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儀的假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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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儀的假老公
賈建國一扭身子，躲了過去，“不打也行，你馬上跟我回家。不然，我非打不可。”說話時，他雙目炯炯，面色嚴肅，是個不容妥協的模樣。
丁悅容翻著眼睛，梗著脖子，不服不忿地望著賈建國。從小到大，她從沒在大庭廣眾下如此失態，如此丟臉。從來都是以淑女形象示人，這回可好，她想自己今天這臉是丟大發了，像個拈酸吃醋的潑婦，又是喊又是叫，什麽形象都沒了，“你要不要臉？”她恨聲質問賈建國。
丁悅容看賈建國，賈建國也看丁悅容，二人的造型差不多，都是梗著脖子，一副鬥牛姿勢。“不要。”賈建國想，她瞪眼的模樣真好看。“回不回去？”他又問了一遍，同時威脅性地晃了晃手中的手機。
丁悅容在頭腦中飛快地計算著回與不回的利害關系。當著餐廳裏所有人的面跟賈建國回去，她有點丟臉，像是認了輸。可是不回去，賈建國看樣真要跟她爸告狀。她爸倒是沒得絕癥，不過她爸聽了他們打架的原因應該也會氣悶，也對身體不好。為人子女者，哪怕不能在經濟上對父母有所回報，最起碼不要惹父母傷心、生氣。再說，她爸知道了，睡在她爸身邊的她媽自然也會知道，她不要作不孝女。
權衡清楚了利弊關系，丁悅容開了腔，“你就這點本事是不是？”
賈建國像個無賴似的一點頭，“對，我就這點本事。”
“有意思嗎？”
“有意思，可有意思了。”賈建國知道自己如是答只會讓丁悅容更生氣，生氣就生氣吧，只要能跟他回家就行。到了家，是讓他下跪，還是讓他打洗腳水都行。
丁悅容被賈建國玩世不恭的態度氣得發抖，惡狠狠地瞪著賈建國，她恨不能伸手把賈建國撓個滿臉花。她瞪賈建國，賈建國瞪著比她更大的眼睛回視著她，如此互瞪了兩三秒，賈建國變臉似的呲牙一笑，露出了六顆上牙，“別生氣了，回家吧，走吧。”說著，他改攥為牽，牽起丁悅容的手牢牢握在他的大手之中，向餐廳外面走去。這一回，丁悅容沒再反抗也沒再出聲，任由賈建國牽著，拉著臉，撅著嘴，不情不願地跟著他走了出去。
二人身後，看熱鬧的食客竊竊私語，顧雲周既不出聲也不出手，單是默默地看著二人遠去。說什麽，丁悅容自己都願意跟那個人走了，他還能說什麽？他既無權利沒無立場說。圍繞在顧雲周身邊的服務員和廚師們面面相覷，覷完之後各歸各位，也都散了。
其他人散了，顧雲周轉身默默回到自己和丁悅容的那張桌後，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重新拿起刀叉，對著盤中剩餘的牛排一刀刀地切了開來，切得靜切，切得從容，切得優雅如畫。
牛排冷了，有些硬，不如剛從後廚端出來時好吃，他一刀刀地切著，一條條往嘴裏送著，閉著嘴狀似津津有味地咀嚼著，咀嚼之餘，不時端起酒杯，一口口呷著杯中紅如鮮血的冰酒。牛排真好吃，冰酒真好喝，好吃好喝到他想流淚。叉起最後一條牛排送進口中，顧雲周扭臉看向窗外。
窗外，夜色深深，他的心底也黑漆漆的，沒了光亮。
回家的路上，賈建國邊開車邊不時掃一眼後視鏡，丁悅容知道他在偷窺自己，然而沈默著不說破。剛上車的時候，她很生氣，車開出去十多分鐘後，她的火氣隨著消逝的時間，一點點往下降。降是降了，不過並沒有完全消失。既氣自己，更氣賈建國。
氣自己不該在餐廳裏大呼小叫地失了風度，氣賈建國臭不要臉地拿她爸要挾她，逼她就範。“人而無儀，不死何為。”想起賈建國拿著手機要挾自己的畫面，丁悅容滿腹怨氣地嘟囔道。
