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別扭的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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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別扭的倆人
艾潘妮的少女心事自然是沒有談成，因為馬德蘭全家都陷入忙亂之中。
本來馬德蘭先生確實是去推辭任命的，但省長當天蒞臨濱海蒙特勒伊，專門為拒絕他的推辭而來，本地其他重要人物也都來勸諫，市政廳門口更是聚集大量本市群眾，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馬德蘭先生在這種環境下，不得不接受了任命，披上那條代表全城大權的綬帶，頭銜從馬德蘭先生，變成馬德蘭市長。
這也意味著艾潘妮她們，得準備搬家去市政廳附屬的市長官邸居住。馬德蘭市長曾提出過免於入住的議案，但作為地方長官，市長需要宴請賓客、舉行舞會、慶祝節日，以獲取民眾對國家權力的尊重。馬德蘭家的小房子就算房頂上都站人，也裝不下那麽多賓客。
穆瓦特夫人、艾潘妮甚至蘇珊，在自家忙著打包行李，應付上門祝賀的賓客，還要去相當一段時間沒人居住的市長官邸打掃衛生、置辦家具。三個人老的老小的小，統統累得直不起腰，最後馬德蘭市長不得不臨時雇了幾個力大的女人幫忙，才在就任市長的第二周末勉強入住官邸。
“艾潘妮，最近真是辛苦你了。”馬德蘭市長坐在他的舊桃花芯木辦公桌前，看著倆眼變成蚊香、飄忽如游魂的艾潘妮，心疼地說：“你應該好好休息休息，親愛的。”
“沒事，我還好。”艾潘妮堅強地睜開眼睛，把一疊票據和詳細賬目理順，放在桌上推給市長先生：“這官邸真是又大又好又漂亮，只是家務翻倍增長，我和蘇珊實在是打掃不過來。家裏的開銷，怕也不是以前的規模能支付的起了……”
馬德蘭市長拿起票據和賬目，邊看邊說：“我明白，這是不可避免的。費用問題無須操心，我只是不喜歡奢侈浪費，必須的開銷不在此列。”
辦公桌上文件檔案堆積如山，須發灰白的老人也連續工作了很多天，疲憊之色溢於言表：“至於增加人手什麽的，你來安排就好，不用事事請示我的意見。艾潘妮親愛的，別忘了你現在執掌這個家的事務，我相信你的判斷。”
艾潘妮雙手交疊，點頭答應：“好的伯父，我明白了。”
“不要苛刻於你和蘇珊的開支，好好地裝飾一下房間和你們自己，年輕女孩子不應該活得像個老嬤嬤。”馬德蘭市長彈著賬目繼續說道：“穆瓦特夫人的舒適應該放在第一位，多關註一下她的身體。至於我，怎麽簡略怎麽來就好，年輕時苦慣了反而睡不了羽毛床墊，會失眠。”
“……好吧，我幫您換回木板床。”
艾潘妮感覺自己真的變成了十項全能女超人。
她得幹管家的活：面試家務女傭、廚娘和園丁；管理官邸公物和待客用的貴重物品（比如大量銀餐具和葡萄酒）；幫死活不雇貼身男仆的馬德蘭市長打理衣物、收整文件、安排出行；
她還得幹女主人的活：接待來訪市長的客人——非富即貴，各個都不是好得罪的體面人兒；硬著頭皮出席各種淑女聚會，艾潘妮看著她們說話的速度和方式就覺得浪費生命；接收和回覆各種信箋，單這一項每天就能消耗掉她好幾個小時。
因為除了給市長的正式非正式問候信、邀請信、求助信、感謝信、求職信、單純拍馬信等等，還有給艾潘妮本人的大量追求信。
