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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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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聖雅克街是一條很長的街道,一端通向塞納河,另一端穿過拉丁區,延伸到更貧窮的城區。天黑以後,街上還有一些行人,以及若幹醉醺醺的家夥。

馬呂斯拖著艾潘妮出了盧梭餐館的門,栗發女人的帽子有點歪,手裏揮著陽傘,不停地回頭用歡快但口齒不清的聲音向店老板致謝。

這女人比想象中能喝多了,差點喝幹馬呂斯口袋裏最後一個蘇,並且遲遲沒有平常人遲鈍困倦的醉意,反而越喝越興奮。圓臉蛋上春意盎然,琥珀色的眼睛炯炯有神,放射著不正常的光,嘴裏也越來越不把門,不停地胡說八道。

“啊哈哈哈哈,馬呂斯呦,我啊,早就認識您了!”

“是的,我知道,您很早就為我提供幫助……”

“不不不不,”艾潘妮的胳膊纏上馬呂斯的肩膀,摟住了他的脖子,陽傘則扛在她自己肩膀上,如同一個扛著□□的士兵:“您的世界……嗝……歡樂祥和,陽光普照——我是說,事實上,您啥都不知道!”

馬呂斯的臉熱得不行,尷尬極了,可他又沒法把艾潘妮甩下去,這樣會造成栗發女人直接摔趴到地上。無可奈何之下,他只能硬著頭皮虛扶著艾潘妮的背,半扶半拖著她一路向前挪,同時焦急地四處尋找空閑的出租馬車。

“您什麽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

艾潘妮笑得狂放而詭異,破鑼嗓子底色盡顯,酒精燃燒著理智和神經,讓她咬字不清:“您的世界裏只有一個妙人兒,她的一顰一笑都是您眼裏的神跡,就算我在您面前跳肚皮舞,您也根本看不見我啊!”

“您在胡說什麽,我不明白。”馬呂斯渾身是汗,總覺得似乎聽到了某些不該聽的話,艾潘妮是對他有什麽別的心思嗎?

馬呂斯是個俊美青年,平日沒少接收各路女性的熱切目光,但他一向羞於應對,甚至有點害怕,總是拘謹地加快腳步,好逃離那些蘊含深意的目光。今天正面迎接艾潘妮的重磅話語,羞得他頭都快擡不起來,心裏亂成一團之時,忽然看見迎面過來了輛沒載客的馬車,趕緊伸手攔住。

“馬車!請把這位小姐送到……”馬呂斯說到一半卡了殼,轉頭向含糊不清地唱歌的艾潘妮問道:“法白爾……艾潘妮,艾潘妮!您家的地址是哪裏?”

家?

我家?

我……沒有家。

“我家啊?”艾潘妮臉上笑嘻嘻,用陽傘指向前方,嘟嘟囔囔地答道:“在濟貧院大街、最偏僻的地方~大概是 50,呃,52 號吧!”

馬車夫沒聽太清,要求馬呂斯重覆一遍,但他重覆了一半就瞪圓了眼:“不,不對!那是戈爾博老屋,是我住的地方!”

“沒錯,您住那裏,而我呢~嗝兒~”艾潘妮更歡樂了,酒嗝一個接一個:“就住您對門兒~驚不驚喜~嗝兒~意不意外?”

“別開玩笑了,我的女士!”馬呂斯的語氣禮貌的同時有點氣急敗壞,他晃著艾潘妮的肩膀,拼命想讓她清醒一點,可惜並未取得成功,馬車夫不耐煩地看看扯成一團的倆人,一揮鞭子趕著車離開了。

馬呂斯長嘆一口氣,拉住晃晃悠悠的栗發女人的袖子,再次試圖套出有效信息:“艾潘妮,法白爾小姐!行行好吧,告訴我您到底住在哪?”

“我就,住您對門兒啊!”艾潘妮的眼神恍惚,似乎穿透了馬呂斯,看著遙遠地方的另一個人:“我當年是那麽喜歡您,可您卻一點都不知道……”

“您喝太多了,艾潘妮。”

馬呂斯已經窘迫到崩潰邊緣,他低頭看著地面,拖著艾潘妮往河岸方向走,試圖找到另一輛出租馬車。而被拖著踉蹌行走的艾潘妮,則開始大聲唱歌,用一首英國流行的曲調套了詞句,歌唱美好但短命的愛情。曲調非常歡快,歌聲嘹亮但並不甜美,隱隱透著蒼涼和悲傷。

兩個人拉拉扯扯,在石板路上走出了蛇一樣曲裏拐彎的路線,醉酒的人比平日的力量和重量都大,就在馬呂斯漸漸覺得快要架不住艾潘妮的時候,遠處傳來一個低沈的聲音,聽起來如同烏雲腳底傳來的雷鳴。

“艾潘妮?怎麽是你?!這是怎麽回事?”

