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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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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數不清有多少年,扶卿都不知道活著該是什麽樣的感受,也許是從出生時開始吧。

這六界之中不知有多少人艷羨她的身世,畢竟她的父母不僅是九重天上最令人羨慕的神仙眷侶,而且一個是風度翩翩的司命仙尊,一個是貌傾天下的羽族公主,家世血脈都尊貴無比,讓旁人挑不出半點不是天造地設的痕跡來。

但卻幾乎很少人知道她的父母早已只存夫妻之名再無伉儷之情,小時候她尚不明白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只是覺得他們在家裏和外面不太一樣,在外面時與對方溫柔相待,在家裏時卻又對彼此冷若冰霜。後來,她漸漸明白了其中原委,原來在旁人眼中英俊而深情的父親並非只對母親有情,原來一直都溫柔又果敢的母親既不會隱忍不言也不能當斷則斷。

為了維護他們在旁人眼中的伉儷情深,他們彼此折磨又不肯分開,讓她從小便受盡了冰火兩重天,但她不願也不能學會他們的虛偽與假面,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也為了壓制住對這個世間發自心底的嫌惡與厭倦,漸漸地,她的性子愈來愈冷淡,在獨來獨往中沈默寡言得多日都不曾說一個字。

那個看似溫馨和睦的家就像是座冰冷的墳墓,進去的人都猶如行屍走肉不言也不語,只有院中的靈花異草才能讓她看到希望與生機。直到她十五歲那年,身為北荒守將的舅舅天拓來家中拜訪,而早已發現她性格怪癖的母親便提議她下界歷練一番。

她自是求之不得,而她那位一向在外人面前表現得善解人意的父親也未提出異議,此事便被定了下來。

北荒舉目荒涼,妖獸橫行煞氣彌散,但好在天拓治理有方,一直以來那裏也並未出現過太大的動亂,只是北荒地如其名,終日黃沙彌漫寸草不生,並沒有什麽賞心悅目的好景致,所以,她的此次歷練的確只有磨煉。

舅舅對她不算苛刻,只當她是下界游玩,但她卻嚴於律己,在邊寨中與他的眾多弟子一同練劍修行無一日懈怠,更從未提過回家或者去別處游樂之類的要求。其間,她的父母也曾分別下凡想接她回去,但她卻執意不從,也只能任她留在北荒。

那段日子雖然艱苦異常,但於她而言卻已然足夠,因為似乎只要有事做方能耗過歲月漫長。

只是她的性子依舊孤傲清冷,除了與舅舅和小師兄九澤偶爾交談外,三十多年裏幾乎不與其他人說上半句話,讓人看一眼便能冷到心底。

而且北荒僻靜得太過荒涼,除了征戰便是殺戮,她畢竟年少,仙人四十多歲的心性與凡人的十一二歲並無區別,雖然她喜歡獨處,但時日一久也不由地向往花草樹木的賞心悅目,所以後來五十年一次的仙山拜師大會在即時,她決定順著父母的期望拜入東白山門下,只是因為既然早晚要找事情來做,不如在結業之後能暢快地做個司花神仙,自由於六界之中。

東白山於她而言與北荒並無不同,那些人之間的笑語結群在她眼裏不過是可笑的虛偽與應付,她不屑與他們為伍,也不覺得那樣會更快活,反而認為這世間唯有花草才是真正的純潔無暇無欲無求,也只有它們才配做與自己一同話春閑的朋友。

倘若一切順利,五十年後,她會像離開北荒一樣毫無牽掛地離開東白山,從那之後司掌天下花草,再也不必面對那些虛偽的人群。

後來,她看似如願以償了。

從東白山結業後,她回到了天庭,做了司花仙女,不願意時可以十年五十年地不與任何人說話,過著清凈自在而悠閑無憂的日子。

但是,只有她自己清楚,東白山上永遠留著她的一個牽掛,他在心底淡淡地隱藏著,卻又無時無刻不存在著。

那個人便是已經故去的山河。

那個為她故去的山河。

那次重傷之後,她昏迷了許久,其間腦子混沌而又清晰,混沌的是周圍不停變換而又喧囂的動靜,清晰的是他在臨死前的溫柔一笑。

在北荒時,她也曾隨著舅舅與九澤以法術鎮壓妖獸戰亂,也曾受過傷流過血,但沒有一次如那次一般讓人無助又痛苦。

她本是不懼生死的,但就在他抱住幾乎已經動彈不得的自己並以他的身軀來擋劍時,恐懼猶如洪水般混著血腥氣從她的心底奔湧而出,霎時間便彌漫到她全身的每一寸皮膚與骨骼裏。

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卻不希望他死,最起碼,不希望他為自己的選擇而死。

可他卻毫無退縮的懼意,只是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用盡最後一絲法力以自己的身體化為將她擋得嚴嚴實實的結界。

