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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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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澈與羅東的糾葛始於二十年前,那時她還不是名揚天下的女將軍,而是北侖國戶部尚書家年方八歲的千金小姐,他也不是周國的戍邊大將,而是北部侖國新晉的二十歲武試探花。

一切都始於那年的一個秋日,剛剛踏入仕途的羅東搬進了北侖國京都一個被閑置已久的院子,而隔壁便是戶部歐陽尚書的家宅。

歐陽家雖是書香門第,家中女眷大多是標準的世家貴女,個個端莊大方知書達理,但唯獨最小的女兒歐陽澈天□□動,再加上家人的寵溺,小小年紀便整日裏將歐陽府鬧得天翻地覆雞犬不寧,讓她的父親頭疼不已。

秋光正好,落葉紛飛,早已習慣從狗洞裏爬到僅有一墻之隔的隔壁去玩鬧的她聽說有人住了那個落敗不堪的院子,並不怎麽放在心上,而是在傍晚時分趁人不備,如往常一般又爬了過去,只因一墻之外有許多她喜歡的小玩意兒,比如在雜草裏亂蹦的蛐蛐兒,屋檐下做窩的小鳥兒,還有隨手可拾又十分順手的木棍兒。

但讓她意外的是,不過是一夜之間,她喜歡的雜草叢已被人除去了大半。

而那個除草的人正一襲青衣,在草叢裏揮舞著手中那柄寒光閃閃的長劍。

劍起劍落間,有風徐徐吹過,已然枯黃的草葉漫天而飛,似是枯黃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將那個舞劍的人繞在其中,似神仙般讓人瞧不清楚。

她登時楞在原地,畢竟是第一次見到有花匠拿長劍來除草的,真是稀奇。

他察覺到了她的出現,很快便收回了劍,詫異而溫和地望向盯著他手中長劍的她,問她從哪裏來,來這裏做什麽,想不想摸一摸他的劍。

她當時想,這個花匠真真是好看。

那個她當時以為的花匠就是羅東,她後來的師父。

回到家裏後,她便要求她爹買把劍給她玩兒,必須是尖銳到能割草的那種,而且為達成目的,她甚至依著往常經驗已經做好了死纏爛打哭天搶地的準備。

她那個最擅長察言觀色的爹不動聲色地派人查探她又無理取鬧的原因,在得知前因後果後一拍腦袋,一個絕妙的主意應運而生。

然後,一滴眼淚還沒機會擠出來,她便不費吹灰之力地如了願,而且他爹還給她買一送一——買了一把劍,送了一個師父。

老奸巨猾的歐陽尚書的這個主意可謂一石三鳥,不僅將前途無量的武探花收在了門下,而且還讓自己的女兒拜在了他的門下,更讓那個自打出生起就將家裏攪弄得雞犬不寧的小女兒轉移一下折磨對象。

初來乍到的羅東自然不好將有權有勢的尚書大人拒之門外,勉為其難地收下了她這個天性好動卻不願聽任何人管束的徒弟。

但所謂一物降一物,讓全家人都喜出望外的是,那個一言一行皆溫和有度的武狀元雖然從未在自家小姐面前擺露過師父的威嚴,卻出乎意料地讓她言聽計從。

小時候的歐陽澈當真是敬慕他,因為師父給她打開了一扇門,藏在那扇門後面的是一個她前所未見的天地。

他告訴她,自古便有巾幗英雄,卸了紅妝的女子亦可同男子一般在沙場上熱血殺敵為國盡忠。她們並不輸於任何男子,而她如果願意,自然也可以做到。

小小年紀的她當時還有些不太明白他所有的意思,但她癡迷於他所描述的那些女英雄,因為在想象中的她們是那般與眾不同。

不似自己所認識的世家小姐般長裙加身濃妝淡抹,不似她們不是擅於女工刺繡便是吟詩作對,不似她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些女英雄發髻高挽衣著利落,拿的不是針線書卷而是刀戈劍戟,相交之人皆是英雄所去之地可隨意而棲。

那樣自由豪邁的人生正是她所期望的,所以她前所未有地收斂了心性,在師父面前乖巧得似一個她原本瞧不起的大家閨秀。

因為向往那樣的人生,所以也佩服能幫她過上那樣人生的人。

她跟隨羅東學了七年的劍術。

那七年,她從一個懵懂孩童長成了一個婷婷少女,他從一個官場新人成為了守城副將。

若是一切都不變,時光應該還會繼續美好下去,但哪有不變的歲月呢?

