而他是一個以前把新人類打得頭破血流的混賬的後裔,聖母大人應該並不想天天看到他,哪怕他是去道歉也不行。

但初浩卻在旁邊一直勸他:“再說了,多去做作贖罪聖拜,你的政審也會比較漂亮……”

最終,宥時還是妥協了。

因為他那個月手頭有點緊,還不上初浩為他墊付的醫藥費,雖然初浩從始至終也沒問他要過。

初浩帶他去做贖罪聖拜的教會,是西光園巴爾區的大教堂。

其實舊人類進行贖罪聖拜不用去那麽大的教堂,但宥時也沒問,就這麽老老實實地跟著初浩坐著專車去了。

榮譽新人類雖然有一定的行動自由,但本質上,他們出門只能乘坐榮譽新人類專屬的大巴車。

這種大巴車的線路很少,大都是一個小時一趟,如果錯過就只能等下一班,或者搭乘專車,也就是所謂的出租車,可是這種車子的費用往往貴得要死,宥時來聖都這麽久,還是第一次坐。

“你做什麽工作的,怎麽這麽有錢?”宥時忍不住問,“宗教院開的工資很高嗎?”

“只要信仰聖母大人,信仰真正屬於我們的信仰,那麽財富必然會庇佑我們。”初浩神神秘秘地回答道。

兩人一並來到巴爾區的巴爾大教堂附近下車,教堂附近的人很多,既有榮譽新人類,還有大量年邁的老太太,新人類極少,大都是工作人員。

因為西光園97%以上的居民都是退休聖女,這裏的公共設施都是以老年人為服務中心建設的,沒有新人類的房產公司願意入駐,也就自然沒有什麽新人類在此處長期活躍。

宥時頓時露出有點煩躁的目光。

她是西光園的廚師,日常的工作就是一邊做飯一邊給這些老太太提供情緒價值,以至於他只要在休息時間看到老年聖女,就會產生一種仿佛在上班的抵觸情緒。

“走,進去。”初浩拉著他向大教堂的正廳入口處走去。

巴爾大教堂每天的宗教活動順序是先進行普通聖拜,再進行贖罪聖拜,初浩拉著宥時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規規矩矩地跟著臺上的主教聲情並茂地朗誦經詞。

過了會兒,初浩突然碰了一下宥時的手臂問:“你有左派或者右派的信仰嗎?”

宥時面無表情地回答:“沒有。”

“為什麽?”

“這些內容有區別嗎?”

“當然有,右教是仁愛的派系。”初浩解釋道,“榮譽新人類的三次漲工資、醫療保險的設置、養老金的政策這些,都是右教領袖提出來的。”

宥時略感驚訝:“你是說,是新人類提出來的?”

那天,對政治毫無興趣的宥時,第一次了解到了左教和右教的存在。

說簡單點,左教和右教更像是兩個不同性格的人。

左教記仇,主張“有仇必報,十倍奉還”,對舊人類的制度犀利嚴苛;而右教溫和,主張“差不多得了”,對舊人類多一些人道主義。

右教領導人一直許諾,只要右教能夠上臺,以後就讓全體榮譽新人類過上十小時工作制的生活,且每周還有一天單休時間。

這樣的政策許諾對全體榮譽新人類而言簡直是天大的喜訊。

要知道,現階段榮譽新人類每天工作時長有足足十二個小時,而且一個月只有一天假,所以很多榮譽新人類每次請病假都是只請幾個小時,但凡身體沒有問題就立刻回崗位上班。

而且右教還許諾,會提高整體舊人類的生活待遇,將每天只有10分鐘供應的淋浴時間改為30分鐘,將每天只有60分鐘的就餐時間改為90分鐘,並對所有安全域內的公寓進行家裝補貼,讓舊人類們即使住在公寓裏,也有家的感覺。

不得不說,這些條件對於大部分舊人類而言,是非常誘人的。

生活有時候就是這樣,但凡能稍微放慢一些節奏、改善一下狀態,大部分人都會覺得整個人的狀態會瞬間變得大為不同。

但很可惜的是,右教已經幾十年沒有當過執政黨了。

因為聖女和舊人類沒有選舉權,即使右教給這些沒有選票的群體再多關愛,也不會對自己的支持率有任何改善。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舊人類和聖女才會變得越來越忠於右教。

因為大家普遍認為,如果祂們持有選票,那或許右教的承諾只是騙取選票的一種方式,但祂們可是一張選票都沒有,右教還對祂們作出這樣鄭重的承諾,這不是真心是什麽?

