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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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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夢

夢中,是朱紅色的瓦檐,參天大樹遮蔽住了天日,底下陰影斑駁。

形色的人群進進出出,每個人手中都豎著一支香,他看見有富貴女子的手腕垂在眼前,耳畔是一陣銀鈴碰撞的聲音。

他緩緩擡眸,瞧見自己身在一處道觀門外,眼前視線模糊不清,卻能感受到四下人流擁擠。

焚香的氣息縈繞在鼻尖,耳畔隱約響起了鐘聲,登時,一只渾身黝黑的貓從身旁丫鬟的懷中蹭一下跳了出來,三兩下竄入人群消失不見。

“阿奴!”他不受控制地喊出聲,然後丟掉了捧走手中的香,沖著人群的反方向追了出去。

“棋兒——”身後傳來女子喊聲,顧心安想回頭,可身體卻仿佛不由自己支配被意識驅趕著越跑越遠。

不多時,青磚綠瓦的墻沿下,一枚銅板落入破碗之中,他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個衣衫襤褸,渾身泥垢汙穢隱隱散發著惡臭的乞丐。

在他懷中,他找到了自己丟失的那只阿奴。

乞丐擡頭撿錢,顧心安對上他臟兮兮的目光,恐懼地倒退了兩步,乞丐問:“這貓是你的麽?”

懷中的阿奴像是受到驚嚇,發出一聲滲人的嚎叫,一下竄入竹林消失不見。

顧心安逃離乞丐追了上去,追到在竹林路盡頭時,他看見那裏立著一塊鎮口巨石,上題三個他不認識的朱紅大字——菩提觀。

阿奴不見了。

顧心安聽到自己哭出了聲,嘴裏不知是在喊誰,她聽到了‘阿奴’,下一秒又仿佛聽見的是‘阿娘’。

“娃子,迷路了吧。”

骯臟乞丐的聲音落在頭頂,那被眼睛盯住的寒意襲遍了顧心安的全身,他緩緩回頭,瞧見了乞丐手中舉起來的東西——木魚。

一陣頭疼欲裂,顧心安視線猛地黑了下去。

耳畔只聞緩緩敲動的犍稚,道觀的後深院裏不聞人聲,似乎一切罪惡與黑暗都被這寂靜掩藏在了光怪陸離的睡夢之中。

劇痛與寒冷交織在一起,顧心安猛地睜開眼,看見了簡陋的木質房梁。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望著掛在窗前的燈籠搖曳,那昏黃的光映著外邊白絮紛紛——還是顧家。

“……”後腦隨著呼吸一抽一抽的疼,背心汗意涔涔,少年在黑暗裏靜了片刻,摸索碰到了一只冰涼的手。

“心安?”窸窸窣窣的聲響驚醒了床側趴著的顧青青,她握著那只手撐著身子擡起腦袋。

瑩白的光透過窗格映在少年蒼白的臉間,滿額的汗珠之下,是一雙冷凝的眸,把顧青青嚇了一跳。

顧心安楞怔地靠在床頭,一雙眉睫微微闔動,似乎在思量著什麽,半晌他才開口:“姐姐,我做了一個噩夢……”

沙啞的嗓音讓顧青青清醒了許多,她強撐起麻木的腿,起來燃上了燈籠。

瑩黃的燭火帶來了一絲暖意,顧心安擡手擋住眼前的光,顧青青找來厚衣替他披上:“怎麽樣,還疼嗎?”

“嗯。”少年輕輕點頭。

屋裏的炭火早已經熄滅了,寒冬的深夜凍得人站立不住。

顧青青坐回床邊,怕他冷,伸出雙手攏住他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呵氣,緩慢揉搓著問道:“心安,做了什麽夢?”

燭光照在少年的眸間,裏面噙著幾分呆滯,他說:“我夢見了一個道觀,一只貓,還有一個敲木魚的乞丐……”

顧青青擡手拭了一下他的溫度,拿不準他是不是還在發燙,又拿自己的額去貼上他的額,在確定他燒退了之後,才問:“還有嗎?”

少年楞了一下,對上她眼睛裏的光線,沈默了幾秒,低聲道:“沒有了……”

“好奇怪的夢。”顧青青不敢問他為什麽會在夢中喚阿娘,“那心安在夢中做了什麽?”

少年垂眸冥思了會兒,摸著自己被包紮好的後腦,說:“頭疼。”

顧青青不知道少年說的是在夢裏頭疼,忙道:“很疼嗎,心安先不要摸,等明日天亮了姐姐再幫你解開。”

少年點頭:“好。”

“餓不餓?”此時已是深夜,顧青青在床前守了大半宿,先前顧心安一直沒醒憂得她也沒有吃飯,這會兒肚子餓得都燒起來了。

“姐晚上熬了粥。”她又點了盞燈籠,將屋子照得亮堂起來,說:“心安今日都沒怎麽吃東西,先喝些粥再睡吧。”

顧心安似乎對那夢還心有餘悸,在床上楞了一會兒,才掙紮著要下床道:“我頭已經不疼了,姐姐先休息一會兒,我去熱飯。”

顧青青摁住他:“渾身都是傷,要你熱什麽飯,先躺著,姐去就好了。”

