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回去吧！”喬海星沖喬選擺擺手, 轉身頭也不回地朝樓上跑去。

十多年的老賓館, 燈光昏暗, 空氣裏彌漫著潮濕的氣息。

喬海星順著消防通道爬上來，在安全門邊不住地喘氣。下一刻, 不知怎的，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

她仿佛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靠在墻上，身體一寸一寸地往下滑。

很多很多年沒有人叫過她“小星星”了。

喬海星抱著膝蓋，頭埋在懷裏，腦海裏閃過一段段模糊的記憶：

“小星星以後要找一個本地老公哦，不可以離開爸爸媽媽。”

“小星星你要是再把顏料塗在身上小心挨打！”

“我們的小星星上學嘍！”

……

記憶像開閘的洪水奔湧而出，那些被她刻意忘卻的片段一個接一個地上演。

然而, 曾經有多幸福，失去之後就有多痛苦。

聲控燈滅了，黑暗的角落裏, 喬海星抱著自己不住地顫抖。

過了好一會兒, 一陣手機鈴聲打破寂靜, 聲控燈再次亮起。

喬海星看著屏幕上的聯系人，吸了吸鼻子按了接聽鍵。

車承宇的聲音很急：“海星, 到你爸爸家了嗎？”

喬海星這才想起, 剛剛腦子一團亂，竟然忘了和他聯系。她有些抱歉地說：“嗯, 已經到了。”

車承宇聽出她的聲音不對，馬上問：“怎麽哭過了？他們欺負你了？”

喬海星咬著嘴唇, 半天才說話，“他們都對我挺好的，所以，所以我才有點難過。”

如果喬選待她的態度疏遠冷漠，她可以參加完葬禮就離開，最多就當沒有這個爸爸了，反正這麽多年她都是這麽過來的。

可是當她聽見身材消瘦、脊背佝僂的喬選站在風口再叫她小星星的時候，她難受極了。

“大叔，你能給我講一個笑話嗎？”喬海星聲音悶悶的，仿佛垂死掙紮的人尋找著救命稻草。

“好啊！”車承宇想了想說：“小明在一次車禍中失去了一條腿。”

“然後啊，小明在一次車禍中又失去了一條腿。”

“小明在第三次車禍的時候失去了另外一條腿。”

“小明在又一次車禍中失去了一條腿……”

喬海星：“……小明一定是個馬路殺手。”

車承宇：“不，小明是條狗。”

喬海星：“……”

車承宇輕輕笑了一聲，語氣也變得柔和起來，“在那邊能住得慣嗎？他們給你準備房間了嗎？”

喬海星的心情似乎變得好了起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不想在他們家住，我一個人現在在賓館。”

車承宇有些不放心，又問：“知道叫什麽賓館嗎？安不安全？”

喬海星：“沒仔細看叫什麽賓館，不過應該是很正規的。”

車承宇：“那你等下給我發個定位，手機不要關機，有事情記得聯系我。”

喬海星掛斷電話，給車承宇發了個定位，拿起手機回了房間。

想著那個傻缺小明的故事，竟然一夜好眠。

第二天四點多喬海星起床了，梳洗一番趕到喬選家。

今天是奶奶的葬禮。

喬選是獨子，葬禮的一應事務都由他張羅，姚丹童和喬海堯幫著打下手。

喬海星趕到的時候樓下的已經站了不少前來吊唁的人。

喬選忙著招呼客人。

姚丹童見她束手束腳地站著，問道：“你還沒吃飯吧，我在樓上煮了粥，你餓了就去吃一點。”

喬海星禮貌地笑笑說：“我不餓，”她頓了一下問：“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嗎？”

姚丹童想了想說：“這邊都弄的差不多了，也沒什麽需要幫忙的了。”

喬海星尷尬地點點頭。

姚丹童卻忽然想到什麽似的說：“樓上主臥的床頭櫃裏有你爸爸的錢包，待會兒葬禮結束還要請大家吃飯，你去幫你爸爸把他的銀行卡拿下來吧。”

“好。”喬海星答應了一聲，轉頭往樓上走。

她按照姚丹童說的到床頭櫃裏找錢包，床頭櫃裏沒什麽東西，一只黑色的舊錢夾放在最裏面。

喬海星打開錢夾翻了一遍沒找到儲蓄卡，只有一張信用卡。

她皺了皺眉，伸手在各個夾層中翻找，不想卻在一個夾層中找到一張照片。

那是喬海星七歲的時候和爸爸媽媽一起照的全家福。照片已經泛黃，卻被保存得很好。

她楞了一瞬，然後把照片踹到口袋裏，拿著信用卡下樓了。

喬海星把卡給姚丹童，說只找到了一張信用卡。

姚丹童有些不好意思，連連說就是這張，是自己說錯了。

葬禮舉行得很順利，喬選和喬海堯都紅著一雙眼睛，只有喬海星始終一滴眼淚都沒有。

她跟奶奶並不親近，僅有的記憶裏都是奶奶對她和媽媽的冷眼。

喬海星不想裝出一副祖孫情深的樣子。

她在等一切都結束，她有話要問喬選。

葬禮結束之後喬海星回了賓館，喬選和姚丹童要宴請幫忙的親朋好友。

喬海星一天都沒吃過東西了，此時已經是筋疲力盡。

賓館大堂站著一個男人，正在跟前臺說什麽。

喬海星睜大眼睛，快步走了過去，“大叔，你怎麽來了？”

