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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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鎮風樓大殿裏燈火搖曳，女子糾纏呼吸的氣音斷斷續續。
外面天寒地凍，室內卻春意融融，偶爾有昏黃的燭火照出隱隱約約的剪影，看不真切，隱隱約約卻更旖旎繾綣。
有冷風透過朱紅色的門縫穿過屋內，糾纏不休的人影幾乎將這呵氣成冰的夜打破，回以冷風更令人臉紅心跳的潮熱氣息。
“別……不要了。”
“太用力了，明天再好不好？”
“已經好幾個時辰，好累，嗯。”
嬌媚的氣息瞬間穿透鎮風樓的鎏金門窗，將端著條草茶凍的扶清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那是小九在與別人……做那有情人間的快樂事嗎？扶清像是被雷霆萬鈞劈中，天火焚燒也不及此刻的悸痛恍惚。
不願相信不敢相信，卻不得不面對這樣的事實。
那是與自己生生世世結緣的人，天道不讓她們有緣，她便逆轉天道，強行結緣。
可是，可是小九本應該只屬於自己，只能抱她吻她要她。
扶清的心哀哀地沈著，又有幾分想笑，枉她閱盡道經典籍，能教化三千仙神，引經據典勸人無私無欲。
到頭來，卻根本止不住自己。
典籍常曰紅塵空相，一切為空，得到的也終究會失去。若記得一切都原本是沒有的，那麽失去再多也不會悲傷悵惘。
其實想想，她與殷九弱本就無緣，原本為空卻讓她擁有了千年的溫.存。
她該知足該感激，餘生守著那一點回憶就該足夠歡喜。
只不過她偏偏不知足不感激，偏要勉強。
一切都是自作自受的代價罷了。
淤積千萬年的空寂絕望伸出利爪將她抓住，哀絕和悲戚一點點堆積在心裏，就算用力呼吸也沒有辦法排解半分。
扶清在鎮風樓外徘徊躊躇，神力波動導致周圍天地靈氣變化，積雪融化卻又凝冰成劍，乍寒乍暖。
欲念幽生，方寸之地冬夏輪轉，桃花雕零成齏粉，又即刻重聚為嬌艷粉.嫩的盛開之態。
異象叢生，可嘆可怖。
身體的窒息感緩緩加深，扶清面上仍噙著溫柔笑容，那澄澈若蓮的心已經泥濘不堪。
心魔作祟整片靈海染成了血紅的艷色，甜甜的媚香仿佛從眉間血痕四溢，邪艷至極。
往日還能靠以前溫.存交纏的記憶慰藉，如今她竭力保持著冷靜克制的外衣，懷著可笑自尊，虛無仿徨。
心下卻仿佛萬蟻啃噬，密密麻麻的隱欲游走於，蒼白軟膩肌膚下青色脆弱的血管間。
早該接受這個事了，不是嗎？
從你聽見小九與別人尋歡作樂的這一刻。
從你答應嫁與小九為妾的時候。
從你得知小九要與別人大婚，連賀九九八十一天開始。
從小九縱身火海也要離開的那一瞬。
從你決定忘情設下千年騙局的那一刻。
你早就徹底失去這個人了，你們從來就沒有過緣分。
偷來、搶來、騙來、強求的過眼雲煙，鏡中花水中月，終究是屬於別人的。
她心裏有什麽執念幾千年的東西在慢慢坍塌，可她還是用力不肯放手，寧願被一起拖入泥潭陷進無光的、骯臟的黑暗。
扶清眼前變得模糊不清，小九終究會與他人成就美滿姻緣的事實，令她眉心血線熾熱。
純凈清澈了萬年的靈海化為欲.望之池，熬煮著情愫、嫉妒、心痛、倨傲、絕望，媚香陣陣，心魔在這一刻威勢大盛。
女人身形單薄，絕望立於淒清的月光下，恍惚以為自己身處鶴雪峰溫暖的積雪間，殷九弱面帶溫軟笑意朝她走來。
她以為小九會冷漠走過，可少女黑發飄揚竟伸手抱住了她。
積雪溫暖，這樣的清淺觸碰，便令女人身體止不住戰栗，她雙膝跪在暖雪裏，含.吮著對方修.長指節。
“小九，”女人呢喃出聲，鼻音甜軟。
又回到鶴雪峰了，還是三十六重天？
冰封萬裏的山峰是獨屬於她們的小世界，不會有任何人打擾，在這兒小九可以只看著她，只愛她嗎？
扶清長睫微濕，眼神失焦惘然若失的模樣像一幅細細勾勒的水墨畫，脆弱可欺引人遐思。
殷九弱纖長手指上有著濕漉漉的水光，仿佛攻城掠地後的最好證據。
積雪深深，女人跪坐在殷九弱身上，任由少女掐住自己的腰，淺嫩之處的溫度將雪地融化出一片片香甜的雪水。
是在做夢嗎？扶清不管不顧地將唇瓣覆上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只願在殷九弱身下承.歡。
何時曾有這般毫無阻隔地交融？
這樣的溫暖太過久遠，唯有這具被享用透的身體，還殘留被小九徹底進ru的感覺。
若是可以，希望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讓她們再也不離分，再也不要讓小九傷心。
長夜漫漫，時不時飄雪的天空不見冰霜與烈焰，只有無盡的、青灰色的似寂。
鎮風樓的殿門“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面推開，衣衫不整的一個修羅族人探出頭，正想再埋怨身後的愛人太不知節制，卻瞥見了庭院繁花錦簇間獨身站立的扶清。
女人金羽黑衣加身，孤絕清冷，僅僅側臉便已美艷不可方物，周身肅穆莊嚴的氣度令人不敢直視。
受到驚嚇的人幾乎本能地退後兩步，心裏殘留的旖旎心思風卷殘雲般消失得一幹二凈。
該不會……她和愛人剛才一時情不自禁，都被太初神尊聽到了吧。
修羅族的這位鬧了個大紅臉，一身熱汗被冷風吹得打起寒顫，她“砰”地一聲關上門，飛撲進另一個人懷裏。
“都怪你，我們可能驚擾到神尊了，這下可怎麽辦？總不能讓神尊發現我們是給殿下做掩護的吧。”她小聲地說，帶著哭腔。
“什麽打擾到神尊？”另一人剛穿好衣服，正在系腰帶，這一下腰帶落地，根本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神尊過來了？”
“就在庭院裏，看樣子是專門過來找殿下，這下可好了，我叫你停下別弄了，你非不聽，現在怎麽收場嗚，壞了殿下的事可怎麽辦？”
見自己的小妻子又要哭出來了，這一人急急忙忙把腰帶系好，低聲安慰道：
“別怕別怕，我現在就去找殿下來，她剛才還在主殿處理政務，有殿下在肯定沒事的。”
好在鎮風樓此處的大殿可以直接找到殷九弱，應該不會被神尊看出端倪。
鎮風樓的議政殿裏，殷九弱正在與三王討論魔族軍隊應該著重於修煉術法，還是更重兵器之道。
“三位王叔，我查閱過以往魔族與異界、各族的戰鬥，我們魔族太過註重單人實力，缺乏配合，往往在大型混戰中損失慘重。”
鷹王看向高座上頭戴曜石簪，腰懸白玉珰，氣度沈靜姿容清透明艷的殷九弱，心底越發欣慰。
