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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醒來,喉間幹澀。

迷迷糊糊間,她倚靠著一副寬厚結實的身軀,那人指腹觸碰到她頸側肌膚,微癢,戚鳳簫下意識哼了一聲。

她擡手欲拂開,卻被那人捉住手腕。

那人掌間熟悉的控制感,令戚鳳簫倏而清醒。

她睜開眼,天光已大亮,光線慷慨地灑入屋內,透過屏風上的青綠山水,將周遭情形映入她眼簾。

她擁被坐在陌生的便榻,靠在男子身前,男子一手捉住她手腕,一手環至她身前,深青繡金絲團雲的廣袖攏住她半邊身子。

而那人環在她身前的手中,握著半杯清水,微微冒著熱氣。

“世子。”戚鳳簫開口,嗓音低啞。

偏她像是怕唐突了宋玉光,急於解釋,啞著嗓音,急急道:“我,我並非有意打擾世子。”

怯怯的,並不難聽。

反而令宋玉光念起這把嗓音好的時候,心中憐惜更增一分。

腦中已有畫面,聽到她的聲音,他已能辨出她唇瓣的位置。

宋玉光握住她手腕的力道稍稍放松,卻未放開。

她話音剛落,他手中白玉杯便已輕抵她唇瓣:“張嘴。”

世子這是在餵她喝水?

他語氣雖淡淡的,動作卻極有耐心,緩緩將溫熱的水往她口裏送。

戚鳳簫稀裏糊塗喝完,才想起來,她其實可以接過水杯自己喝。

不過,被人照顧的感覺真好。

從前,只有餘嬤嬤會這樣照顧著她。

“多謝世子。”戚鳳簫低低道謝。

飲了半杯水,她嗓音似乎不那麽啞了,宋玉光嗯一聲,隨手將白玉杯擱在榻邊矮幾上。

隨即,空出手,指背輕輕貼上她眉心。

沒等戚鳳簫明白他的用意,他已移開長指。

“既已醒,便起來梳洗,用罷早膳,回歲苑去。”宋玉光松開她手腕,起身,淡淡吩咐。

閣樓下一層備著些盥洗之物,服侍梳洗的婢女卻是沒有。

戚鳳簫洗漱畢,從盥室出來,只見宋玉光長腿斜支,高大的身影虛虛坐在臨時置辦的妝臺上。

他身姿偉岸,輕易將妝臺占去一半。

他略垂首,把玩著拇指上的青玉扳指,聽到腳步聲,擡首“望”過來,站直身形。

“你院裏的嬤嬤和丫鬟要進來,已被長風打發走。”

戚鳳簫醒來後並未聽見動靜,料想她醒來之前,陶嬤嬤她們便被趕走了。

她一宿未歸,睡到日上三竿還不露面,陶嬤嬤該急了吧?秋芙想必更急。

一想到她們現下急赤白臉的模樣,戚鳳簫便覺舒心。

“不用丫鬟伺候,我自己會梳發的。”戚鳳簫柔聲應。

言畢,戚鳳簫款步行至妝臺前,坐到妝凳上。

她拿起紫檀木梳,一面梳發,一面打量妝奩裏的首飾。

不算多,卻樣樣貴重,大抵是從他私庫裏臨時取來的。

這些東西,她若戴在頭上,陶嬤嬤那裏定然是沒數的,等回到歲苑,悄悄收著,便是一個進項。

她著緋衣,便從匣子裏挑了一副紅寶石頭面,貴重又俏麗。

秋風被日光曬透,微微涼,撲入楹窗。

屋內靜謐,宋玉光立在妝臺側,耳畔是女子梳發的窸窣輕響,以及她翻動首飾的細微動靜。

他看不見,那些細微的響動一下一下敲在他腦仁,叫他不由自主勾勒出年輕女子對鏡梳妝的畫面。

那雙纖細柔麗的手,不知捏著哪一根發簪,正往梳好的發髻裏插。

那雙手,他見過的,只是他想象不出,琉璃鏡中映照著的,是怎樣一張容顏。

他的世子夫人,於他而言,竟還是陌生人。

“多謝世子,這套紅寶石頭面,我很喜歡。”戚鳳簫打扮妥當,側眸向宋玉光致謝。

紅寶石頭面?私庫裏的好東西不少,女子用的東西,宋玉光從未留意過,他想不出是哪一套。

“喜歡便拿去。”宋玉光薄唇輕啟。

正中下懷,戚鳳簫歡喜不已。

她肚子有些餓了,欲起身用膳。

不知何故,宋玉光忽而擡起大手,長指搭在她肩頭,稍稍一壓,便將她按坐回去。

繼而,他長腿邁出一步,繞至她身後。

修長如玉的指捏住她下頜,稍稍擡起。

他睥著琉璃鏡,默然片刻,才問:“說說,昨夜為何無端哭泣?還是,嫁入侯府,你很委屈?”