馬德蘭先生擔任市長帶來的是連鎖反應，艾潘妮和蘇珊從富裕的工廠主的被監護人，變成了市長家的小姐，她們的監護人還擁有工廠，十分富有，又沒有兒子，顯而易見會有豐厚的嫁資。所以轉眼間，艾潘妮從街頭被嘲諷的疤頭少女，嘩啦一下變成了散發金錢權力香味的公主。
蘇珊還小，目前不會面對這種煩惱，艾潘妮正當嫁齡，求愛信如雪片般飛來，幾乎把她淹沒。她每天被迫寫婉拒信到很晚，累的頭暈眼花，文筆和修辭倒是突飛猛進，可見自古苦練出真知。
覆雜繁多的工作耗盡了艾潘妮的時間精力，不知不覺間夏去秋來，寒風四起，樹葉變黃開始掉落的時候，一封警方的公文送到她的手裏。
艾潘妮熟練地一揮開信刀，刷拉一下切開封皮，拿出裏邊的信箋：“嗯？維利爾斯綁架案？證人？！”
春天的記憶突然開始襲擊艾潘妮，當時確實對小皮埃爾說的是，得等他痊愈才能處理，現在大概到時候了。她作為重要證人，受邀去警察局一趟，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讓艾潘妮看得倆眼發直的，是公文最後的簽名。
濱海蒙特勒伊警署副長，偵察員沙威。
熟悉的名字，熟悉的筆跡，墨水痕跡力透紙背。艾潘妮忽然有點想掉眼淚，她沒頭蒼蠅一樣忙了好幾個月，不再有時間出門買菜逛街，也沒再給那人寫過任何一封哪怕是節日問候信。在沙威警官的視角看來，她艾潘妮跟人間蒸發沒啥區別。
“我大概真的完蛋了……”艾潘妮雙目呆滯，機械地在女仆羅絲的幫助下穿衣戴帽，笑得像哭一樣。
蘇珊十分同情地看著她：【放輕松，姐姐。他不會吃了你的，也不會當場逮捕你判個百八十年，更不會轉頭就跟別人結婚的，他一看就是找不到老婆的樣子。】
“你真的很會安慰人，蘇珊。”艾潘妮有氣無力地披上羊毛披肩：“聽我說，我·謝·謝·你·哦！”
她暗暗決定跟讓娜小姐交代，把蘇珊的作業量加倍。
警署是由幾間矮廳組成的建築，臨街有一扇雙開鐵欄玻璃門，站崗的警察看到艾潘妮後，向她敬禮並替她開了門。一個比較年輕的警察查看了艾潘妮的公文，把她帶向其中一間辦公室，一進門她首先看到的是變白胖了的小皮埃爾，正在沖她擠眉弄眼。
房間另一邊的辦公桌後，穿著藏青制服的黑發警官正在紙上奮筆疾書，頭都沒擡就出聲招呼：“請坐吧，馬德蘭小姐。”
艾潘妮是用手摸著找椅子坐下的，因為她從剛才開始目光就沒離開沙威，他看起來好像瘦了點，整個人的感覺更嚴肅了。哎？他怎麽一直在寫東西？看我啊看我啊看我啊……？
沙威還真就一直沒擡頭，只邊寫邊說道：“關於綁架案中，皮埃爾的參與程度和對警方的幫助，高等刑事法庭已經確認過。現在需要小姐您作為受害者，簽署確認書。”
說完，他拿起一份文件，放在辦公桌前，示意艾潘妮簽字。艾潘妮走上前拿起羽毛筆，飛快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左等右等發現沙威還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氣瘋了還是氣傻了？都不想看我一眼嗎？
她小心翼翼地問他：“那……這孩子會怎樣？”
“16個月□□，因為綁架案和盜竊案累犯。”
艾潘妮的眼睛瞪得溜圓，憤怒地叫起來：“那麽長時間？！他還是個孩子！而且還幫了那麽大忙！”
“這已經是法庭寬大量刑了。”沙威依然低著頭：“他的父輩都是終生苦役，能有這麽輕的量刑全靠他的年齡和立下的大功。”
“太可笑了，這不公平！法律就是這麽對待做好事的人的嗎？”艾潘妮的憤怒溢於言表，辦公室裏充滿她的尖叫。
“請冷靜，馬德蘭小姐。”沙威盯著文件，羽毛筆停止寫作，緩緩地說道：“如果有人替他交一筆贖金，也可以免去牢獄之苦，這是法律所允許的。”