賈建國一楞，憑感覺，他知道丁悅容背的大概是《詩經》，但具體是哪篇，他想不起來了。不過，這句話的大致意思他能翻譯出來，丁悅容是在變著法地罵自己不要臉，咋不去死呢。他可不死，他可得好好活著，他要死了不是便宜了凱逸那個小子。
於是，他瞥了一眼後視鏡，好脾氣地笑，“別生氣了，都是我不好。你再忍兩天，等我給她們找著房子，馬上就讓她們搬出去。”
丁悅容繃著臉，扭著脖子看著窗外，一聲不出。
賈建國又瞥了眼後視鏡，再次發聲。這次說話的聲音比方才低了許多，不是有意壓低，而是他的情緒因為即將出口的話有些低落，以致聲音先行低了下去，“我知道這事擱誰身上都夠鬧心的，可是……她真挺可憐的……我倆是處過一段，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作為老同學，看她混成現在這個樣兒，我真沒法兒當沒看見。”
丁悅容默默無語，賈建國一時想不出還要再說什麽，車廂裏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丁悅容望著窗外淡淡開口，“我不是冷血的人，我知道她可憐，我也同情她，可是我沒辦法跟她住在同一棟房子裏。”不知為什麽，自打從東北回來之後，她越來越反感賈建國跟她談齊瑩的事。她既不想聽賈建國談齊瑩，更不想看到齊瑩。尤其是不想在她和賈建國的家裏看到齊瑩。
賈建國沒想到丁悅容能開口，“我知道，我知道，”他連忙表態，“回家我就上網給她找房子，這幾天太忙，手裏壓了好多片子，沒來得及找。”
丁悅容還是沒有馬上回應他，過了一會兒，她望著窗外又問，“你都給我做什麽了？”
“啊？”賈建國一楞，隨即反應過來，心知丁悅容的氣這是消得差不多了，“唉呀，可多了。糖醋帶魚、溜肉段、燒茄子、蒜蓉拌松花蛋、還做了個西紅柿雞蛋湯。”他樂顛顛地跟丁悅容匯報。
聽了賈建國的匯報，丁悅容沈默一瞬，“她倆吃了嗎？”
“啊？”賈建國又楞了一下，“啊，吃了，我每樣菜撥出來一點，讓她倆先吃了。”
丁悅容又沈默了片刻，“你吃了嗎？”
“沒有呢，”賈建國望了一眼後視鏡，大打悲情牌，“中午飯都沒吃呢，回家就忙活做飯，做完飯就出去找你。”
丁悅容望著窗外，心裏泛起甜絲絲的感覺，然而語氣很冷淡，“找我幹什麽？”
“我怕你被你拐跑了呀！”賈建國答得理直氣壯。
又過了二十多分鐘，賈建國的車拐進了自家別墅所在的小區。七拐八拐之後，他的車停在了自家漂亮的別墅前。
“洗份兒，給個面子，”賈建國熄了火，在黑暗的車廂裏扭轉過身子，“這幾天要是碰上齊瑩，別讓她下不來臺，我知道你心眼兒好。”話到最後，他拍了個大大的馬屁。
聞聽賈建國說自己心眼兒好，丁悅容忽然想起了顧雲周，自己走的時候甚至都沒跟顧雲周打一聲招呼，他一定很失落吧。想起今天顧雲周近乎陪了自己一整天，而且這一整天陪得溫柔體貼，丁悅容的心中升起了一股負罪感，“你說錯了，我心眼兒可不好。”一推車門，她面無表情地下了車，心裏還想著顧雲周。
見丁悅容下了車，賈建國連忙也下了車，鎖了車門，緊跑兩步追上丁悅容，一把攥住丁悅容的手，丁悅容一怔扭頭，“你幹什麽？”
昏暗的夜色中，賈建國對丁悅容呲牙一笑，“不幹什麽，就想握著你的手。”他想握著她的手，就這樣一直握著，一直到白頭。
丁悅容沈默一瞬，“不怕她看見傷心？”
賈建國怔了怔，反應過來，丁悅容是在說齊瑩。對著前方的家門笑了一下，他輕聲道，“我最怕的，是傷你的心。”
丁悅容也望著前方的大門，“我在凱逸沒吃飽。”
賈建國笑了，心花怒放地攥著丁悅容的手向前走去，“走，回家！咱家老多好吃的了！”
丁悅容沒有甩開賈建國的手，這讓賈建國簡直美出了鼻涕泡，幾步路讓他走得搖頭擺尾，份外得意。現在，他心裏很確定，身邊的這個女人，不再只是他的單相思，她對自己也是有了一點意思的。這是好現象，他要再接再勵，爭取把這點意思化為更大的意思，化為真真切切的愛。
開了房門，進了家門，一樓靜悄悄的，沒有齊瑩母女的蹤影，賈建國松開了丁悅容的手，一邊換拖鞋一邊小聲跟丁悅容說：“可能是回房了。”