窗外雪下了一夜,厚厚的白映得院子裏亮堂堂的,顧青青麻利地去廚房生火熱粥。

少年拉過被褥子重新躺下來,腦袋昏昏沈沈的,可他不想再睡,靠在床沿上瞧著外邊紛紛落下的雪,不由想起了自己在夢中看見的場景。

那分明是做夢,可他卻莫名覺得那些就是屬於自己的記憶。

方才,他對顧青青撒謊了。

其實他不止做了一個夢,在那個奇怪道觀之前,他還夢見了潭州城。

也是在這樣一個大雪天,他在別人家門前撿到了一只快死去的小奶貓,然後開心地抱回家,卻被家裏人丟了出來。

他哭著央求,最終將小奶貓留了下來。

“阿奴……”這是他取給那只小奶貓的名字。

可他卻不記得那夢裏道觀是哪裏,也不記得那個牽著自己手的富貴女子是誰。

院外雪絮飄落,顧心安安靜地窩在褥子裏,忽然想到除夕那日去祭祖回來路上顧青青問自己的那番話。

她問自己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

事實上,他只記得自己不是顧家的親生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腦中零碎的記憶告訴他,他很小就到顧家來了,至於來的原因,也十分簡單。

顧家爹娘說他是被上山拉柴的姐姐撿回來的,因為他當時不知自己家住哪裏,更忘了自己姓甚名誰,所以就被留了下來。

那個時候顧家還沒有現在這麽窮,家裏的豆腐生意很好,吃穿用度不愁,和姐姐關系也不錯。

可不幸的是顧家爹娘死得早。

在顧心安的記憶中,顧爹患有遺傳性的心疼癥,臨死前他幾乎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積蓄,可最後還是含淚而終,死不得瞑目。

同年年底,顧娘也走了。

那個時候的顧青青比自己還小,家中一貧如洗,窮得連飯都吃不起,村子裏的人都說她是災星,是她克死了爹娘。

小時的記憶混沌,但好像也是從那時候起,原本同爹娘一樣疼愛自己的姐姐開始變得嫌惡自己。

因為家裏沒錢,所以他不得不跟姐姐一起下地幹活,可種出來的糧食還不夠兩人吃飽飯,因此姐姐對他更加冷眼相待,甚至開始了打罵。

這樣貧窮又糟心的日子,日覆一日的過著,直到前年顧青青心疼癥徹底發作——

院外風雪漸停,燭火映著廚房裏邊忙碌的身影。

少年微微擡起眸看著,不禁皺眉想起,顧青青好像也是在那場重病之後變得再和從前不一樣了……

“粥好啦!”

顧青青一手端碗,一手提著竹凳子進屋,看見少年正楞怔發呆,笑著問道:“怎麽了,心安,想什麽呢?”

“沒,沒什麽。”少年應了一聲,隨即回過神來。

顧青青將凳子擱在床頭,放了粥,說:“那你先等下,姐給你另外做了好吃的。”

少年蒼白的面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是什麽?”

顧青青賣個關子:“馬上就知道啦。”

她轉身出去,進到廚房又端進來一個更大的碗,先不遞過去,反而問道:“心安,猜猜是啥。”

少年笑了笑,早就聞到了碗裏的味道,說:“我生辰都過了,姐姐怎麽又煮了面。”

“誰說不過生辰就不能吃面了。”顧青青小心地將碗擱在凳子上,擦了筷子給他,“心安今天受了寒,吃飯也得吃熱乎的。”

看著碗裏有著和生辰那日同樣的煎蛋,少年拾筷將它夾到顧青青碗中,說:“姐姐吃吧。”

顧青青捧碗喝粥,擡眼看著他:“怎麽了,嫌棄姐煎糊啦?”

少年搖搖頭:“姐姐還沒吃過呢。”

“怎麽說的這麽可憐兮兮的。”顧青青忍不住笑:“等春天來了,年前孵出來的小雞長大會生更多蛋,到時候姐吃都吃不完。”

她將煎蛋夾回去,說:“姐姐是大人,心安是小孩,姐不跟你爭。”

“我已經不是小孩兒了。”少年撇撇嘴,有些不開心。

顧青青看著他的樣子,覺得好笑:“你才十五,臘八那天才滿。”

顧心安慢慢嗦面,吃了一口又忽然停下來,顧青青嘴裏含著粥問道:“怎麽不吃了,很燙嗎?”

“不是。”他搖搖頭,“我想問姐姐一個問題。”

“什,什麽問題?”看著少年認真的模樣,顧青青手中碗一頓,心頭有種不好的預感。

“姐姐還記得是在哪裏遇見我的嗎?”

“額……”顧青青楞怔了下,“怎麽突然想起問姐這個?”

少年繼續吃面,神色平靜:“就是問問。”

顧青青慌神道:“姐忘……忘了。”

顧心安沒說話,顧青青心跳的砰砰的,腦子飛快轉著轉移話題道:“對了心安,今天姐幫你上藥的時候,看見你腦袋後面有個東西。”

少年微微擡眸:“什麽?”

顧青青想了片刻,就說:“應該是塊胎記。”

她舉起手指道:“就姐大拇指這麽大,黑色的,心安你自己見過嗎?”

少年:“……”

顧青青還沒意識到自己開始口不擇言的胡說了,看見少年楞住,她也跟著楞了楞:“又怎麽了?”

顧心安一邊吃蛋,一邊說:“姐姐都說是在我腦袋後面了……”

“……”顧青青這才反應過來,在凳子底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她心虛地喝了口粥:“姐姐腦子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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