艾潘妮聞言松了口氣，並連連點頭：“沒問題，我來交。”
沙威伸手指向門外，還是不看她：“出門右轉，第二排辦公桌找雷米警官辦手續。”
除了一眼沒看艾潘妮以外，整個公務流程如行雲流水，直接把艾潘妮送出了辦公室。她一臉懵逼地去辦完手續，簽署支票後，皮埃爾已經在辦公室門外等她了。
“嗨，馬德蘭小姐，謝謝你幫我出錢。”
“這是我們的約定，”艾潘妮笑笑，對小皮埃爾說道：“你能在警察局外邊等會我嗎？待會跟我回去討論你的工作問題。”
“好嘞！”
艾潘妮目送男孩出門，咬了咬牙，轉身又進了剛才的辦公室。
聽到門響，沙威條件反射地擡頭看向門口，見是艾潘妮，像被蟄了似的趕緊低頭：“還有什麽事嗎？馬德蘭小姐？”
“我來向您道歉，”艾潘妮雙手摳著裙子上的花邊：“從搬進市長官邸以後太忙了，我暈了頭，沒顧上給您寫信，我……”
“您太客氣了，在下深感榮幸。”沙威依然低著頭把視線放在文件上：“收到您的問候受寵若驚，但您無須在意此等小事。”
不對勁，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艾潘妮的眉頭擰成一股繩，不由得走上前去，雙手按在辦公桌上支著自己往前探身，盯著桌後的黑發警官緩緩問道：“……您是誰？”
“偵察員沙威。”警官終於慢慢擡起頭，深邃的灰眼睛跟艾潘妮對視兩秒，立即開始游移。
“不，你不是！”艾潘妮琥珀色的大眼睛裏迸發出一點憤怒的火星，話音稍微激烈起來：“快把沙威先生還給我！”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麽。”沙威局促地四下觀察：“這裏是警局，請您謹言慎行，馬德蘭小姐。”
好啊，裝糊塗是吧？
艾潘妮收回動作，恢覆成挺拔的站姿，揚起下巴對黑發警官說道：“那麽請您轉告沙威先生，我忙於事務疏於聯系，非常慚愧後悔。但我希望能再次、經常見到他。”
說完艾潘妮轉身就走，辦公室的門被栗發女孩甩得哐哐作響，沙威在辦公桌後靜止了半天，最後帶著一聲沈重嘆息，把臉埋進了粗壯的雙手之中。
艾潘妮比他預想的還不好糊弄，一般淑女在拒絕人後再次碰面，能夠輕松接到對方話中的臺階，借坡下驢雙方都不尷尬。但那姑娘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反而生氣地指責……
等等，難道她說的是實話，不是因為想回避自己，而是真的因為忙？沙威擡起頭來，左手托腮，右手平放在桌面上輕輕敲起來。
最近確實沒有聽說哪位佳公子得了市長侄女的芳心，也沒見過艾潘妮出現在任何公共場合裏，她沖自己怒吼的樣子，並不像在說謊。
想到這裏，沙威覺得更不好受了，在艾潘妮斷了聯系後，他也花了好幾周才從失魂落魄的狀態中拔出來，說服自己接受被那女孩棄如敝履的現實。雖然他一開始就不敢向前半步，可真的完全失去，還是十分令人難受的。
現在，那女孩站在他面前，只用一句“把沙威先生還給我”就解除了他辛苦構築的防禦，一瞬間希望的星光從地平線上躍起，令他無法否認、不能無視。
沙威疲憊地往後靠在椅背上，右手依然撐著桌子，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至於艾潘妮，此刻正在路上氣哼哼地大踏步前進，皮埃爾甚至得小跑才能跟上。她的腦筋就比沙威警官簡單太多了，此刻心裏只有一句話：
沙威那家夥，真是氣死我了！！！
