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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何夕(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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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何夕(四)

申時,醉花樓。

紅燈掛在門廊上,橘紅色的光染透了河水。樓內的戲臺子上正唱著昆曲《牡丹亭》的一個經典曲目,便是《游園驚夢》。講的是杜麗娘和柳夢梅那亦真亦幻的故事。

芍藥撐得直打嗝,揉著肚子癱在椅子上消食。而旁邊,花念雨不知為何有些惆悵,拄著下巴聽戲子唱那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悅事誰家院。”她也輕喃著重覆,念到一半、忽想起和葉知湫初見時,他撐傘而立的模樣。

葉知湫相貌清秀,且眉眼整體狹長。微微側頭看你、然後嘴角啜笑的模樣,就如同書畫中所描繪的如玉公子。有江南三月煙雨的朦朧感。當時,她便入了迷。

怎奈【新婚洞房花燭夜】,本應如膠似漆柔情蜜意卿卿我我……

可這僵屍竟然!把她咬了???

自此“良辰美景奈何天”、“洞房花燭春宵夜”,便成了花念雨這輩子的陰影。

“小姐……”芍藥喝了些酒,整個人迷迷糊糊的,臉被酒氣熏得通紅、嬉笑道:“奴婢、奴婢去如廁。”踉踉蹌蹌就往外面走。

花念雨拄著下巴聽戲,也沒在意。這裏是醉花樓,除了京城內有權有勢的富家公子哥兒和豪門閨秀,其餘的三教九流都不得入內,她自然也就不擔心有人對芍藥動粗,或者將她拐了去。可誰知,走廊突然出來芍藥的哭喊:“小姐~!”

“嗯,怎麽了。”花念雨沖出去,看見一位身著黃衣的男子正提著芍藥的手腕、芍藥面露痛苦、酒醒了大半,看見她便嗚咽起來。而周圍一群身著粗布麻衣的侍從,正擼袖子似乎要動手:“醉花樓的規矩,沒人教你嗎?”

芍藥哭唧唧:“小姐,奴婢是不小心的。”

黃衣公子的聲音格外冰冷:“弄臟了本少爺的衣服,將你賣了都賠不起。”

穿著粗布麻衣的下人們將芍藥丟到走廊一邊,而黃衣公子則邁步朝角落的雅間走去。

花念雨並非莽撞沖動之人,她向醉花樓的店小二打聽了黃衣公子的身份,心中有把握、這才準備正面迎上去和他質問。誰知,黃衣公子突然擡頭,他們便撞到一起。“你……”花念雨的怒火瞬間消了大半,心情覆雜的喊出:“老黃?”

黃衣公子微楞:“你誰啊?”

“是我,是我啊!?”花念雨一拍腦門,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女裝、連忙將腦後的長發攥入手中堆到頭頂當做發髻,還搶過黃衣公子的折扇拿在手裏搖了搖,露出流裏流氣的神色:“在下,乃是安國公府二少爺。被京城的人戲稱‘探花郎’,難道你忘了嗎?”她說這話得意洋洋,心中已有答案。

“去他娘的……”黃衣公子驚得說了臟話,他眼珠子瞪大、十分困惑:“你、你怎麽是個女的?”似乎很難接受這個事實,捂著額頭緩了半晌兒才道:“也罷也罷,咱們京城四少好久沒聚在一起熱鬧熱鬧了。今日,正逢幾個兄弟在醉花樓擺酒設宴、商量明日七夕佳節去哪裏尋花問柳,若不嫌棄,你來蹭杯濁酒吃吃?”

“老黃,她怎麽惹著你了。”芍藥還蹲在地上哭,花念雨拍著她的後背安慰了幾句,然後責問道:“這丫鬟是我府上的,於我私交甚好。你別難為她啊。”

黃衣公子尷尬的撓頭:“她吐了。”

花念雨:“酒量不好,吐了便吐了。”

黃衣公子更加尷尬:“她、她……”結結巴巴的,最後是繃不住了才臉紅道:“汝這丫鬟色膽包天!吐便吐了,本公子心胸寬廣、不與小女子計較,折返換件幹凈衣服便是。可誰知,她竟當眾扒我衣褲!”

花念雨嘴角抽搐:“芍藥,可有此事?”

芍藥哭得更厲害了:“小姐,奴婢並沒有輕薄少爺的意思,只是這位公子的衣衫名貴,奴婢賠不起。想著讓少爺脫下來、奴婢帶回府上去漿洗幹凈,再還給少爺。並沒有色膽包天,著實冤枉奴婢了。小姐,你要為奴婢做主啊!”

“罷了罷了,”黃衣公子將手中的折扇合上:“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此事無論誰對誰錯,就此作罷。來來來,探花郎先與我們吃酒。昔日的京城四少,今日齊聚醉花樓,傳出去也是美談啊哈哈哈哈!”

#隔壁雅間。

桌上皆是美酒佳肴,而醉花樓中央的戲臺上那昆曲《牡丹亭》的經典曲目《游園驚夢》已陸陸續續唱完。花念雨入座,和紈絝子弟們劃拳猜謎,隔了許久仍能廝混到一處去。芍藥哪裏見過這種場面,只在角落拘謹得瑟瑟發抖。

“嘶嘶嘶”一只磷片光潔、黑瞳燦若星辰的小蛇從門縫裏悉悉索索爬進來。還未等它攀附桌椅、鉆入花念雨的鞋襪內,便被上菜的店小二捉住了!