指腹間觸感光滑細膩,觸碰到她的一瞬間,宋玉光腦中便清晰浮現出她視野中的情形。

光滑的琉璃鏡中,宋玉光第一次看清女子的容顏。

平日裏聽著她柔柔的嗓音,他曾無數次在腦中想象她的模樣,都不及鏡中佳人清晰深刻。

女子墨發烏亮,梳著簡單的發髻,松雲似的堆疊在她耳後,紅寶石點翠步搖垂在鬢邊微微晃動,寶石折射的光澤映在女子眸子裏,似溫柔霧霭裏透出一點晨曦,蜷翹的睫羽細密纖長,因不安而微微發顫,美好纖弱。

小小鵝蛋臉未施粉黛,瑩白如雪,唇未施脂,是極鮮妍的櫻桃紅。

此刻,女子纖巧的下巴被他捏起,她唇瓣微張,眼瞳中閃動著他平常見不到的不安與慌亂。

宋玉光細細品味著她的眼神,像欣賞一株素雅嬌怯的蘭。

男人身形高大,微微前傾,睥著琉璃鏡,等著她回應,耐心十足。

戚鳳簫被他鉗制住下頜,目光不得不望向琉璃鏡,也看到鏡中他沈凝難測的神情。

他雙眼分明被青綢遮住,明知他什麽也看不見,戚鳳簫卻生出一股莫名的心慌。

有種被他看穿,一絲秘密也無處保留的慌亂。

難道他知道了桂花酒的秘密?不會的,她發現餘嬤嬤刻的字跡後,已及時用紅布包好,他不會知道,也不會有旁人發現。

饒是如此,戚鳳簫懸起的心仍落不到踏實處。

“多謝世子關心,我,我並未受委屈,只是飲多了酒,一時想家罷了。”戚鳳簫顫顫應著,纖指探入袖中,抽出一方備用面紗。

莫名的不安縈繞心口,她試圖戴上面紗,能多一分踏實安心。

宋玉光早有防備,在她肩頭的那只手,順勢滑下去,連同面紗和她的手一道握住掌間。

他明明看不見,卻像是能洞穿她所有心思,這個認知,讓戚鳳簫身形微僵,動也不敢動。

身後高大的身形牢牢將她環住,像一張無處可逃的網。

戚鳳簫心慌更甚,懸起的心幾乎要從喉間跳出來。

她閉上眼,不敢再看鏡中男子。

就在她閉上眼的一瞬,宋玉光腦中畫面戛然而止。

女子心慌意亂的神情,幾乎烙印在他腦中。

“在我一人面前,也需戴上面紗麽?你倒是心誠。”宋玉光忽而松開她,輕嗤:“不肯說便罷了。”

昨夜的事,她不肯說,他便自己去查。

這廂,侯夫人正理事,聽到宋玉瑩帶來的消息,登時喜不自禁。

“好好,今日院裏當值的統統有賞!”侯夫人放下賬冊,笑彎眉眼,沖滿院的丫鬟、婆子們道。

眾人領賞謝恩,各自忙去,宋玉瑩坐在侯夫人身側,挽住她手臂撒嬌:“伯娘,她們都有賞賜,怎的獨獨我沒有?喜訊可是我第一個來告訴伯娘的,玉瑩不管,伯娘若不賞我件好東西,玉瑩便賴在伯娘這裏不走了!”

“你呀,將來嫁到別人家去,也是吃不了虧的。”侯夫人輕捏一下她鼻尖,無奈含笑,“咱們玉瑩是大功臣,自然少不了你的。”

言畢,她轉而吩咐貼身服侍的烏嬤嬤:“帶大小姐去我的庫房,看上哪樣,隨她挑。”

宋玉瑩剛起身,又聽侯夫人道:“瑩瑩啊,你與你戚姐姐差不多大,知道年輕姑娘家喜歡什麽,順便替伯娘給你戚姐姐也挑兩樣,待會兒我讓人送去。”

“伯娘真好!”宋玉瑩回眸一笑,落落大方,不羞不臊打趣,“若我將來嫁的人家,婆母能有伯娘一半好,我能日日哄她開心。”

侯夫人含笑搖頭,目光落回賬冊上,心思卻飄去別處。

她已不奢望宋玉光如從前一樣建功立業,只盼他性子能恢覆如前,莫要如困獸一般拒絕所有人親近。

鳳笙那孩子有福緣,興許能拉玉光一把。

宋玉瑩捧著賞賜,喜滋滋回二房,正好遇到散學回來的宋玉聰。

宋玉聰吩咐小廝提著書箱先走,他則掃一眼宋玉瑩手中螺鈿匣,笑問:“又去伯娘那裏討賞了?”