馬呂斯擡起頭,發現遠處走來一個大個子男人,穿著一身鐵灰色大衣,寬邊帽下粗野嚴厲的面容讓目睹的人都不禁渾身一顫,一雙銳利的灰眼睛正緊盯著馬呂斯,像刀子一樣刮著他的臉。大個子人高腿長,三步並作兩步,迅速來到他們面前,來回打量著拉扯在一起的兩人。

“先生,您認識這位小姐嗎?”

馬呂斯從剛才大個子的喊話裏得出結論,那人似乎認識艾潘妮的樣子,說不定能提供幫助:“她喝了太多酒,我都不知道該把她送到哪裏去。”

高大的男人沒有立即回答馬呂斯的問題,而是瞇起灰色的眼睛,反問了起來:“您又是誰?”

“啊?我叫馬呂斯。”馬呂斯有點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條件反射地回答了對方:“拜托,您知道這位小姐的住址嗎?我覺得應該先把她送回——”

馬呂斯的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肩頭一沈,艾潘妮的一條胳膊伸來,摟住了他的脖子,並笑嘻嘻地向面前的大個子打起了招呼:“哦呦,這不是沙威嗎?嗝兒~督查呃,先生,來來來,我給您介紹一下~”

“這是馬呂斯,呃,龐梅西男爵,大~律師!”栗發女人緊緊摟著馬呂斯的脖子,另一只手做出介紹的指向動作,陽傘的象牙柄掛在肘彎裏:“你就說,他帥不帥?嗝~是不是很秀、秀氣?還是個大才子呦~”

不知為何,馬呂斯覺得面前高大的男人,渾身上下散發著陰森恐怖的氣場,似乎能隨時撲過來把他撕碎一般。還沒等他開始懼怕,一陣疼痛襲擊了臉頰——艾潘妮捏住了他的臉蛋邊笑邊揪,疼得他直咧嘴。

“這家夥可是我的,呃,初戀呢!”女人琥珀色的大眼睛亮亮的,帶著醉意的朦朧,又不像真正的醉漢那樣渾濁:“可人家一點都不、不在乎我呢!心裏全都是他……嗝兒~他的百靈鳥……我可……什麽都不是呢!”

“法白爾小姐!住手啊!”馬呂斯臉被拽得生疼,抓住艾潘妮的手,想要把她拉開。面前被稱為督查的大個子動作也很快,上前兩步伸手想幫忙,可艾潘妮突然松手,敏捷地退後一步,躲開了男人的手。

“馬呂斯先生,我也,呃,介紹一下這位——沙威督查,巴黎警察局的。”

艾潘妮底盤不穩,有點搖搖晃晃,但依然笑得很歡快,指著大個子對馬呂斯說道:“嗝兒~你看,又高又壯,對吧~?全、全法蘭西最、最好的警察!我最、最喜歡他了!”

馬呂斯目瞪口呆地看看艾潘妮,又看看被稱為沙威督查的大個子男人,發現對方粗野的方臉上刷地泛起了紅暈,伸在空中的手明顯僵了一下。

“還有,他啊——”艾潘妮哈哈笑著拍手,臉上滿是歡樂的笑容,但眼裏卻泛著淚光:“他是我的,嗝兒,未婚夫呢!差點就跟我結婚了,沒想到吧?”

馬呂斯沒來得及對勁爆消息反應,沙威就從他身邊迅速掠過,伸手去抓發著酒瘋的栗發女人:“夠了,艾潘妮,別說了……”

誰知平日優雅的淑女,忽然滑溜地像條鰻魚,一閃身貼著沙威的手臂外側,轉到了他身後,繼續高聲對馬呂斯介紹:“他比您更猛,在我們的婚禮,呃,直接逃婚了呢!啊哈哈哈哈~”

艾潘妮狂笑著,她被酒精催化的言語,吸引了一些路人駐足圍觀,只見她敏捷地躲開沙威的大手,在不多的圍觀人群中鉆來鉆去,撒腿往不遠處的河岸跑去。沙威則咬牙切齒地撞開看戲的人們,緊隨其後追了過去。馬呂斯的反應慢了半拍,在沙威都跑出去一段距離後,才想到自己也應該跟過去。

栗發女人不知何時甩掉了腳上的緞鞋,光著腳丫在街道上奔跑,速度快得出奇,但沙威比她的速度更快,不到十秒就接近了她。艾潘妮此刻滑溜似條魚,敏捷如猴子,沙威抓住了她短外衣的袖子,但被她轉了一圈直接甩掉外套,三兩下就跳上了河上橋欄桿,抱住鑄鐵燈柱轉了半圈,整個身子頓時懸在了橋外,下邊就是波濤滾滾的塞納河。

“艾潘妮!”沙威倒吸了一口涼氣,立即停下腳步,臉上帶著驚恐之色,伸出雙手緩慢地靠近橋欄桿:“別動,千萬別再轉了……回來這裏,好嗎?”

“馬呂斯先生,我就問你,沙威督查厲害不厲害?”

