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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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餘暉
艾潘妮一宿都沒有睡好，很多上輩子的場景在她的夢中反覆出現。她一會穿著漂亮的紅裙子，抱著娃娃在客棧的樓梯上玩耍；一會又披著破布在濃霧彌漫的街道上光著腳奔跑，躲避尖銳的哨聲和皮靴擦地的聲音。
夢中還有白先生，也就是馬德蘭，他依然慈祥地笑著，告訴她椅子上的大衣是特意留給她的；同樣的，夢中也有沙威，戴著高頂禮帽，身穿下擺帶著烤焦痕跡的鐵灰色大衣，雙手插在兜裏，站在石橋上憑欄遠望。艾潘妮抓緊肩上漁網一樣的爛披肩，在正對石橋的巷口陰影裏遠遠地看著他，心中十分平靜，絲毫沒有以前的恐懼和忌憚，甚至有些莫名的期待。
我到底在期待什麽呢？
這個問題回蕩在艾潘妮的腦海裏，直到她起床洗漱完，來到餐廳吃早飯的時候才漸漸散去。此時她發現馬德蘭市長不在家，門房回憶說拂曉之前，市長先生就駕駛一輛單人馬車離開了。
昨天馬德蘭市長似乎沒跟她說過要出門，難道是什麽急事？艾潘妮去辦公室看了一眼，發現這幾天堆積的公務都處理完了，她呆呆地思考了一下，忽然開心地跑回房間換上衣服，沖出門往醫院跑去。
“我跟您說，伯父肯定是去蒙費梅伊了！”
艾潘妮掩蓋不住滿臉的喜悅，高亢的聲音裏幾乎帶著一絲破音，幸虧芳汀是個單人病房，否則肯定會引來嬤嬤們的斥責。
她一邊摘下帽子和披肩，一邊興奮地絮叨：“這下好了，最多兩三天，伯父一定能把珂賽特帶到這裏！您就能見到您女兒了！”
芳汀的雙頰深陷，皮膚粗糙而蒼白，但藍眼睛裏閃爍著光彩，並且緩慢地用手肘撐著上半身想要坐起來：“唉，感謝天主，我終於盼到這一天了。潘妮，您相信嗎？我現在感覺全身都變輕了，幸福地就像在天堂裏一樣。”
“您能坐起來了？”
艾潘妮又驚又喜，芳汀的病情一周比一周重，最近幾天情況愈加不好，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整個人迅速消瘦下去。但今天她一進門就發現，芳汀的狀況肉眼可見地有了好轉，在聽了市長親自去蒙費梅伊的消息後，芳汀更是能坐起來半躺著跟她聊天了，還向她要東西吃。
栗發姑娘開心地端來加了藥草的溫熱肉湯，配上柔軟的布裏歐修面包和燉雞蛋，在床上架起小桌，看著芳汀一口口地吃掉。
“胃口恢覆了就好，只要多吃有營養的東西，病很快就能好的。”艾潘妮笑得直搓手：“真好真好，這幾天真是盟主眷顧的幸運日。”
芳汀在聽艾潘妮敘述這兩天發生的事後，笑得一臉燦爛：“太好了，潘妮！我說什麽來著？警官先生肯定會給您一個交代的。”
“嘛，我當時真的以為他要回去土倫，可嚇死我了。”艾潘妮不好意思地也笑了，紅暈飛上她的臉蛋：“我一著急，連一起去土倫種土豆這種傻話都說出來，現在想想真是羞死。”
“您真可愛，咳咳——”芳汀忽然咳嗽起來，在艾潘妮幫忙拍背的情況下緩了一陣子，才苦笑著繼續說道：“唉，可惜我總不能好，否則早就應該給您準備一份結婚賀禮的。”
艾潘妮不停地按摩著芳汀的背，搖搖頭笑道：“這種事不著急，等身子養好了，要做多少禮物都是小意思，況且等您女兒來了，說不定您就顧不上我了呢！”
“怎麽會呢？珂賽特是我的天使，但潘妮您，也是我重要的朋友啊。”
芳汀深藍色的眼睛閃閃發光，滿臉神采奕奕，蒼白如紙的臉頰上泛著顯眼的紅暈。她的眼神充滿愛和溫柔，簡直像一位天使透過凡人的軀殼，深情地凝視著艾潘妮。哪怕她的短發淩亂得像只刺猬，嘴裏有個黑洞，也能以美麗的姿態嫣然而笑。