接下來的幾天裏，艾潘妮似乎幹什麽都帶著一股氣，檢查女傭工作的時候嚴格了幾倍，寫回信時筆尖經常劃破紙張，練琴時幾乎是在砸琴鍵。
【姐姐，你真的還好嗎？】蘇珊一邊吃著點心，一邊察言觀色：【真的沒有跟警官先生吵架嗎？】
“吵架？呵呵，我哪敢啊？”艾潘妮給自己倒著紅茶，滿臉假笑：“人家不想搭理我呢！”
【但確實是姐姐你先把人家忘了的。】
艾潘妮被蘇珊揭了老底，這次的事到底她做錯在先，生氣只不過是下意識地想把責任推到對方身上，虛張聲勢給她自己找補罷了。
所以還是得再來點誠懇的道歉才行。
艾潘妮思索著，同時嘴上並不服輸，沖蘇珊撇撇嘴：“我那是忙的厲害！你趕緊學好讀寫，幫我幹幹家事就知道累了！”
【我有努力學啦！但是姐姐，為什麽這家夥老在咱們家白吃白喝啊？！】
蘇珊指著小皮埃爾，男孩不但吃完了自己那份點心，還趁蘇珊不註意，順走了她盤子裏的幾塊泡芙。黑發小女孩憤怒地拍打小皮埃爾，都被他靈活地閃過去了。
艾潘妮拍拍裙子上的點心碎屑，回答道：“小皮是我救命恩人嘛，當店鋪學徒工作很累的，吃個下午茶更有力氣。”
說完，她轉身拿起一個包好的紙盒遞給皮埃爾：“你能找到沙威警官嗎？他現在應該在市裏巡邏。”
“當然能，我的朋友遍布全大區，特別擅長找條子。”
“好，幫我把這個送給他，就說是我親手做的。”
小皮埃爾把剩下的泡芙裝進口袋，無視蘇珊指手畫腳地抗議：“要是他不收呢？你們最近不是在鬧別扭？”
“我沒有！”艾潘妮皺眉閉眼，這年頭怎麽孩子個個人小鬼大：“要是他不收，你就當面拆開自己吃，他一定忍不住的。”
說完，她壞笑著補充一句：“那個時候，記得多躲著點警棍哦。”
一張寫著“對不起”和“我真的很想你”的紙條，安靜地躺在盒底。至於某灰眼睛警官讀到它後，會有怎樣跌宕的心情，就不是她能想得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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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潘妮的少女心事自然是沒有談成，因為馬德蘭全家都陷入忙亂之中。
本來馬德蘭先生確實是去推辭任命的，但省長當天蒞臨濱海蒙特勒伊，專門為拒絕他的推辭而來，本地其他重要人物也都來勸諫，市政廳門口更是聚集大量本市群眾，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馬德蘭先生在這種環境下，不得不接受了任命，披上那條代表全城大權的綬帶，頭銜從馬德蘭先生，變成馬德蘭市長。
這也意味著艾潘妮她們，得準備搬家去市政廳附屬的市長官邸居住。馬德蘭市長曾提出過免於入住的議案，但作為地方長官，市長需要宴請賓客、舉行舞會、慶祝節日，以獲取民眾對國家權力的尊重。馬德蘭家的小房子就算房頂上都站人，也裝不下那麽多賓客。
穆瓦特夫人、艾潘妮甚至蘇珊，在自家忙著打包行李，應付上門祝賀的賓客，還要去相當一段時間沒人居住的市長官邸打掃衛生、置辦家具。三個人老的老小的小，統統累得直不起腰，最後馬德蘭市長不得不臨時雇了幾個力大的女人幫忙，才在就任市長的第二周末勉強入住官邸。
“艾潘妮，最近真是辛苦你了。”馬德蘭市長坐在他的舊桃花芯木辦公桌前，看著倆眼變成蚊香、飄忽如游魂的艾潘妮，心疼地說：“你應該好好休息休息，親愛的。”
“沒事，我還好。”艾潘妮堅強地睜開眼睛，把一疊票據和詳細賬目理順，放在桌上推給市長先生：“這官邸真是又大又好又漂亮，只是家務翻倍增長，我和蘇珊實在是打掃不過來。家裏的開銷，怕也不是以前的規模能支付的起了……”