一開始她還擔心小殿下年紀太輕，又飽受欺辱流亡之苦，會心性不穩，易偏激易浮躁沖動，很難靜下心來帶領魔族。
但事實證明，他們家殿下身如白雪，心若琉璃，歷盡千辛仍有一顆赤誠之心。
勤於政事，待人溫柔，幾乎挑不出錯來，除了感情上仍然處於停滯狀態。
但感情這事也只能慢慢來。
喜歡殿下的人是多，那位羽族的小公主、妖族的老祖、繭人族的族長……
偏偏殿下一一拒絕，可真令人憂心。
“殿下說的不錯，在您未歸來前，我們人口稀少，無法聚集。這些年來，平均戰鬥力也提升許多，的確該把陣法策略也提上訓練日程。”
“既然三位叔叔也十分讚成，那這事便實行下去，”殷九弱單手執筆，將練兵的要點寫在竹筒上，又將目光投向侍立一旁的勾玉，“勾玉替我跟進這件事，一月一報進度給我和三位王叔。”
勾玉穿著暗紅色的護衛服，聽見殷九弱委以自己這樣的重任，立馬跪地表示自己一定不辱使命。
“不用那麽緊張，你替我看著就好，哪裏需要改進你都可以提，”殷九弱溫聲安慰，似乎因為那次在滄瀾宗營救自己失敗，勾玉便一直心存愧疚，行事作風變得戰戰兢兢，對自己又看護過度。
勾玉面帶遲疑，吞吞吐吐地說：“可是我想保護殿下您的安全，不在您身邊我很擔心。”
聞言，殷九弱深深嘆一口氣，無奈地笑：“我現在好歹是魔族的少主，沒那麽容易出事，你難道不想學到更多東西，再回來幫我？”
一旁的鷹王也幫腔道：“勾玉，現在殿下的修為今非昔比，何況全魔族都會竭力保護殿下，你不必過度擔憂。”
“是，殿下，我定不負您的期望，”勾玉話音落下，就看見側門閃身進來一位修羅族人。
殷九弱看見來人有些眼熟，好像是歲歌那位生孩子的小姐妹的……戀人。
“何事這麽驚慌要到這兒來找我？”她有些意外，平日裏除了必要“演戲”的時候，她們幾乎不會見面。
“殿下，殿下，十萬火急的事情，”她湊到殷九弱耳邊小聲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說完頓感無地自容，雖然殿下也知道她們的關系，但她們一時情動沒註意到太初神尊來了，也是一種失職。
“無事，我現在隨你回去，”殷九弱見她們這麽慌張也覺得好笑，“就算被發現了也不會怎麽樣。”
“歲歌王女再三囑咐過我們不能讓神尊發現真相，要是壞了事王女生氣事小，神尊萬一發怒，我們怎麽擔待得起。”
聽見這謹小慎微的話，殷九弱愕然失笑，嘆息道：
“你們不必如此懼怕她，她……再生氣也不會對你們做什麽。”
想到扶清也曾救下小火，為自己的小動物尋到新家，這份好意或真或假，至少扶清並非唯我獨尊、濫殺無辜的神靈。
“真的嗎？”修羅族這位言語中藏著一絲後怕，雖說扶清以往看上去白衣勝雪、神姿高徹，但那日持劍而來，神血化瑩的入魔模樣實在太深入人心。
讓她們覺得太初神尊為殷九弱可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太初神尊貴為至高神，不會與你們計較些許小事的，平常心處之便好，她肯定不會傷害你們，放心便是。”
見殷九弱雲淡風輕氣度平和，修羅族的這位稍稍放下心，只是暗暗腹誹殷九弱對於太初神尊來說，從來都不算什麽小事啊。
殿下是否對自己的認知有那麽一點偏差……
有時候她們看見神尊註視殿下的眼神，怎麽說，平靜萬年的冰湖驟然變作滔天烈焰，以愛意為燃料，仿佛能焚盡千萬億年。
“話是這麽說，殿下我們還是快些回去，遲則生變。”
“嗯，走吧，”殷九弱與三王道別，將魔尊掌印收回靈海，便隨修羅族人一同趕往偏殿。
大殿與大殿之間的廊廡皆掛著明亮燈光，殷九弱一身玄黑織金，頭戴華貴內斂的化魔冠，長發如綢，姿容如玉。
“敢問殿下要如何做，神尊似乎已經在庭院裏獨自站了半宿了，我們……”
“打發了就好，”殷九弱眉眼低垂，沒有洩露一絲一毫多餘的情緒，好似一具冰雪雕塑的神像，無悲無喜。
那名修羅族人不知為什麽稍稍有些心疼等待在外的女人，明明那是目下無塵高山仰止的太初神尊，根本輪不到她們生出半分憐憫。
偌大的庭院裏只剩下一盞燈，空落落得好像一個人都沒有。
殷九弱隨這修羅族人從鎮風樓內部穿行，剛來到這座偏殿，隨意擡眸，便透過薄薄的窗戶紙，恍惚看見院中的女人身形羸弱，仿佛棲身如霧般若隱若現。
她一時停下腳步，怔怔看著銀發翩躚的女人，神血損耗化為淡淡光瑩漂浮，如九天高懸的孤月跌落紅塵，如風裁塵美麗卻肅殺。
這樣的一幕好像似曾相識於千萬年前。
“殿下，怎麽不繼續走了？”
“有些恍神，沒事，”殷九弱目光幽遠，像是記起了舊年。
殿門外，玉立庭院中央的女人兀自對抗著心魔與欲念，於冰冷現實與溫軟夢境沈沈浮浮，忽有心所感般看向那道雕花漆金大門。
兩人隔著一道門無聲對視，一時之間，枯木生出簇簇翠綠新葉，紅顏白骨，滄海桑田，春花敗了又開，孤月落入虞淵，又再長掛天際。
殷九弱忽覺疲憊，將化魔冠隨意取下，青絲被寒風微微拂動，純黑色瞳孔倒映著人間燭火。
好像忽然之間她能夠讀懂扶清的執著和心念，十幾世扭曲折磨、但深厚難舍的心愛，的確是一輩子也難放下。
但可笑可嘆扶清身位太初神尊，三萬年居於至高三十六重天，卻不明白三界六道最厲害的劍是什麽。
是那一去不覆返的時間啊。
“開殿門，我們出去吧，”她低聲吩咐身邊人。
在聽見殿門開啟的聲響後，扶清勉強從心魔制造的幻象中清醒，冰冷的事實再次重新擊中她脆弱心緒。
站在寬闊清幽的月下庭院裏，女人眼見著殷九弱與另一人相攜而出，恩愛異常。
“殿下，好累哦，你都不體貼我，人家都餓了。”
“想吃什麽，讓他們做了送過來，”殷九弱像是很有興致賞月一般，踱步走到院中央。
“要殿下親手做給我，”她一回頭看見月下的清冷美人，驚訝一聲，“神尊，您怎麽過來了，是來找殿下的嗎？”
看見扶清手裏端著的條草茶凍，殷九弱原本清潤的神色頓時再次冷了下去，眼眸像綴了冰霜。
扶清眼角還餘著點點緋紅，心間的苦澀卻再次潮水般翻湧不歇，她啞著嗓音，“小九，我來給你送點心。”
冷冷看著扶清，殷九弱久久未發一語，條草茶凍多諷刺的東西。
就和她那顆下賤的真心一樣，扶清當年不需要條草茶凍，如今惺惺作態又能改變什麽？
提醒她殷九弱曾有那般愚蠢不堪的過去嗎？
“神尊特意送來給我們的嗎？”謹記歲歌的教誨，這位修羅族小姐妹非常懂得綠茶之道，“殿下，神尊做的茶凍肯定很好吃，我餵給殿下吃吧。”
她接過扶清手裏的瓷碟，就要舀給殷九弱，卻意外被殷九弱拒絕。
“不必，我們去後廚，我做新的點心給你。神尊做的條草茶凍已經冷掉，再也吃不了。”
殷九弱朝相反方向走去，與扶清擦肩而過，那碟條草茶凍的香氣慢慢散去，越來越淡。
扶清只覺得冷掉的條草茶凍重逾千斤，讓她從指.尖酸痛到心臟。
是啊，涼掉的條草茶凍，再也吃不了。
