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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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艾潘妮在自家餐廳裏宣布結婚決定的時候，並沒有收獲到熱烈回應，女仆們明顯喜悅地說了恭喜，安德森先生只是禮貌地摘下帽子表示他的祝賀。
“無論如何，你們不能只是一句‘哦，知道了’就完了吧？”艾潘妮端著她的咖啡杯，郁悶地看向蘇珊和女管家，“我在說結婚的事呢，這是人生大事不是嗎？”
【確實是大事，但連續兩次大事就毫不稀奇了。】蘇珊面無表情地聳聳肩，連續比劃著手語：【誰能想到你真要再婚呢？】
艾潘妮差點把咖啡噴出來 ：“不是再婚！是上次沒結成！這不一樣！”
【無所謂了，反正這次你要是再不讓我當伴娘，我就跟你斷絕關系。】
“是，行，好！如您所願！”艾潘妮的額頭快要跳出青筋，閉上眼不想看蘇珊：“你可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這次真如了你的意！”
蘇珊是很得意，但等艾潘妮在普呂梅街居所裏，向冉阿讓告知婚期後，她就得意不起來了。
“所以你打算定在 6 月初，剛出服喪期就舉辦婚禮，會不會太趕了？”
冉阿讓皺著眉頭問，表情有點覆雜。艾潘妮則挑起眉毛擺出一副‘您也有今天’的表情，用輕快的語調說：“一點都不會，這次我也不會邀請賓客，參加的都是家人，依然是個非常私人的婚禮——在教堂辦個儀式，到政府部門登個記就完事了，一點都不趕。”
“可你完全可以讓時間更寬裕點……”
“三個月夠寬裕了，要知道伯父您當年可只給了我三天時間哦！”
冉阿讓黢黑的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神色，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我當時是因為……時間不多了，希望能在我離開前，把你們都安排妥當。”
艾潘妮和蘇珊紛紛點頭表示理解，冉阿讓感慨了一下，話鋒一轉，忽然波及到了蘇珊：“說起來，蘇珊也到了適婚年齡，你可不要學你的姐姐，要好好地挑選丈夫。”
【是！我會認真社交，仔細挑選結婚對象的！】
“人品永遠是最重要的，不要被外貌迷惑，要仔細觀察權衡一個男人的綜合素質。”看著冉阿讓的訓話字條，幸虧蘇珊不能出聲，否則一定會暴露她的緊張和心虛。
冉阿讓一向平等地對所有人揮灑他的仁慈和善良，唯獨對女兒們的婚戀對象橫豎看不順眼，持續輸出著老父親的嘮叨：“不要跟艾潘妮一樣，找那麽個年紀大、脾氣差、職位低又貧窮的底層公職人員，要不是她自己能賺錢還有嫁妝，我都擔心那家夥沒法養活我的女兒，絕對不會同意的……”
蘇珊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只手直拽著艾潘妮的黑色印花緞子裙不放。艾潘妮同情地瞥了她一眼，心想皮埃爾除了年齡不大脾氣還好以外，幾乎條條被命中，身份還是沙威的下屬和養子，想想就能預料冉阿讓知道後的心情和反應。蘇珊就算吃了豹子膽，也不敢現在跟冉阿讓明說，她已經有男朋友的事實。
就在艾潘妮開始發愁，應該怎麽跟冉阿讓說蘇珊感情問題的時候，忽然眼角餘光瞄到了坐在沙發邊角的珂賽特，只見她比平時更加安靜沈默，神色憂郁無精打采，像一朵因缺水而打蔫的花朵。
“珂賽特，你身體不舒服嗎？”艾潘妮湊過去挨著金發少女坐著，趁蘇珊應付冉阿讓時，小聲地詢問。珂賽特猛地一擡頭，隨即弱弱地笑了笑，並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這個虛弱的笑容，讓艾潘妮有點恍惚，總覺得某個擁有美麗金發的女人，透過少女的臉，向她露出了苦惱的笑。
