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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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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室裏,宋玉光坐在鋪設軟墊的圈椅中,閑閑把玩拇指上的青玉扳指,靜靜等戚鳳簫送茶水進來。

不多時,聽見窗外廊廡下的腳步聲,他眉峰微動。

竟來得這般快,看來她著實用心學了,已然烹出她自己認為口感滿意的茶湯。

宋玉光停下動作,以手支頤,等她進來。

女子進到明間,並未停下腳步,而是徑直朝內室走來。

宋玉光記得,她方才說的是,等烹好茶,扶他出去品嘗?

不過,確實沒必要,在內室喝也是一樣。

是以,他並未在意。

“倒是比設想中快上許多。”宋玉光朝著腳步聲的方向道,繼而隨口問,“你自己嘗過了?比起我上次烹的,讓你讚不絕口的茶湯,如何?”

宋玉光忍不住逗她。

言畢,想起上回她當著宋玉聰的面,讚他烹的茶湯好喝,不由莞爾。

秋芙聽到他熟稔的語氣,捕捉到他薄唇畔的笑意,心口怦怦直跳。

再想到即將做成的事,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她端著承盤的手已忍不住激動顫抖。

她很想回應一句,可戚鳳簫提醒過,世子眼睛看不見,耳力卻極好。

秋芙竭力按捺住想開口的沖動,走到近前,將承盤放到圓幾上。

饒是努力克制,放下承盤時,力道仍有些失控,砸在桌面,哐地一聲響。

連帶著承盤裏的茶壺、茶盞也跟著震顫。

聽到異常的響動,宋玉光心內覺得好笑,本以為她對自己的技藝有多自信,沒想到真的端到他面前,還是會緊張。

或許,是因他拿自己與她比較,把她嚇著了?

宋玉光放下手臂,聞著熟悉的衣香和清新茶香,等她把茶湯遞來。

秋芙未曾服侍過男子,在伯府時,公子私底下曾對她動手動腳,皆被她機靈地糊弄過去。

她知道,公子不是個好的,伯夫人更不是省油的燈,若真讓公子得手,她只怕活不長久。

忠勇侯府卻不同,侯夫人極和善,世子也會疼人,她必得抓住。

她知道現下不是最好的時機,可誰知道笙小姐哪日被找回來?富貴險中求,免得夜長夢多。

是以,將茶盞遞向宋玉光時,秋芙被茶水烘得發燙的指尖,順勢撫上宋玉光修長的指骨。

宋玉光握住茶盞,指背上的觸感有些陌生,他動作頓住,並未將茶盞拿起。

遲疑一息,女子另一只手已越過他手臂,探至他衣領交疊處。

腦中漆黑一片,他全然猜不透戚鳳簫為何有此怪異又大膽的舉動。

電光石火間,他腦中驟然閃過一個念頭,不,她根本不是戚鳳簫!

若是戚鳳簫碰觸到他指背,他腦中斷不會是平日裏的漆黑一片!

驟然,宋玉光長指一轉,扣住女子的手,哢嚓一聲,生生擰斷。

伴著骨頭斷裂的脆響,內室響起秋芙淒厲痛楚的嚎叫:“啊啊啊!”

被無情摜在地上,甩開數步之遙,秋芙伏在冷硬的地磚上,冷意直往骨頭縫裏鉆,她痛得冷汗淋漓,齒關打顫。

“公子!”長風聽見動靜,深知不妙,也顧不上詢問,飛身闖進內室。

看見屋內情形,他傻了眼。

“秋芙?你怎會單獨進公子內室?少夫人呢?”長風摸不著頭腦,驚問。

至於秋芙痛苦蜷縮的模樣,他一眼便看出端倪,手臂大抵已被折斷。

該不會,她是偷偷進來勾引公子的?

也不先打聽打聽公子房中為何沒有丫鬟伺候的,她是嫌命長麽?