終有一日，她悟到參透，過往不可思追，可她心有不甘。
她……還想勉強。
隨著殷九弱一路去後廚，修羅族小姑娘瞥見殷九弱越發陰沈的臉色，低聲問道：
“殿下，您不開心嗎？”
“嗯，想起許多過去的事情，”殷九弱深吸一口氣，桃花眼裏藏下深深的夢魘。
往日於她如一場噩夢，無論怎樣釋然，都很難擺脫。
她苦笑不已，或許是她太過認真，告誡過自己多次，別太當真就忘了吧，但好像就是讓這夢魘住下了。
或許她是一個時常一無所有的人，才不自覺將所有緊抱。
連帶那些痛苦心事都沒敢忘。
忘了之後似乎擁有的就不剩下什麽了。
“殿下，你沒事吧？”
其實她一直覺得殿下心事太重，彎彎繞繞地跟海底巖洞一樣，活得太累。
但一想到身為魔族殿下的殷九弱，在人間流亡幾百年，似乎又能夠理解。
傷痕形成就算愈合，也會留下不滅的傷疤。
“我沒事，你先回去休息，吃蔥油面？”殷九弱重新揚起笑容，“別擔心，是我失態嚇到你了。”
“好，蔥油面，我去問問王女她要不要吃。”
殷九弱微笑點頭，讓她趕快回去問。
後廚只剩她一人和幾位還在炒菜的師傅，她熟練地切菜燒水下面，分開蔥白，炒出蔥油，再煎幾個雞蛋。
剛讓侍女把幾碗面端過去，鷹王就急匆匆飛過來找殷九弱。
兩人在修繕完畢的園子裏逛了起來。
“殿下，剛才神族來了一個神使。”
“找扶……找他們的太初神尊？”殷九弱莫名想到故作高深的司命仙尊，總覺得事情不簡單。
鷹王對此也感到一頭霧水，只能按照事實回答：
“不是，他們希望殿下明日前往神界的三生殿，說有重要的事情想與您當面商量。”
這麽神神秘秘的，殷九弱也慎重起來，“以前曾有過這樣的先例嗎？”
鷹王的目光莫名閃爍了一瞬，還是搖搖頭：
“幾乎沒有過，神族與我們的關系一直很僵。我們三個老家夥猜想，或許是因為那太初神尊的關系吧。”
“難不成神族要敲打敲打我，警告我必須對神尊好一點嗎？都過了一年，警告會不會太晚了。”殷九弱散漫慵懶地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
“要不要現在和神尊商量一下此事？”鷹王斟酌地問道，“或許太初神尊她是講理的呢？”
剛才鎮風樓那他們家殿下和扶清的事情，大家這會兒都傳遍了，他一路過來就聽見許多人在路上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自家殿下怎麽想的。
“不了，”殷九弱深邃有神的眉眼沁出寒意，“明日我直接去神界一趟便可，就現在這個情況，也不會出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殿下不願與神尊有過多交流也好，只是神尊她日日看見你與其他人親密無間，怕是心魔越來越重，難以遏制。”
“與我無關，她要怎樣是她的事情，”殷九弱眉心輕折，說出的話理智漠然。
“我的殿下啊，你不得多提防提防神尊，雖說她修為高深能壓制心魔，但生出心魔的神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都不奇怪，”鷹王就差直接提醒殷九弱小心自己的清白。
但是反過來想想神尊生得傾城之色，甘願倒貼他們家殿下，只要殿下不動心，倒也沒什麽損失。
鷹王搖搖頭，自己這簡直是為老不尊，趕快別亂想了。
被鷹王這一提醒，殷九弱頓時想起當年在鶴雪峰時兩人需索無度的床.笫之歡。
不，不只是在鶴雪峰，幾乎每一世都曾極盡歡愉，抵死纏綿。
那女人每一世都似食髓知味般不知疲倦，而自己……也曾深陷那種快樂。
“謝鷹王叔提醒，我自己會註意的，”殷九弱臉上稍微有些掛不住，小臉一陣紅一陣白。
鷹王板著一張穩重正經的臉，勸告道：
“殿下，其實我們的意思是您未必非得與那麽多漂亮姑娘只做戲，遇上您喜歡的，何妨一試？”
撇去茶碗裏的浮沫，殷九弱的眼角被熱氣熏出幾絲緋紅，她無奈地笑著說：“但我並不喜歡她們。”
“那殿下到底喜歡什麽樣嗎？我看那三十幾個姑娘，個個貌美如花，性格迥異。有開朗可愛的，有溫婉可人的，有驕縱任性的，還有成熟穩重的，應有盡有，您一個都看不上嗎？”
“我喜歡……”殷九弱腦海中先是一片空白，隨之而來的卻滿心迷茫。
她以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自己到底喜歡什麽樣的人。
“罷了，鷹王叔，何必去禍害別人家的好姑娘。”
“可是殿下，您不可能……不可能一輩子這樣啊。若有朝一日，我們三個老家夥駕鶴西去了，您孤零零一人在這世上……我們哪裏忍心。”
其實，鷹王隱隱覺得自家殿下好像生來就只有深愛扶清的能力，否則怎會一世又一世地與那女人相愛。
只能嘆一句孽緣難解。
神界三生殿，是三十六重天下的主殿，平日裏仙尊們便在此議事。
殷九弱由神侍引路進到三生殿時，便看見五位仙尊趺坐於清凈蓮臺，另有至高神座有金光護衛，但空無一人。
屬於扶清和另外兩位已經殞落的神尊。
五位仙尊分別是司命、司刑、司戰、司樂、司禮，殷九弱與他們一一見禮，身姿清麗優雅。
司命仙尊笑呵呵地看著殷九弱，“小殿下，前日一別，可安好啊？”
知道這是必不可少的客套，殷九弱回以和煦笑容，“十分安好，有勞司命掛念，不知仙尊們召我前來所謂何事？”
五位仙尊互相看看對方，莊嚴法相略有瑕疵，還是司命最先站出來。
“小殿下，我們想給你在神界新設一尊位，以讓九洲仙門統一供奉。”
仙門供奉香火便是天道正統，但這一向是神族特殊的榮耀，怎麽會願意給一個魔族人這樣的殊榮。
“這是否不妥，我乃是魔族，修為低微，無可得神界正果之位的資格。”
司命瞥見殷九弱不動聲色的樣子，心說神尊看上的人，果然沈穩大氣，可堪大任。
要換做任何一位上仙，能得一果位，哪裏還能如此淡定。
但換句話說，他只覺得殷九弱心眼多心事重，神界要給她果位的原因，不是明擺著嘛。
至高神太初神尊所嫁之人，怎可在神族無任何職位，傳出去讓人笑話。
“小殿下，你與神尊成婚，自然可得正果之位，”司戰仙尊頗有意味地看著殷九弱，他與司命默契對視一眼，“或早或晚，你總會坐上這個位子。”
“敢問仙尊是何意？”殷九弱總感覺這些仙尊話中有話，他們好像很了解自己似的。
或許他們完全知曉自己身上魔族和神族的血脈。
“一切皆為天道天命，殿下到時便知。”
“天道、天命？”不知為何，殷九弱總覺得這方世界的天道規則多有詭異與殘酷。
見殷九弱正沈思忖度，五位靈尊直接讓神侍即刻宣旨。
“傳令九洲大陸所有仙門，今摩剎仙尊重歸果位，須得正果供奉，一刻不可耽誤。”
下一刻金光化鳥，將神諭降於九洲大陸。
滄瀾宗掌門正與風起共同指點弟子修煉，神諭如雷動，震得所有人耳邊嗡鳴，久久無法回神。
