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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語兒番外:閃光燈的味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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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語兒番外:閃光燈的味道(下)

好像還有一些模糊的回憶。

黎語兒營養上不太均衡,初三才來例假。

跑操時衛生巾從口袋裏掉出來,被後排的男生撿到,幾個男生像撿了個炸彈似的你丟給我,我丟給你,最後帶回了班級。

一個男生賊眉鼠眼地大喊:“這什麽啊!不要我扔啦!”

黎語兒回頭,看見熟悉的包裝紙,又摸了摸口袋。

遭了。

這個衛生巾比較貴,是國內不多見的牌子,班級裏幾乎沒有第二個人在用。

經期快結束了,今天上午只帶了一片,黎語兒本打算跑完操去換,正在尋找時發現已經在那個男同學手裏了。

黎語兒正猶豫著,男同學手舉著衛生巾,還在嚷嚷,下一秒被林曉箏伸手抽走。

“餵,是你的嗎你就拿?”男同學臉上有些掛不住。

“總不能是你的吧?”林曉箏轉身,看著他。

“你有病啊,上面寫你名字了?你……”林曉箏沒有男同學想象中的羞澀、難堪,他自尊心作祟,大喊大叫著。

林曉箏淡定地把那片衛生巾包裝打開,貼在了男同學的嘴上。

班裏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驚呼出聲,男同學惱羞成怒。貼得不牢,他一把撕下來,打算動手,不知什麽時候有同學叫了老師過來。

“你們在幹嘛?圍在一起?”

“她……”男同學還想惡人先告狀,但是他自己本身就認為衛生巾是說不出口的東西,指著林曉箏,“她”了半天也沒說出來個所以然。

老師不耐煩,把目光轉向林曉箏。

“他想用那個。”林曉箏指了指掉在地上的衛生巾。

“你才用那個!”

“我當然用,你才知道嗎?”女生露出勝利的微笑,“你拿我掉的東西還有理了?”

黎語兒在一旁看著這場鬧劇,她有些著急,而且那片衛生巾也已經被撕開了,又不好意思在這個話題風口下問旁邊人有沒有帶多的衛生巾,只好跑出班級,繞著其他班走了走。但其他班幾乎都已經開始提前上課,繞了一會兒,她只能重新回班級。

風波已經被平息了。

林曉箏若無其事地收作業,自己的作業也已經被收走了。

“不好意思,你不在位置上,看你作業從桌肚裏露出來,我就從你桌肚裏拿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林曉箏抱著作業本走到班級後門,和黎語兒迎面對上。

“嗯,沒關系的。”

要和同桌借一下嗎,事情應該已經過去了。

黎語兒坐回位置,不死心地在位置上繼續找著,突然發現熟悉的包裝顏色,在桌肚的角落裏。

難道剛剛那片真的是林曉箏自己的嗎?怪不得她那麽激動地爭辯。

還以為。

還以為是為了我,“見義勇為”。

黎語兒搖搖頭,取出那片衛生巾,走向廁所。

後來幾個月,黎語兒偷偷留意了林曉箏用的衛生巾牌子,的確和自己用的一樣的,可能是之前沒註意過吧。

林曉箏從來不像別人一樣用黑色袋子裝著,去廁所時也直接拿在手上。

上次那個男同學的臉,這幾個月的同一段時間都會黑上一陣。

黎語兒看著男同學吃癟的表情,突然笑了。

和徐稔剛認識的時候,黎語兒還以為看見了第二個林曉箏。

但徐稔比林曉箏少一些勇氣。

不過同樣是明媚、躍動的。

徐稔第一次對自己說,自己只會在一中待三個月時,黎語兒非常驚訝。

因為這是她的計劃,僅僅是萌芽階段,她後來對其他人表示是媽媽讓自己在家學習的,其實是她本身想要。

黎語兒過早地接觸社會,早已不適應學校生活,哪怕是沒人再有空對自己冷言冷語的一中。

她用俏皮話對徐稔“預言”的事表示驚奇,打哈哈過去了。可那瞬間,她很害怕,雖然徐稔很有可能只是瞎說的,卻總有種自己不知何時被看穿了的感覺。

難道從小到大,自己早就被其他人看穿了嗎?