賈建國猜得不錯，在他第二次出去找丁悅容後不久，齊瑩帶著佳佳吃完晚飯，洗刷好了二人用過的碗盤，便領著佳佳上了樓。寄人籬下要有寄人籬下的自覺，女主人明擺著是對自己有意見，那麽自己就要少和女主人見面，少讓人家看到自己，這樣才能讓人家心裏盡量好受些。
二人換好拖鞋，賈建國拉著丁悅容直接進了餐廳，將丁悅容按坐在餐桌旁，他脫了外套，擼起袖子將桌上需要熱的菜，放到菜鍋裏熱了一遍。熱好了菜，他又盛了兩大碗米飯，放進微波爐裏轉了轉，然後，他自己也在餐桌後落了座。
“你嘗嘗這個。”賈建國給丁悅容夾了一筷子椒香燒茄子。
丁悅容夾起那筷笳子送進嘴裏，不緊不慢地咀嚼起來。
“咋樣兒？”賈建國拿著筷子，滿懷期待地等著丁悅容給評價，眼睛亮閃閃的又黑又亮。
丁悅容嚼了幾秒，點了點頭，然後才用很小的聲音作出了評價，“好吃。”
賈建國笑了，笑得眉梢眼角透著得意，“我就知道你能愛吃。”說完，他又夾了一大筷燒茄子懟進自己嘴裏，緊接著又端起碗，使勁往嘴裏扒了兩大口飯，太餓了。
吃飯時，賈建國一不提齊瑩，二不問丁悅容今天都和顧雲周幹什麽了，只是專心地給丁悅容夾菜，專心地吃飯吃菜。吃完了飯，丁悅容和他一起撿碗，他不讓，“你上樓去吧，我收拾。”
丁悅容沒出聲，依舊不聲不響地一樣樣把盤子、碗收到了洗碗槽裏，然後拿起海綿洗碗布，擠了點洗潔精在上面，一個個碗盤地刷了起來。
賈建國來奪她的洗碗布，丁悅容往旁邊一躲，“不用你。”賈建國沒再搶，而是站在她旁邊默默地看著她刷，沖，然後他接過她刷洗幹凈的碗盤，一個個擦幹。他心裏漫過濃濃的幸福感，這幸福感漫上了他的嘴唇，在他的唇邊集結成兩個甜甜的笑。
刷好碗盤，丁悅容一聲不響洗凈手，板著臉上了樓。賈建國像一只大號的跟屁蟲，緊緊跟在丁悅容身後。回到她和賈建國的房間，丁悅容去衛生間簡單地又沖了個澡，然後上床睡覺。整個過程一句話不說，一眼不看賈建國。
誠惶誠恐地進了浴室飛快地沖了個澡，賈建國在浴室穿好睡衣睡褲走到床邊，一擡腿，上了屬於自己的那半邊床，蓋上了自己的被子，擡手關掉了床頭櫃的燈。
屋子裏頓時一片黑暗，黑暗之中，二人沈默著。賈建國平躺在床上，雙手交叉在胸前，過了半晌，他扭過臉望著丁悅容小小的後背，小聲說：“洗份兒，我愛你。”
沒有回應，他也不指望有回應。轉過臉恢覆臉望天花板的姿勢，賈建國微笑著閉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背對著他的丁悅容本是個閉眼狀態，在他說出“我愛你”之後，卻是在下一刻睜開了眼，一眨一眨地，不知在想什麽。
一周之後，齊瑩帶著佳佳搬了出去，賈建國在工作室附近，給她們另找了一套兩室的小公寓。按著他的心意，他本想找一室的，一室的房租怎麽說也比兩室的便宜。不是他摳，而是他的經濟實力有限，他爸有錢那是他爸的，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花他爸的錢。可是現在基本沒有一室的房型，挑來選去，他選了個無論從房間面積、小區、小區周邊配置都算滿意的小公寓。
這一周裏，賈建國沒再接送齊瑩母女，齊瑩自己騎著賈建國給她買的粉紅色小電驢，載著佳佳出行，也挺快捷。發完了脾氣，丁悅容自我感覺小肚雞腸，十分漸愧，尤其是每天早上和齊瑩母女一起吃早餐時，佳佳見到她，扯著稚嫩的小嗓子甜甜地跟她說早上好，她心中的慚愧感就越深。
“我可沒不讓你送她們。”她對賈建國說。
賈建國笑，“跟你沒關系，是我不想送她們了，我有我的生活，她們有她們的生活，我不可能照顧她們一輩子。再說，老多人騎電動車上下班，接孩子了，沒事。”
丁悅容沈默片刻，“你是不是覺得我心胸狹窄？”
“沒有。”賈建國馬上否認，“是人都有妒忌心，我看見你和那誰在一起，我心裏也不得勁。”
丁悅容臉一紅，“我可沒妒忌你。”
賈建國笑嘻嘻地承認錯誤，“是是是，你沒妒忌，是我往自己臉上貼金。”
