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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城,道體與魔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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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城,道體與魔胎(三)

這一路未曾作逗留,紫煙獸載著人徑直飄過群山萬壑,最終停在一處懸崖上空。

緊跟後頭的兄妹二人亦於離懸崖不遠的山頭落了腳,白秋估那懸崖怕是有數千丈高,不放心,正欲上前,卻被白夏給攔住。

“就讓父尊和母親單獨說說話吧。”

少年環顧周遭,發覺此處往下,繞過幾條蜿蜒山道,便是去往雲京城的必經之路,他過往百年為尋父尊下落和奇藥線索,也沒少來過,但並未瞧見有何奇特之處。

“父尊怎會來這?”

白秋聞話也掃一圈,卻對四周更是陌生,搖了搖頭。

“這是先魔尊與魔後初相識之地。”

忽而一道柔媚嗓音摻在勁風裏,吹入耳。

兩人回頭。

恰見霧魘現於身後,一道同行的,還有山陰、宿念等人,以及聽聞消息前幾日便趕回的雨傀。

“父尊與娘親相識的地方?”

原本心不在焉的少女驟然生出興趣,仔細打量起周遭。

見她聽了這般高興,宿念也欣然接過話,“是啊,當日主人在此地遭遇山匪,馬車受驚,險些沖進懸崖裏,多虧先魔尊及時相救,便是那時,二人相識了。”

“你那會兒還只是一架箜篌,怎也知曉?”許時文疑惑問。

“我可是千年紫檀木,早便通了靈性,不過只是未得機緣,沒化形罷了,何況那日也在馬車裏,當然知道。”

“哦,還是塊有思想的木頭。”

“你!”

霧魘眸光含笑,“猶記得那日之後,先魔尊便忙得緊,每回處理完魔宮事務就不見了人影。這一點,山陰最是深有體會,對吧?”

山陰哼一聲,並不打算接她話。看著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可白秋卻恍然錯覺,晚霞柔光今日似是灑在了男子面上,罩下薄薄一層,將他的疏離淡漠軟化。

“那時他湊巧是常被先魔尊打發的那個。”雨傀毫不留情添油加醋,“誤以為自己是受到冷待,還與先魔尊置氣許久,直到最後,先魔尊提及娶親時才想通。”

骨蝕聽了瞠目,露出驚色,“原來護法心思這麽敏感?”

不意外,話剛出口便遭了山陰一記惡視,骨蝕縮回脖子,識趣地閉上嘴。

身後的話語聲一字不落飄入肖旭耳中,他欣慰勾起唇,看向懷裏人。

“姝兒,你看,他們都來送我們了。”

肖旭擡手,修長五指緩緩自女子娥眉間仔細撫過,裹著眷戀和不舍,似是要將她的面容一寸一寸勾勒出,再鐫刻入心。

“你放心,那孩子是真心待炎炎。少年人,總是要歷些磨難的,但你也知曉,比起狐玉,九尾狐一族的真心才是這世間至真至純至堅之物,日後有那孩子在身邊,炎炎會過得很好。”

“阿夏,便更讓我們省心了,性子未變,卻依舊那樣聰慧,也比從前更沈穩,即便這次布下如此大棋局,他也未曾輸。想來日後定是個好魔尊,至少比我強。”

“至於萬魔宮,雖少了許多舊屬,但新入宮的人,像炎炎挑的那四個弟子,還有那個魔撰,資質都極不錯,日後必定皆有一番作為。”

“他們都很好……我們也可以放心走了……”

新婚之夜,他曾許諾,要與妻子執手白頭。

姝兒卻譏他說謊。

她笑道,和凡人相比,修真之人簡直就是長生不老,日後只怕是要變成老妻少夫了。

殊不知,早在成親前,他便讓霧魘煉制了老化容顏的殘年丹,每年服下一顆,便可同她一起慢慢變老。待妻子殘年燭盡時,他安排好後事,再隨她去,何嘗不是成了一世夫妻美滿?