在家學習覆習做題的日子很枯燥,但好在自己有了正當理由拒絕無意義的商演,只是偶爾會去電視臺錄節目,作為“老朋友嘉賓”出場。

離開一中後,徐稔一開始偶爾會到家裏來玩,但後來再也沒聯系過自己,自己有時候會發消息給她,問要不要出來玩,但她總是以很忙為理由拒絕。

唯一一次見面,是自己有學籍上的問題回了一次一中,和徐稔在食堂一起吃了頓午飯。

徐稔說,早就聽班主任講你要回來,我這幾天一直帶著這個。她一邊說,一邊掏出一個禮盒,裏面是一個金色話筒的模型。

那天徐稔的笑容比正午的陽光還要燦爛。

“為什麽我約你,你不出來呢,有這麽忙嗎?”

“是啊,申請出國的事剛塵埃落定。”

“那好,你到國外了,我們以後有機會再聯系。”

徐稔沒做聲,把禮物塞進黎語兒懷裏。

以後,哪裏有以後。以後就是在新聞上看見一中某學生意外溺水事件,傳來傳去,黎語兒過了幾天才知道,居然是徐稔。

案件調查結束後,溺亡的消息一出,很多人都不相信,甚至展開陰謀論。

一中一時人心惶惶,直到事情漸漸平覆。徐稔出事的湖,也不再封鎖,恢覆平日的樣子。

黎語兒找過祝訣,可祝訣那段時間經常不在家,她的鄰居說,祝訣受了刺激,被家裏人天天往醫院帶,還瞞著學校。

而祝訣現在的朋友,居然就是林曉箏。

黎語兒時常感嘆,生活是個圈。

高一在徐稔家吃的那頓飯,黎語兒一直回味著。

因為太難吃了。

沒見過把所有調料都倒上一堆的飯菜。

回家後,媽媽還問自己吃了什麽,有沒有不健康,黎語兒扮可愛胡謅著“清水面條加青菜”,媽媽半信半疑,沒再追究,但也不允許黎語兒再到外邊吃飯。

每每想起那頓飯,強烈的調味刺激著她的舌頭和胃,這種回憶撐著她吃掉面前保姆做的雞胸肉西蘭花。

至少徐稔的媽媽願意一次又一次地把菜端回廚房重做,而自己的媽媽,絕不會改變自己的食譜。

高考結束,黎語兒稍稍放松了些,拿了很多學校的合格證,現在就等高考放分。

而且黎語兒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拍戲和主持了。

或許是錢掙夠了,或許是自己處於顏值尷尬期,還沒完全長開,種種原因使得“上個好大學”在媽媽的眼裏變得更重要。

暑假裏,和媽媽在外面逛街,路過小時候的那家甜品店,它居然還在原位營業著,只是由原本的一層變成了兩層,而且裝修得更好看,店裏店外加了很多燈。

很多燈。

黎語兒想起小時候的第一份“工作”,在昏暗的攝影棚裏,數不清的閃光燈朝自己撲過來之前,黎語兒總會想象自己正在這家甜品店裏,被同樣昏暗的光線籠罩著。

“媽,我想吃草莓餅幹。”

媽媽很意外,但並不打算答應,可黎語兒自顧自地朝店裏走,媽媽三步並兩步地追上前,黎語兒已經在櫥窗前挑選了。

像自己的百天禮上,陌生的大人們在自己的搖搖床邊上觀賞。

“這個月體重還沒達標呢,下個月再買。”媽媽依舊是熱情歡快的語氣,和對祝訣徐稔來家裏做客一樣。

黎語兒不知道媽媽演了這麽多年的熱情大方,究竟累不累,無論是在劇組的哥哥姐姐面前,還是甜品店裏陌生的收銀員面前。

她死死地盯著櫥窗裏的草莓餅幹,冷靜地重覆:“媽,我想吃草莓餅幹。”

好像林曉箏的口吻。黎語兒終於勇敢地堅持了一次自己的想法,她用林曉箏和那個男同學爭吵的冷漠眼神,盯著媽媽。

沒察覺到自己流下了眼淚。

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媽媽最終還是買了,黎語兒拿到餅幹後在店裏找了個位置坐下,媽媽出去接電話。

黎語兒還沒擦掉淚痕,她享受著自從童模工作結束後就沒再吃過的草莓餅幹,店裏的燈很亮,很刺眼,但是黎語兒很幸福。

仿佛數不清的閃光燈再次朝自己撲過來,但嘴巴裏重新洋溢著草莓餅幹的味道。

一切都不要緊了。

曾經自己那麽討厭拍戲,是因為討厭提前知道命運的結局。黎語兒從小過著一眼能望到頭的生活,她恐懼結局,恐懼結局大概率會和自己六歲時設想得一模一樣。

但現在,結局好像也可以改變。

爸爸曾經是音樂人,四處碰壁,失敗了,回歸正常的生活。媽媽的夢想是能站在舞臺上跳一支舞,同樣失敗。

黎語兒曾經問媽媽,既然如此,為什麽不一開始就讓自己學跳舞,而是去做童模。媽媽難得少女地歪著頭,想了很久:“大概因為,媽媽想跳舞的本質原因是,想穿漂亮的衣服,想變漂亮。”

黎語兒有一瞬間的觸動,但也只是一瞬間。

“可是我不想穿漂亮的衣服。”黎語兒反駁。

“那你想穿什麽?”