“潘妮，我的朋友。”芳汀用她枯瘦冰涼的雙手裹住栗發姑娘的手，誠懇而鄭重地說道：“恭喜你和沙威先生結婚，你一定會幸福的。”
艾潘妮用力回握芳汀的手，忍住眼淚點點頭：“謝謝，我的朋友芳汀！”
芳汀病情的好轉，讓艾潘妮感到十分輕松和開心。到了晚飯時，首飾店派人送來訂做的對戒，吃完飯後艾潘妮直接把自己那只小戒指，交給來蹭飯的皮埃爾。男孩收起戒指後開心地表示，他的導師已經指定他為伴郎，負責在新郎身後管理戒指。蘇珊聞言更不開心了，滿臉委屈地求艾潘妮再考慮考慮她當伴娘的提議。
“但是你來當伴娘的話，就沒人當花童了，羅絲那麽大個成年人，怎麽可能當花童呢？”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當姐姐的伴娘！小皮都能穿禮服當伴郎了，我還只能穿著小孩的傻裙子拎籃子撒花瓣？！】
“乖啦，等你長大了下次結婚就讓你當伴娘。”
【騙人！我是要給姐姐你當伴娘！你還能結兩次婚？警官先生不得把你抓起來嗎？】
正在艾潘妮想辦法安撫蘇珊的小脾氣時，醫院的嬤嬤派人送信來，讓她趕緊過去一趟。不詳的感覺再一次籠罩了艾潘妮的心，她匆匆忙忙趕到醫院時，發現三個嬤嬤和夏布魯醫生都在病房裏。
芳汀的情況急轉直下，晚飯後突然開始高燒，意識模糊躁動，嬤嬤們不得已把她的手腳綁在了病床上。醫生認為她的狀況非常不妙，讓艾潘妮做好準備。
艾潘妮一臉焦急和困惑：“但是夏布魯醫生，她今天上午還好得很，不但能坐起來，胃口也恢覆了不少，怎麽會……”
“親愛的馬德蘭小姐，您恐怕不知道一個名詞，叫回光返照。”中年醫生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我恐怕她就是這種情況。”
艾潘妮渾身哆嗦了一下，她在貧民窟裏當然見過這種情況，病重之人忽然好轉，支撐著灌下最後一口酒，或者堅持見到想見的人後，馬上就咽下最後一口氣。但她不肯相信芳汀就是這樣，不相信芳汀的生命正在像手上的沙子般急速流逝。
“但是市長先生還沒回來呢，她的女兒也還沒被接來。”艾潘妮眼裏含著淚，雙手合十向醫生乞求：“求求您，想想辦法吧，哪怕就撐到看見她女兒一眼。”
“我會盡力的，馬德蘭小姐。”夏布魯醫生擦了擦他的金絲眼鏡：“我會給她配好的退燒藥和鎮定劑，但剩下的，就得求上帝憐憫了。”
艾潘妮在醫院裏忙到很晚，過了十點後才被嬤嬤們勸回家去，進家後看到沙威送來的便條，說他已於晚上 9 點到家，讓她放心。
那邊是放心了，但芳汀這邊讓艾潘妮憂心忡忡，一宿沒怎麽睡好，她第二天拂曉就起床梳洗，很快就沖出家門來到醫院。
當艾潘妮來到病房門口時，看見昨晚負責看護芳汀的散普麗絲嬤嬤正在門前站著，正握著胸前的十字架禱告，看見她後低聲告知馬德蘭市長回來了，現在就在病房裏。
艾潘妮心下一喜，推門走進病房時，太陽正在升起，一縷亮光從窗戶射進房間，照亮了房間裏站著的男人的臉。
“伯父！您、您的頭發怎麽——”艾潘妮的眼睛發直，手捂上了嘴巴讓自己盡量不要尖叫：“天啊，為什麽您的頭發全都白了？！”
馬德蘭市長本來的頭發就是灰白相間，縷縷銀絲摻雜在黑褐色頭發中，保持著深灰白的樣子。但是現在，他全部的頭發和胡子，已經幾乎變成了純白，只夾雜一些零星灰褐色在其中，完全是垂垂老矣的樣子了。
他淡淡地沖艾潘妮笑了笑，轉頭回去觀察床幃後沈睡的芳汀——她折騰了一夜，日出前兩小時才剛剛睡著。艾潘妮摘下帽子，環顧室內好像在尋找什麽，然後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床的另一邊，用疑惑的眼神看著馬德蘭市長。