一周之後，齊瑩母女搬了出去。賈建國在心裏長舒了一口氣，丁悅容也長舒了一口氣，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習慣這座別墅，越來越習慣賈建國這個人，越來越習慣吃賈建國做的飯菜，也習慣了飯後她刷碗，賈建國在一旁抹碗這個模式。
她不肯深想這些習慣意味著什麽，只是自欺其人地享受著這些習慣。
晚上吃晚飯時，丁悅容吃著賈建國夾給自己的西紅柿炒雞蛋，“這周六，我外公過生日，你那天有沒有事？”
賈建國想了下，“我那天有個單，沒事，我跟張楠串一下就行了。外公的生日，我肯定得去。”
丁悅容拿筷子夾起一小口飯送進嘴裏，語氣有些沈重，“這可能是我外公最後一個生日了，你要是能來，最好帶個相機，我想照張全家福。”
“放心吧，包我身上了。”
周六一大早，丁悅容和賈建國披掛整齊，吃過早飯，提著大包小裹，開車來到了丁悅容的娘家。事實上，好幾天前，丁悅容、賈建國就和丁悅容的父母開始商量生日宴的事。昨天晚上，二人就開始在家忙活上了。把今天要做的魚收拾出來，把今天用的菜擇出來，發出來，放在冰箱裏收好。這樣，今天就能省好多時間。另外，昨晚丁悅容還做了兩樣西式小點心，一個蛋卷酥，一個奶油杏仁曲奇，每樣都做了很多，各裝了滿滿一大密封瓶，她外公很喜歡吃甜食。
到了丁悅容的娘家，丁悅容和她媽陪外公聊天，丁父和賈建國下廚，賈建國掌勺，丁父給賈建國打下手。兩個小時後，十個有冷有熱，有葷有素的菜上桌，生日宴開席。大家打算先吃飯，吃完飯再吃丁父訂的奶油蛋糕。
五口人坐在丁家的餐桌後，快快樂樂地吃著，喝著，說著，笑著，誰也不提老教授的病，一半是有心不提，一半是真忘了，老教授的身體似乎越來越好，看樣子，再活個一年半載乃至更長時間都沒問題。
飯吃到了一半，賈建國的手機響了，賈建國掏出手機一看，是齊瑩打來的。他沒有馬上接電話，而是條件反射地先看了一眼丁悅容，丁悅容看了他這個表情，雖未看到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但是心裏也有了知覺，“接吧。”小肚雞腸過一回就夠了，還能總小肚雞腸了，不是她風格。
得了許可，賈建國接起了電話，“餵？”一餵過後，他很快變了臉色，“什麽？我知道了，我馬上就來！”
“怎麽了？”丁悅容心裏有點不高興。她的確是不想作小肚雞腸的人，可是今天有可能是她外公最後一次在陽間過生日，有什麽大不了的事，非得馬上過去不可？就不能在陪她外公過完生日再說。
丁悅容的父母和外公也是一臉疑問，賈建國接電話時的聲音和表情，把他們嚇了一跳。
“齊瑩，”賈建國恨不能馬上飛到齊瑩身邊去，“她哥來了，不道怎麽找著她住的地方了，把她給揍了，好像是肋骨給打折了一根，讓派出所給送醫院去了，剛才就是派出所給我打的電話。”
“你朋友啊？”丁母關切地問，他們並不知道齊瑩是誰，丁悅容從來沒跟他們講過齊瑩的事。
丁悅容搶先替賈建國作出了回答，“他大學同學。”她怕賈建國一不小心再把前女友之類的話說出來，影響了家人的情緒。
“那快點去吧。”老教授很通情達理，丁父忽然想到一個很實際的問題，“你帶沒帶錢，你朋友住院得交住院費吧？”
賈建國急急忙忙地走到門口，把腳往鞋裏插，“帶了，我還有好幾張卡呢。”
丁母站起來趕到門口，一是送他，二是叮囑他，“有什麽事情往家裏打個電話。”
母親送到了門口，丁悅容當然也不能大馬金刀地坐著，她跟母親一起來到門口，站在母親身旁，母親叮囑完畢，她開了口，“開車穩當點。”她想起自己因為情緒不穩定追的那兩次尾。
丁母點頭，“對對對，千萬別急。”
穿好了鞋，賈建國站直了身體，“我知道。”說完，他推開房門，坐著電梯下了樓。