宥時很難理解右教到底葫蘆裏買的什麽藥,但他內心很清楚,眼下,擁護右教確實是改善生活的唯一選擇。

“可是,右教的選票一直上不去,我們再怎麽擁護右教,又能有什麽用?”

又一天贖罪聖拜,宥時低聲問初浩。

“我們上不去,就讓他們下來。”初浩用輕飄飄的語氣回答出了非常有力量的話語道,“右教雖然一直在失敗,可也在一直搜集左教犯錯的罪證,當領導的哪有屁股下面幹凈的,就看我們能不能把他的褲子扒下來。”

宥時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問:“我們?”

“是,我們。”初浩斬釘截鐵道,“我們需要向右教證明我們能夠成為他們的力量,才能夠得到他們的重視。”

“所以,你們要怎麽做?”

“你要加入我們嗎?”

“……”宥時沈默。

“想清楚再來找我吧。”初浩看向猶豫不決的宥時,“想清楚之後,我再告訴你更多的事。”

那之後大概一年,宥時都沒有再和初浩進行過什麽有效交流,也沒有再去過巴爾大教堂。

宥時心裏很亂,因為他不是個會主動沖鋒陷陣類型的人。

他覺得,1000只出頭鳥中,可能只有1只出頭鳥能落得一個稍微好一點的下場,而他絕對不可能是那唯一一只幸運的鳥。

讓一個已經習慣了得過且過的人做出改變命運的選擇,是很難的。

直到某天,宥時再一次因為胸口痛而暈厥,醒來後,機器人醫生很明確地告訴他——

【你的身體已經不能再承受高負荷作業了,請你務必減少勞動量。】

“為什麽?”頭一次,他有些不甘地問機器人醫生,“齡時的工作比我累多了,他還酗酒,他還每天去和那些肉料打/炮,為什麽他還很健康?”

【一方面,每個人體質是有差異的。】

機器人醫生轉過頭回答他道——

【另一方面,是你沒有選擇合理宣洩自己。】

“什麽?”

【對於天生安分的人來說,平靜地生活就是一種修身養性;而對天生不安分的人來說,縱/欲也是一種釋放。】機器人道,【最傷害健康的做法,就是錯誤估計了自己的本性,壓抑真正的自己,選擇了不適合自己的緩解壓力的方式。】

宥時很震驚一臺機器人居然會說出這麽深刻的內容,他問:“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一直在壓抑真正的自己?”

【不知道。】

機器人醫生如實回答——

【以上內容是我最近新增的心理輔導功能,我不能對你的情況作出游泳的具體分析,還請你自行理解我話語的含義。】

說著,機器人轉身離去,而宥時望著機器人圓滾滾的背影,深思了良久。

那一夜,宥時通宵沒睡,並在第二天主動前往了巴爾大教堂。

贖罪聖拜期間,宥時來到初浩的面前道:“說說吧,你們是怎麽做的?”

“你想好了?”

“想好了。”

宥時其實很難說自己到底有沒有想好,只是他忽然意識到,在某一瞬間,他心中總是會隱隱約約出現一團火,那團火會在不經意間灼燒他的情緒,也燙傷他的身體。

贖罪聖拜結束後,當宥時照慣例打算起身離開時,初浩將他摁了下來。

臺上的新人類開始發表讚美聖母大人的言論,初浩則小聲對宥時道:“從今天開始,你要學會看我的口型,眨眼頻率以及肢體動作,學習,並記住它的含義。”

那天,宥時在初浩這裏,接觸到了一門全新的“語言”。

其實與其說是“語言”,倒不如說是“暗號”,這門“暗號”很難,因為它缺乏語法和邏輯,更多是一種幾乎沒有關聯性的詞匯的累積。

但好在這門暗號的詞匯量並不大,宥時雖然覺得有些難記,但多接觸幾遍,也能記個七七八八。

“我們需要一門能夠溝通的語言,來私下傳遞我們的信號,與此同時絕對不能被AI發現。而越是缺乏邏輯性的信號,就越難以被AI發現其中可能藏著信息。”初浩解釋道,“不過你不用擔心,發明這個語言是一名專業人士,你只要學會最關鍵的200個詞匯,就能偽裝成正常說話完美溝通了。”

“會這門語言的有多少人?”宥時問。

“不多,根據不同的身份,有的人需要記得多,有的人需要記得少,這樣安全。”

“新人類也知道這門語言的存在嗎?”宥時又問,“我指的是願意和我們聯手的右教上層。”

“嗯,知道一些,但不是全都知道。”初浩道,“我們也留了一手,以防萬一。”

“能信嗎?”