摩剎仙尊的正果靈位畫像，傳遞到每個人的靈海中，滄瀾宗所有人俱都心神大震，仙尊的法相怎麽會和當初獻祭一身鮮血的殷九弱那麽相似？
“那孽物那孽物……”掌門頻頻後退，幾乎快要昏死過去。
風起眉頭緊皺，高聲厲喝：“師父，不可褻瀆仙尊……”
她話音剛落，便有一道劫雷懲治掌門的出言不遜，將其修為降下一個大境界。
“怎麽會，仙尊怎會是殷九弱？”掌門被劫雷劈中，倒在地上瑟瑟發抖。
“師父，太初神尊為九弱一夜白發，幾乎墮魔不得不提前回三十六重天，”風起長嘆一聲，“這樣的人怎會普通。”
“她……她應當不會報覆我們吧？”
風起靜靜看著掌門抖似篩糠，“她怎會與你我計較。”
他們於殷九弱不過是一只曾經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螞蟻，這樣的弱小只會令其發笑。
神諭一經下發，神界與仙門幾乎人人皆知，那剛要下界歷劫的滄離仙君得知時目眥欲裂，幾乎要即刻沖到三生殿外與殷九弱當場對峙。
然而，沒等她找到殷九弱，便遇上剛領完一百天火鞭的扶清。
“神尊，”滄離仙君大喊一聲，“您怎可同意給那殷九弱正果之位。”
扶清黑衣染著斑斑血跡，好在顏色太深無法看出，更顯幾分肅穆莊嚴，“功德圓滿，自有正果，並非本座給予。”
從三生殿離開，司命仙尊搖著羽扇也跟著笑道：
“仙君，你與神尊不過是一時的仙門同盟之緣，何苦再多糾纏庸人自擾。何況你下界之期已近，萬望你從輪回轉世參悟人世百味，重回神界時悟道有成。”
滄離仙君神色黯然，想到那天扶清雲淡風輕的一句“你不是她”。
就這麽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否定了她追隨扶清下界的心意，她怎能甘心。
憑什麽是殷九弱！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那殷九弱歷劫歸來貴為魔界少主，現在又得一正果之位。
無上地位，不是她區區一個仙君能夠與之相提並論的。
“若無要事，以後不必前來見本座，”扶清略一揮手，便將三十六重天關閉，將滄離仙君隔絕在外。
“要我說，神尊您對滄離仙君也太冷漠了些，在凡世的時候，雖然您遵照月老的劇本安排，沒有直接反對那婚約，但您每一次都只與小殿下……”
司命仙尊發現扶清眉心的血線熾熱如火，立馬住嘴不敢再多說。
扶清擡眸望向三生殿周圍的流雲，片刻，說道：
“這正果之位，小九若不願受……”
司命仙尊沒等扶清說完，便語重心長地打斷了。
“神尊，您那日恢覆了些許記憶，應當知曉這是必然的。小殿下身負神獄血脈，天道規定她肩負神界責任，不可違逆。”
如若強行違逆，天道也會以另一種更扭曲的方式達成結局。
扶清閉上眼，眸中染上擔憂，“得正果之位，小九要擔的責任更重。”
“神尊，您比我更明白，命運這種東西，三界六道神妖魔人萬物生靈，避無可避。”
昳麗無雙的女人，眉間是從未有過的嫵媚和蒼涼，“本座清楚，小九回去了嗎？”
司命仙尊頓時不太敢說話了，支支吾吾道：
“算是要回去了，不過就是有人來接小殿下，鶯鶯燕燕的。”
他一開始聽說殷九弱寵幸其他女人的時候，是絕對不相信的，但今日一觀，由不得他不信。
不遠處，三十幾位姿色美艷、千嬌百媚的女人，前來迎接殷九弱，頗為壯觀。
其實何止是壯觀，簡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她們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盡態極妍，親親密密地挽著殷九弱。
“殿下，你怎麽才回來啊，可讓奴家好等。”
“是啊，奴家想死殿下了，前幾日殿下都只寵幸三姐姐，把我們幾個忘在一邊。”
“殿下每次都特別體貼，我們都好喜歡，就是太忙了。”
“殿下殿下，恭賀您修得正果之位，往後必須多陪陪我們，才好一起多生幾個孩子。”
那一行人浩浩蕩蕩，陪著殷九弱回魔界，倒是讓神界許多人艷羨不已。
司命仙尊偷偷瞟了眼扶清，發現她雖然面色如常，唇卻又白了幾分，垂下的鴉黑眼睫更像是秋日衰敗的枯葉。
明明女人貴為神尊，向來清醒持重無欲無情，萬物於她渺若微塵，卻又在此時此刻心魔大熾，悸痛傳遍四肢百骸。
“神尊，您日日受神罰導致神力潰散，還是將修補天柱的事情交給忘機來做吧，雖然她資質愚鈍，但多修幾次總能達到標準。”
司命仙尊不願看扶清沈浸於那般情緒中，急忙轉移話題。
“不必，修補天柱不可有任何差錯，”扶清止住素白尾指的顫抖，竭力收斂心緒，一人前往神界邊緣修補天柱。
唯有司命仙尊在原地無奈嘆氣，搖著扇子去找月老喝酒去。
到了深夜，扶清才回到魔界，沒料想到不知是三十幾位王妃中的誰，又在舉行宴會，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殿下，喝醉了呢，快快快你們幾個趕快伺候殿下去休息。”
是歲歌的聲音，又有幾個美人連聲答應，說她們一定會把殷九弱照顧妥帖。
怎麽的妥帖，清冷如月的女人失控地想到那一晚自己所見、所聽到的一切。
明明殷九弱的體貼溫.存都只屬於自己一個人，小九也只會碰她。
但那一夜在門外旁聽到小九與他人魚水之歡，足以擊潰她的全部防線。
幽冷的月光將樹影拖長，鎮風樓的偏殿仍在歌舞升平，扶清眉心寂滅朱紋如花盛開，淬著瘋魔的毒一般。
那九天之上無暇聖潔的高月，神色乖戾，不受控地一步一步往殷九弱的寢殿行去，手裏攥著散發幽香的藥丸。
寢殿內，燈盞明亮，她日夜思念的人正在其中，只是遠遠地看殷九弱一眼，她心中便情緒翻湧，無法自抑。
或許越對無情道固執追求，越對紅塵越是避而不見的人，就越無法受控地糾纏其間，難以自拔。
女人素白尾指顫得厲害，顯出其心中震顫的隱痛與難耐，那不堪一握的腰肢仿若浸潤春水的藤蔓，
“小九……”她聲音喑啞，神色迷離，尾音掩著細細的小鉤子，似引誘似失控，媚態橫生，如妖如魅。
倘若將小九藏進三十六重天，應當無人能發現，那樣便能日日相對，朝夕相伴。
自己便能在她身下日日夜夜婉轉承.歡。
只要把這當初的情.毒再下給殷九弱就好，小九就會只屬於她。
清絕如霜雪的女人手心浮著情.毒之物，站在床邊久久猶豫，腦海中忽然響起殷九弱的話語。
“歲歌她只希望我快樂。”
女人突然醒悟般地退後，自己這是要做什麽？
她慌慌張張想要離開，那本來睡著的人睜開一雙熠熠生輝的雙瞳，冷冷問道：