丁母和丁悅容返回餐桌，氣氛有點冷清，大家的情緒都有點低落。丁父察言觀色地活躍氣氛，“來來來，吃菜，咱們吃咱們的，爸，我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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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建國一扭身子，躲了過去，“不打也行，你馬上跟我回家。不然，我非打不可。”說話時，他雙目炯炯，面色嚴肅，是個不容妥協的模樣。
丁悅容翻著眼睛，梗著脖子，不服不忿地望著賈建國。從小到大，她從沒在大庭廣眾下如此失態，如此丟臉。從來都是以淑女形象示人，這回可好，她想自己今天這臉是丟大發了，像個拈酸吃醋的潑婦，又是喊又是叫，什麽形象都沒了，“你要不要臉？”她恨聲質問賈建國。
丁悅容看賈建國，賈建國也看丁悅容，二人的造型差不多，都是梗著脖子，一副鬥牛姿勢。“不要。”賈建國想，她瞪眼的模樣真好看。“回不回去？”他又問了一遍，同時威脅性地晃了晃手中的手機。
丁悅容在頭腦中飛快地計算著回與不回的利害關系。當著餐廳裏所有人的面跟賈建國回去，她有點丟臉，像是認了輸。可是不回去，賈建國看樣真要跟她爸告狀。她爸倒是沒得絕癥，不過她爸聽了他們打架的原因應該也會氣悶，也對身體不好。為人子女者，哪怕不能在經濟上對父母有所回報，最起碼不要惹父母傷心、生氣。再說，她爸知道了，睡在她爸身邊的她媽自然也會知道，她不要作不孝女。
權衡清楚了利弊關系，丁悅容開了腔，“你就這點本事是不是？”
賈建國像個無賴似的一點頭，“對，我就這點本事。”
“有意思嗎？”
“有意思，可有意思了。”賈建國知道自己如是答只會讓丁悅容更生氣，生氣就生氣吧，只要能跟他回家就行。到了家，是讓他下跪，還是讓他打洗腳水都行。
丁悅容被賈建國玩世不恭的態度氣得發抖，惡狠狠地瞪著賈建國，她恨不能伸手把賈建國撓個滿臉花。她瞪賈建國，賈建國瞪著比她更大的眼睛回視著她，如此互瞪了兩三秒，賈建國變臉似的呲牙一笑，露出了六顆上牙，“別生氣了，回家吧，走吧。”說著，他改攥為牽，牽起丁悅容的手牢牢握在他的大手之中，向餐廳外面走去。這一回，丁悅容沒再反抗也沒再出聲，任由賈建國牽著，拉著臉，撅著嘴，不情不願地跟著他走了出去。
二人身後，看熱鬧的食客竊竊私語，顧雲周既不出聲也不出手，單是默默地看著二人遠去。說什麽，丁悅容自己都願意跟那個人走了，他還能說什麽？他既無權利沒無立場說。圍繞在顧雲周身邊的服務員和廚師們面面相覷，覷完之後各歸各位，也都散了。
其他人散了，顧雲周轉身默默回到自己和丁悅容的那張桌後，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重新拿起刀叉，對著盤中剩餘的牛排一刀刀地切了開來，切得靜切，切得從容，切得優雅如畫。
牛排冷了，有些硬，不如剛從後廚端出來時好吃，他一刀刀地切著，一條條往嘴裏送著，閉著嘴狀似津津有味地咀嚼著，咀嚼之餘，不時端起酒杯，一口口呷著杯中紅如鮮血的冰酒。牛排真好吃，冰酒真好喝，好吃好喝到他想流淚。叉起最後一條牛排送進口中，顧雲周扭臉看向窗外。
窗外，夜色深深，他的心底也黑漆漆的，沒了光亮。
回家的路上，賈建國邊開車邊不時掃一眼後視鏡，丁悅容知道他在偷窺自己，然而沈默著不說破。剛上車的時候，她很生氣，車開出去十多分鐘後，她的火氣隨著消逝的時間，一點點往下降。降是降了，不過並沒有完全消失。既氣自己，更氣賈建國。
氣自己不該在餐廳裏大呼小叫地失了風度，氣賈建國臭不要臉地拿她爸要挾她，逼她就範。“人而無儀，不死何為。”想起賈建國拿著手機要挾自己的畫面，丁悅容滿腹怨氣地嘟囔道。
賈建國一楞，憑感覺，他知道丁悅容背的大概是《詩經》，但具體是哪篇，他想不起來了。不過，這句話的大致意思他能翻譯出來，丁悅容是在變著法地罵自己不要臉，咋不去死呢。他可不死，他可得好好活著，他要死了不是便宜了凱逸那個小子。