雖然師父似乎一直還是初見時的模樣,但他卻要給她娶一個師娘了。

據說對方是兵部侍郎家的庶女,年方十八,只比她大三歲。

聽說但那女子雖只是個庶女,卻早已因才貌絕倫而揚名京城,在家裏也頗受器重,所以無論家世還是才貌無一配不上羅東。

她是在師父去提親的前一晚才知道這個消息的。

往常,她都會在暮晚時分去羅府學武,但那一天母親的身體略有不適,為了留在家裏侍候母親,所以她便命人向師父休了一日假。

但派去的仆人剛去不久,便回報羅將軍親自過來,說是有要事與她相商,但不願進門,只是在東側門外等著。

她雖吃了一驚,不知他因何故而親自來見她,但也並未過度揣摩,興高采烈地便穿過重重回廊亭臺向東側門奔去。

東側門的門口種著一株白玉蘭,是她拜師的那一年親手種下的,如今已經長成亭亭如蓋的大樹了。

晚風吹著門口的燈籠微微搖曳,一個玉樹臨風的人影站在樹下擡頭看著樹枝上的雪白玉蘭花,神情專註,仿佛要與眼前那朵從枝丫上垂下的花朵秉燭長談一般。

本來撒著丫子跑得正歡快的她遠遠地看到他的身影,腳下驀地一頓,然後撫了撫撲通撲通亂跳的心口,整理了衣裝發髻後才將左手覆著右手緩緩向他走去。

那時的她,似乎還並未意識到她不知何時見到他時已是懷著心事小心翼翼了。

到了他面前,她的聲音充滿了歡喜:“師父,怎麽不去家裏坐?”

“突然想起你小時候親手種下的這棵樹,順便來看看,”他回轉了視線,微笑著看向她,神情溫和如昔,“沒想到這棵玉蘭已經長這麽高了,而你我的師徒情分也已經有七年了。”

她並未察覺到他話中的異樣,只是接著他的話笑道:“是啊,當年師父說等這棵樹長大了,徒兒也就能成為一個人人崇敬的女英雄,所以徒兒每隔幾日都會來給它澆水施肥呢。”

羅東點了點頭,笑著入了正題:“如今你雖然才十五,但武藝在京城乃至整個侖國都屬上乘,為師也該功成身退了。我已經與你父親商議過了,從明日起,你只需在家練功,不必再來羅府了。倘若你仍需指點,為師可以讓我的師妹,你的師叔去你家授課,你曾見過她,也知道她的武藝並不在我之下。”

歐陽澈楞怔了半晌,向來藏不住悲歡喜怒的面容上浮現出了驚愕與無措:“師父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是我爹他……”

“與你父親無關,這是為師的意思。”羅東安撫她道,“為師明日起便要著手搬到城東的新宅子裏去,與這裏相距甚遠,你畢竟是個姑娘家,晚上來回走動不甚方便。”

她想起來他的確在幾年前曾在城東置辦了一處宅院,而且還曾帶她前去看過,的確比如今的羅府要寬敞雅致許多。

她心中難過,語氣裏含著幾分讓人憐惜的哀求:“師父好端端地為何要搬家。如今的羅府雖然不大,但也足夠師父住了,若是師父嫌棄那裏,我可以讓我爹在家裏給師父辟出一個比羅府還要大的院子來……”

“與此無關。”羅東似乎並未將她的傷懷放在心上,只當她是一時失落,繼續溫和解釋道,“再過兩日為師便要去李府提親,新宅子自然是要先布置起來的。”

她一時間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心中的困惑脫口而出:“提親?師父要為誰提親?”

羅東沒有立刻回答,反而低眉一笑,似在無奈於她的懵懂無知。

也就是那一笑,讓她在剎那間明白了一切,隨即在轟的一聲後,腦子裏一片空白。

是啊,原來師父是要替他自己去提親啊……

後來,她全然不記得自己之後說了些什麽話,又是怎樣與他告別的,因為她的心口似乎在那一瞬間被不知從何處而落的一塊巨石砸中,壓得她整個都喘不過氣來。

當混沌的神思逐漸開始恢覆清明時,她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家中,正獨自坐在自己園子裏的石凳上。

為了方便練功,她所居小院的園子空曠得一覽無餘,竟在明媚春日裏連一棵花草都看不見,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那道斑駁紅墻,看著月亮灑落在上面的光,清澈的眼淚無聲地撲簌而落。

師父要娶妻了。

已經這麽多年了,原來師父也是要娶妻的。

那時的她心亂如麻,只覺得眼前這月光下的大好春日竟如同寒冬臘月般蕭索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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