“扶清，你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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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風樓大殿裏燈火搖曳，女子糾纏呼吸的氣音斷斷續續。
外面天寒地凍，室內卻春意融融，偶爾有昏黃的燭火照出隱隱約約的剪影，看不真切，隱隱約約卻更旖旎繾綣。
有冷風透過朱紅色的門縫穿過屋內，糾纏不休的人影幾乎將這呵氣成冰的夜打破，回以冷風更令人臉紅心跳的潮熱氣息。
“別……不要了。”
“太用力了，明天再好不好？”
“已經好幾個時辰，好累，嗯。”
嬌媚的氣息瞬間穿透鎮風樓的鎏金門窗，將端著條草茶凍的扶清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那是小九在與別人……做那有情人間的快樂事嗎？扶清像是被雷霆萬鈞劈中，天火焚燒也不及此刻的悸痛恍惚。
不願相信不敢相信，卻不得不面對這樣的事實。
那是與自己生生世世結緣的人，天道不讓她們有緣，她便逆轉天道，強行結緣。
可是，可是小九本應該只屬於自己，只能抱她吻她要她。
扶清的心哀哀地沈著，又有幾分想笑，枉她閱盡道經典籍，能教化三千仙神，引經據典勸人無私無欲。
到頭來，卻根本止不住自己。
典籍常曰紅塵空相，一切為空，得到的也終究會失去。若記得一切都原本是沒有的，那麽失去再多也不會悲傷悵惘。
其實想想，她與殷九弱本就無緣，原本為空卻讓她擁有了千年的溫.存。
她該知足該感激，餘生守著那一點回憶就該足夠歡喜。
只不過她偏偏不知足不感激，偏要勉強。
一切都是自作自受的代價罷了。
淤積千萬年的空寂絕望伸出利爪將她抓住，哀絕和悲戚一點點堆積在心裏，就算用力呼吸也沒有辦法排解半分。
扶清在鎮風樓外徘徊躊躇，神力波動導致周圍天地靈氣變化，積雪融化卻又凝冰成劍，乍寒乍暖。
欲念幽生，方寸之地冬夏輪轉，桃花雕零成齏粉，又即刻重聚為嬌艷粉.嫩的盛開之態。
異象叢生，可嘆可怖。
身體的窒息感緩緩加深，扶清面上仍噙著溫柔笑容，那澄澈若蓮的心已經泥濘不堪。
心魔作祟整片靈海染成了血紅的艷色，甜甜的媚香仿佛從眉間血痕四溢，邪艷至極。
往日還能靠以前溫.存交纏的記憶慰藉，如今她竭力保持著冷靜克制的外衣，懷著可笑自尊，虛無仿徨。
心下卻仿佛萬蟻啃噬，密密麻麻的隱欲游走於，蒼白軟膩肌膚下青色脆弱的血管間。
早該接受這個事了，不是嗎？
從你聽見小九與別人尋歡作樂的這一刻。
從你答應嫁與小九為妾的時候。
從你得知小九要與別人大婚，連賀九九八十一天開始。
從小九縱身火海也要離開的那一瞬。
從你決定忘情設下千年騙局的那一刻。
你早就徹底失去這個人了，你們從來就沒有過緣分。
偷來、搶來、騙來、強求的過眼雲煙，鏡中花水中月，終究是屬於別人的。
她心裏有什麽執念幾千年的東西在慢慢坍塌，可她還是用力不肯放手，寧願被一起拖入泥潭陷進無光的、骯臟的黑暗。
扶清眼前變得模糊不清，小九終究會與他人成就美滿姻緣的事實，令她眉心血線熾熱。
純凈清澈了萬年的靈海化為欲.望之池，熬煮著情愫、嫉妒、心痛、倨傲、絕望，媚香陣陣，心魔在這一刻威勢大盛。
女人身形單薄，絕望立於淒清的月光下，恍惚以為自己身處鶴雪峰溫暖的積雪間，殷九弱面帶溫軟笑意朝她走來。
她以為小九會冷漠走過，可少女黑發飄揚竟伸手抱住了她。
積雪溫暖，這樣的清淺觸碰，便令女人身體止不住戰栗，她雙膝跪在暖雪裏，含.吮著對方修.長指節。
“小九，”女人呢喃出聲，鼻音甜軟。
又回到鶴雪峰了，還是三十六重天？
冰封萬裏的山峰是獨屬於她們的小世界，不會有任何人打擾，在這兒小九可以只看著她，只愛她嗎？
扶清長睫微濕，眼神失焦惘然若失的模樣像一幅細細勾勒的水墨畫，脆弱可欺引人遐思。
殷九弱纖長手指上有著濕漉漉的水光，仿佛攻城掠地後的最好證據。
積雪深深，女人跪坐在殷九弱身上，任由少女掐住自己的腰，淺嫩之處的溫度將雪地融化出一片片香甜的雪水。
是在做夢嗎？扶清不管不顧地將唇瓣覆上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只願在殷九弱身下承.歡。
何時曾有這般毫無阻隔地交融？
這樣的溫暖太過久遠，唯有這具被享用透的身體，還殘留被小九徹底進ru的感覺。
若是可以，希望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讓她們再也不離分，再也不要讓小九傷心。
長夜漫漫，時不時飄雪的天空不見冰霜與烈焰，只有無盡的、青灰色的似寂。
鎮風樓的殿門“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面推開，衣衫不整的一個修羅族人探出頭，正想再埋怨身後的愛人太不知節制，卻瞥見了庭院繁花錦簇間獨身站立的扶清。
女人金羽黑衣加身，孤絕清冷，僅僅側臉便已美艷不可方物，周身肅穆莊嚴的氣度令人不敢直視。
受到驚嚇的人幾乎本能地退後兩步，心裏殘留的旖旎心思風卷殘雲般消失得一幹二凈。
該不會……她和愛人剛才一時情不自禁，都被太初神尊聽到了吧。
修羅族的這位鬧了個大紅臉，一身熱汗被冷風吹得打起寒顫，她“砰”地一聲關上門，飛撲進另一個人懷裏。
“都怪你，我們可能驚擾到神尊了，這下可怎麽辦？總不能讓神尊發現我們是給殿下做掩護的吧。”她小聲地說，帶著哭腔。
“什麽打擾到神尊？”另一人剛穿好衣服，正在系腰帶，這一下腰帶落地，根本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神尊過來了？”
“就在庭院裏，看樣子是專門過來找殿下，這下可好了，我叫你停下別弄了，你非不聽，現在怎麽收場嗚，壞了殿下的事可怎麽辦？”
見自己的小妻子又要哭出來了，這一人急急忙忙把腰帶系好，低聲安慰道：
“別怕別怕，我現在就去找殿下來，她剛才還在主殿處理政務，有殿下在肯定沒事的。”
好在鎮風樓此處的大殿可以直接找到殷九弱，應該不會被神尊看出端倪。
鎮風樓的議政殿裏，殷九弱正在與三王討論魔族軍隊應該著重於修煉術法，還是更重兵器之道。
“三位王叔，我查閱過以往魔族與異界、各族的戰鬥，我們魔族太過註重單人實力，缺乏配合，往往在大型混戰中損失慘重。”
鷹王看向高座上頭戴曜石簪，腰懸白玉珰，氣度沈靜姿容清透明艷的殷九弱，心底越發欣慰。
一開始她還擔心小殿下年紀太輕，又飽受欺辱流亡之苦，會心性不穩，易偏激易浮躁沖動，很難靜下心來帶領魔族。
