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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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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在天地四周鋪張開來,竄入每一個角落,找尋著自己的位置。

瞾,雖然未曾見識過這種武功,但早已耳聞它的恐怖,很順勢的便試圖用手去擋住那漫天的飛沙和颶風。而在一旁的藎早已呆滯,沒想到今日竟然有緣得見絕世武功——鳳舞九天,她一臉的不可知否。

我緩緩睜開雙眼,淺色的碧綠早已變成深不見底的墨綠。隨意散飛的銀絲,裹挾著被血染就的紅發。眼神所到之地,無不是徹骨的寒意,就如在剎那便到了臘月十二,任是裹了多少層棉衣都不會覺得溫暖。

那雙眼睛裏,已不再是先前的冷漠,取而代之的是涼透心扉的冰寒,在那裏,只能看到仇恨,看到絕望,看到濃的化解不開的殺氣。是從冥府來的惡魔,不,即使是冥界之王都會看的膽戰心寒,兩腿發軟,不知所措。是靈仙,不食人間煙火般的絕美清絕容顏,是修羅,歷經層層煉獄之苦,終於重歸人間。

犀利的目光,猶如利刃,刀刀剮心,淺浮的笑意,如一沼澤,步步俘心。我笑了,笑得宛如三月暖陽,卻散發著無法抵禦的地獄嚴寒。

緩緩轉動腰身,紅裙飄逸,白衣飄飛,揚起的發絲相互糾結。虛虛渺渺,真真實實,迷亂了雙眼,迷糊了視線,影子在眼前晃動,一個,兩個,卻不知哪個才是真的。沒有樂聲,卻依稀感受到了樂曲的韻律。黑暗中,遮蓋了一切,只見到閃動的銀線,和旋轉的身影。

來自地獄的誘惑者,尋找著自欲沈淪之徒,將他們引入地府之門。舞步輕盈,泱泱幽幽,這是一出只屬於自己的舞蹈,我沈溺其中。舞蹈者,觀看者,結局只能剩下一方。她們隨著我的移動,飛旋,追逐著我的身影。

樹葉在身邊飛轉,風在身旁旋繞,旋轉的速率不住加快,樹葉和著風,叫喧著一起伴舞,互相打鬧,喧囂不已。猛然的轉身,樹葉四面散開,千萬片的樹葉,猶如千萬把銛刀,向四面掃射,挑選著各自的犧牲者,喧鬧的竊笑。

如刃的葉片橫掃地面,直直沖向族長所在之處,痛苦的喊聲伴著驚呼同時響起,雖然她功力不俗,已然運用真氣將自己團團保住,可終敵不過數以千記的飛刀,身上早已是點點血斑,順著臉、手流下來。嘴角滲出細細的血痕。可樹葉依舊一波緊跟一波的襲來,連招架之力都漸漸不支。

舞蹈,絢爛,被樹葉所裹,清新的如清晨的雨露,不含一絲雜質,可是揮舞的卻是世上最為血腥的步調,所到之出,生靈塗炭。此刻我,就像一支妖艷怒放的罌粟,隱藏著最危險的毒素,奔放的紅,寧靜的綠。在野外生長,在野外盛開,讚譽著我的美麗與魅惑,卻只能是遠遠的佇足。一旦采擷,使我遠離熱愛的故土,熟悉的氣息,那麽只有賜予死亡。凡是觸碰的人無一不被降伏,也無一不是步入黃泉為終結。

這是一支孤獨之舞,剩下的只有自己,沒有歡呼者。自始自終也不過是獨自一人。

天陰沈的伸手不見五指,陰風呼嘯,殘葉盤旋,地獄的場景,在這裏生生上演,已經傷的奄奄一息的瞾和藎,無奈的聽從命運的差遣,準備著步入死亡的墳穴。

這時,書生慢慢睜開眼,拼勁全身的力量,大喊:“璃,快停下,不要再傷人性命,你不是曾允諾於我,不傷及性命,難道你說的一切只不過是捉弄我而已。”

猶如來自天國的鐘聲,叩開了地獄的府門,腳步開始紊亂,氣息變得不穩,墨綠的雙眸恢覆了先前的碧色,遮天蓋地的黑雲悄然散開,風勢停息,旋轉著的葉片,猶如斷了線的人偶漸漸墜入地上,失去生機。