老市長看到了艾潘妮的疑惑，還沒來得及示意，就聽見床上傳來一聲輕輕的問話：“珂賽特呢？”
芳汀問出了艾潘妮的心聲，但以她的觀察來看，珂賽特並不在此地。馬德蘭市長並沒有把珂賽特領回來嗎？是遇到了什麽困難嗎？艾潘妮的心裏高速翻湧著各種問題，她忽然發覺時間不對，去蒙費梅伊來回至少要兩天多，馬德蘭市長只出門了一天就回來，他肯定沒有過去！
那麽珂賽特不在這裏也是必然，但……這可怎麽向芳汀交代？
“請告訴我，珂賽特在哪裏？”芳汀眼裏已經沒有了焦距，只虛弱地連續發問：“為什麽不把她放在我床上，等我醒來呢？”
馬德蘭市長開始喃喃地胡言亂語，扯了一些艾潘妮都聽不下去的理由，幸虧夏布魯醫生及時趕來，三個人輪番安撫，用盡了各種理由和言語。芳汀似乎已經不太清醒，像是聽懂了，又像沒聽懂，只不停地念叨著要她的孩子。
醫生檢查了芳汀的身體後就離開了病房，臨走前囑咐要讓病人保持安靜，不要激動。艾潘妮和馬德蘭市長一左一右，在床邊或坐或站，看著神志不清的芳汀陷入沈默。忽然，芳汀睜開眼睛，叫了起來：“我聽到她了！我的女兒！”
艾潘妮猛地一驚，屏息靜氣地仔細聽，似乎在樓下院子裏，有個小孩在院子裏奔跑，並且發出了幾聲不成語句的叫喊。
“珂賽特！珂賽特！”芳汀激動起來，掙紮著想要起身，被艾潘妮和馬德蘭雙雙按住：“我的女兒！我聽見她了！”
“您冷靜點，那不是你的女……”艾潘妮說到一半忽然卡住，閉了一下眼，轉而說道：“要是您一直這麽激動，就不能讓您看珂賽特了。”
“哦，嬤嬤，請您原諒，真的請您原諒。”芳汀的表情馬上變了，竭力顯得平靜聽話：“我不會亂動，我會安靜，拜托讓我看看我的——珂賽特，真的是你！”
芳汀的眼睛突然直勾勾地看著病房門，語氣也激動起來，艾潘妮震驚之餘也轉頭看去，發現門半開著，蘇珊正扶著門露出半邊身體，怯怯地看著房間裏的大人們，不知道應該出去還是應該進來。
“你怎麽來了？！”艾潘妮松開芳汀，轉身做了兩個手勢。
【我、我看你那麽早就出門，也想來幫忙，】
蘇珊已經有點傻眼，病床上形容枯槁的芳汀熱切地看著她，似乎在喊什麽，讓蘇珊有點害怕。
“珂賽特，快過來，讓媽媽好好看看你！過來啊？”芳汀不停地喊著，她眼裏已經沒有了病人的樣子，全是熱切的希望和幸福。
艾潘妮看了一眼馬德蘭市長，後者沖她點點頭，他們都清楚，芳汀已經陷入神志不清的狀態，她眼裏的金發小女孩蘇珊，已經變成了珂賽特的模樣。
“蘇珊，過來。”艾潘妮向蘇珊招手，引導小女孩來到床邊，用手語向她介紹病人：“這是芳汀，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把你認成她的女兒珂賽特了，答應我，假裝一下讓她開心，好嘛？”
【好、好的。】蘇珊咽了下口水，向芳汀點點頭，向前走到床邊對她微笑。
“哦，我的好孩子，”芳汀摸著蘇珊的頭發，眼淚從發黑的眼眶中滾落：“媽媽不知道，你竟然已經長這麽大了，媽媽好開心……”
蘇珊現在已經快 11 歲了，比珂賽特大了 4 歲，但芳汀已經不能分辨出這些細節了。
艾潘妮的眼淚也奔湧而下，坐在床邊默默抽泣，馬德蘭市長則站在另一邊，垂著蒼白的頭看向地板，看不清他的表情。
突然，芳汀的笑聲和話語全都停止，她直直地盯著門口，把手從蘇珊的頭發上移下來，抓住艾潘妮的手搖起來，另一只手則向她示意往後看。
艾潘妮回過頭來，看到病房門打開著，門外站著身穿鐵灰色大衣的沙威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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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潘妮一宿都沒有睡好，很多上輩子的場景在她的夢中反覆出現。她一會穿著漂亮的紅裙子，抱著娃娃在客棧的樓梯上玩耍；一會又披著破布在濃霧彌漫的街道上光著腳奔跑，躲避尖銳的哨聲和皮靴擦地的聲音。