但事實證明，他們家殿下身如白雪，心若琉璃，歷盡千辛仍有一顆赤誠之心。
勤於政事，待人溫柔，幾乎挑不出錯來，除了感情上仍然處於停滯狀態。
但感情這事也只能慢慢來。
喜歡殿下的人是多，那位羽族的小公主、妖族的老祖、繭人族的族長……
偏偏殿下一一拒絕，可真令人憂心。
“殿下說的不錯，在您未歸來前，我們人口稀少，無法聚集。這些年來，平均戰鬥力也提升許多，的確該把陣法策略也提上訓練日程。”
“既然三位叔叔也十分讚成，那這事便實行下去，”殷九弱單手執筆，將練兵的要點寫在竹筒上，又將目光投向侍立一旁的勾玉，“勾玉替我跟進這件事，一月一報進度給我和三位王叔。”
勾玉穿著暗紅色的護衛服，聽見殷九弱委以自己這樣的重任，立馬跪地表示自己一定不辱使命。
“不用那麽緊張，你替我看著就好，哪裏需要改進你都可以提，”殷九弱溫聲安慰，似乎因為那次在滄瀾宗營救自己失敗，勾玉便一直心存愧疚，行事作風變得戰戰兢兢，對自己又看護過度。
勾玉面帶遲疑，吞吞吐吐地說：“可是我想保護殿下您的安全，不在您身邊我很擔心。”
聞言，殷九弱深深嘆一口氣，無奈地笑：“我現在好歹是魔族的少主，沒那麽容易出事，你難道不想學到更多東西，再回來幫我？”
一旁的鷹王也幫腔道：“勾玉，現在殿下的修為今非昔比，何況全魔族都會竭力保護殿下，你不必過度擔憂。”
“是，殿下，我定不負您的期望，”勾玉話音落下，就看見側門閃身進來一位修羅族人。
殷九弱看見來人有些眼熟，好像是歲歌那位生孩子的小姐妹的……戀人。
“何事這麽驚慌要到這兒來找我？”她有些意外，平日裏除了必要“演戲”的時候，她們幾乎不會見面。
“殿下，殿下，十萬火急的事情，”她湊到殷九弱耳邊小聲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說完頓感無地自容，雖然殿下也知道她們的關系，但她們一時情動沒註意到太初神尊來了，也是一種失職。
“無事，我現在隨你回去，”殷九弱見她們這麽慌張也覺得好笑，“就算被發現了也不會怎麽樣。”
“歲歌王女再三囑咐過我們不能讓神尊發現真相，要是壞了事王女生氣事小，神尊萬一發怒，我們怎麽擔待得起。”
聽見這謹小慎微的話，殷九弱愕然失笑，嘆息道：
“你們不必如此懼怕她，她……再生氣也不會對你們做什麽。”
想到扶清也曾救下小火，為自己的小動物尋到新家，這份好意或真或假，至少扶清並非唯我獨尊、濫殺無辜的神靈。
“真的嗎？”修羅族這位言語中藏著一絲後怕，雖說扶清以往看上去白衣勝雪、神姿高徹，但那日持劍而來，神血化瑩的入魔模樣實在太深入人心。
讓她們覺得太初神尊為殷九弱可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太初神尊貴為至高神，不會與你們計較些許小事的，平常心處之便好，她肯定不會傷害你們，放心便是。”
見殷九弱雲淡風輕氣度平和，修羅族的這位稍稍放下心，只是暗暗腹誹殷九弱對於太初神尊來說，從來都不算什麽小事啊。
殿下是否對自己的認知有那麽一點偏差……
有時候她們看見神尊註視殿下的眼神，怎麽說，平靜萬年的冰湖驟然變作滔天烈焰，以愛意為燃料，仿佛能焚盡千萬億年。
“話是這麽說，殿下我們還是快些回去，遲則生變。”
“嗯，走吧，”殷九弱與三王道別，將魔尊掌印收回靈海，便隨修羅族人一同趕往偏殿。
大殿與大殿之間的廊廡皆掛著明亮燈光，殷九弱一身玄黑織金，頭戴華貴內斂的化魔冠，長發如綢，姿容如玉。
“敢問殿下要如何做，神尊似乎已經在庭院裏獨自站了半宿了，我們……”
“打發了就好，”殷九弱眉眼低垂，沒有洩露一絲一毫多餘的情緒，好似一具冰雪雕塑的神像，無悲無喜。
那名修羅族人不知為什麽稍稍有些心疼等待在外的女人，明明那是目下無塵高山仰止的太初神尊，根本輪不到她們生出半分憐憫。
偌大的庭院裏只剩下一盞燈，空落落得好像一個人都沒有。
殷九弱隨這修羅族人從鎮風樓內部穿行，剛來到這座偏殿，隨意擡眸，便透過薄薄的窗戶紙，恍惚看見院中的女人身形羸弱，仿佛棲身如霧般若隱若現。
她一時停下腳步，怔怔看著銀發翩躚的女人，神血損耗化為淡淡光瑩漂浮，如九天高懸的孤月跌落紅塵，如風裁塵美麗卻肅殺。
這樣的一幕好像似曾相識於千萬年前。
“殿下，怎麽不繼續走了？”
“有些恍神，沒事，”殷九弱目光幽遠，像是記起了舊年。
殿門外，玉立庭院中央的女人兀自對抗著心魔與欲念，於冰冷現實與溫軟夢境沈沈浮浮，忽有心所感般看向那道雕花漆金大門。
兩人隔著一道門無聲對視，一時之間，枯木生出簇簇翠綠新葉，紅顏白骨，滄海桑田，春花敗了又開，孤月落入虞淵，又再長掛天際。
殷九弱忽覺疲憊，將化魔冠隨意取下，青絲被寒風微微拂動，純黑色瞳孔倒映著人間燭火。
好像忽然之間她能夠讀懂扶清的執著和心念，十幾世扭曲折磨、但深厚難舍的心愛，的確是一輩子也難放下。
但可笑可嘆扶清身位太初神尊，三萬年居於至高三十六重天，卻不明白三界六道最厲害的劍是什麽。
是那一去不覆返的時間啊。
“開殿門，我們出去吧，”她低聲吩咐身邊人。
在聽見殿門開啟的聲響後，扶清勉強從心魔制造的幻象中清醒，冰冷的事實再次重新擊中她脆弱心緒。
站在寬闊清幽的月下庭院裏，女人眼見著殷九弱與另一人相攜而出，恩愛異常。
“殿下，好累哦，你都不體貼我，人家都餓了。”
“想吃什麽，讓他們做了送過來，”殷九弱像是很有興致賞月一般，踱步走到院中央。
“要殿下親手做給我，”她一回頭看見月下的清冷美人，驚訝一聲，“神尊，您怎麽過來了，是來找殿下的嗎？”
看見扶清手裏端著的條草茶凍，殷九弱原本清潤的神色頓時再次冷了下去，眼眸像綴了冰霜。
扶清眼角還餘著點點緋紅，心間的苦澀卻再次潮水般翻湧不歇，她啞著嗓音，“小九，我來給你送點心。”
冷冷看著扶清，殷九弱久久未發一語，條草茶凍多諷刺的東西。
就和她那顆下賤的真心一樣，扶清當年不需要條草茶凍，如今惺惺作態又能改變什麽？
提醒她殷九弱曾有那般愚蠢不堪的過去嗎？
“神尊特意送來給我們的嗎？”謹記歲歌的教誨，這位修羅族小姐妹非常懂得綠茶之道，“殿下，神尊做的茶凍肯定很好吃，我餵給殿下吃吧。”
她接過扶清手裏的瓷碟，就要舀給殷九弱，卻意外被殷九弱拒絕。
“不必，我們去後廚，我做新的點心給你。神尊做的條草茶凍已經冷掉，再也吃不了。”
殷九弱朝相反方向走去，與扶清擦肩而過，那碟條草茶凍的香氣慢慢散去，越來越淡。
扶清只覺得冷掉的條草茶凍重逾千斤，讓她從指.尖酸痛到心臟。
是啊，涼掉的條草茶凍，再也吃不了。
終有一日，她悟到參透，過往不可思追，可她心有不甘。
她……還想勉強。
隨著殷九弱一路去後廚，修羅族小姑娘瞥見殷九弱越發陰沈的臉色，低聲問道：