看來是發生了什麽事，艾潘妮趁著飯後在花園裏散步的時機，追問了珂賽特，發現原來是馬呂斯已經一個多月沒來過信了。
“就是上次戈爾博老屋那事以後，他就再也沒有消息。”珂賽特和艾潘妮坐在她經常閑坐的長條石凳上，手裏拿著朵盛放的春番紅花，直立的紫色細長橢圓形花瓣小巧玲瓏，飽含早春特有的旺盛生命力，與少女的憂郁神情完全相反：“我知道，在您和父親都臥病在床的時候，我不應該只顧自己，可我還是忍不住問過蘇珊……”
【是的，這段時間裏我沒有收到過龐梅西先生的信，一封都沒。】
蘇珊舉著寫字板證明珂賽特的話，但艾潘妮心中一動。她想起了沙威曾經對她說過，馬呂斯是戈爾博老屋搶劫案的報案人，他偷聽到了德納第一家的計劃並通知了沙威，後者才會提前設下埋伏，最終拯救了她和冉阿讓。
但沙威也對她說過，那天之後馬呂斯就不見了。搶劫案第二天上午沙威再次回到老屋，想找馬呂斯問詢昨晚事情的時候，房東大媽報告說這青年早上 7 點就匆匆結完賬，拉著家具行李搬家走人，並且沒有留下新地址。
“我覺得這位龐梅西男爵先生，顯示了跟他年齡一樣的膽量和責任感。”
當時沙威一邊把玩他的金鼻煙盒，一邊皺著眉頭，用略帶不屑的語調說著：“我也試著找了找，可沒有成功，他似乎跟個刨坑冬眠起來的熊一樣，完全沒影兒了。”
黑發督察對於馬呂斯的消失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認為這個膽小怕事的律師除了報案以外，對搶劫案幾乎毫無幫助：“他甚至可能之後根本沒有回家，畢竟我等了半天，都沒等到約定好的信號。”
但是艾潘妮不這麽認為，雖然上輩子她摸進隔壁檢查過，可當時她根本沒認真找人，尤其是床底和衣櫃。現在拜托沙威再去找人有點勉強，畢竟她跟馬呂斯過去的關系已經大部分暴露給了他，沙威能保持平和地對待馬呂斯已經很不容易，她不想再從中生事。
幸好尋找龐梅西律師這回事，對艾潘妮來說也不難，這次她甚至不需要先去幫馬白夫伯伯澆園子——她早就支使伽弗洛什領著阿茲瑪去澆過了水，並且給老伯留了一袋子面包和奶酪。於是，在四月中旬的一個早晨，艾潘妮收拾停當，坐上馬車前往百靈場，並不費吹灰之力地，遠遠望見了那個熟悉的俊美身影。
“您好，馬呂斯。”
黑發的青年從沈思中回過神來，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但眼神裏似乎還帶著些許迷惘。艾潘妮舉著陽傘，徑直走到他面前，禮貌地點頭致意：“很久沒見了，您還好嗎？”
“啊，艾、艾潘妮——”馬呂斯的臉上飛快地掠過一陣羞愧，轉而低下頭，臉色惶然低聲答道：“您好，我……還好。”
“您介意一起散散步嗎？”
“當然不……我的意思是，這是我的榮幸。”
馬呂斯拘謹地低著頭，默默地跟在艾潘妮身邊，緩步沿著哥白蘭河岸的石欄邊行走，陽光照耀在剛發新葉的榆樹枝頭，金綠色的光照得人暖洋洋的，卻沒法讓青年心頭的重負減輕些許。
“艾潘妮，我想向您道歉——”沈默地走了一會後，馬呂斯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卻被對方搶了白：“馬呂斯，我要感謝您。”
俊美的青年看著身邊的女人，完全楞住了。艾潘妮目視前方，平靜地繼續說道：“我知道您當天晚上在家，並且感謝您的義舉——那個讓匪徒決定逃跑的紙條，是您扔的吧？”
“我並沒有那麽高尚！”馬呂斯沒有回答艾潘妮的問題，而是低聲吐出一句痛苦的否定，然後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我……因為某些無法對您說明的私人原因，沒有及時向沙威先生發信號，害得您和法白爾先生——”
說到這，馬呂斯似乎突然發現了什麽，猛地擡頭看著艾潘妮的一身黑色衣裙，臉上浮現出一層青色，連話語都哆嗦起來：“您、您在服、服喪，難道是……？！”
“伯父沒事，只是受了傷，現在已經痊愈。”艾潘妮搖搖頭，示意馬呂斯想太多：“我服喪是為了另一個人，與您無關。只是——”