夢中還有白先生，也就是馬德蘭，他依然慈祥地笑著，告訴她椅子上的大衣是特意留給她的；同樣的，夢中也有沙威，戴著高頂禮帽，身穿下擺帶著烤焦痕跡的鐵灰色大衣，雙手插在兜裏，站在石橋上憑欄遠望。艾潘妮抓緊肩上漁網一樣的爛披肩，在正對石橋的巷口陰影裏遠遠地看著他，心中十分平靜，絲毫沒有以前的恐懼和忌憚，甚至有些莫名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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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回蕩在艾潘妮的腦海裏，直到她起床洗漱完，來到餐廳吃早飯的時候才漸漸散去。此時她發現馬德蘭市長不在家，門房回憶說拂曉之前，市長先生就駕駛一輛單人馬車離開了。
昨天馬德蘭市長似乎沒跟她說過要出門，難道是什麽急事？艾潘妮去辦公室看了一眼，發現這幾天堆積的公務都處理完了，她呆呆地思考了一下，忽然開心地跑回房間換上衣服，沖出門往醫院跑去。
“我跟您說，伯父肯定是去蒙費梅伊了！”
艾潘妮掩蓋不住滿臉的喜悅，高亢的聲音裏幾乎帶著一絲破音，幸虧芳汀是個單人病房，否則肯定會引來嬤嬤們的斥責。
她一邊摘下帽子和披肩，一邊興奮地絮叨：“這下好了，最多兩三天，伯父一定能把珂賽特帶到這裏！您就能見到您女兒了！”
芳汀的雙頰深陷，皮膚粗糙而蒼白，但藍眼睛裏閃爍著光彩，並且緩慢地用手肘撐著上半身想要坐起來：“唉，感謝天主，我終於盼到這一天了。潘妮，您相信嗎？我現在感覺全身都變輕了，幸福地就像在天堂裏一樣。”
“您能坐起來了？”
艾潘妮又驚又喜，芳汀的病情一周比一周重，最近幾天情況愈加不好，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整個人迅速消瘦下去。但今天她一進門就發現，芳汀的狀況肉眼可見地有了好轉，在聽了市長親自去蒙費梅伊的消息後，芳汀更是能坐起來半躺著跟她聊天了，還向她要東西吃。
栗發姑娘開心地端來加了藥草的溫熱肉湯，配上柔軟的布裏歐修面包和燉雞蛋，在床上架起小桌，看著芳汀一口口地吃掉。
“胃口恢覆了就好，只要多吃有營養的東西，病很快就能好的。”艾潘妮笑得直搓手：“真好真好，這幾天真是盟主眷顧的幸運日。”
芳汀在聽艾潘妮敘述這兩天發生的事後，笑得一臉燦爛：“太好了，潘妮！我說什麽來著？警官先生肯定會給您一個交代的。”
“嘛，我當時真的以為他要回去土倫，可嚇死我了。”艾潘妮不好意思地也笑了，紅暈飛上她的臉蛋：“我一著急，連一起去土倫種土豆這種傻話都說出來，現在想想真是羞死。”
“您真可愛，咳咳——”芳汀忽然咳嗽起來，在艾潘妮幫忙拍背的情況下緩了一陣子，才苦笑著繼續說道：“唉，可惜我總不能好，否則早就應該給您準備一份結婚賀禮的。”
艾潘妮不停地按摩著芳汀的背，搖搖頭笑道：“這種事不著急，等身子養好了，要做多少禮物都是小意思，況且等您女兒來了，說不定您就顧不上我了呢！”
“怎麽會呢？珂賽特是我的天使，但潘妮您，也是我重要的朋友啊。”
芳汀深藍色的眼睛閃閃發光，滿臉神采奕奕，蒼白如紙的臉頰上泛著顯眼的紅暈。她的眼神充滿愛和溫柔，簡直像一位天使透過凡人的軀殼，深情地凝視著艾潘妮。哪怕她的短發淩亂得像只刺猬，嘴裏有個黑洞，也能以美麗的姿態嫣然而笑。
