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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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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逃跑

外婆的病持續惡化,媽媽這幾天幾乎沒合眼,岑檐進病房時,媽媽正坐在病床前打盹。

岑檐輕輕地將媽媽的手放下,讓她趴在床邊,給她蓋了一件衣服。

“小檐來啦。”外婆戴著呼吸機,艱難地開口。

“哎,外婆。”

“小稔呢,又跑哪裏瘋去啦?”外婆慈祥地笑著,岑檐心頭一哽,毫無準備地掉了滴眼淚。

好像是這麽多年來第一次流下眼淚。

從小沒人送接自己上下學時沒有哭,被爸爸用酒瓶指著蜷縮在房間角落裏時沒有哭,被媽媽拒絕和退貨時沒有哭,一個人盯著家裏天花板發呆時沒有哭。

就連徐稔出事的那天,都沒有哭。

岑檐一直覺得,哭是一件沒完沒了的事,一旦起了頭就無法輕易停下來,所以他從來不用眼淚解決情緒。

此刻,眼淚掛在臉上,熱熱地灼燒皮膚。

迅速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岑檐走到外婆的床邊:“小稔學習太忙了,一直沒空見您,下次,下次我帶她來嘛。”

“沒事沒事。”外婆連忙擡起手,顫顫巍巍地擺動兩下,“小稔很用功,小稔很厲害的,上了一中的,我知道。”

媽媽終於被吵醒,緩緩起身後揉了揉眼睛:“你來啦,怎麽都不叫我。”

“你多睡會兒吧。”岑檐滿眼心疼。

“不用,我去洗把臉,你陪外婆說說話。”

媽媽晃晃悠悠地離開病房,岑檐坐下,握住外婆的手。

“你媽媽呀,之前一直不讓你回來,我跟她吵過好幾次架,我說小檐跟那個男人在一塊兒你怎麽放心?你媽媽那個倔啊,賭氣起來真是沒完沒了,想氣那個男人,把你也搭進去了。”外婆說這麽一段話花了很長時間,岑檐把腦袋湊過去,仔細聽著,“但你媽媽不壞,她是我女兒,這倔脾氣也是隨了我了,你可以怪她,可以不原諒她,但偶爾也體諒她一下,就當是看在我面子上,行嗎?”

外婆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但她不知道的是,岑檐對這份被拋棄、被推來推去的回憶已經淡然了許多。

“我知道,我知道的外婆,您別擔心了。”

因為有人曾告訴他——“一直記著過去不好的事,是對自己的懲罰,我不是在勸你原諒,你可以不原諒,但我不希望你一生都只活在那幾個瞬間裏。”

“是嗎?我本來也沒那麽在意,才沒有一直記著。”岑檐嘴硬道。

“你在意的,你如果不在意,為什麽放學後不和徐稔一起回家?剛開學那會兒,她還特地來我們學校找過你,你不跟她一起,她現在都不怎麽來了。”祝訣一眼看破岑檐的心思。

“她那是敲詐,指不定又來找我請她吃東西了。”岑檐開了個玩笑,想要躲過這個話題。

“那證明給我看吧,下周五就是我們學校的小主持去一中培訓的日子,放學後她一定會來找你,不要逃跑。”

不要逃跑。

岑檐張了張嘴,眼前的女生認真地看著自己,勝券在握的眼神。

“我當然不逃。”岑檐笑著。

後來每一次再無法控制地陷入不好的回憶時,岑檐總能想起高一祝訣和他說的這段話。

但徐稔出事了。

祝訣卻一直陷在這件事裏,一直沒能走出來,岑檐曾試圖用這段話寬慰她,只獲得女生無奈的目光。

“這不一樣,等我們上了高三,你就明白了。”

岑檐知道,祝訣指的是穿越事件的發生。

“她明明知道自己會出事,但她一直沒有告訴我。”女生再次崩潰,“如果我能救她呢?”