說到這裏，她盯著馬呂斯的眼神開始變得犀利，帶著某種譴責的意味：“您搬了家，沒有新地址，也沒有一封信寄來，對我們來說跟憑空失蹤沒有兩樣。雖然我並沒有伯父那樣的立場，但我依然想親耳聽到您的解釋。”
“您對珂賽特，到底是什麽態度？”艾潘妮琥珀色的大眼睛裏似乎有什麽情緒射出，打在馬呂斯臉上，讓他覺得臉皮熱辣辣的：“她是我表妹，她母親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您對她僅僅是逢場作戲，那麽我……”
“我向上帝發誓，絕對不是！”馬呂斯的臉色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情緒也從萎靡呼啦一下變成了激動：“我對珂賽特的心日月可鑒，即使太陽可以離開它的崗位，我對她的愛也不會動搖半分！”
“但您的言行並不一致！”艾潘妮的聲音變得嚴厲生硬，並且提高了音量：“您信誓旦旦地表白，行動上卻晾著我的表妹不理，這讓人無法采信您的結論！”
“因為我對不起您和法白爾先生！”
馬呂斯的聲音低沈又痛苦，他的眼眶裏甚至閃著淚光，話語裏帶著點哽咽：“我眼看著您和法白爾先生遭難，卻因為我自己不能說出的理由而保持沈默……我應該怎樣面對她？我如此對待她的至親，還要腆著臉去示愛？我……”
俊美苗條的青年說不下去了，他厚密的深色頭發垂落在前額，在眉毛下投出一道陰影，遮住了平時神采奕奕的眼睛，呼吸粗重，似乎在盡全力平覆情緒。忽然，一只手撫上了馬呂斯的肩膀，讓他渾身一激靈，擡頭看時，發現艾潘妮琥珀色的眼睛正近距離地看著他，眼神充滿關切和同情。
“您是個有良心的好人，馬呂斯。”艾潘妮的聲音柔和下來：“您的理由我並不知曉，但我相信那一定是正當並且無法回避的。可即使如此，您也扔出了紙條，即使我們的督察先生沒有及時進來，那張紙條也足夠嚇退全部匪徒，也能從災難中拯救我和伯父，不是嗎？所以我依然應該感謝您。”
馬呂斯沈默著，遲遲沒有開口。艾潘妮也沒等待回答，收回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您因良心而自責，我感念您對我和我家人的關心，但您已經做到了您應該做的，請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另外，如果您因此而傷害了珂賽特和你們之間的感情，要我說，您就是個十足的傻瓜蛋——跟沙威督察一樣！”
“此、此話怎講？”馬呂斯被突如其來的類比，弄得一頭霧水：“怎麽突然提到督察先生？”
“因為沙威那家夥，也因為一些有的沒的理由，搞砸了我和他之間的婚約。”艾潘妮的臉上浮現出怨憤的神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要是不那麽折騰，也不會搞得我們訂婚 9 年，現在才要結婚了！”
“您和沙威先生要結婚了嗎？”馬呂斯轉頭看向栗發女人，臉上露出一個誠摯的笑容：“恭喜二位，祝你們幸福快樂！”
“謝謝您的祝福，”艾潘妮點點頭回禮，眼裏射出覆雜的神色：“雖然我是想說——希望您不要像那家夥一樣，人生能有多少個 9 年啊？一旦因為什麽原因錯過對方，那種痛苦實在是太……我不希望您和珂賽特重覆我們的遭遇。”
馬呂斯移開目光，低頭不語，只繼續機械地走著。許久，在兩人走出很長一段距離之後，他終於停下腳步站定，轉回身摘下帽子，向艾潘妮深深地鞠了一躬。
“艾潘妮女士，您的教誨，您的開導，都是指引我的明燈。”馬呂斯直起身來，眼裏波光粼粼，差點就當面掉下淚來：“您對我的關照……我只能說，將來如果有機會，我必將百倍回報您！”
艾潘妮也轉過來，正面看著青年英俊的面龐，心中感慨萬千，臉上卻只微微一笑：“別這麽客氣，馬呂斯先生。您的回報，早已支付過了。”
答應我，等我死了，請在我的額頭上吻我一下。
我會感覺到的。
我確實，已經收到您的報答了呢。
