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雨潛入夜，鸞帳不勝情(5)

沈離回到倚梅閣，推說走了半日，倦得厲害，午膳也不用，便上床睡了。她雖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實則心亂如麻，哪裏睡得著？方才在禦花園發生的種種不停在她腦中往來奔突。蕊珠拾到的那方帕子，淡藍的絲帕，上頭用白絲線繡著一枝梅花，兩行詩句，她清楚地記得這帕子上每一朵梅花，每一個字的模樣，她當年親手繡這方帕子時手下用的是何種針法，心底又是含著何種心情。她將心底深埋的情思，不知他心意究竟如何的忐忑，一針一線含羞帶澀的全都繡進了這方帕子裏，怯怯地送到那個人面前。

如今這方絲帕卻又被放到了她的面前，應該是那個人所做的安排吧，他這樣做，想對她說什麽？

“花開堪折直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當年她不知他心中待她究竟如何打算，終是忍不住，大著膽子在絲帕上繡了這兩句詩給他，他收下了帕子，什麽也沒有對她說，不久就將她送入宮中。在八年後卻重又將這方有著她當年親手繡的兩句詩的帕子送到她面前。八年，她已經在這深宮之中苦等了八年。這八年，無論她孤獨寂寞也好，受人欺侮也罷，甚至受劉貴妃報覆，險些喪命，纏綿病榻的時候，他始終只是沈默，無論她如何盼，他都沒有任何的消息傳來。卻在今天不惜冒險也要把那方帕子放在她經過的路旁，他是在提醒她，她的機會，不，是他苦心期盼的機會終於近在眼前，而她卻不知道珍惜，不懂得把握。一念及此，兩行清淚滾滾而下，只覺入宮以來種種心酸都不如今日之事讓她難過。

想了半日，哭了半日，沈離只覺心力交瘁，不覺昏昏睡去，卻又睡不安穩，好似又回到了那片桃花林，落英繽紛，花雨深處，立著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那背影瞧過去是她無比熟悉的，不是那個人是誰。她欣喜地跑過去，從後面將他抱住，他緩緩轉身將她反擁入懷中，她只覺他的懷抱無比溫暖安全，讓她終於可以安心，他俯下身子，吻她的唇，良久方罷，她雙頰滾燙，擡眼望去，卻吃了一驚，面前笑盈盈看著她的竟不是那個人，而是皇帝。她想喊，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想要逃離他的懷抱，卻沒有半分力氣掙紮，反而被他越抱越緊，直欲嵌進他身體一般。沈離只覺被他箍得幾欲喘不過氣來，驚痛之下，猛然坐起，方才發覺原來只是南柯一夢，卻已是大汗淋漓，心頭兀自跳個不休。

沈離掀開帳子，披衣下床，發現屋內已燃起兩支紅燭，原來已是晚上了。蕊珠聽見動靜，忙走進來，瞧她起來了，忙上前說道：“才人姐姐，你可醒了，紫辰殿的常公公又來了，已經在外面等了半晌了。”

沈離默然半晌，方道：“我不想見他，你就說我身子不舒服。”

“可是，常公公說他奉了皇上旨意，一定要將一件東西親自交到才人手裏。”蕊珠看著她的臉色，小聲說道。

“那就見罷。”沈離說完，換了件衣服，也不重整妝容，只用手巾抹了抹臉，理了理頭發，便走至中堂。

常樂候了半晌，終於聽見腳步聲響，舉目望去，只見沈才人容色憔悴，隱有悲戚之色，雙目紅腫，依稀似有淚痕。常樂心下暗自搖頭，一邊深施一禮，說道：“常樂見過沈才人，奴婢本不敢這麽晚還來打擾才人，只是皇上今日在禦花園的桃林中偶然拾到了才人的一方帕子，想是才人忘在那裏的，日間忘了還給才人，因此特地命奴婢給才人送還過來。”

常樂一邊一說著，一邊從袖中取出一方淡藍色的舊絲帕來。

沈離一見那帕子，便道：“這帕子不是我的。”

常樂笑道：“才人上午可是到過桃林一游，皇上逛到桃林時正好看到才人的身影隱沒在綠樹紅花之間，地上就遺著這一方帕子，不是才人您落到那兒的還有誰。”

沈離欲待再言，只聽常樂又道：“沈才人當年在皇上身上做過幾個月的典籍吧！”

沈離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舊事，只得點點頭道：“我便是那時，認識公公的。”

常樂微微一笑，道：“沈才人那時候負責侍候皇上筆墨，有一回替皇上潤筆，無意中寫了幾個字，才人當時想是沒留意，皇上可是留了心，因此上皇上今日一看這帕子上的兩行字，就知道這一定是出自才人之手。”說罷，笑吟吟地看著她：“沈才人，咱們這就物歸原主吧。”重又將帕子遞到她面前。

沈離只得伸手接過，瞧著這方帕子，心中一時百感交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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