艾潘妮又開始笑了,帽帶在跑路的過程中顛松了,帽子正斜掛在頭上,有往下掉的趨勢:“我認識他好些年、年了,吵過架,也約過會,嗝兒,終於他媽的把自己的心交、交出去了。”

馬呂斯終於也跑過來,站在沙威旁邊,跟這高大的警官面面相覷。

“但他在婚禮上逃走了!就像您只會讓我去送信、呃、去為您的意中人跑腿一樣!”艾潘妮的聲音裏開始帶上哭腔,雙手抱著路燈桿子左右晃悠:“你們,你們這幫人,呃,都是假的!全他媽都是我的幻想,都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

“那個,警官?”馬呂斯小聲地問起:“……您是警察對吧?現在我們——”

沙威的灰眼睛瞪得賊大,但臉上的表情開始鎮定下來,他死盯著橋欄桿上的艾潘妮,嘴裏小聲地對馬呂斯說道:“先把她弄下來再說,你說點什麽吸引一下她的註意力,快點!”

“啊?啊,哦,好!”馬呂斯稍微反應了一下,立刻了解了督查的意圖,向著艾潘妮說道:“艾潘妮,我、我明白你的心情,雖然我……我心中已有意中人,但……”

馬呂斯邊說著,邊用餘光瞟著緩緩向燈柱移動的沙威,咽了下口水之後繼續說:“但我想也許那位督查並不像您說的那樣糟糕,逃婚這種事……一定另有隱情,您應該可以——”

“你們個個都有難言之隱!可我呢?誰考慮過我的感受?!先生們,請捫心自問一下,你們誰曾經考慮過我?”

艾潘妮開始怒吼,破鑼嗓子帶著哭腔,聲音更加刺耳:“馬呂斯先生,我為您送信的時候,您想過我心裏是否樂意嗎?沙威先生,我被你一個人扔在教堂裏的時候,親愛的督查先生,你有感受過那種絕望嗎?!”

馬呂斯背後的襯衫發涼,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一半。雖然他對艾潘妮的話感到莫名其妙,但隱約覺得似乎真的跟自己有點奇怪的關系,就在他的腦子瘋狂亂轉,想要繼續開口說話的時候,一個鐵灰色的影子突然暴起,向橋欄桿撲去。

“啊啊啊————!!!”

艾潘妮發出一聲尖叫,她被突然竄過來的沙威嚇了一大跳,手一抖沒抓穩,整個人向著塞納河掉了下去。當她的身影從欄桿上消失時,馬呂斯的心臟差點從喉嚨裏竄出來,慌忙也跑上前去,發現高大魁梧的督查攔腰趴在石頭欄桿上,雙手死死抓住艾潘妮的兩只上臂,栗發女人雙腳懸空,正驚恐地拼命掙紮。

“餵,你!”沙威的帽子從頭上掉落,在河水中濺起一點水花後立即消失了,他額角青筋暴突,斜眼對著馬呂斯怒吼:“快來幫忙!”

“是,好的!”馬呂斯沖上去幫忙抓住艾潘妮的手臂,兩個男人合力在一起,很快就把她拖過欄桿,最後放到平整的石頭橋面上。

三個人都氣喘如牛,艾潘妮的腿軟到無法站立,癱坐在地上眼神發直;馬呂斯面色通紅,心臟跳得厲害,扶著欄桿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沙威前額和臉頰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魁梧的身子背靠燈柱站著,臉卻一直向著地上的艾潘妮,薄嘴唇張開又合上卻沒有聲音,像只快要幹死的魚在喘氣。

街頭出現這麽大的動靜,四周很快就圍過來很多吃瓜群眾,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沙威率先反應過來,從地上撿起他的警棍,大喝著驅散人群,然後對河岸大路上一輛遠遠過來的馬車喊到:“餵,馬車!過來!”

等馭馬拉著黑色的轎車不緊不慢地駛來後,沙威把警棍插進腰帶上的皮套裏,拉起艾潘妮的手臂從頸肩上穿過,另一只手環住她的腰,輕輕地把她架起來,拖上了馬車。

“我說您,是叫馬呂斯?”

俊美青年擡頭看向馬車,沙威卡在車門前的臺階上,半個身軀懸在車門外,正以一種訓斥般的粗魯口吻對他說話:“我希望今天這事就當從未發生過,您能保證嗎?”

馬呂斯咽了下口水,也粗魯地回答道:“能,但您這是打算做什麽?”

“當然是送那位女士回家,”沙威說到這裏時,有意無意地往車廂裏瞟了一眼:“感謝您剛才的幫助,剩下的您就不用管了。”

“那麽請您轉告法白爾小姐,”馬呂斯往前快走了兩步,大膽地瞪著車上的大個子:“我不會對她有任何不好的印象。”

黑發警官瞇起灰眼睛,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後就縮回車廂,砰地一聲關上車門,隨著馬鞭的爆響,車輪轉動起來,黑色的馬車很快就駛出了馬呂斯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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