可如今,殘年丹用不上了,她一如百年前那般年輕,那般美得令人難以割舍。

肖旭眼眶漸紅,可神情卻隨著體內靈力的慢慢枯竭,反而變得越發歡喜和安心。

他布滿了粗繭的指腹落至愛妻鼻尖,又輕柔往下挪,經過她依舊紅潤柔嫩的唇畔、玲瓏精致的下頦,最終,停在了那朵嫻靜貼覆在愛妻心口、無比有生氣的嬌小雪蓮花上。

“這百年,勞煩你了。”他低聲道。

雪蓮花似是聽懂他所言,花朵欣然旋轉起來。

肖旭笑了笑,“走吧,回到你主人身邊,我們也該離開了。”

畢竟,他還有急事要趕著去做,已經拖得夠久了。

百年前出兵湘城時,他曾答應姝兒,一旦除掉老魔便立刻趕回,可他食言了,慣來斬草除根的性子驅著他折回途中先去了一趟老魔舊窟,可待清繳完所有魔及魔氣,再趕去時,已然晚一步。

如今他再去請罪,也不知姝兒可會原諒他……

雪蓮花遲疑了片晌,但終於還是自女子心口脫落,緩緩飛至半空後,化作一把渡了層神光的冰雪銀劍,輕吟如樂,劃破風聲,飛向了立於山頭的那少女。

無瑕飛至少女近旁,落轉半圈,斂了寒芒,改而懸浮在她面前,那一身傲然仿佛俱變作乖巧,順從地等待她差遣。

或是許久未見過無瑕的劍身模樣,白秋盯著楞怔了好半晌,可待回神時,她卻似受到何驚嚇,兩只赤眸忽而抖顫圓睜。

“你回來做甚……”

白秋赫然擡眼。

目光所及之處,一束白光升空,似煙般輕盈飄渺,又似無數顆辰星集聚,繪出了一條銀河,架在紅透半壁天的晚霞之下。

“娘親?”

而那道始終仰望白光的紫色身影,宛若扶光被黑暗撕碎,竟也在下一瞬緩緩散作無數星屑,伴著勁風飄向天地間每個角落。

唯獨一粒紫光自滿目星屑間沖出,追尋那束白光,最後一起在眾人視野裏漸漸遠去。

“恭送魔尊!”

山陰一聲高呼,眾人齊跪地,行了萬魔宮至高級別的頓首禮。

白秋張了張口,卻突然像是被什麽卡住喉,任憑如何努力,也難以吐出半個字,無聲間,唯眼淚似破開烏雲的密集雨滴,不斷墜落。

白夏將人攬進懷裏,猩紅著眼,緊緊目送那兩道光消失在天際。

也是在同一瞬,分明還未暗下的天空,一顆星辰在少女的痛哭聲裏,以異常軌跡殞落……

肖旭靈殞一事,當日便傳遍了整個修真界。

有人為此歡呼,有人暗舒口氣,亦有人惆悵緬懷。

而萬魔宮裏,喪祭也維持了整整一個月。

因這一月間,魔宮中人非緊急事不得外出,仙門裏便有弟子私底下拿此事戲嘲,稱之為魔燼日。

這名諱是自靈盟裏傳出,起先兩日更是沸沸揚揚,被許多弟子說來當笑料。

可很快,這笑料便再也不好笑了。

取名的是火冥谷一位弟子,結果不到三日,這弟子便慘死,屍首還是被萬魔宮大搖大擺送回。

傳聞屍首上遍布傷痕,顯然死前是經受過一番狠狠折磨。然,即便如此,火冥谷卻也不敢輕舉妄動,一來是本就理虧,二來也是因忌憚。

萬魔宮兩大魔頭,亦或是說,兩個瘋子。

一個運籌帷幄,甘願自廢修為,含垢忍辱,布棋百年,也要揭開仙門陰私,硬是將第一門派徹底拉下馬,從雲端,墜泥塵。

而另一個更是二話不說,憑借一己之力便誅殺第一仙門掌門,並焚毀了整個玄暨山。

就這樣的,試問誰敢惹?誰又惹得起?