栗棕色頭發的女人默默地想著，著看馬呂斯疑惑的臉，笑得平靜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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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潘妮在自家餐廳裏宣布結婚決定的時候，並沒有收獲到熱烈回應，女仆們明顯喜悅地說了恭喜，安德森先生只是禮貌地摘下帽子表示他的祝賀。
“無論如何，你們不能只是一句‘哦，知道了’就完了吧？”艾潘妮端著她的咖啡杯，郁悶地看向蘇珊和女管家，“我在說結婚的事呢，這是人生大事不是嗎？”
【確實是大事，但連續兩次大事就毫不稀奇了。】蘇珊面無表情地聳聳肩，連續比劃著手語：【誰能想到你真要再婚呢？】
艾潘妮差點把咖啡噴出來 ：“不是再婚！是上次沒結成！這不一樣！”
【無所謂了，反正這次你要是再不讓我當伴娘，我就跟你斷絕關系。】
“是，行，好！如您所願！”艾潘妮的額頭快要跳出青筋，閉上眼不想看蘇珊：“你可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這次真如了你的意！”
蘇珊是很得意，但等艾潘妮在普呂梅街居所裏，向冉阿讓告知婚期後，她就得意不起來了。
“所以你打算定在 6 月初，剛出服喪期就舉辦婚禮，會不會太趕了？”
冉阿讓皺著眉頭問，表情有點覆雜。艾潘妮則挑起眉毛擺出一副‘您也有今天’的表情，用輕快的語調說：“一點都不會，這次我也不會邀請賓客，參加的都是家人，依然是個非常私人的婚禮——在教堂辦個儀式，到政府部門登個記就完事了，一點都不趕。”
“可你完全可以讓時間更寬裕點……”
“三個月夠寬裕了，要知道伯父您當年可只給了我三天時間哦！”
冉阿讓黢黑的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神色，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我當時是因為……時間不多了，希望能在我離開前，把你們都安排妥當。”
艾潘妮和蘇珊紛紛點頭表示理解，冉阿讓感慨了一下，話鋒一轉，忽然波及到了蘇珊：“說起來，蘇珊也到了適婚年齡，你可不要學你的姐姐，要好好地挑選丈夫。”
【是！我會認真社交，仔細挑選結婚對象的！】
“人品永遠是最重要的，不要被外貌迷惑，要仔細觀察權衡一個男人的綜合素質。”看著冉阿讓的訓話字條，幸虧蘇珊不能出聲，否則一定會暴露她的緊張和心虛。
冉阿讓一向平等地對所有人揮灑他的仁慈和善良，唯獨對女兒們的婚戀對象橫豎看不順眼，持續輸出著老父親的嘮叨：“不要跟艾潘妮一樣，找那麽個年紀大、脾氣差、職位低又貧窮的底層公職人員，要不是她自己能賺錢還有嫁妝，我都擔心那家夥沒法養活我的女兒，絕對不會同意的……”
蘇珊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只手直拽著艾潘妮的黑色印花緞子裙不放。艾潘妮同情地瞥了她一眼，心想皮埃爾除了年齡不大脾氣還好以外，幾乎條條被命中，身份還是沙威的下屬和養子，想想就能預料冉阿讓知道後的心情和反應。蘇珊就算吃了豹子膽，也不敢現在跟冉阿讓明說，她已經有男朋友的事實。
就在艾潘妮開始發愁，應該怎麽跟冉阿讓說蘇珊感情問題的時候，忽然眼角餘光瞄到了坐在沙發邊角的珂賽特，只見她比平時更加安靜沈默，神色憂郁無精打采，像一朵因缺水而打蔫的花朵。
“珂賽特，你身體不舒服嗎？”艾潘妮湊過去挨著金發少女坐著，趁蘇珊應付冉阿讓時，小聲地詢問。珂賽特猛地一擡頭，隨即弱弱地笑了笑，並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這個虛弱的笑容，讓艾潘妮有點恍惚，總覺得某個擁有美麗金發的女人，透過少女的臉，向她露出了苦惱的笑。
看來是發生了什麽事，艾潘妮趁著飯後在花園裏散步的時機，追問了珂賽特，發現原來是馬呂斯已經一個多月沒來過信了。