聽到長風的稱呼,宋玉光證實了心中猜測,果然是戚鳳簫的丫鬟。

旁的女子根本進不來,今日出了戚鳳簫,便只有她那個丫鬟在寒苑。

“把這個臟東西丟出去!”宋玉光轉過身,稍稍平覆怒意,沈聲吩咐,“打水來。”

茶室就在同一個院子裏,離得不遠,秋芙叫聲淒慘到戚鳳簫直閉眼,斷不能假裝聽不見。

她驚惶起身,腳邊小杌子被帶倒,哐當一聲砸在地磚上。

當她捉裙跑到廊廡下,正好瞧見長風手裏拎著一個人,像拎一塊破麻布。

“秋芙?”戚鳳簫語氣震驚不已,“我剛想叫你搭把手,卻沒看到人,你怎的會在世子屋子裏?”

秋芙已痛得說不出話,戚鳳簫目光轉到長風臉上:“長風侍衛,發生了何事?她為何痛成這樣?”

長風自己也是猜測,事關宋玉光,他更不能隨意多嘴。

宋玉光叮囑過他,須得對戚鳳簫如往常一樣恭敬,可方才的情形猶在腦中,他無法保持冷靜,語氣便比往常冷些:“少夫人還是去問世子為好。”

言畢,當著戚鳳簫的面,將秋芙丟至院門外。

繼而關上院門,去竈房打熱水。

看到長風一連串的動作,戚鳳簫像是懵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去關心屋子裏的宋玉光。

她稍稍提起裙角,快步而入。

內室地上隨意丟著一件外衣,正是宋玉光今日穿的那件。

聽到她進來,男子並未側首,而是靜靜坐在圈椅中,手持杯盞,將冒著熱氣的茶湯緩緩澆在右手指背。

修長白皙的指骨,覆著一層茶湯的顏色,似竹節,畫面詭異到令人心驚肉跳。

戚鳳簫氣息不穩,柔聲問:“秋芙可是做了什麽觸怒公子之事?皆是我禦下不嚴之故,我替她向世子賠罪。”

“賠罪?”宋玉光怒極反笑,“她臟了我的手,你準備拿什麽賠?”

短暫的獨處,已讓宋玉光將今日之事回想數遍。

她不知何故吃過避子藥,明明沒有落枕,卻假裝脖頸痛,借故讓那丫鬟進來。

避子藥的事,她或許不知,可若說丫鬟的目的她也不知,宋玉光絕不會信。

“是你讓她進來的,她圖謀不軌可是你授意?”宋玉光語氣冷得似淬冰渥雪。

“她對世子圖謀不軌?我,我不知道啊。”戚鳳簫說著,語氣越來越急,帶著要哭出來的鼻音,“我再是傾慕世子,也未曾敢起半分冒犯之心,又怎會命她對世子動手?我,我現下就把她送回伯府去,讓我母親好好處置!”

明明嚇得不輕,卻硬著頭皮上前,拿綢帕輕輕替他擦拭沾著茶湯的指骨。

茶湯還燙著,將他指骨燙得發紅。

宋玉光默默由她,指骨未動一下,戚鳳簫卻是紅了眼圈,溫熱的淚滴落在他手背。

“世子若動怒,只管沖著我便是,何必這般苛待自己,手指都燙紅了。”戚鳳簫似是心疼不已,拿指腹輕輕觸了一下他指背。

卻後知後覺想起什麽,趕忙拿開:“我並非有意唐突世子。”

她語氣情真意切,不似作假。

宋玉光暗嘆一聲,她果真不知?

“你這兩日可服過什麽藥?”宋玉光淡淡問。

他思路實在跳脫,戚鳳簫跟不上,楞楞問:“什麽藥?只嘗了一滴世子爺的藥汁,這兩日並無任何不適。”

難道那藥其實真的有問題?

戚鳳簫正胡思亂想著,忽而被宋玉光握住手腕。

她手中帕子落在圓幾上,訝然望著宋玉光。

腦中浮現出她視野裏的畫面,不甚清晰,應是她眼中淚花所致。

一瞬間,宋玉光將前因後果串聯起來,心中豁然開朗。

避子藥的事,她根本不知,想來是伯府派來專門看著她的嬤嬤誤會,以為她已與他有過肌膚之親,怕她誕下孩兒,才悄悄給她下了藥。

丫鬟來寒苑的目的,她定是知曉的,卻並非她本意,而是被人脅迫,不得不為。

歲苑裏,看似只她一個主子,實則從伯府跟來的丫鬟嬤嬤們,個個都敢欺負到她頭上吧?