“殿下，您不開心嗎？”
“嗯，想起許多過去的事情，”殷九弱深吸一口氣，桃花眼裏藏下深深的夢魘。
往日於她如一場噩夢，無論怎樣釋然，都很難擺脫。
她苦笑不已，或許是她太過認真，告誡過自己多次，別太當真就忘了吧，但好像就是讓這夢魘住下了。
或許她是一個時常一無所有的人，才不自覺將所有緊抱。
連帶那些痛苦心事都沒敢忘。
忘了之後似乎擁有的就不剩下什麽了。
“殿下，你沒事吧？”
其實她一直覺得殿下心事太重，彎彎繞繞地跟海底巖洞一樣，活得太累。
但一想到身為魔族殿下的殷九弱，在人間流亡幾百年，似乎又能夠理解。
傷痕形成就算愈合，也會留下不滅的傷疤。
“我沒事，你先回去休息，吃蔥油面？”殷九弱重新揚起笑容，“別擔心，是我失態嚇到你了。”
“好，蔥油面，我去問問王女她要不要吃。”
殷九弱微笑點頭，讓她趕快回去問。
後廚只剩她一人和幾位還在炒菜的師傅，她熟練地切菜燒水下面，分開蔥白，炒出蔥油，再煎幾個雞蛋。
剛讓侍女把幾碗面端過去，鷹王就急匆匆飛過來找殷九弱。
兩人在修繕完畢的園子裏逛了起來。
“殿下，剛才神族來了一個神使。”
“找扶……找他們的太初神尊？”殷九弱莫名想到故作高深的司命仙尊，總覺得事情不簡單。
鷹王對此也感到一頭霧水，只能按照事實回答：
“不是，他們希望殿下明日前往神界的三生殿，說有重要的事情想與您當面商量。”
這麽神神秘秘的，殷九弱也慎重起來，“以前曾有過這樣的先例嗎？”
鷹王的目光莫名閃爍了一瞬，還是搖搖頭：
“幾乎沒有過，神族與我們的關系一直很僵。我們三個老家夥猜想，或許是因為那太初神尊的關系吧。”
“難不成神族要敲打敲打我，警告我必須對神尊好一點嗎？都過了一年，警告會不會太晚了。”殷九弱散漫慵懶地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
“要不要現在和神尊商量一下此事？”鷹王斟酌地問道，“或許太初神尊她是講理的呢？”
剛才鎮風樓那他們家殿下和扶清的事情，大家這會兒都傳遍了，他一路過來就聽見許多人在路上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自家殿下怎麽想的。
“不了，”殷九弱深邃有神的眉眼沁出寒意，“明日我直接去神界一趟便可，就現在這個情況，也不會出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殿下不願與神尊有過多交流也好，只是神尊她日日看見你與其他人親密無間，怕是心魔越來越重，難以遏制。”
“與我無關，她要怎樣是她的事情，”殷九弱眉心輕折，說出的話理智漠然。
“我的殿下啊，你不得多提防提防神尊，雖說她修為高深能壓制心魔，但生出心魔的神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都不奇怪，”鷹王就差直接提醒殷九弱小心自己的清白。
但是反過來想想神尊生得傾城之色，甘願倒貼他們家殿下，只要殿下不動心，倒也沒什麽損失。
鷹王搖搖頭，自己這簡直是為老不尊，趕快別亂想了。
被鷹王這一提醒，殷九弱頓時想起當年在鶴雪峰時兩人需索無度的床.笫之歡。
不，不只是在鶴雪峰，幾乎每一世都曾極盡歡愉，抵死纏綿。
那女人每一世都似食髓知味般不知疲倦，而自己……也曾深陷那種快樂。
“謝鷹王叔提醒，我自己會註意的，”殷九弱臉上稍微有些掛不住，小臉一陣紅一陣白。
鷹王板著一張穩重正經的臉，勸告道：
“殿下，其實我們的意思是您未必非得與那麽多漂亮姑娘只做戲，遇上您喜歡的，何妨一試？”
撇去茶碗裏的浮沫，殷九弱的眼角被熱氣熏出幾絲緋紅，她無奈地笑著說：“但我並不喜歡她們。”
“那殿下到底喜歡什麽樣嗎？我看那三十幾個姑娘，個個貌美如花，性格迥異。有開朗可愛的，有溫婉可人的，有驕縱任性的，還有成熟穩重的，應有盡有，您一個都看不上嗎？”
“我喜歡……”殷九弱腦海中先是一片空白，隨之而來的卻滿心迷茫。
她以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自己到底喜歡什麽樣的人。
“罷了，鷹王叔，何必去禍害別人家的好姑娘。”
“可是殿下，您不可能……不可能一輩子這樣啊。若有朝一日，我們三個老家夥駕鶴西去了，您孤零零一人在這世上……我們哪裏忍心。”
其實，鷹王隱隱覺得自家殿下好像生來就只有深愛扶清的能力，否則怎會一世又一世地與那女人相愛。
只能嘆一句孽緣難解。
神界三生殿，是三十六重天下的主殿，平日裏仙尊們便在此議事。
殷九弱由神侍引路進到三生殿時，便看見五位仙尊趺坐於清凈蓮臺，另有至高神座有金光護衛，但空無一人。
屬於扶清和另外兩位已經殞落的神尊。
五位仙尊分別是司命、司刑、司戰、司樂、司禮，殷九弱與他們一一見禮，身姿清麗優雅。
司命仙尊笑呵呵地看著殷九弱，“小殿下，前日一別，可安好啊？”
知道這是必不可少的客套，殷九弱回以和煦笑容，“十分安好，有勞司命掛念，不知仙尊們召我前來所謂何事？”
五位仙尊互相看看對方，莊嚴法相略有瑕疵，還是司命最先站出來。
“小殿下，我們想給你在神界新設一尊位，以讓九洲仙門統一供奉。”
仙門供奉香火便是天道正統，但這一向是神族特殊的榮耀，怎麽會願意給一個魔族人這樣的殊榮。
“這是否不妥，我乃是魔族，修為低微，無可得神界正果之位的資格。”
司命瞥見殷九弱不動聲色的樣子，心說神尊看上的人，果然沈穩大氣，可堪大任。
要換做任何一位上仙，能得一果位，哪裏還能如此淡定。
但換句話說，他只覺得殷九弱心眼多心事重，神界要給她果位的原因，不是明擺著嘛。
至高神太初神尊所嫁之人，怎可在神族無任何職位，傳出去讓人笑話。
“小殿下，你與神尊成婚，自然可得正果之位，”司戰仙尊頗有意味地看著殷九弱，他與司命默契對視一眼，“或早或晚，你總會坐上這個位子。”
“敢問仙尊是何意？”殷九弱總感覺這些仙尊話中有話，他們好像很了解自己似的。
或許他們完全知曉自己身上魔族和神族的血脈。
“一切皆為天道天命，殿下到時便知。”
“天道、天命？”不知為何，殷九弱總覺得這方世界的天道規則多有詭異與殘酷。
見殷九弱正沈思忖度，五位靈尊直接讓神侍即刻宣旨。
“傳令九洲大陸所有仙門，今摩剎仙尊重歸果位，須得正果供奉，一刻不可耽誤。”
下一刻金光化鳥，將神諭降於九洲大陸。
滄瀾宗掌門正與風起共同指點弟子修煉，神諭如雷動，震得所有人耳邊嗡鳴，久久無法回神。
摩剎仙尊的正果靈位畫像，傳遞到每個人的靈海中，滄瀾宗所有人俱都心神大震，仙尊的法相怎麽會和當初獻祭一身鮮血的殷九弱那麽相似？