宋玉瑩一臉驕傲,打開螺鈿匣向宋玉聰炫耀。

兩人並排往裏走時,宋玉瑩抱著螺鈿匣道:“今日我可是大功臣,一早給伯娘遞喜訊去,她這一日啊,唇角就沒放下來過。”

“什麽喜訊?”宋玉聰腦中仍想著今日與國子監祭酒辯論之事,沒太在意。

豈料,宋玉瑩下一句話,令他登時頓住腳步。

“戚姐姐與大哥圓房了,是不是喜訊?”宋玉瑩側過身,壓低聲音,語氣神秘又自得,“清早我想去歲苑找戚姐姐,卻聽丫鬟婆子說,戚姐姐昨夜宿在寒苑,我去的時候,等在外頭的丫鬟婆子還沒見著戚姐姐的人。”

雖然府裏頭已傳遍了,大哥把人留在寒苑的事,可宋玉瑩還是很好奇,大哥現下的性子,他當真會待戚姐姐好?

她想象不出,恨不得去當面問問戚姐姐,可聽說戚姐姐白日裏也一直在寒苑,她又進不去,只好作罷。

再說,戚姐姐臉皮薄,未必肯說,若是被她嚇著反而不好。

“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把圓房二字掛在嘴上,不知羞嗎?”宋玉聰面色微沈,輕斥。

“羞什麽?姑娘家怎麽了?你們男子說得,我就說不得?”宋玉瑩不服氣,臉一扭,負氣望向別處。

宋玉聰撫了撫額角,妹妹主意大,也不知好還是不好。

不過,大哥怎會把人留在寒苑?

大哥的智謀不在他之下,又與嫂嫂相處更多,若嫂嫂身份有異,大哥絕不可能察覺不出。

除非,嫂嫂的身份並無問題?宋玉聰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一絲懷疑,又無法解釋那些矛盾之處。

“罷了,是哥哥迂腐了。”宋玉聰溫聲致歉。

他腦中想著事,不欲與妹妹多聊,正想告辭,卻聽宋玉瑩驚道:“有件奇怪的事,險些忘了!”

“哥哥比我聰明,幫我想想,她們說的是何人?”宋玉瑩想到那丫鬟口無遮攔說出的話。

使手段爬床,賤人生的賤胚子,這事斷然不可能發生在歲寒居,必定是伯府發生了什麽不光彩的事。

宋玉瑩想不出,秋芙說的賤婢,究竟是爬廣安伯的床,還是戚姐姐的弟弟戚明傑的床?

不管哪樣,她們都不該在寒苑外議論,那丫鬟婆子還是該管束。

“什麽怪事?”宋玉聰側眸問。

伯府的不光彩事,恐怕會害得戚姐姐也面上無光,宋玉瑩沒在院裏說,而是進了宋玉聰的屋子,才壓低聲音解釋。

她學著秋芙的語氣,把原話說了,隨即問:“戚家公子也進了國子監,哥哥可認得他?哥哥認為,那丫鬟說的事,會不會與他有關?”

宋玉瑩覺著多半是,畢竟廣安伯名聲本就不好,若是丫鬟爬廣安伯的床,她們該早就習以為常了。

可若是戚明傑就不同了,剛進國子監,若傳出不好聽的,只怕祭酒那邊不好交代。

“趁人不備便使手段爬床,果然是賤人生的賤胚子!”宋玉聰腦海中回旋著這番話,震驚不已。

丫鬟婆子從寒苑方向出來,路上說出這番話,只怕不是在說廣安伯府,而是與寒苑有關!

“我與戚家公子不熟,旁人府上的事,少打聽。”宋玉聰一句話將她支走,“你若閑著無事,我叫伯娘為你多請兩位女夫子。”

“別別別,我不打聽就是。”宋玉瑩告饒。

哥哥說的對,那是廣安伯府的事,再不光彩,對已然出嫁的戚姐姐影響也不大,她沒必要浪費心神。

待宋玉瑩走後,宋玉聰沈吟良久。

忽而,他起身,喚小廝:“走,去歲寒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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