“就是上次戈爾博老屋那事以後，他就再也沒有消息。”珂賽特和艾潘妮坐在她經常閑坐的長條石凳上，手裏拿著朵盛放的春番紅花，直立的紫色細長橢圓形花瓣小巧玲瓏，飽含早春特有的旺盛生命力，與少女的憂郁神情完全相反：“我知道，在您和父親都臥病在床的時候，我不應該只顧自己，可我還是忍不住問過蘇珊……”
【是的，這段時間裏我沒有收到過龐梅西先生的信，一封都沒。】
蘇珊舉著寫字板證明珂賽特的話，但艾潘妮心中一動。她想起了沙威曾經對她說過，馬呂斯是戈爾博老屋搶劫案的報案人，他偷聽到了德納第一家的計劃並通知了沙威，後者才會提前設下埋伏，最終拯救了她和冉阿讓。
但沙威也對她說過，那天之後馬呂斯就不見了。搶劫案第二天上午沙威再次回到老屋，想找馬呂斯問詢昨晚事情的時候，房東大媽報告說這青年早上 7 點就匆匆結完賬，拉著家具行李搬家走人，並且沒有留下新地址。
“我覺得這位龐梅西男爵先生，顯示了跟他年齡一樣的膽量和責任感。”
當時沙威一邊把玩他的金鼻煙盒，一邊皺著眉頭，用略帶不屑的語調說著：“我也試著找了找，可沒有成功，他似乎跟個刨坑冬眠起來的熊一樣，完全沒影兒了。”
黑發督察對於馬呂斯的消失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認為這個膽小怕事的律師除了報案以外，對搶劫案幾乎毫無幫助：“他甚至可能之後根本沒有回家，畢竟我等了半天，都沒等到約定好的信號。”
但是艾潘妮不這麽認為，雖然上輩子她摸進隔壁檢查過，可當時她根本沒認真找人，尤其是床底和衣櫃。現在拜托沙威再去找人有點勉強，畢竟她跟馬呂斯過去的關系已經大部分暴露給了他，沙威能保持平和地對待馬呂斯已經很不容易，她不想再從中生事。
幸好尋找龐梅西律師這回事，對艾潘妮來說也不難，這次她甚至不需要先去幫馬白夫伯伯澆園子——她早就支使伽弗洛什領著阿茲瑪去澆過了水，並且給老伯留了一袋子面包和奶酪。於是，在四月中旬的一個早晨，艾潘妮收拾停當，坐上馬車前往百靈場，並不費吹灰之力地，遠遠望見了那個熟悉的俊美身影。
“您好，馬呂斯。”
黑發的青年從沈思中回過神來，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但眼神裏似乎還帶著些許迷惘。艾潘妮舉著陽傘，徑直走到他面前，禮貌地點頭致意：“很久沒見了，您還好嗎？”
“啊，艾、艾潘妮——”馬呂斯的臉上飛快地掠過一陣羞愧，轉而低下頭，臉色惶然低聲答道：“您好，我……還好。”
“您介意一起散散步嗎？”
“當然不……我的意思是，這是我的榮幸。”
馬呂斯拘謹地低著頭，默默地跟在艾潘妮身邊，緩步沿著哥白蘭河岸的石欄邊行走，陽光照耀在剛發新葉的榆樹枝頭，金綠色的光照得人暖洋洋的，卻沒法讓青年心頭的重負減輕些許。
“艾潘妮，我想向您道歉——”沈默地走了一會後，馬呂斯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卻被對方搶了白：“馬呂斯，我要感謝您。”
俊美的青年看著身邊的女人，完全楞住了。艾潘妮目視前方，平靜地繼續說道：“我知道您當天晚上在家，並且感謝您的義舉——那個讓匪徒決定逃跑的紙條，是您扔的吧？”
“我並沒有那麽高尚！”馬呂斯沒有回答艾潘妮的問題，而是低聲吐出一句痛苦的否定，然後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我……因為某些無法對您說明的私人原因，沒有及時向沙威先生發信號，害得您和法白爾先生——”
說到這，馬呂斯似乎突然發現了什麽，猛地擡頭看著艾潘妮的一身黑色衣裙，臉上浮現出一層青色，連話語都哆嗦起來：“您、您在服、服喪，難道是……？！”
“伯父沒事，只是受了傷，現在已經痊愈。”艾潘妮搖搖頭，示意馬呂斯想太多：“我服喪是為了另一個人，與您無關。只是——”
說到這裏，她盯著馬呂斯的眼神開始變得犀利，帶著某種譴責的意味：“您搬了家，沒有新地址，也沒有一封信寄來，對我們來說跟憑空失蹤沒有兩樣。雖然我並沒有伯父那樣的立場，但我依然想親耳聽到您的解釋。”