“潘妮，我的朋友。”芳汀用她枯瘦冰涼的雙手裹住栗發姑娘的手，誠懇而鄭重地說道：“恭喜你和沙威先生結婚，你一定會幸福的。”
艾潘妮用力回握芳汀的手，忍住眼淚點點頭：“謝謝，我的朋友芳汀！”
芳汀病情的好轉，讓艾潘妮感到十分輕松和開心。到了晚飯時，首飾店派人送來訂做的對戒，吃完飯後艾潘妮直接把自己那只小戒指，交給來蹭飯的皮埃爾。男孩收起戒指後開心地表示，他的導師已經指定他為伴郎，負責在新郎身後管理戒指。蘇珊聞言更不開心了，滿臉委屈地求艾潘妮再考慮考慮她當伴娘的提議。
“但是你來當伴娘的話，就沒人當花童了，羅絲那麽大個成年人，怎麽可能當花童呢？”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當姐姐的伴娘！小皮都能穿禮服當伴郎了，我還只能穿著小孩的傻裙子拎籃子撒花瓣？！】
“乖啦，等你長大了下次結婚就讓你當伴娘。”
【騙人！我是要給姐姐你當伴娘！你還能結兩次婚？警官先生不得把你抓起來嗎？】
正在艾潘妮想辦法安撫蘇珊的小脾氣時，醫院的嬤嬤派人送信來，讓她趕緊過去一趟。不詳的感覺再一次籠罩了艾潘妮的心，她匆匆忙忙趕到醫院時，發現三個嬤嬤和夏布魯醫生都在病房裏。
芳汀的情況急轉直下，晚飯後突然開始高燒，意識模糊躁動，嬤嬤們不得已把她的手腳綁在了病床上。醫生認為她的狀況非常不妙，讓艾潘妮做好準備。
艾潘妮一臉焦急和困惑：“但是夏布魯醫生，她今天上午還好得很，不但能坐起來，胃口也恢覆了不少，怎麽會……”
“親愛的馬德蘭小姐，您恐怕不知道一個名詞，叫回光返照。”中年醫生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我恐怕她就是這種情況。”
艾潘妮渾身哆嗦了一下，她在貧民窟裏當然見過這種情況，病重之人忽然好轉，支撐著灌下最後一口酒，或者堅持見到想見的人後，馬上就咽下最後一口氣。但她不肯相信芳汀就是這樣，不相信芳汀的生命正在像手上的沙子般急速流逝。
“但是市長先生還沒回來呢，她的女兒也還沒被接來。”艾潘妮眼裏含著淚，雙手合十向醫生乞求：“求求您，想想辦法吧，哪怕就撐到看見她女兒一眼。”
“我會盡力的，馬德蘭小姐。”夏布魯醫生擦了擦他的金絲眼鏡：“我會給她配好的退燒藥和鎮定劑，但剩下的，就得求上帝憐憫了。”
艾潘妮在醫院裏忙到很晚，過了十點後才被嬤嬤們勸回家去，進家後看到沙威送來的便條，說他已於晚上 9 點到家，讓她放心。
那邊是放心了，但芳汀這邊讓艾潘妮憂心忡忡，一宿沒怎麽睡好，她第二天拂曉就起床梳洗，很快就沖出家門來到醫院。
當艾潘妮來到病房門口時，看見昨晚負責看護芳汀的散普麗絲嬤嬤正在門前站著，正握著胸前的十字架禱告，看見她後低聲告知馬德蘭市長回來了，現在就在病房裏。
艾潘妮心下一喜，推門走進病房時，太陽正在升起，一縷亮光從窗戶射進房間，照亮了房間裏站著的男人的臉。
“伯父！您、您的頭發怎麽——”艾潘妮的眼睛發直，手捂上了嘴巴讓自己盡量不要尖叫：“天啊，為什麽您的頭發全都白了？！”
馬德蘭市長本來的頭發就是灰白相間，縷縷銀絲摻雜在黑褐色頭發中，保持著深灰白的樣子。但是現在，他全部的頭發和胡子，已經幾乎變成了純白，只夾雜一些零星灰褐色在其中，完全是垂垂老矣的樣子了。
他淡淡地沖艾潘妮笑了笑，轉頭回去觀察床幃後沈睡的芳汀——她折騰了一夜，日出前兩小時才剛剛睡著。艾潘妮摘下帽子，環顧室內好像在尋找什麽，然後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床的另一邊，用疑惑的眼神看著馬德蘭市長。
