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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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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聲,精致細膩的茶碗被無情地摔碎在了地上,驚起周圍的人一陣起哄,偌大的雪霧坊霎時歌停舞歇。

除了正中的高臺,廳堂的東南西北四角中各有以春夏秋冬命名的亭臺,以紗幔相隔,有舞有樂供客賞聽,意境清雅,算得樂坊上座,能登上亭臺的來客非富即貴。

在這大周京城當屬第一的樂坊中,入耳的本該是鶯鶯軟唱裊裊絲竹,但這猝不及防的違和卻正是從雪霧坊東角的春令閣中傳出的。

“你個賤婢,給你點顏色還真把自己當個寶兒啦,什麽賣藝不賣身,要不要小爺我砸了這雪霧坊給你豎個牌坊啊?怎麽著,你還想跑?小爺今兒就把話明明白白地擱這兒,要不是惦著你這一身的細皮嫩肉,小爺寧可把那白花花的銀子隨手丟給叫花兒也懶得跑到這荒郊野外!把你們管事的給老子叫出來,趕緊給小爺安排上等的客房,小心小爺沒了耐性當場把你這賤人給辦了……”

白色的輕紗之內,隱約可見一個身壯體胖的男子緊緊攥著一個舞女的手腕,臉上的□□油膩而險惡。

亭臺中亦坐著其他賓客,皆圍觀笑看,見那舞女雖強裝鎮定卻已開始渾身發顫,不由得又是一陣哄笑。

“喲,陳公子這是怎麽了?”

一個一襲青色衣衫的女子搖著團扇從二樓聘婷而下,腰肢如柳媚眼如絲,聲音溫柔細膩,出於風塵卻似乎又清麗脫俗。

“怎麽又是你?”待她穿過人群撩著衣裙登上春令閣,那男子嗤了一聲,哼笑道,“小爺聽說這雪霧坊可是明明有三姑坐鎮,好像叫什麽青霧青雪青雲的,怎麽,難不成那些都是傳言,這坊中只有青霧姑娘你一個管事的不成?”

盈盈淺笑著,手中的團扇輕輕拍了拍那人緊攥舞女手腕的手,青霧不著痕跡地將那舞女拉在了身後,聲音嫵媚,甜入人心:“雖說雪霧坊能管事的不止我一個,但小女子也絕對能說上幾句話,陳公子這是什麽意思?”

“你還敢問小爺是什麽意思?”被稱為陳公子的男子冷笑一聲,擡手指著她身後的舞女,“什麽賣藝不賣身,一群賤民裝什麽貞潔烈女,小爺還想問問你們是什麽意思!”

“陳公子消消氣,我們出身卑賤,能有什麽意思?”青霧卻不動怒,只是淺笑,團扇上的簇擁百花隨著她纖纖素手下的一搖一晃似隨風而舞,“不過是嫌棄你錢少人醜禽獸不如罷了。”

她的聲音又細又甜,含著嫣然笑意,即便說出罵人的話也讓人聽著理所當然。

陳公子霎時間臉色鐵青,氣得半晌罵不出話來。

片刻的沈寂之後,突然有人朗朗大笑,引得眾人都朝大堂正中望去。

雖說此時來客雲集,但大都還是識得那個出身世家的陳公子的,即便有人不認得也都識相地能猜到他的身份非同尋常,所以見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被青霧嘲諷也都強忍了笑,生怕得罪了他,此時卻有人敢毫無顧忌地放聲大笑,自然是最惹人註目。

“誰?!”正氣在頭上卻不知如何發洩的陳公子怒喝一聲,“是誰在笑?!”

笑聲漸小,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站了起來,雖一身粗衣,面容清秀儒雅,眉目間卻透著隱隱英氣,聲音亦是鏗鏘有力:“是我。”

人群中一陣免不得一陣騷動,連青霧也微瞇了雙眼定睛看去。

氣急敗壞的陳公子從亭臺上跳了下來,本想在眾人面前一展身手,落地時卻又腳下一歪險些摔倒,又惹得眾人一陣悶笑。

好不容易藏了一身的狼狽,陳公子兩三步順著人群讓開的路到了那書生面前,怒道:“你是哪裏來的混賬,剛才笑什麽笑!”

明知麻煩就在眼前,他卻依然不卑不亢,目光迥然有神,輕笑:“自然是笑有人禽獸不如。”

見眼前的陌生人好不識趣,想既然他不認識自己,應該也不是什麽達官貴人,最多不過是個不識好歹的一介平民書生,陳公子只遲疑瞬間便決定少說話多動手。

但他的手只是剛剛擡起,便聽有人出聲阻止:“住手!”