以至萬魔宮只字未言,“魔燼日”這一詞便徹底被眾修士從腦海裏抹去,乃至還被一些門派當作了禁詞。

如此,這事才算揭了過去。

萬魔宮,祭堂。

白夏手持三炷香,腳底輕踏,飛落至最高的那張祭臺,親手插在兩塊靈位前的香爐中。

“父尊,若被仙門中人知曉,萬魔宮也會像他們和世俗凡人那樣,為亡故之人設立靈位,恐怕又要拿來說笑了吧。”

畢竟在那些人眼裏,萬魔宮便是邪,便是無情無義,人死了就死了,怎會緬懷?

事實上,萬魔宮建立之初也確實如此,只不過在母親嫁來後,這些帶了些許人情味的規矩便也跟著來了。

“不過,想必父尊也不會生氣。”少年望向另一塊靈位,揚唇淺笑,“這可是母親立下的規矩,不會有錯。”

當然,若當真有人膽敢笑話,就和那弟子一樣殺了即可。

殺一儆百,他們自會知道閉嘴的。

空寂殿內,忽而響起腳步聲,打斷了白夏的思緒,他微側目看了眼,站須臾,遂地飛落回地面。

許時文走近,才要開口,便被白夏擡手制止。

“別擾了故人清靜,出去說。”

於是一路無言,直至前後腳走出祭堂,許時文才終於稟道:“少主,這些日子我探遍了修真界大小地處,可都未尋到絲毫蹤跡,你當真確定司徒楓沒死?”

“自然是無實證的,但以我這些年對他的觀察和了解,他絕不會這般輕易死。”

“那……屬下率人往世俗界去搜?”

白夏點頭,又沈吟了下,“對了,你的蟲子可能探知結界裏的情況?”

“這倒是不能,但若結界周旁有異動,也是可知曉的。”許時文頓了頓,輕嘶,“不過有一種情況例外,倘若這結界是多年前便布下,恐怕就難以尋得消息,畢竟蟲子也是有壽命……少主是懷疑司徒楓躲在結界裏?”

“嗯,此人老奸巨猾,便是提前數十年布下結界也不奇怪。”

少年微瞇起眼,思忖片刻。

“罷了,你先繼續往世俗界搜,仔細些,也當心些。至於這邊,我來想辦法。”

“是。”

待許時文離開,白夏駐足片晌,轉了腳尖,徑直往聖殿方向去。

如今比起司徒楓,他最擔憂的,還是自己唯一的妹妹。

自那日之後,小妹回到聖殿便閉門不出,已辟谷的人,他自是不會擔心餓死累死,怕的是小丫頭執拗,鉆牛角尖,到時牽連得體內魔氣愈發強盛。

父尊雖同他透露過徹底根除魔氣的法子,但那可並非短期就能謀劃來的。

白夏抵至聖殿時,正巧宿念和柳緒垂首自裏頭走出,手裏還端著一碟熱騰騰的炙糕。

“還不理人?”

宿念點頭,一臉沮喪,“少主還是快想想辦法吧,小主人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交給我吧。”白夏接走炙糕,撈起一塊,邊斯哈著往嘴裏塞,邊大步入了殿內。

果不然,小丫頭和他昨日來時沒什麽兩樣,仍在床上閉目打坐,像是一尊五彩石像,怕是連根頭發絲兒都沒動過。

他也不多說話,大大方方坐到床側,碟子擱到一旁,津津有味大口食著炙糕,時不時還會拿手指戳了戳少女軟嫩白皙的臉頰。

換成往日,他戳第一下恐怕就要被追著打,可今日都戳得手酸了,竟也不見人皺一下眉。

“這都忍得住?”

白夏輕嘆一息,索性將半塊炙糕塞進嘴裏,撇凈手指後,含糊道:“你不去看看小狐貍?”

少女眼睫微微抖顫了下,卻仍未睜眼。

少年便待嘴裏吃食盡數咽下後,清楚道:“沒聽清?為兄是說,小狐貍這都快昏睡半載了,你真的不去看一眼?”

這回,白秋卻是猛然睜開了眼,一臉驚訝和不解。

“他為何會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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