老市長看到了艾潘妮的疑惑，還沒來得及示意，就聽見床上傳來一聲輕輕的問話：“珂賽特呢？”
芳汀問出了艾潘妮的心聲，但以她的觀察來看，珂賽特並不在此地。馬德蘭市長並沒有把珂賽特領回來嗎？是遇到了什麽困難嗎？艾潘妮的心裏高速翻湧著各種問題，她忽然發覺時間不對，去蒙費梅伊來回至少要兩天多，馬德蘭市長只出門了一天就回來，他肯定沒有過去！
那麽珂賽特不在這裏也是必然，但……這可怎麽向芳汀交代？
“請告訴我，珂賽特在哪裏？”芳汀眼裏已經沒有了焦距，只虛弱地連續發問：“為什麽不把她放在我床上，等我醒來呢？”
馬德蘭市長開始喃喃地胡言亂語，扯了一些艾潘妮都聽不下去的理由，幸虧夏布魯醫生及時趕來，三個人輪番安撫，用盡了各種理由和言語。芳汀似乎已經不太清醒，像是聽懂了，又像沒聽懂，只不停地念叨著要她的孩子。
醫生檢查了芳汀的身體後就離開了病房，臨走前囑咐要讓病人保持安靜，不要激動。艾潘妮和馬德蘭市長一左一右，在床邊或坐或站，看著神志不清的芳汀陷入沈默。忽然，芳汀睜開眼睛，叫了起來：“我聽到她了！我的女兒！”
艾潘妮猛地一驚，屏息靜氣地仔細聽，似乎在樓下院子裏，有個小孩在院子裏奔跑，並且發出了幾聲不成語句的叫喊。
“珂賽特！珂賽特！”芳汀激動起來，掙紮著想要起身，被艾潘妮和馬德蘭雙雙按住：“我的女兒！我聽見她了！”
“您冷靜點，那不是你的女……”艾潘妮說到一半忽然卡住，閉了一下眼，轉而說道：“要是您一直這麽激動，就不能讓您看珂賽特了。”
“哦，嬤嬤，請您原諒，真的請您原諒。”芳汀的表情馬上變了，竭力顯得平靜聽話：“我不會亂動，我會安靜，拜托讓我看看我的——珂賽特，真的是你！”
芳汀的眼睛突然直勾勾地看著病房門，語氣也激動起來，艾潘妮震驚之餘也轉頭看去，發現門半開著，蘇珊正扶著門露出半邊身體，怯怯地看著房間裏的大人們，不知道應該出去還是應該進來。
“你怎麽來了？！”艾潘妮松開芳汀，轉身做了兩個手勢。
【我、我看你那麽早就出門，也想來幫忙，】
蘇珊已經有點傻眼，病床上形容枯槁的芳汀熱切地看著她，似乎在喊什麽，讓蘇珊有點害怕。
“珂賽特，快過來，讓媽媽好好看看你！過來啊？”芳汀不停地喊著，她眼裏已經沒有了病人的樣子，全是熱切的希望和幸福。
艾潘妮看了一眼馬德蘭市長，後者沖她點點頭，他們都清楚，芳汀已經陷入神志不清的狀態，她眼裏的金發小女孩蘇珊，已經變成了珂賽特的模樣。
“蘇珊，過來。”艾潘妮向蘇珊招手，引導小女孩來到床邊，用手語向她介紹病人：“這是芳汀，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把你認成她的女兒珂賽特了，答應我，假裝一下讓她開心，好嘛？”
【好、好的。】蘇珊咽了下口水，向芳汀點點頭，向前走到床邊對她微笑。
“哦，我的好孩子，”芳汀摸著蘇珊的頭發，眼淚從發黑的眼眶中滾落：“媽媽不知道，你竟然已經長這麽大了，媽媽好開心……”
蘇珊現在已經快 11 歲了，比珂賽特大了 4 歲，但芳汀已經不能分辨出這些細節了。
艾潘妮的眼淚也奔湧而下，坐在床邊默默抽泣，馬德蘭市長則站在另一邊，垂著蒼白的頭看向地板，看不清他的表情。
突然，芳汀的笑聲和話語全都停止，她直直地盯著門口，把手從蘇珊的頭發上移下來，抓住艾潘妮的手搖起來，另一只手則向她示意往後看。
艾潘妮回過頭來，看到病房門打開著，門外站著身穿鐵灰色大衣的沙威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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