“那孽物那孽物……”掌門頻頻後退，幾乎快要昏死過去。
風起眉頭緊皺，高聲厲喝：“師父，不可褻瀆仙尊……”
她話音剛落，便有一道劫雷懲治掌門的出言不遜，將其修為降下一個大境界。
“怎麽會，仙尊怎會是殷九弱？”掌門被劫雷劈中，倒在地上瑟瑟發抖。
“師父，太初神尊為九弱一夜白發，幾乎墮魔不得不提前回三十六重天，”風起長嘆一聲，“這樣的人怎會普通。”
“她……她應當不會報覆我們吧？”
風起靜靜看著掌門抖似篩糠，“她怎會與你我計較。”
他們於殷九弱不過是一只曾經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螞蟻，這樣的弱小只會令其發笑。
神諭一經下發，神界與仙門幾乎人人皆知，那剛要下界歷劫的滄離仙君得知時目眥欲裂，幾乎要即刻沖到三生殿外與殷九弱當場對峙。
然而，沒等她找到殷九弱，便遇上剛領完一百天火鞭的扶清。
“神尊，”滄離仙君大喊一聲，“您怎可同意給那殷九弱正果之位。”
扶清黑衣染著斑斑血跡，好在顏色太深無法看出，更顯幾分肅穆莊嚴，“功德圓滿，自有正果，並非本座給予。”
從三生殿離開，司命仙尊搖著羽扇也跟著笑道：
“仙君，你與神尊不過是一時的仙門同盟之緣，何苦再多糾纏庸人自擾。何況你下界之期已近，萬望你從輪回轉世參悟人世百味，重回神界時悟道有成。”
滄離仙君神色黯然，想到那天扶清雲淡風輕的一句“你不是她”。
就這麽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否定了她追隨扶清下界的心意，她怎能甘心。
憑什麽是殷九弱！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那殷九弱歷劫歸來貴為魔界少主，現在又得一正果之位。
無上地位，不是她區區一個仙君能夠與之相提並論的。
“若無要事，以後不必前來見本座，”扶清略一揮手，便將三十六重天關閉，將滄離仙君隔絕在外。
“要我說，神尊您對滄離仙君也太冷漠了些，在凡世的時候，雖然您遵照月老的劇本安排，沒有直接反對那婚約，但您每一次都只與小殿下……”
司命仙尊發現扶清眉心的血線熾熱如火，立馬住嘴不敢再多說。
扶清擡眸望向三生殿周圍的流雲，片刻，說道：
“這正果之位，小九若不願受……”
司命仙尊沒等扶清說完，便語重心長地打斷了。
“神尊，您那日恢覆了些許記憶，應當知曉這是必然的。小殿下身負神獄血脈，天道規定她肩負神界責任，不可違逆。”
如若強行違逆，天道也會以另一種更扭曲的方式達成結局。
扶清閉上眼，眸中染上擔憂，“得正果之位，小九要擔的責任更重。”
“神尊，您比我更明白，命運這種東西，三界六道神妖魔人萬物生靈，避無可避。”
昳麗無雙的女人，眉間是從未有過的嫵媚和蒼涼，“本座清楚，小九回去了嗎？”
司命仙尊頓時不太敢說話了，支支吾吾道：
“算是要回去了，不過就是有人來接小殿下，鶯鶯燕燕的。”
他一開始聽說殷九弱寵幸其他女人的時候，是絕對不相信的，但今日一觀，由不得他不信。
不遠處，三十幾位姿色美艷、千嬌百媚的女人，前來迎接殷九弱，頗為壯觀。
其實何止是壯觀，簡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她們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盡態極妍，親親密密地挽著殷九弱。
“殿下，你怎麽才回來啊，可讓奴家好等。”
“是啊，奴家想死殿下了，前幾日殿下都只寵幸三姐姐，把我們幾個忘在一邊。”
“殿下每次都特別體貼，我們都好喜歡，就是太忙了。”
“殿下殿下，恭賀您修得正果之位，往後必須多陪陪我們，才好一起多生幾個孩子。”
那一行人浩浩蕩蕩，陪著殷九弱回魔界，倒是讓神界許多人艷羨不已。
司命仙尊偷偷瞟了眼扶清，發現她雖然面色如常，唇卻又白了幾分，垂下的鴉黑眼睫更像是秋日衰敗的枯葉。
明明女人貴為神尊，向來清醒持重無欲無情，萬物於她渺若微塵，卻又在此時此刻心魔大熾，悸痛傳遍四肢百骸。
“神尊，您日日受神罰導致神力潰散，還是將修補天柱的事情交給忘機來做吧，雖然她資質愚鈍，但多修幾次總能達到標準。”
司命仙尊不願看扶清沈浸於那般情緒中，急忙轉移話題。
“不必，修補天柱不可有任何差錯，”扶清止住素白尾指的顫抖，竭力收斂心緒，一人前往神界邊緣修補天柱。
唯有司命仙尊在原地無奈嘆氣，搖著扇子去找月老喝酒去。
到了深夜，扶清才回到魔界，沒料想到不知是三十幾位王妃中的誰，又在舉行宴會，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殿下，喝醉了呢，快快快你們幾個趕快伺候殿下去休息。”
是歲歌的聲音，又有幾個美人連聲答應，說她們一定會把殷九弱照顧妥帖。
怎麽的妥帖，清冷如月的女人失控地想到那一晚自己所見、所聽到的一切。
明明殷九弱的體貼溫.存都只屬於自己一個人，小九也只會碰她。
但那一夜在門外旁聽到小九與他人魚水之歡，足以擊潰她的全部防線。
幽冷的月光將樹影拖長，鎮風樓的偏殿仍在歌舞升平，扶清眉心寂滅朱紋如花盛開，淬著瘋魔的毒一般。
那九天之上無暇聖潔的高月，神色乖戾，不受控地一步一步往殷九弱的寢殿行去，手裏攥著散發幽香的藥丸。
寢殿內，燈盞明亮，她日夜思念的人正在其中，只是遠遠地看殷九弱一眼，她心中便情緒翻湧，無法自抑。
或許越對無情道固執追求，越對紅塵越是避而不見的人，就越無法受控地糾纏其間，難以自拔。
女人素白尾指顫得厲害，顯出其心中震顫的隱痛與難耐，那不堪一握的腰肢仿若浸潤春水的藤蔓，
“小九……”她聲音喑啞，神色迷離，尾音掩著細細的小鉤子，似引誘似失控，媚態橫生，如妖如魅。
倘若將小九藏進三十六重天，應當無人能發現，那樣便能日日相對，朝夕相伴。
自己便能在她身下日日夜夜婉轉承.歡。
只要把這當初的情.毒再下給殷九弱就好，小九就會只屬於她。
清絕如霜雪的女人手心浮著情.毒之物，站在床邊久久猶豫，腦海中忽然響起殷九弱的話語。
“歲歌她只希望我快樂。”
女人突然醒悟般地退後，自己這是要做什麽？
她慌慌張張想要離開，那本來睡著的人睜開一雙熠熠生輝的雙瞳，冷冷問道：
“扶清，你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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