“能不能信不是我們能考慮的,因為我們沒有選擇。”

”怎麽?“

“那你不怕我是叛徒?”宥時問,“萬一我原模原樣地將這些內容告訴左教,你們的計劃還沒開始實施,就提前結束了。”

初浩卻道:“從我看中你的那一刻起,其實這一切都是一場豪賭。”

“……”宥時沈默。

“現實就是這樣,有時候賭/博看的不是你要什麽,而是我有什麽。”初浩道,“我們有的底牌太少了,我們除了命和膽子,沒有什麽能為右教提供的,你也是想清楚了才來加入我們的,不是嗎?”

宥時沒有回答,而是又問道:“萬一被懷疑,抓住後檢查腦電波,那不是全完了?”

“不,我們有專門的心理專家,可以為你提供相應的偽像。”

“偽像?”

“沒錯,擾亂腦電波成像的偽像。”

第二周,當宥時再去巴爾大教堂的時候,見到了一名戴著口罩不斷咳嗽的老年聖女。

“這是?”宥時看向初浩。

初浩卻對他搖了搖頭道:“你不用知道她是誰,你知道後反而對她不安全,你只需要知道她是來對你做測試的。”

”好吧。“宥時將信將疑地看著眼前的老人。

那之後,這名老年聖女摸著宥時的脈搏,問了他一系列非常敏感的問題,諸如:你對C級以下聖女的真是看法是什麽、你碰過肉料的身體嗎、你心中的自由是什麽……等等。

問卷調查結束後,這名老年聖女想了想,總結道:“我覺得你需要和年輕的聖女睡一覺。”

“什麽?”宥時懵了,初浩也一臉驚訝。

“你的表面很豁達,很冷靜,很知分寸,你從不去碰舊人類,但這一切都不是因為你禁欲,是因為你胸口堵著一口氣,你渴望像新人類一樣,成為他們那個層次的人物,能夠觸摸到聖女的身體,而不是退而求其次,去搞肉料的屁/股。”這名老年聖女一針見血道,“但你謹慎清醒的性格又讓你明白,這是禁忌,這是舊人類絕對不可以跨過的鴻溝,可越禁忌你越是想得到,越想得到你越克制,越克制你就越會去想,然後陷入精神內耗。”

宥時的表情頓時有些難看,他想否定,可這麽老年聖女卻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我不是找你的事,也不是在分析你,我只是告訴你,在沒有他人為你的大腦制造偽像的時候,該如何為你自己制造偽像,應對聯合警防署可能到來的突然襲擊。”

老婦人雙手撐著下巴,直勾勾地看著宥時道:“如果感受一次這樣的禁忌,你會食髓知味,會上癮,又會害怕事後翻車,會反覆去想,當腦電波檢測儀套在你的頭上的時候,你只要逼自己下意識地去想進入深處那一剎那的美好,這樣不自控的思維就會擾亂你的腦電波成像,這就夠了。”

宥時有些錯愕地看向初浩,可初浩卻已經一臉坦然接受的表情。

“你記住,睡這一次就夠了,睡太多次只會讓你麻木,甚至竊喜,到時候一旦你的意識習以為常,你就不會再去反覆回味這件事,不會為了這件事輾轉反側,那這件事就沒有意義了。”老婦人一臉認真道,“你要刻意保持意識的混亂,才不會被腦電波成像抓住……”

一只冰冷的機械手落在臉上,喚醒了地上沈睡了不知道多久的宥時。

【你好,目前問詢已經結束了,你可以回家了。】

機器人眨著一雙大大的機械眼,看著地上面色蒼白的宥時。

被關在同一間監理室裏面的其他榮譽新人類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宥時和極個別的像他一樣席地而睡還沒有醒的家夥。

房間的角落裏還有些許新鮮的血跡,可能是在關押期間,又有什麽家夥抽空霸淩其他同胞了吧。

宥時狼狽地撐著身子坐起來,他的頭還很痛,四肢無力,但或許是這麽多年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野蠻生長,他只是睡了幾個小時,就已經能夠支撐著身體勉強站起來了。

搖搖晃晃地走出監理室,宥時在機器人的引導下走出了警局。

此時,天已經漸漸黑了,天邊只剩下一抹殘存的橘色,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黑夜吞噬殆盡。

冬季哪怕暖如大聖園,可一到夜裏,氣溫就會驟降,冷風嗖嗖地吹,偶爾還會出現地域性強降雨,風中帶著潮濕的氣息,氤氳黏膩,讓宥時腦袋上的傷口抽抽地痛。

公安部門安排了大巴車接送他們回家,等車一來,宥時忙鉆了上去,縮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休息。