於是，他瞥了一眼後視鏡，好脾氣地笑，“別生氣了，都是我不好。你再忍兩天，等我給她們找著房子，馬上就讓她們搬出去。”
丁悅容繃著臉，扭著脖子看著窗外，一聲不出。
賈建國又瞥了眼後視鏡，再次發聲。這次說話的聲音比方才低了許多，不是有意壓低，而是他的情緒因為即將出口的話有些低落，以致聲音先行低了下去，“我知道這事擱誰身上都夠鬧心的，可是……她真挺可憐的……我倆是處過一段，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作為老同學，看她混成現在這個樣兒，我真沒法兒當沒看見。”
丁悅容默默無語，賈建國一時想不出還要再說什麽，車廂裏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丁悅容望著窗外淡淡開口，“我不是冷血的人，我知道她可憐，我也同情她，可是我沒辦法跟她住在同一棟房子裏。”不知為什麽，自打從東北回來之後，她越來越反感賈建國跟她談齊瑩的事。她既不想聽賈建國談齊瑩，更不想看到齊瑩。尤其是不想在她和賈建國的家裏看到齊瑩。
賈建國沒想到丁悅容能開口，“我知道，我知道，”他連忙表態，“回家我就上網給她找房子，這幾天太忙，手裏壓了好多片子，沒來得及找。”
丁悅容還是沒有馬上回應他，過了一會兒，她望著窗外又問，“你都給我做什麽了？”
“啊？”賈建國一楞，隨即反應過來，心知丁悅容的氣這是消得差不多了，“唉呀，可多了。糖醋帶魚、溜肉段、燒茄子、蒜蓉拌松花蛋、還做了個西紅柿雞蛋湯。”他樂顛顛地跟丁悅容匯報。
聽了賈建國的匯報，丁悅容沈默一瞬，“她倆吃了嗎？”
“啊？”賈建國又楞了一下，“啊，吃了，我每樣菜撥出來一點，讓她倆先吃了。”
丁悅容又沈默了片刻，“你吃了嗎？”
“沒有呢，”賈建國望了一眼後視鏡，大打悲情牌，“中午飯都沒吃呢，回家就忙活做飯，做完飯就出去找你。”
丁悅容望著窗外，心裏泛起甜絲絲的感覺，然而語氣很冷淡，“找我幹什麽？”
“我怕你被你拐跑了呀！”賈建國答得理直氣壯。
又過了二十多分鐘，賈建國的車拐進了自家別墅所在的小區。七拐八拐之後，他的車停在了自家漂亮的別墅前。
“洗份兒，給個面子，”賈建國熄了火，在黑暗的車廂裏扭轉過身子，“這幾天要是碰上齊瑩，別讓她下不來臺，我知道你心眼兒好。”話到最後，他拍了個大大的馬屁。
聞聽賈建國說自己心眼兒好，丁悅容忽然想起了顧雲周，自己走的時候甚至都沒跟顧雲周打一聲招呼，他一定很失落吧。想起今天顧雲周近乎陪了自己一整天，而且這一整天陪得溫柔體貼，丁悅容的心中升起了一股負罪感，“你說錯了，我心眼兒可不好。”一推車門，她面無表情地下了車，心裏還想著顧雲周。
見丁悅容下了車，賈建國連忙也下了車，鎖了車門，緊跑兩步追上丁悅容，一把攥住丁悅容的手，丁悅容一怔扭頭，“你幹什麽？”
昏暗的夜色中，賈建國對丁悅容呲牙一笑，“不幹什麽，就想握著你的手。”他想握著她的手，就這樣一直握著，一直到白頭。
丁悅容沈默一瞬，“不怕她看見傷心？”
賈建國怔了怔，反應過來，丁悅容是在說齊瑩。對著前方的家門笑了一下，他輕聲道，“我最怕的，是傷你的心。”
丁悅容也望著前方的大門，“我在凱逸沒吃飽。”
賈建國笑了，心花怒放地攥著丁悅容的手向前走去，“走，回家！咱家老多好吃的了！”
丁悅容沒有甩開賈建國的手，這讓賈建國簡直美出了鼻涕泡，幾步路讓他走得搖頭擺尾，份外得意。現在，他心裏很確定，身邊的這個女人，不再只是他的單相思，她對自己也是有了一點意思的。這是好現象，他要再接再勵，爭取把這點意思化為更大的意思，化為真真切切的愛。
開了房門，進了家門，一樓靜悄悄的，沒有齊瑩母女的蹤影，賈建國松開了丁悅容的手，一邊換拖鞋一邊小聲跟丁悅容說：“可能是回房了。”
賈建國猜得不錯，在他第二次出去找丁悅容後不久，齊瑩帶著佳佳吃完晚飯，洗刷好了二人用過的碗盤，便領著佳佳上了樓。寄人籬下要有寄人籬下的自覺，女主人明擺著是對自己有意見，那麽自己就要少和女主人見面，少讓人家看到自己，這樣才能讓人家心裏盡量好受些。