驀地,宋玉光想起那日宋玉聰來說的話。

玉瑩都曾碰到嬤嬤對戚鳳簫不敬,可見她平日裏是沒少被欺負的。

日日被盯著,被欺負,連被人下藥也不知,卻還傻兮兮地來討好他,為人做嫁衣。

真真傻得令人著惱。

說她傻,眼見著丫鬟失敗,倒知道急著撇清幹系,全然不知自己如何前後矛盾。

宋玉光握著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覺收緊,掌側觸碰到她腕間玉鐲,觸感應當是母親給的那只。

母親將傳家之寶交給她,她可曾想過一直擁有這件寶物,取而代之?

以她的膽量,必是不敢的。

“公子,水來了。”長風捧著銅盆進來。

戚鳳簫自知理虧,想要去接。

可宋玉光拉著她的手腕,不肯放,戚鳳簫只得稍稍側身,將被他抓住的手腕藏起。

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抓著,可不知怎的,發生過秋芙的事之後,再被他抓住,戚鳳簫心中沒來由多了一分赧然。

總覺得這動作有種不可名說的親昵,她不想被旁人瞧見。

“放下,出去。”宋玉光沖長風道。

待長風出去,戚鳳簫莫名松一口氣。

“怎麽?”宋玉光側首望她,對她淺淺呼出的氣息有些好奇。

“沒事。”戚鳳簫輕輕搖頭。

收回視線,望向宋玉光時,她很想問問,秋芙碰他一下,他不惜拿茶湯凈手,為何要攥得她這般緊?

可她不敢問。

沒等細想,宋玉光卻已松開她手腕,朝她展臂,將兩只手遞向她。

“不是要賠罪麽,替我洗手,我再考慮要不要原諒你將那丫鬟帶進來的事。”宋玉光語速慢條斯理。

只是洗手麽?世子原本那樣生氣,怎的會如此輕拿輕放?

戚鳳簫不懂,但到底對她有利,便也不再多想,擡手捏住他中衣衣袖,將他雙手放入銅盆中。

不見他動作,當真等她給他洗,戚鳳簫只得將自己的手也探入水中。

清水沒過她纖白的指,溫溫熱,水線漾在手背,撓得人微癢。

戚鳳簫頓了頓,才試探著將指腹貼在他指背,擡眸望他,不見他生氣,繼而大著膽子掬起水,往他手背上澆下去。

指腹順著水流,在他指背上輕輕搓洗,連指縫間也未放過,生怕他嫌她洗得不夠細致。

宋玉光腦海中畫面浮動,圓幾上擺著銅盆,水面晃漾著女子倩影,似燭光投射在紗帳上的剪影,看不真切。

盆中水很清澈,她那雙柔荑讓人瞧得分明。

貼著他指骨時,她手指顯得格外秀氣,整個手都顯得小巧纖麗。

她未塗蔻丹,指尖呈淡淡緋色,手背上薄薄一層水液,襯得她肌膚越發瑩潤如玉。

看來她在別莊時,那位餘嬤嬤待她極好,否則,她也不會因為餘嬤嬤送來那壇桂花酒而落淚。

壇塞上雕刻的“走”字,應當是餘嬤嬤所刻。

餘嬤嬤要她走,可她沒有任何設法逃走的跡象,是不是怕她走了,伯府對餘嬤嬤不利?

這兩日,宋玉光一直在想玉聰問的那句話。

若她不是真的戚家嫡女,他要如何處置?

直到這一刻,宋玉光才弄清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他想要她留下,哪裏也不許去,既然嫁進來,既然陰差陽錯走到他身邊來,便當如她信誓旦旦說過的那些話一樣,好好傾慕他。

戚鳳簫:我那武將夫君竟然柔弱不能自理,還要我幫他洗手。

宋玉光:夫人親手洗的,可算是把晦氣洗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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