等他回到自己所在的安全域時,夜已經深了。

遠處的工料工廠開始了新的一輪交接班,林立的高樓大廈燈火通明,而對面的歡愉之屋和酒吧也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宥時乘上電梯,靜靜地看著電梯透明的玻璃窗外濃濃的煙火氣,內心思潮起伏。

在這樣一個密閉的環境裏生存,工料們並不知道更好的生活是什麽,反而能夠踏踏實實地生活與放松,享受安居樂業的每一天。

與之相對的,最容易陷入內耗的反而是他們這些榮譽新人類。

窺探到了上層社會的一角,卻始終沒有踏入的機會,只剩下一個回不去的故鄉,以及無處宣洩的不滿。

當電梯的門再一次打開時,宥時拖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艱難地來到自己的小家門前,摁下指紋解鎖。

推開門,印入眼簾的是一間空曠的大房子,因為平時上班繁忙根本沒有什麽節假日,所以即使買了房子,他也沒有什麽機會好好打理這套獨屬於自己的小窩。

室內一片漆黑,只有陽臺上有零零落落的光斑,那是外面被璀璨的霓虹燈點亮的世界所灑進來的星星點點。

宥時打開客廳的燈,踉踉蹌蹌來到洗漱間照鏡子。

他的傷口位於左側額頭頂端,長約5厘米左右,雖然被膠水一樣的止血劑封住了,但傷口其實一直沒有愈合,不斷地在滲著血絲。

宥時拉開身側的櫃子,取出一把刮眉刀、一瓶消毒液和一個一次性縫合器,他熟練地剃掉額角的毛發,清創,最後摁下訂書機一樣的縫合器,再敷上無菌貼,額頭上傷口的處理就這麽結束了。

至於身上的傷,宥時也很難推斷自己的傷情到底怎麽樣。

他只能脫下衣服,照著鏡子,一根一根肋骨摸過去,在確定自己沒有肋骨斷裂後,就這麽草草換了件睡衣了事。

回到客廳,宥時在抽屜裏找出一板止痛劑,取出兩顆塞入口中,然後端了杯水吞下去,隨後輕輕地坐在了沙發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打開電視,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上的節目內容。

舊人類的電視頻道不會播報聖都這兩天的爆炸案新聞,JG網絡無論是電視臺還是互聯網傳媒,永遠都是三大項內容占據媒體主流:肉料的屁股,成功學,以及,聖女。

99.99%的舊人類雖然從未見過聖女,但不妨礙他們沈迷於各式各樣的幻想和編故事中。

尤其是一些因為某些特殊原因和聖女有過短暫交集的家夥,會把他看過的所有成/人/影片的內容套在這名聖女身上,明明內容荒唐至極,居然還有大量舊人類跟風附和,一個個擺出一副專家學者的姿態,好像各個都和聖女睡/過似的。

聽到電視上播放著和聖女睡/覺的事,宥時顰蹙起眉頭,內心百味雜陳。

初浩後來跟他說,那名為他做出測試的老年聖女的繁殖契約對象曾服務於腦電波畫像中心,那名聖女天賦了得,雖然只是平時在家中旁聽了些新人類“丈夫”的工作內容,但也學到了不少有用的知識,她確實曾成功阻擋過聯合警防署對一名舊人類進行腦電波的窺探。

想到這裏,宥時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了青梅占的面龐。

他雖然沒有過和聖女談情說愛的經驗,但他能看懂對方的心思。

因為青梅占根本就不懂得如何藏著掖著那樣的情緒。

但他不喜歡青梅占這種類型的聖女,他雖然只是個舊人類,但他眼睛沒瞎,基礎的審美還是有的。

他不是齡時那種家夥,會為了睡而去睡,他更希望自己的生活多一些個人喜好的色彩。

宥時頓時更煩了,他擡起雙手揉著太陽穴,心緒不寧。

就在這時,電視裏突然傳來某個安全域內的地產開放商魔性的gg詞——

【你想擁有新人類一般的奢華人生嗎?你想體驗新人類所體驗過的生活嘛?你想感受新人類每晚所感受的快/感嗎?選擇我們,選擇89748安全域的福臨之家……】

也就在這一剎那,宥時的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暗流,他鬼迷心竅地拿起手機,想了一秒,給青梅占發去信息——

[你好,最近我們這邊給退休聖女進了很多新的食譜,不知道你們那邊有沒有吃過,你最近什麽時候有空呢?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你去我工作的地方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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