二人換好拖鞋，賈建國拉著丁悅容直接進了餐廳，將丁悅容按坐在餐桌旁，他脫了外套，擼起袖子將桌上需要熱的菜，放到菜鍋裏熱了一遍。熱好了菜，他又盛了兩大碗米飯，放進微波爐裏轉了轉，然後，他自己也在餐桌後落了座。
“你嘗嘗這個。”賈建國給丁悅容夾了一筷子椒香燒茄子。
丁悅容夾起那筷笳子送進嘴裏，不緊不慢地咀嚼起來。
“咋樣兒？”賈建國拿著筷子，滿懷期待地等著丁悅容給評價，眼睛亮閃閃的又黑又亮。
丁悅容嚼了幾秒，點了點頭，然後才用很小的聲音作出了評價，“好吃。”
賈建國笑了，笑得眉梢眼角透著得意，“我就知道你能愛吃。”說完，他又夾了一大筷燒茄子懟進自己嘴裏，緊接著又端起碗，使勁往嘴裏扒了兩大口飯，太餓了。
吃飯時，賈建國一不提齊瑩，二不問丁悅容今天都和顧雲周幹什麽了，只是專心地給丁悅容夾菜，專心地吃飯吃菜。吃完了飯，丁悅容和他一起撿碗，他不讓，“你上樓去吧，我收拾。”
丁悅容沒出聲，依舊不聲不響地一樣樣把盤子、碗收到了洗碗槽裏，然後拿起海綿洗碗布，擠了點洗潔精在上面，一個個碗盤地刷了起來。
賈建國來奪她的洗碗布，丁悅容往旁邊一躲，“不用你。”賈建國沒再搶，而是站在她旁邊默默地看著她刷，沖，然後他接過她刷洗幹凈的碗盤，一個個擦幹。他心裏漫過濃濃的幸福感，這幸福感漫上了他的嘴唇，在他的唇邊集結成兩個甜甜的笑。
刷好碗盤，丁悅容一聲不響洗凈手，板著臉上了樓。賈建國像一只大號的跟屁蟲，緊緊跟在丁悅容身後。回到她和賈建國的房間，丁悅容去衛生間簡單地又沖了個澡，然後上床睡覺。整個過程一句話不說，一眼不看賈建國。
誠惶誠恐地進了浴室飛快地沖了個澡，賈建國在浴室穿好睡衣睡褲走到床邊，一擡腿，上了屬於自己的那半邊床，蓋上了自己的被子，擡手關掉了床頭櫃的燈。
屋子裏頓時一片黑暗，黑暗之中，二人沈默著。賈建國平躺在床上，雙手交叉在胸前，過了半晌，他扭過臉望著丁悅容小小的後背，小聲說：“洗份兒，我愛你。”
沒有回應，他也不指望有回應。轉過臉恢覆臉望天花板的姿勢，賈建國微笑著閉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背對著他的丁悅容本是個閉眼狀態，在他說出“我愛你”之後，卻是在下一刻睜開了眼，一眨一眨地，不知在想什麽。
一周之後，齊瑩帶著佳佳搬了出去，賈建國在工作室附近，給她們另找了一套兩室的小公寓。按著他的心意，他本想找一室的，一室的房租怎麽說也比兩室的便宜。不是他摳，而是他的經濟實力有限，他爸有錢那是他爸的，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花他爸的錢。可是現在基本沒有一室的房型，挑來選去，他選了個無論從房間面積、小區、小區周邊配置都算滿意的小公寓。
這一周裏，賈建國沒再接送齊瑩母女，齊瑩自己騎著賈建國給她買的粉紅色小電驢，載著佳佳出行，也挺快捷。發完了脾氣，丁悅容自我感覺小肚雞腸，十分漸愧，尤其是每天早上和齊瑩母女一起吃早餐時，佳佳見到她，扯著稚嫩的小嗓子甜甜地跟她說早上好，她心中的慚愧感就越深。
“我可沒不讓你送她們。”她對賈建國說。
賈建國笑，“跟你沒關系，是我不想送她們了，我有我的生活，她們有她們的生活，我不可能照顧她們一輩子。再說，老多人騎電動車上下班，接孩子了，沒事。”
丁悅容沈默片刻，“你是不是覺得我心胸狹窄？”
“沒有。”賈建國馬上否認，“是人都有妒忌心，我看見你和那誰在一起，我心裏也不得勁。”
丁悅容臉一紅，“我可沒妒忌你。”
賈建國笑嘻嘻地承認錯誤，“是是是，你沒妒忌，是我往自己臉上貼金。”
一周之後，齊瑩母女搬了出去。賈建國在心裏長舒了一口氣，丁悅容也長舒了一口氣，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習慣這座別墅，越來越習慣賈建國這個人，越來越習慣吃賈建國做的飯菜，也習慣了飯後她刷碗，賈建國在一旁抹碗這個模式。