深深的無力感包裹著祝訣,這是無法改變的命運嗎?她被迫活在那個瞬間裏,無法逃離。

多諷刺,幫別人脫離困境的人,卻在自己的困境裏無法自拔。

“第一次去醫院那天,我的記憶片段性地缺失了。”

這些片段像長途行駛後大巴的玻璃,霧蒙蒙的一片。

“你對醫院內外發生的事真的沒印象?”岑檐默默地看著女生。

“嗯,我明明在家,醒來卻在醫院裏躺著。”

“你那天跟我說過話,所以我有個大膽的猜測,那天你——”岑檐深吸一口氣,“是從未來穿越而來。”

周日的家教,一切順利進行,祝訣也已經適應教學模式,岑檐補習時,她拿著小本子坐在房間的飄窗上默背。

“姐姐也在學習嗎?”來來問。

“嗯,姐姐要期末考試了。”岑檐幫著回答。

“姐姐是不是很累,我看她的黑眼圈好重。”

“高三就是很累的,你看哥哥,也有黑眼圈。”岑檐指了指自己的眼袋。

岑檐每天也學到很晚,每一次看起來毫不費力的年級第一,都是他小時候默默接受爸爸發酒瘋換來學習機和詞典、早起背書和學到深夜刷題組成的。

來來在這個年紀學二十六個字母,岑檐已經在背大段大段的新概念英語文章了。

小小的岑檐曾經背書背到一度想放棄,他找來幾個爸爸喝光的空酒瓶放在床頭,放在房間的顯眼處,只為時刻激勵自己。

這個習慣甚至一直延續至今。

周一,岑檐早早來到班裏,摸著黑把陳阿姨給的補課費塞進信封放進祝訣的抽屜裏。

“你在這兒幹嘛?”嚴冀也早到,打開班裏全部的燈,發現岑檐一個人站在他的位置附近。

“沒什麽,我也剛來不久。”岑檐楞了一下,撓了撓後腦勺,回到自己位置上。

班裏只有他們兩人,嚴冀把書拿出來背,沒註意到窗外有個人影晃來晃去。

“岑檐。”人影處傳來聲音,“出來一下。”

岑檐朝窗外看去,是蔣妤桐。

“有什麽事嗎?”岑檐背靠著走廊的墻壁,自從高一的小主持人事件結束後,很少和蔣妤桐再有交集。

“高一的文藝活動,他們的小主持不是還沒選出來嘛,林曉箏又忙,音樂老師讓我當小主持。”蔣妤桐刻意放慢語速,陸陸續續來上學的學生經過他們,都會好奇地看一眼,“但現在還缺一個男小主持,你有空嗎?”

“有空。”岑檐不會因為不太喜歡蔣妤桐這個人,就故意推脫,因為他知道,音樂老師此時一定很焦慮,幫個忙很簡單。

倒是蔣妤桐沒想到會這麽順利,她開心地笑著:“那這個周五下午去一中進行最後一次排練,音樂老師怕耽誤你時間,之前的排練沒讓你參加,說你過一次就沒問題。”

“好。”

時隔兩年,又要去一中排練。

但徐稔已經不會放學後準時出現在禮堂裏了。

回到班裏,一些小姐妹又圍在蔣妤桐身邊,她們說,剛剛看見你和岑檐說話了。

“高一的活動,音樂老師讓我和他一塊兒主持,剛剛在講排練的事。”

一個星期前,音樂老師正為小主持的事煩惱,林曉箏太忙,剛婉拒了她,她在家裏說起這件事。

“要不然我在高一高二的備選學生裏選一個,雖然還沒正式選拔。”音樂老師有些猶豫,“我擔心他們會以為這就是正式選拔之前的預選,沒被選到的就不再用心準備正選了。”

“那不是還有那誰嗎,之前選上了又不想當了的,蔣主任的女兒。”方修時的爸爸提醒道。

“你說蔣妤桐啊,也可以,只是現在高三,她應該很忙吧。”

“她不忙吧,她是八班,常青班學文科的,其實學習壓力還好,前兩天我還看見蔣主任帶她去學鋼琴呢。”方老師點了根煙,“那時候和蔣主任寒暄了幾句,蔣妤桐在旁邊還讓我代她向你問好,表示你那兒有什麽地方有困難的,她可以幫忙,多懂事。”

“行,我回頭問問她。”

蔣妤桐欣然接受了音樂老師的邀請,並有意無意地多說一句:“那男小主持呢?定了嗎?”