“您對珂賽特，到底是什麽態度？”艾潘妮琥珀色的大眼睛裏似乎有什麽情緒射出，打在馬呂斯臉上，讓他覺得臉皮熱辣辣的：“她是我表妹，她母親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您對她僅僅是逢場作戲，那麽我……”
“我向上帝發誓，絕對不是！”馬呂斯的臉色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情緒也從萎靡呼啦一下變成了激動：“我對珂賽特的心日月可鑒，即使太陽可以離開它的崗位，我對她的愛也不會動搖半分！”
“但您的言行並不一致！”艾潘妮的聲音變得嚴厲生硬，並且提高了音量：“您信誓旦旦地表白，行動上卻晾著我的表妹不理，這讓人無法采信您的結論！”
“因為我對不起您和法白爾先生！”
馬呂斯的聲音低沈又痛苦，他的眼眶裏甚至閃著淚光，話語裏帶著點哽咽：“我眼看著您和法白爾先生遭難，卻因為我自己不能說出的理由而保持沈默……我應該怎樣面對她？我如此對待她的至親，還要腆著臉去示愛？我……”
俊美苗條的青年說不下去了，他厚密的深色頭發垂落在前額，在眉毛下投出一道陰影，遮住了平時神采奕奕的眼睛，呼吸粗重，似乎在盡全力平覆情緒。忽然，一只手撫上了馬呂斯的肩膀，讓他渾身一激靈，擡頭看時，發現艾潘妮琥珀色的眼睛正近距離地看著他，眼神充滿關切和同情。
“您是個有良心的好人，馬呂斯。”艾潘妮的聲音柔和下來：“您的理由我並不知曉，但我相信那一定是正當並且無法回避的。可即使如此，您也扔出了紙條，即使我們的督察先生沒有及時進來，那張紙條也足夠嚇退全部匪徒，也能從災難中拯救我和伯父，不是嗎？所以我依然應該感謝您。”
馬呂斯沈默著，遲遲沒有開口。艾潘妮也沒等待回答，收回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您因良心而自責，我感念您對我和我家人的關心，但您已經做到了您應該做的，請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另外，如果您因此而傷害了珂賽特和你們之間的感情，要我說，您就是個十足的傻瓜蛋——跟沙威督察一樣！”
“此、此話怎講？”馬呂斯被突如其來的類比，弄得一頭霧水：“怎麽突然提到督察先生？”
“因為沙威那家夥，也因為一些有的沒的理由，搞砸了我和他之間的婚約。”艾潘妮的臉上浮現出怨憤的神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要是不那麽折騰，也不會搞得我們訂婚 9 年，現在才要結婚了！”
“您和沙威先生要結婚了嗎？”馬呂斯轉頭看向栗發女人，臉上露出一個誠摯的笑容：“恭喜二位，祝你們幸福快樂！”
“謝謝您的祝福，”艾潘妮點點頭回禮，眼裏射出覆雜的神色：“雖然我是想說——希望您不要像那家夥一樣，人生能有多少個 9 年啊？一旦因為什麽原因錯過對方，那種痛苦實在是太……我不希望您和珂賽特重覆我們的遭遇。”
馬呂斯移開目光，低頭不語，只繼續機械地走著。許久，在兩人走出很長一段距離之後，他終於停下腳步站定，轉回身摘下帽子，向艾潘妮深深地鞠了一躬。
“艾潘妮女士，您的教誨，您的開導，都是指引我的明燈。”馬呂斯直起身來，眼裏波光粼粼，差點就當面掉下淚來：“您對我的關照……我只能說，將來如果有機會，我必將百倍回報您！”
艾潘妮也轉過來，正面看著青年英俊的面龐，心中感慨萬千，臉上卻只微微一笑：“別這麽客氣，馬呂斯先生。您的回報，早已支付過了。”
答應我，等我死了，請在我的額頭上吻我一下。
我會感覺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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