她不肯深想這些習慣意味著什麽，只是自欺其人地享受著這些習慣。
晚上吃晚飯時，丁悅容吃著賈建國夾給自己的西紅柿炒雞蛋，“這周六，我外公過生日，你那天有沒有事？”
賈建國想了下，“我那天有個單，沒事，我跟張楠串一下就行了。外公的生日，我肯定得去。”
丁悅容拿筷子夾起一小口飯送進嘴裏，語氣有些沈重，“這可能是我外公最後一個生日了，你要是能來，最好帶個相機，我想照張全家福。”
“放心吧，包我身上了。”
周六一大早，丁悅容和賈建國披掛整齊，吃過早飯，提著大包小裹，開車來到了丁悅容的娘家。事實上，好幾天前，丁悅容、賈建國就和丁悅容的父母開始商量生日宴的事。昨天晚上，二人就開始在家忙活上了。把今天要做的魚收拾出來，把今天用的菜擇出來，發出來，放在冰箱裏收好。這樣，今天就能省好多時間。另外，昨晚丁悅容還做了兩樣西式小點心，一個蛋卷酥，一個奶油杏仁曲奇，每樣都做了很多，各裝了滿滿一大密封瓶，她外公很喜歡吃甜食。
到了丁悅容的娘家，丁悅容和她媽陪外公聊天，丁父和賈建國下廚，賈建國掌勺，丁父給賈建國打下手。兩個小時後，十個有冷有熱，有葷有素的菜上桌，生日宴開席。大家打算先吃飯，吃完飯再吃丁父訂的奶油蛋糕。
五口人坐在丁家的餐桌後，快快樂樂地吃著，喝著，說著，笑著，誰也不提老教授的病，一半是有心不提，一半是真忘了，老教授的身體似乎越來越好，看樣子，再活個一年半載乃至更長時間都沒問題。
飯吃到了一半，賈建國的手機響了，賈建國掏出手機一看，是齊瑩打來的。他沒有馬上接電話，而是條件反射地先看了一眼丁悅容，丁悅容看了他這個表情，雖未看到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但是心裏也有了知覺，“接吧。”小肚雞腸過一回就夠了，還能總小肚雞腸了，不是她風格。
得了許可，賈建國接起了電話，“餵？”一餵過後，他很快變了臉色，“什麽？我知道了，我馬上就來！”
“怎麽了？”丁悅容心裏有點不高興。她的確是不想作小肚雞腸的人，可是今天有可能是她外公最後一次在陽間過生日，有什麽大不了的事，非得馬上過去不可？就不能在陪她外公過完生日再說。
丁悅容的父母和外公也是一臉疑問，賈建國接電話時的聲音和表情，把他們嚇了一跳。
“齊瑩，”賈建國恨不能馬上飛到齊瑩身邊去，“她哥來了，不道怎麽找著她住的地方了，把她給揍了，好像是肋骨給打折了一根，讓派出所給送醫院去了，剛才就是派出所給我打的電話。”
“你朋友啊？”丁母關切地問，他們並不知道齊瑩是誰，丁悅容從來沒跟他們講過齊瑩的事。
丁悅容搶先替賈建國作出了回答，“他大學同學。”她怕賈建國一不小心再把前女友之類的話說出來，影響了家人的情緒。
“那快點去吧。”老教授很通情達理，丁父忽然想到一個很實際的問題，“你帶沒帶錢，你朋友住院得交住院費吧？”
賈建國急急忙忙地走到門口，把腳往鞋裏插，“帶了，我還有好幾張卡呢。”
丁母站起來趕到門口，一是送他，二是叮囑他，“有什麽事情往家裏打個電話。”
母親送到了門口，丁悅容當然也不能大馬金刀地坐著，她跟母親一起來到門口，站在母親身旁，母親叮囑完畢，她開了口，“開車穩當點。”她想起自己因為情緒不穩定追的那兩次尾。
丁母點頭，“對對對，千萬別急。”
穿好了鞋，賈建國站直了身體，“我知道。”說完，他推開房門，坐著電梯下了樓。
丁母和丁悅容返回餐桌，氣氛有點冷清，大家的情緒都有點低落。丁父察言觀色地活躍氣氛，“來來來，吃菜，咱們吃咱們的，爸，我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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