“還沒呢。”

“就岑檐吧,他估計有空。”蔣妤桐提醒著。

“岑檐他,應該沒空吧,就快期末考試了。”

“他那成績學不學都能第一,而且他之前當了兩年的小主持,這種活動,排練走個一遍就沒問題了,不需要花很多時間的。”蔣妤桐裝出思考分析的樣子,有理有據地說服了音樂老師。

“行,那你有空的時候跟他說一聲吧。”

周五下午,校車停在高三樓下,蔣妤桐化了一點妝,輕盈地走出教室。

像兩年前那樣,岑檐已經早早地坐在校車裏了,還是從前的位置。

“來了?”蔣妤桐坐到他旁邊。

“嗯。”岑檐拿出稿子,想要先熟悉熟悉。

“星期六,我在精品店裏看到祝訣了,這應該是她高三後第一次去那家精品店吧。”

岑檐明顯地停頓了一下,沒有理會,接著順稿子。

車上又烏泱烏泱地上來一群穿著各種服裝的學生,嘰嘰喳喳的聲音,蓋過了蔣妤桐的一聲輕笑。

“她什麽都不記得了,是吧?”蔣妤桐問出口。

“你……”岑檐放下稿子,不由得緊張起來。

“高二的時候我打聽過祝訣的情況,她生了病,有時候會忘記一些事情,過幾天又想起來,我猜,她現在是不是又覆發了?只是這次,好像一直沒有想起來。”

岑檐心裏的石頭放了下來,他倚靠在椅背上:“你打聽她做什麽?”

“隨便打聽打聽,老同學嘛。”

“你少去煩她。”岑檐終於有點情緒化,語氣冰冷得像窗外的寒風。

“都高三了,又不在一個班,見面的機會少得可憐,我想煩也煩不到啊。”蔣妤桐笑出聲,“我只是沒想到,她對徐稔的事這麽在意,在意到這種奇怪的病能反覆發作。”

“所以呢。”

岑檐把稿子蓋在臉上,裝作睡著。

蔣妤桐沒有回答。

蔣妤桐在後續的排練裏出奇地安靜,認認真真地完成每一處工作,沒有再對岑檐說奇怪的話,也沒有總是提起徐稔。

下午結束後,岑檐坐在禮堂的椅子上,閉著眼睛。

“岑檐,你不回學校嗎?”音樂老師站在門口問他,大大的禮堂裏,只剩他一人。

“老師,我不回了,快放學了,我待會兒直接回家。”

岑檐不記得自己在禮堂裏坐了多久,他一直在等待,等待徐稔能蹦蹦跳跳地跑過來,說今天老師又拖堂,回家天又得黑透了。

哪怕是幻覺。

周三晚上,祝訣破例上線,徐稔也在線中。

——做家教掙了點錢,我給林曉箏買了個禮物,在快餐店附近的精品店裏。今天又拿到了第二筆錢,好想給你也買一個。

——看看人類什麽時候能發明穿越時空的郵筒?

徐稔開了個玩笑。

——我有一個辦法。

——嗯?

——沒有時空郵箱,咱可以創造一個。

——怎麽說?

——你那邊聖誕節,讓岑檐帶你去那家精品店,你挑一挑,讓岑檐買單,並告訴他,兩年後會還錢給他。

——兩年後我……

——放心,我來還,你去挑就行了。

徐稔懂了祝訣的意思,她對著電腦屏幕豎起了大拇指。

——高,實在是高,那我就接受這個禮物咯。

徐稔一直喜歡精品店裏的一條鑰匙形狀的項鏈,每次路過都要看一眼它還在不在。但她總是控制不住花錢的手,所以一直處於攢錢的階段。

岑檐看出來了,想幫她買,雖然沒超過一百塊,可徐稔覺得太貴,自己和岑檐剛在一起生活不到半年,還不算特別親密,要這麽貴重的東西不太好,所以每次都打哈哈過去。

這一次,她主動提出想要岑檐幫她買那條項鏈,但只是借錢,兩年後一定還錢。

“不還也沒事。”岑檐如此表示。

徐稔卻莫名激動:“不不,我說會還,就一定會還。”

哪怕兩年後她已經離開,在這一刻,她仍然為將來發生的事感到興奮。

岑檐不懂徐稔的意思,但也不想深究,在他看來,接受這條項鏈,就像徐稔終於打心底裏接受了自己這個哥哥。

祝訣合上電腦,給岑檐打了個電話:“餵?”

“餵?有什麽題不會做嗎?”

“不是,明天上學,我們能提前一點見個面嗎?你早點來學校。”

“哦,好啊。”

掛電話後,祝訣找出裝錢的信封,小心地放進書包最深處的夾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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