“我想。”黎語兒認真地說,“什麽衣服都好,只要你能為我整理一次衣領。”

大學開學的第一天,黎語兒拎著行李箱,站在校門口,等待預約好的志願者過來。

黎語兒算是過氣童星,沒有電視劇裏演的記者圍在校門口采訪的場景,只有背後不斷滲出來的汗,包裹著自己。

“這也太熱了……”身邊站過來一個女生,她的媽媽仔細地擦著她額前的汗,女生嬌嗔著抱怨了幾句。

是林曉箏。

“黎語兒!你也在這個學校?我是播音系三班,你呢?”

“一班。”黎語兒自己都沒發現,中考後再次見到林曉箏,已經能如此冷靜了。

她獨有的有關林曉箏的回憶,已經在心裏埋了太久。

“太巧了,那咱以後可以互相照應。”林曉箏的性格一點沒變,她的媽媽站在二人身邊微微地笑著。

幾個志願者帶著推車把學生的行李一齊帶走,林曉箏和她的媽媽告別後,同黎語兒一起慢吞吞地走向宿舍。

路過操場,軍訓教官們正在跑道上集合提前訓練,為後天的軍訓做準備。

一二一,一二一。

林曉箏聊起祝訣,聊起高中,一路上說個沒完,最後聊到初中。

黎語兒突然醒了似的,她出聲問道:“你還記得嗎?初中某個夏天,有一部我參演的電影,你去看了吧。”

“嗯,好像是你只出現了一個鏡頭的那部?”

直白的話雖然刺耳了些,黎語兒卻並不覺得不舒服。

反而這樣說出來,省去了很多鋪墊。

黎語兒幹脆開門見山:“你當時有沒有覺得我很失敗,很尷尬?”

幾年都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一直藏在黎語兒心裏的某個角落,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得到答案了。

“尷尬,能感覺到。”

“嗯?”黎語兒以為林曉箏會說些客套話,畢竟過去了那麽多年。

“出電影院,你當時走在我前面。”林曉箏笑著回憶,“你順拐了,你知道嗎?”

黎語兒張張嘴,從未意想到的答案,“哦,好像是。”

怪不得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可當時一心只想著林曉箏在身後,沒有發覺。

從小走模特步的自己,居然順拐了。

所有自己擔心的,表露出來的尷尬,在林曉箏眼裏,只是因為順拐了,和鏡頭數量沒關系,和遭受冷眼沒關系。

黎語兒突然笑了,接著放聲大笑起來,她含著眼淚看向林曉箏錯愕的臉。

“沒事吧,怎麽了嗎?順拐很正常吧,快軍訓了,我在家隨便練習走了走也順拐了,後天軍訓你可別笑我。”

女生的解釋讓黎語兒更加哭笑不得,林曉箏不知道怎麽回應,只好也跟著笑。

夏日燥熱的風吹過頭頂的樹葉,發出讓人困倦的沙沙聲音,黎語兒的心也好似被一同吹過,她很想好好睡一覺。

她終於能好好睡一覺了。

夢裏,黎語兒回到了兒時的換衣間和攝影房,回到了練舞室,回到了電視臺的演播廳,回到了劇組。

回到了甜品店。

甜品店姐姐說她要離職了,不過會有新員工繼續烤出香噴噴的餅幹。但是黎語兒再也沒吃過草莓餅幹,直到高考結束,直到店員換了不知道多少輪。

電視臺的主持人也換了幾輪,黎語兒站在熟悉又陌生的演播廳裏,看著眼前刺眼的閃光燈,仰著臉聞了聞。

大學的開學典禮和軍訓開啟儀式一起辦,黎語兒雖然過氣了,但專業水平還在,老師任命她來做新生致辭。

站在高高的主席臺上,黎語兒清晰地看著前下方的觀眾,時隔多年再次握緊了話筒。

“百花齊放,百樂迎新——”

黎語兒熟練地控制著自己的發音,清晨的陽光像曾經的無數臺閃光燈,這次溫柔地落在她身上。

致辭結束,黎語兒吐了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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