馬德蘭市長拿起票據和賬目，邊看邊說：“我明白，這是不可避免的。費用問題無須操心，我只是不喜歡奢侈浪費，必須的開銷不在此列。”
辦公桌上文件檔案堆積如山，須發灰白的老人也連續工作了很多天，疲憊之色溢於言表：“至於增加人手什麽的，你來安排就好，不用事事請示我的意見。艾潘妮親愛的，別忘了你現在執掌這個家的事務，我相信你的判斷。”
艾潘妮雙手交疊，點頭答應：“好的伯父，我明白了。”
“不要苛刻於你和蘇珊的開支，好好地裝飾一下房間和你們自己，年輕女孩子不應該活得像個老嬤嬤。”馬德蘭市長彈著賬目繼續說道：“穆瓦特夫人的舒適應該放在第一位，多關註一下她的身體。至於我，怎麽簡略怎麽來就好，年輕時苦慣了反而睡不了羽毛床墊，會失眠。”
“……好吧，我幫您換回木板床。”
艾潘妮感覺自己真的變成了十項全能女超人。
她得幹管家的活：面試家務女傭、廚娘和園丁；管理官邸公物和待客用的貴重物品（比如大量銀餐具和葡萄酒）；幫死活不雇貼身男仆的馬德蘭市長打理衣物、收整文件、安排出行；
她還得幹女主人的活：接待來訪市長的客人——非富即貴，各個都不是好得罪的體面人兒；硬著頭皮出席各種淑女聚會，艾潘妮看著她們說話的速度和方式就覺得浪費生命；接收和回覆各種信箋，單這一項每天就能消耗掉她好幾個小時。
因為除了給市長的正式非正式問候信、邀請信、求助信、感謝信、求職信、單純拍馬信等等，還有給艾潘妮本人的大量追求信。
馬德蘭先生擔任市長帶來的是連鎖反應，艾潘妮和蘇珊從富裕的工廠主的被監護人，變成了市長家的小姐，她們的監護人還擁有工廠，十分富有，又沒有兒子，顯而易見會有豐厚的嫁資。所以轉眼間，艾潘妮從街頭被嘲諷的疤頭少女，嘩啦一下變成了散發金錢權力香味的公主。
蘇珊還小，目前不會面對這種煩惱，艾潘妮正當嫁齡，求愛信如雪片般飛來，幾乎把她淹沒。她每天被迫寫婉拒信到很晚，累的頭暈眼花，文筆和修辭倒是突飛猛進，可見自古苦練出真知。
覆雜繁多的工作耗盡了艾潘妮的時間精力，不知不覺間夏去秋來，寒風四起，樹葉變黃開始掉落的時候，一封警方的公文送到她的手裏。
艾潘妮熟練地一揮開信刀，刷拉一下切開封皮，拿出裏邊的信箋：“嗯？維利爾斯綁架案？證人？！”
春天的記憶突然開始襲擊艾潘妮，當時確實對小皮埃爾說的是，得等他痊愈才能處理，現在大概到時候了。她作為重要證人，受邀去警察局一趟，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讓艾潘妮看得倆眼發直的，是公文最後的簽名。
濱海蒙特勒伊警署副長，偵察員沙威。
熟悉的名字，熟悉的筆跡，墨水痕跡力透紙背。艾潘妮忽然有點想掉眼淚，她沒頭蒼蠅一樣忙了好幾個月，不再有時間出門買菜逛街，也沒再給那人寫過任何一封哪怕是節日問候信。在沙威警官的視角看來，她艾潘妮跟人間蒸發沒啥區別。
“我大概真的完蛋了……”艾潘妮雙目呆滯，機械地在女仆羅絲的幫助下穿衣戴帽，笑得像哭一樣。
蘇珊十分同情地看著她：【放輕松，姐姐。他不會吃了你的，也不會當場逮捕你判個百八十年，更不會轉頭就跟別人結婚的，他一看就是找不到老婆的樣子。】
“你真的很會安慰人，蘇珊。”艾潘妮有氣無力地披上羊毛披肩：“聽我說，我·謝·謝·你·哦！”
她暗暗決定跟讓娜小姐交代，把蘇珊的作業量加倍。
警署是由幾間矮廳組成的建築，臨街有一扇雙開鐵欄玻璃門，站崗的警察看到艾潘妮後，向她敬禮並替她開了門。一個比較年輕的警察查看了艾潘妮的公文，把她帶向其中一間辦公室，一進門她首先看到的是變白胖了的小皮埃爾，正在沖她擠眉弄眼。