店小二傻笑:“嘿,醉花樓裏有條蛇啊。”

黃衣公子搖頭晃腦:“自古黑蛇多邪魅,還是剝皮抽筋、做成蛇羹的好。省得日後它修成有道,為禍人間。”款款而談,就好似自己是通宵乾坤八卦的道士般,一派裝模作樣的語氣。

店小二嘿嘿的笑:“少爺,您瞧好吧!”

“黑蛇泡酒!”“將它的蛇膽取下來,本少爺今日吃酒生吞了它!”周圍的公子哥兒都取笑這條黑蛇:“臥薪嘗膽嘛,嘿嘿嘿!”

“嘶嘶嘶~”小黑蛇似乎很難過、它蜷縮著身子在空中抖了抖。但是被捏住七寸,哪裏掙紮得出。那雙黑亮亮的眼珠閃爍著,它蔫頭耷腦、朝角落裏的女子遠遠望了一眼:“娘子……”

“哈哈哈?”花念雨酒喝多了。正醉眼朦朧的趴在桌上醒酒,迷迷糊糊聽見有人說“蛇羹”、“自古黑蛇多邪魅”,她搞不懂他們在嘰嘰喳喳吵鬧些什麽,只拍了拍胸脯道:“繼續繼續!今晚,不醉不歸!”

周圍公子紛紛附和:“探花郎一擲千金,今夜不醉不歸!”

觥籌交錯,一片烏煙瘴氣。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戲臺子上幽幽傳來女子清唱的歌謠:“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這聲音十分空靈獨特,而喝酒的都是群糙老爺們,自然就被吸引了。

黃衣少年叫好:“賜賞錢!”

周圍公子哥兒也開始嘖嘖議論:“這女子身姿曼妙,曲兒唱得也這般好!”

花念雨微笑,醉醺醺的趴到欄桿上,往下眺望。

離得遠了,那女子的相貌看不清。只能辨認出她身著玄色衣袍,似乎是冰絲的材質、如同流蘇般順滑無比。因此也貼合身姿,襯得胸臀豐腴誘人。一邊唱曲兒,一邊跳舞:“北方有佳人……”

花念雨正起了興致,忽的,那女子朝她望來。雙目對視,竟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而女子的目光飽含哀怨,就如同怒斥負心漢般、那種責問和失落的神情。這讓花念雨瞬間酒醒:“莫非,我曾經輕薄於她?”

沒有吧?雖說我曾扮男裝和紈絝子弟廝混在一起,還被京城之人起綽號,名喚“探花郎”。可我畢竟有色心、沒色膽,而且並未真正和女子有過合歡,只是嘴上占占便宜。這舞姬我何時惹過,怎麽沒絲毫任何印象?

舞姬被黃衣少爺傳召過來伺候,進了雅間便低眉順眼的倒酒。她就坐在花念雨旁邊,身上飄著淡淡的青草香氣、倒不是女子的脂粉氣。花念雨喝了一口酒,越發覺得不安。舞姬微微側頭過來,輕喃——

“酒喝多了傷身。”

花念雨悶悶點頭:“嗯。”

舞姬玄色衣袍,那張臉蛋卻明潤清透。白皙得不像話。就如同寶玉無暇,若天上皎皎明月。給人恍惚的美感。但,美則美矣。總覺得留不下什麽印象,就像中了什麽攝魂奪魄的媚術般。

舞姬貼過來,柔柔道:“奴婢身上有傷。”

花念雨莫名緊張:“有何傷?”

舞姬輕捂胸口,用哀怨的語氣道:“此傷,藥石無醫。”

“……”花念雨一頭霧水,只覺得她離自己太近了。那雙藕臂柔弱無骨般、在自己胸前蹭來蹭去。舞姬的雙眸燦若星辰、黑得發亮。而唇色有絳紫色、近看臉色還有幾分蒼白。只是她的五官輪廓分明,眉眼整體狹長。看上去便有種煙雨朦朧之感,此番美色,就連花念雨都把持不住的。

花念雨咬唇:“我們見過嗎?”

舞姬眉眼溫柔:“一見鐘情。”

花念雨羞愧,覺得是自己年少輕狂的時候惹了她,連忙說對不起。

誰知舞姬卻揉捏她的耳垂道:“再見傾心。”

#酒過中旬,眾人開始吟詩作對。

而黃衣公子先開腔道:“在下不才,出個謎題,小露一手。”然後便搖頭晃腦的開始在雅間內踱步,走來走去、忽的將扇子往手上一拍,徐徐念道:“一物從來六寸長,有時柔軟有時剛。軟如醉漢東西倒,硬似風僧上下狂。此物為何?”

全場爆笑!

有幾個面薄的公子哥兒臉紅不已,用折扇擋了臉。斥責道:“這算什麽猜謎,有傷風化!”而幾個鬧騰得厲害的,則逗趣道:“裝什麽正人君子!”

花念雨自知謎題的答案,多半帶了葷黃段子。可她自小便被當做男兒郎養,同紈絝子弟廝混長大,便開始認真琢磨答案。想了半天,也沒琢磨出個味兒來。

黃衣公子哈哈大笑:“半柱香後公布答案,謎題猜不透的便罰酒三杯!”周圍人都起哄,幾個面薄的公子臉紅如血、又羞又惱。

“……”舞姬言笑晏晏,就如同這些婬詞葷話和她無關般,淡定自若的給花念雨倒酒。花念雨咬住下唇,不由得張口問她道:“一物從來六寸長,有時柔軟有時剛。軟如醉漢東西倒,硬似風僧上下狂。此物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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