車承宇轉身，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說：“不放心你，想來想去還是得跟過來看看。”

喬海星拉著他的手，抿著唇笑。這個時候有他在真好，她不會再覺得自己是多餘的，不會再手足無措了。

前臺小姑娘打斷他們：“先生我們真的沒有房間了，你們既然是男女朋友，住一間也行啊。”

車承宇聞言挑眉看向喬海星。

喬海星耳朵都紅了，低著頭說：“你先把東西放到我房間吧。”

車承宇無聲地笑了，跟著她上了樓。

他能感覺到小姑娘的情緒不對，但是什麽都沒問。

車承宇只拿了一個小包，把東西放在喬海星的房間裏，問她：“大舟山有沒有什麽好吃的？好餓啊！”

喬海星眼睛轉了轉說：“聽說這個季節的螃蟹還不錯。”

車承宇笑，“聽說？”

喬海星有些不太好意思，又理直氣壯：“我沒有錢嘛！”

車承宇攬住她的肩膀，“走吧，車總帶你吃個夠。”

他們找到一間飯店，點了不少海鮮。

吃完飯，兩人準備散步回賓館。

路上喬海星接到喬選的電話，白天的時候她跟喬選說晚上有空的時候記得聯系她。

喬海星神色緊張，擡頭看了看車承宇說：“我要去那邊一趟。”

車承宇點點頭，柔聲問：“需要我陪你去嗎？”

喬海星搖了搖頭，抿著嘴唇，一臉的不安，“我有些話要問他，問完我就回來，你等我。”

說完，轉身要走。

車承宇叫住她，“海星，”喬海星回頭，車承宇筆直地站在身後，他雙手抄在口袋裏，目光溫暖而堅定，“海星，不要害怕，即使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不愛你了，還有我愛你。”

喬海星眼睛裏瞬間有了淚水，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

喬選在家樓下等著喬海星，喬選喝了酒，此時臉頰都紅了。

兩人都吃過飯了，於是找了一家小茶館坐下。

喬海星把口袋裏的照片拿出來，推到喬選面前。

喬選唇線繃直，他把照片拿過來，微微發抖的手指細細摩挲著照片上的人。

喬海星忽然問：“為什麽不要我？”她的情緒開始激動起來，又問：“為什麽從來都不找我？”

過了很久，喬選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

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根本就不想說什麽。

喬海星無奈地閉上眼睛，她疲憊極了，她開始覺得這是一場無意義地談話，思考著是不是該回去了。

喬選悠悠開口，“小星星，爸爸只剩你一個親人了……”

他的聲音很小，喬海星仔細看了看，發現他在哭。

她有些慌了，問道：“你剛剛說什麽？”

喬選搖了搖頭，只說：“我和你姚阿姨離婚了，你奶奶去世前不久我們就離婚了。”

喬海星有些驚訝，“為什麽離婚？”

喬選有些喝多了，仿佛在自言自語，“你爺爺走得早，你奶奶沒文化，一個人辛苦把我拉扯大，又供我讀書，我是她全部的指望和驕傲。但她就是不喜歡書君，說她心氣高、不服管。可我喜歡書君，她就是我的命！我可以什麽都不要，但是我要她。你奶奶拗不過我，沒辦法才同意我們結婚的。後來啊，你出生了，你不是男孩，所以……所以你奶奶就更不待見她了，一直到她走了，你奶奶都沒給她一個笑臉。”

喬選嘆了口氣，“書君走了，我也不想活了。可是你奶奶拿命威脅我，讓我活下去，讓我娶姚丹童。丹童也是個可憐的女人，你奶奶想要一個孫子，正好姚丹童可以給她一個孫子。”他諷刺地笑了一下，“我娶誰都行，反正都不是書君了。”

喬海星越聽越生氣，她並不想聽這麽多因緣是非，冷著聲音又問一遍：“那你為什麽不要我？”

喬選擡頭看她，眼睛紅得嚇人，“這張照片一直放在我的錢夾裏，但我從來不敢拿出來看，我也不敢見去你，這樣我就可以活在自己營造的假象裏，就不用去想書君了，也不會心痛得喘不過氣，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喬海星瞇著眼睛看他，“你真是懦弱又自私。”

喬選抱住自己的腦袋，哭出了聲，“對，我是懦弱，我自私。我不是一個好爸爸，我把小星星弄丟了，”他聲音都抖了，哭得像個孩子，一遍一遍地重覆著：“我把小星星弄丟了，書君給我的小星星……”

喬海星緩緩起身，困擾她這麽久的問題得到了答案，她卻覺得莫名的可笑。

喬選見她站起來，冷靜了一下緩緩說道：“你奶奶的後事處理好後我會跟廠裏辭職，後面我會到寺廟裏修行，為你媽媽吃齋念佛，保佑她在那邊平安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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