我揪住胸口,吐出堵在胸口的大灘血,武功越是高深,但凡在半途收手,反噬的威力也就越大,我扶著樹幹,慢慢移向書生,如若未曾大傷族長之流,她若想在此時發起攻擊,此番是必死無疑,可是若能與他死於一處,卻亦心甘情願。我皺皺眉,大口喘著氣,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一步一步的挪動。

身後傳來淒厲的狂笑聲:“今生有幸得見鳳舞九天,還能幸存於世,實乃一償夙願。鳳舞九天,果然非同凡響,遇著必死,哈哈哈哈。”

藎的眼神向瞾轉去,含著隱隱的擔憂。第一次見到帶有表情,一個彩色而不是蒼白的護法。

我絲毫不理睬瞾近乎崩潰的瘋言瘋語,只照這樣看,她可能已自身都難保,根本不可能有進一步的行動。

我扶起書生,離開這個滿是血腥的是非之地,離開瞾和藎的視線。

漸行漸遠,耳邊依然能聽到如發瘋了似的瞾刺耳的笑聲,卻漸漸煙滅於晚風中。

“我們離開這裡,找一個大家都找不到,都不認識的地方好好生活,好麽?”我在他耳邊輕聲低語。一步步走出這個不祥之地,血色映紅了天地。

書生臉上隱現出滿足的笑意,對視著我說:“璃,我已經很滿足了,謝謝你,只是對不起,我無法陪你繼續走下去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記住不要胡亂殺生……,這是我最大的願望。”

聲音小了下去,笑意卻依然掛於臉上。

我隱含著淚水,哽咽的答:“我都答應你,我不會亂開殺戒的,你也要答應我……”

手已經無力的垂下,臉上帶著幸福的淺笑,一滴清淚猶懸於眼角。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血自我的口中吐出,晃眼的襂人,手上,嘴角,衣衫,全是一片血紅,已分不清是誰的血,染紅了這一方土地。

我跪跌於地,發不出聲響,只能怔怔的看著,看著,穿透他的身,他的魂,將他的音容笑貌,再度深深鐫刻心頭。笛聲、樹影、書聲,輕舞,朦朧的月下,抽枝的新芽都將不覆存在。曾經濁酒一盞輕抿、輕酌;曾經離愁一曲輕撫、輕唱;曾經執子手共賞明月,花芳蝶影悠然……都成為了過去,成為了不再出現的幻影。我真的只想是一只自由自在在林中奔跑的小白狐,沒有憂愁,沒有悲傷,沒有負擔……能永遠隨著他,看他微笑,聽他嘆息。可命運的羈絆,是愛情的鎖鏈,亦以斷裂。

“謙,你讓我去何處再次尋著你???”心裏的悲嘆意蘊而深長,卻不會再有人來應答。

從此,他將不再記得我,不再屬於我;從此,他墮入紅塵輪回,我需用永世尋求;從此,幸福在天之彼岸,不再是天國,只是修羅道。不再是笑語,只是淚滴。奈何橋上說奈何,伶仃洋裏嘆伶仃,旦到接過孟婆湯,行過黑冥水,你我何時才能再相見……

夜如墨,細細微風,黯黯生天際,低空懸著一輪紅月,月色溶溶,映著有情人自嬋娟,也映著斷腸人在天涯,衰草索索,無故又平添一分悲涼和蒼茫。

我跌坐於書生身旁,不明白他為何這般善良,竟然對於我手刃族長這一惡人加以阻止,可他又為何是這般殘忍,竟然忍心丟下我獨自離去。他是這般無辜,風輕雲淡的笑看人間沈浮,他又是如此的狡猾,讓我陷入不義的境地,既無法為他報得一仇,又不能與他生死相隨,永墮輪回。他是……

心底如此多的為什麽盤亙不去,是問自己,也是問已經無法開口回答的他。淡色的月華,浮雲飄動,月色如水,將我和他的影兒拉長,斜斜的橫躺於草地,折於樹幹,一個近乎九十度的直角。鮮紅的色彩已經分不清是在那一塊,這裏,那裏,還是全部。只是一團團,一簇簇的暗色,涔涔的唬人。