房間另一邊的辦公桌後，穿著藏青制服的黑發警官正在紙上奮筆疾書，頭都沒擡就出聲招呼：“請坐吧，馬德蘭小姐。”
艾潘妮是用手摸著找椅子坐下的，因為她從剛才開始目光就沒離開沙威，他看起來好像瘦了點，整個人的感覺更嚴肅了。哎？他怎麽一直在寫東西？看我啊看我啊看我啊……？
沙威還真就一直沒擡頭，只邊寫邊說道：“關於綁架案中，皮埃爾的參與程度和對警方的幫助，高等刑事法庭已經確認過。現在需要小姐您作為受害者，簽署確認書。”
說完，他拿起一份文件，放在辦公桌前，示意艾潘妮簽字。艾潘妮走上前拿起羽毛筆，飛快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左等右等發現沙威還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氣瘋了還是氣傻了？都不想看我一眼嗎？
她小心翼翼地問他：“那……這孩子會怎樣？”
“16個月□□，因為綁架案和盜竊案累犯。”
艾潘妮的眼睛瞪得溜圓，憤怒地叫起來：“那麽長時間？！他還是個孩子！而且還幫了那麽大忙！”
“這已經是法庭寬大量刑了。”沙威依然低著頭：“他的父輩都是終生苦役，能有這麽輕的量刑全靠他的年齡和立下的大功。”
“太可笑了，這不公平！法律就是這麽對待做好事的人的嗎？”艾潘妮的憤怒溢於言表，辦公室裏充滿她的尖叫。
“請冷靜，馬德蘭小姐。”沙威盯著文件，羽毛筆停止寫作，緩緩地說道：“如果有人替他交一筆贖金，也可以免去牢獄之苦，這是法律所允許的。”
艾潘妮聞言松了口氣，並連連點頭：“沒問題，我來交。”
沙威伸手指向門外，還是不看她：“出門右轉，第二排辦公桌找雷米警官辦手續。”
除了一眼沒看艾潘妮以外，整個公務流程如行雲流水，直接把艾潘妮送出了辦公室。她一臉懵逼地去辦完手續，簽署支票後，皮埃爾已經在辦公室門外等她了。
“嗨，馬德蘭小姐，謝謝你幫我出錢。”
“這是我們的約定，”艾潘妮笑笑，對小皮埃爾說道：“你能在警察局外邊等會我嗎？待會跟我回去討論你的工作問題。”
“好嘞！”
艾潘妮目送男孩出門，咬了咬牙，轉身又進了剛才的辦公室。
聽到門響，沙威條件反射地擡頭看向門口，見是艾潘妮，像被蟄了似的趕緊低頭：“還有什麽事嗎？馬德蘭小姐？”
“我來向您道歉，”艾潘妮雙手摳著裙子上的花邊：“從搬進市長官邸以後太忙了，我暈了頭，沒顧上給您寫信，我……”
“您太客氣了，在下深感榮幸。”沙威依然低著頭把視線放在文件上：“收到您的問候受寵若驚，但您無須在意此等小事。”
不對勁，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艾潘妮的眉頭擰成一股繩，不由得走上前去，雙手按在辦公桌上支著自己往前探身，盯著桌後的黑發警官緩緩問道：“……您是誰？”
“偵察員沙威。”警官終於慢慢擡起頭，深邃的灰眼睛跟艾潘妮對視兩秒，立即開始游移。
“不，你不是！”艾潘妮琥珀色的大眼睛裏迸發出一點憤怒的火星，話音稍微激烈起來：“快把沙威先生還給我！”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麽。”沙威局促地四下觀察：“這裏是警局，請您謹言慎行，馬德蘭小姐。”
好啊，裝糊塗是吧？
艾潘妮收回動作，恢覆成挺拔的站姿，揚起下巴對黑發警官說道：“那麽請您轉告沙威先生，我忙於事務疏於聯系，非常慚愧後悔。但我希望能再次、經常見到他。”