他受的傷不比她的少,全身都掛著傷,臉上的劍傷有皮肉翻卷出來,殷紅的鮮血淌落下來,滴在了她的額頭上。

他胸口的暖意使她終於睜開了沈重的雙眼,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抱在懷中的溫熱,寬厚而又安全。

那也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的五官,縱然他的頭發與鮮血已經遮住了大半張臉,陰森而可怖。

他的眉毛很濃,眉峰似畫中重墨的遠山;他的眼睛不大,眸子像是滴在一汪清澈春水中的一點濃墨;他的鼻子很挺,雙唇微薄,皮膚更近於古銅色……

不知從何時起,這個人一直出現在自己的身邊眼前,無論是在學崖還是在膳堂。在留意到他的不久後,她很快便聽到了不少風言風語,大概都是在說他這個人頭腦發熱所以才想用冰山退溫。她知道那是什麽意思,但卻並未放在心上,因為她相信這世間的男子與愛情都不過是世間最無用的。時日一長後,謠言漸漸少了,可奇怪的是,他還是一如往常般時不時地便出現在她的視線中,無論是在山上還是在山下。好在他從來不去主動打擾她,而她也只當他是過眼雲煙,甚至從未記得過他的樣子。

她看著他,似乎一眼已是千年。

見她已經醒來,似乎想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他的眸子突然柔了柔,唇角挑起一個的弧度,很吃力,很溫柔。

他已經沒了氣力,卻還是從嗓子裏緩緩地擠出兩個字來:“活著。”

數不清的短劍便是在那時驀地掠來,深淺不一地刺入他的背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更重的血腥氣頓時在半空中散開,讓人能嗅到閻羅地獄的味道。

他的身子猛然一僵,虛弱的氣息在瞬間便斷了。

淚水如決堤般奪眶而出,她拼命地想要掙紮,可除了緊緊握住他的手外,其他的卻是什麽都做不到,甚至無法呼救。

無助與痛苦肆虐地撕扯著她的心肺,讓她眼前一黑,徹底昏了過去。

待醒來時,她已經躺在東白山的寢居裏裏,同室的倉海照顧著她,無微不至。

她很冷靜,請罪,休養,修行,一切都按部就班,一切一如往常,甚至不去送他一程。

旁人只道她冷血無情忘恩負義,可卻不知她不是不願,而是不敢。

從懂事時起,她便認定這世間之情都是虛偽而可笑的,所以從不願以真情待人,也不準備受人真意,卻不想在生死邊緣時突兀地感受到了他對自己的真心,那種感覺如此陌生,讓她在無措之後心生恐懼寢食難安。

雖然她不確定那種感覺是感動,是震撼,還是動情,但卻發現它如同花草香氣一般能沁人心脾入心骨血,一刻生起,似乎永世便追隨。

她受到了驚嚇,惶然不知所措,不敢送他一程,只因她的心已是千瘡百孔不敢再碰。

可即便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他唇角的笑意和那句“活著”卻依舊深深銘刻在了她的心底,幾乎占據了她回憶往事時的所有空白。

一天,一年,十年,三十年……時間開始緩慢得有如被千山萬海拖著遲遲不前,他過世後的東白山似乎連花草都失去了色澤香氣,但她的日子還在一遍又一遍地重覆著,直到回到天庭後,在司花局後又重覆著同樣的日子,悠閑而又枯燥。

歷經了幾次天劫之後,她的仙途愈發地順風順水,不過多久,便成為了司花局的司花上仙,她終於如常所願。倘若她的生命中從未出現過山河,他也從未活在她的記憶中,那她也許會以此終老,直到耗不過天劫而魂歸輪回。

但幾百年過去了,她依然孤身一人,整日裏與花草同行,看似是個無憂的仙女,卻不知她被往事束縛了日日夜夜。

她忘不了他,即便已然記不清他的音容相貌。

可雖然如此,她也從未想過要做些什麽來彌補曾經的遺憾,因為她從不是個主動又勇敢的人。直到有一天,北荒戰將九澤與天界公主解除婚約的消息傳來。

這麽多年來,天地間的良緣佳話也罷,孽緣傳說也好,男女之間的□□她都不曾留意過,可九澤曾是她在北荒時相識的師兄,也是她此生最敬重的人之一,她自然聽進了幾分,不由得心下一撼。

九澤是仙界戰將,鐵骨錚錚又正直硬氣,是六界的鐵血英雄,也正因如此,天界公主成樂才會對他動了真情,從天帝那裏求了一紙賜婚,與他定下人人傾慕的姻緣。只是九澤常年駐紮在北荒,很少有閑暇時候,所以婚事雖然定下了,卻也一直耽擱了下來。成樂公主對他情根深種,從未催婚,哪料幾百年後,等來的卻是他要悔婚的消息。

更讓扶卿驚訝的是,九澤之所以要解除與成樂公主的婚約,竟然是為了倉海,那個與自己同窗多年而且生性好動的仙山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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