而在另一處,瞾停息了歇斯底裏,又戰栗不已的瘋言胡語,只是茫然的用無焦距的瞳仁直直的瞪著不遠處,仿佛那裏貯藏著魔鬼,她已然被剛才那一曲淒美奇絕的鳳舞九天所驚煞。身受重傷的藎扶著同樣身負重傷的瞾艱難的隱入月華照射不到的陰影處。兩條長長的影子,在沈悶而詭異的空氣裏被奇特的拉長,顯得淒涼、孤單、無助。一路上,點點血跡凝於草間,落於花葉,止於地面,將這個樹林襯得一暈油黑。令人窒息的腥味和腐敗氣息四處彌漫,即使是飛鳥也不願在此上掠過,只落下稀稀的樹影。野草卻在此地瘋狂的吸收著血之精華,貪婪的呼吸著糜腐的濁氣。

我扶起已漸趨冷卻的書生,蹣跚著朝著與族長一行相反的方向離去,離開這個如阿鼻地府般恐怖的樹林。

圓月依舊不解風情,照著鳥兒雙對,葉葉相錯。看著傷心人自在傷心處。這一場爭鬥,結局來的太快,霎時人去樓空,人面不在;這一場賭局,結束的太遲,空留著啜飲悲戚;這一場戰爭持續的太久,已經無心流連;這一場游戲又行進的太短,還未來得及感受就已曲終人散。

悲壯的戰事留下的只是數百年間,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沒有眼淚,沒有哀悼,只殘存在世人眉間的淺淺一蹙裏,只依稀殘留於淡淡一抹中。從此我不再是那只孤傲清凜的白狐,不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靈狐,不再是睥睨人世冷暖的靈仙。我墮入凡塵,沈淪凡世,被愛所困,為情所苦。我與天鬥,與命爭。我,就是一只被卸去了剔透翅膀的妖精,甘願於人世掙紮,被俗塵束縛。

我丟棄了高貴的身份,棄去了傲人的靈力,淪為凡塵俗世的普通一員,素稿白衣的粗布取代了青紗薄絹的飄逸衣衫,隱入人世,不再為人所識。我願意爲了找尋他度過千年,萬世。

一世,二世,三世,人海茫茫,湮滅了他的氣息,我不斷尋覓,哪怕走遍大河兩岸,踏遍黑山白水。未果。我不禁長嘆,喝了孟婆湯,渡了忘川睡,入了輪回道,一切都不復從前。前因後果,人世浮沈,我舉目四望,卻不見蹤跡,青衣白衫淹沒於人群之中。我感到一股炫目的疲憊。

五世,六世,七世,我找到了他,卻只換來他的漠視。我和他只能成為陌路人,心中有股被撕裂般的痛楚,遍及全身,悲從心來,一股無力掙脫的虛弱。難道前世的種種不過是一場謊言,一場自欺欺人的鬧劇,無力的挫敗感在心頭竄起。

就這般,世世相錯,宛如三生石上那一抹精魂,綻放著的彼岸花,我和他註定生生相離,世世相隔,悲苦生世。無力抗爭的虛脫,難道以往的一切不過是幻境,我惘然的開始疑惑,答案變得模糊,突然之間天地有些東西塌陷了,失去了目標,連前方的道路也變得隱晦起來。

八世,九世,十世,你我終於相知,相識,相戀,以前的種種,似乎都發生在一秒之前,你我註定糾葛終生終世,但掙不斷的天咒,卻最終只能將你推入輪回,讓我陷入痛楚。但這一切都已經足夠,只要你還能依稀記得我的容貌,我們的過往。

或許我們一直在黑暗的迷途森林裏找尋著彼此。眼淚不再流下,傷口不再化膿,僅憑這一點,我已知足。

來世,再來世,我不願再讓他遭受痛楚,我願意獨自承受著孤獨,我選擇了離去。

藹藹竹林,打葉聲聲,滴雨玉階到天明,回憶,甜蜜而又痛苦的回憶,濃縮與這一腔笛聲中,將是我未來生活的全部。我又成了原先那個清傲的自己,我卻再也不是原先那個不受凡世所擾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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