說完艾潘妮轉身就走，辦公室的門被栗發女孩甩得哐哐作響，沙威在辦公桌後靜止了半天，最後帶著一聲沈重嘆息，把臉埋進了粗壯的雙手之中。
艾潘妮比他預想的還不好糊弄，一般淑女在拒絕人後再次碰面，能夠輕松接到對方話中的臺階，借坡下驢雙方都不尷尬。但那姑娘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反而生氣地指責……
等等，難道她說的是實話，不是因為想回避自己，而是真的因為忙？沙威擡起頭來，左手托腮，右手平放在桌面上輕輕敲起來。
最近確實沒有聽說哪位佳公子得了市長侄女的芳心，也沒見過艾潘妮出現在任何公共場合裏，她沖自己怒吼的樣子，並不像在說謊。
想到這裏，沙威覺得更不好受了，在艾潘妮斷了聯系後，他也花了好幾周才從失魂落魄的狀態中拔出來，說服自己接受被那女孩棄如敝履的現實。雖然他一開始就不敢向前半步，可真的完全失去，還是十分令人難受的。
現在，那女孩站在他面前，只用一句“把沙威先生還給我”就解除了他辛苦構築的防禦，一瞬間希望的星光從地平線上躍起，令他無法否認、不能無視。
沙威疲憊地往後靠在椅背上，右手依然撐著桌子，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至於艾潘妮，此刻正在路上氣哼哼地大踏步前進，皮埃爾甚至得小跑才能跟上。她的腦筋就比沙威警官簡單太多了，此刻心裏只有一句話：
沙威那家夥，真是氣死我了！！！
接下來的幾天裏，艾潘妮似乎幹什麽都帶著一股氣，檢查女傭工作的時候嚴格了幾倍，寫回信時筆尖經常劃破紙張，練琴時幾乎是在砸琴鍵。
【姐姐，你真的還好嗎？】蘇珊一邊吃著點心，一邊察言觀色：【真的沒有跟警官先生吵架嗎？】
“吵架？呵呵，我哪敢啊？”艾潘妮給自己倒著紅茶，滿臉假笑：“人家不想搭理我呢！”
【但確實是姐姐你先把人家忘了的。】
艾潘妮被蘇珊揭了老底，這次的事到底她做錯在先，生氣只不過是下意識地想把責任推到對方身上，虛張聲勢給她自己找補罷了。
所以還是得再來點誠懇的道歉才行。
艾潘妮思索著，同時嘴上並不服輸，沖蘇珊撇撇嘴：“我那是忙的厲害！你趕緊學好讀寫，幫我幹幹家事就知道累了！”
【我有努力學啦！但是姐姐，為什麽這家夥老在咱們家白吃白喝啊？！】
蘇珊指著小皮埃爾，男孩不但吃完了自己那份點心，還趁蘇珊不註意，順走了她盤子裏的幾塊泡芙。黑發小女孩憤怒地拍打小皮埃爾，都被他靈活地閃過去了。
艾潘妮拍拍裙子上的點心碎屑，回答道：“小皮是我救命恩人嘛，當店鋪學徒工作很累的，吃個下午茶更有力氣。”
說完，她轉身拿起一個包好的紙盒遞給皮埃爾：“你能找到沙威警官嗎？他現在應該在市裏巡邏。”
“當然能，我的朋友遍布全大區，特別擅長找條子。”
“好，幫我把這個送給他，就說是我親手做的。”
小皮埃爾把剩下的泡芙裝進口袋，無視蘇珊指手畫腳地抗議：“要是他不收呢？你們最近不是在鬧別扭？”
“我沒有！”艾潘妮皺眉閉眼，這年頭怎麽孩子個個人小鬼大：“要是他不收，你就當面拆開自己吃，他一定忍不住的。”
說完，她壞笑著補充一句：“那個時候，記得多躲著點警棍哦。”
一張寫著“對不起”和“我真的很想你”的紙條，安靜地躺在盒底。至於某灰眼睛警官讀到它後，會有怎樣跌宕的心情，就不是她能想得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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