有女子掀開紗幔,一個錦衣男子不急不緩地從南邊的夏至閣拾級而下,玉樹臨風器宇軒昂,步履穩健劍眉星目,風骨與相貌皆能一眼動人心。

連挽了袖子準備打架鬥毆的陳公子也一時看呆,直到那人走到面前,才慌忙放下手,堆起一臉諂笑:“駙馬……”

那人仍是面帶淺笑,卻在聽到“駙馬”兩個字時眸光驀地一沈,只雲淡風輕地瞥了一眼,便嚇得陳公子猛然住了嘴。

這才想起眼前人的忌諱,陳公子忙改口,將頭埋得更深了些:“小人……小人不知何將軍在此,多有驚擾,還望將軍海涵,海涵……”

被尊稱為何將軍的男子並未理他,卻神色一斂,莊重地對那書生作了一揖,語氣雖敬重卻透著疏離:“五舅何時回了京,怎地不派人來傳個消息,我和達兒也好去接你。”

他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驚。

誰都知道何將軍雖貴為駙馬,卻出身江湖孑然一身,那他口中的五舅必然就是三公主母妃的胞弟。

“我回來是謀生的,可不是來攀親的,將軍不必客氣。”似乎並未有與他寒暄敘舊的打算,一直鎮定自若的書生興致索然地環視了一下周圍,道,“雪霧坊的歌舞的確大氣恢弘,實在是可惜了……”

說罷,雖不與何將軍告別,書生卻對著青霧與臺上的歌女舞女一一抱拳告辭,似是與故友暫別般,既不怕繁瑣亦不拘尊卑,一舉一動皆透著誠懇真摯,連見多識廣的青霧也不由得驚了一驚。

縱然不同於一般青樓,但歌舞坊也畢竟是風塵之地,莫說被人低眼戲弄,恐怕再精妙出塵的歌舞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卑賤的搔首弄姿,又何嘗有真正的知音人來此聽歌賞舞?

可這個看似普通的書生卻肯低下頭彎下腰,對她們以禮相待與她們輕聲作別。

更何況,他只是看似普通。

好個奇怪的書生。

青霧微蹙了眉,不由得輕輕擡了眼,將目光投向了輕紗重重垂落的二樓花廊之後。

那裏,一個曼妙身影若隱若現,那是個藏在輕紗之後的女子,與青霧一般,亦是一身青衫。

眸光沈浮,她似是在觀察著一切,又在躲避著所有。

原本,她的眼中只有那個人,可現在,卻也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地轉了目光。

於她而言,那個書生自然也是個不可信任的陌生人,但不知為何,她竟有瞬間也被他的真摯所打動。

但也只是瞬間而已。

她想,也許是他偽裝得太完美,也許是自己太久沒有品味到感動。

這世間怎會有自認為血脈高貴的人甘願放下身份與歌女舞女推心置腹。

就如同這世間也不會有公主會對一個婢女真心相待一般。

不自知地,她攥緊了手中的輕紗,心頭竟生出將它一把扯下的沖動。

就在那時,眾目睽睽之下,那書生竟擡了頭向她所在的方位看了一眼。

她堪堪一驚,以為自己不小心露了面,忙向後退了幾步,松軟地戴在頭上的發簪隨之一晃,從簪尾垂落的碧綠珠子似被風吹漾的湖水般微微而顫。

一直站在她身後的白衣女子忙將她扶住:“雲,小心。”

樓下,那書生卻已徑自對二樓行過了禮,在滿堂驚詫中轉身而去,身姿挺拔腳步沈穩,灑脫得不似個風雅書生,倒像是仗劍走天涯的俠客。

白衣女子掀開輕紗,似是有意讓眾人留意到她的出現,直到那姓何的將軍擡頭看了一眼後離開才轉身回去。

噠噠的腳步聲漸行漸近,不多時,青霧便氣喘籲籲地站在了她們面前,對被喚作雲的女子道:“雲啊,你若是再不見他,我看那駙馬爺早晚有一天會將咱們雪霧坊給一把火燒個幹凈……”

“霧說的不錯,他為了逼你現身,這些天將雪霧坊弄得人仰馬翻,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名喚青雪的白衣女子亦輕嘆一聲,道,“雲,我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畢竟已經三年了,他如此執著,也許是因為心中還有你,你為何不與他見一面?也許,相見一場後,結束時才不會太痛苦。”

坐在屋中的雕花石案旁,青雲扶著額,微合了雙眼,有氣無力:“當年的事也還未確定……”

“這倒也是,”青霧坐在一旁,肯定道,“當年你與何碩兩情相悅,他有意要帶你遠走天涯,洛達身為公主也同意放你出府,可最後你卻險些葬身大火,不過半年何碩便成了大周國的駙馬爺,其中也定然有洛達從中作梗,倒也不一定都是他的錯。”

言罷,她對著青雪使了個眼色。

青雪會意,略一思索便道:“何碩看起來的確一表人才,在幾位駙馬爺中最是出色,不僅憑著一身本事考取了武狀元,如今更是一軍統帥,若是洛達對他動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當年的事,八成也與她無關。”

即便兩人一言一語地勸說,卻見青雲並未有何回應,互視一眼,甚是憂心,生怕方才的話又傷了她。

過了半晌,青雲才緩緩睜開了眼,卻是血絲遍布:“我只是不明白,他們為何一定要這麽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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