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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楓縣,山神娶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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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楓縣,山神娶親(二)

“噔噔噔。”

“噔噔噔。”

陰寒刺骨的紅霧裏,轎夫三步一頓,一路垂首,擡著嘎吱響地花轎緩緩走出。

大紅鬥笠遮住了他們的臉,但每落一步的清脆敲擊聲,卻在空曠街道上越蕩越遠。

言攸寧待看清,吞咽一口,只覺後背陣陣涼意覆來。

“怎麽會有人夜裏迎親?”

“這可不是尋常迎親。”楚熠緊盯前方,左手悄然伸進了芥子囊裏。

“不見媒人,沒有新郎,亦無旗鑼傘扇,縱然是貧苦人家,也不至這般簡陋。”

“我覺得那幾個轎夫也很古怪。”紀辰小聲添上一句。

轎夫皆著了一襲不合身的衣裳,長長的衣袖掩住整個手背,還盈出一截掛在轎桿上,褲腿寬松闊大,拖了一地,活像瘦個子偷穿了大胖子的衣裳。還有各自腰間別的那朵紅綢花,亦是松松垮垮,隨著詭異步伐淒涼飄蕩。

葉離沐皺起眉。

他手裏的清凝似是也跟著有所覺察,忽地躁動起來。

“小心,這四個並非活人。”

紀辰和言攸寧一聽,霎時心驚,忙將手都壓在了劍柄上,不敢有片刻松懈。

唯有坐在馬背上的少女,仍是一臉愜意,抱肘自在地打量前方。

小道君沒看錯,即便是世俗界凡人,只要是活的,都或多或少能從其體內感知些許內息流動,可這四個轎夫不一樣,體內猶如一片幹涸的池塘,未見半點波瀾。

唯有死人會如此。

白秋的目光挪至花轎上。

相反這坐在轎子裏的就大有不同,內息雖弱,但有起有伏,是個活的。

不過,她只聽說過活人擡死人的,如今卻碰到個死人擡活人的,倒是有點意思。

伴隨花轎靠近,那淒涼的哭聲也愈行愈近,幾人細辨,竟是個年輕女子。

哭聲從轎子裏傳出,斷斷續續,克制壓抑,在這詭異氣氛下著實令人膽寒。

眼看轎子就要到跟前,紀辰緊張地問:“大師兄,要給他們讓路嗎?”

“不讓。”葉離沐斷然應。

他倏地拔出劍,利刃在寂靜街道上輕吟。

“隨我救人。”

“是!”

應聲落,幾把利劍齊齊出鞘,飲著月光,激起清淩淩地寒芒。

逍遙閣四人一排站立開,橫攔在花轎前。

對面此時也有所動作。

轎夫止步,噔噔脆響也驟歇,花轎猛地被他們放下,壓在地,掀起了地上的“囍”字剪紙,隨著夜風漫天飛揚。

那坐在花轎裏的女子似也被此舉驚到,哭聲陡然停歇。

僵持半息,四個轎夫倏然躍起,至半空,遂地又急速朝四人襲來。

幾人持劍迎上,利劍一揮,先後砍向轎夫。既知對方是死人,他們便也沒手下留情,只聞得哐當幾聲,還有一記符箓炸響,轎夫四人在半空便被劈得四分五裂。

“嘩啦啦!”一堆莫名東西散落在地。

四人跟著去看,皆是倒吸口涼氣。言攸寧更是驚呼了聲,慌地退至馬兒旁,緊攥住白秋的一片衣擺,滿臉怯意。

“怕了?”白秋看眼地上,滿臉不解,“你適才那一劍還劈得這麽兇狠。”

言攸寧紅著臉縮回腦袋,“我、我哪知道是這東西。”

月色下,那散落滿地的人骨和衣服碎片,正泛著冷森森涼意。

楚熠蹲下身去看,半晌也並未發現皮肉,搖著頭嘖嘆。

“看來那衣服下根本就是幾具白骨,難怪要把臉遮住,衣服還這麽不合身。”

“我也終於明白,那噔噔聲音到底是怎麽回事了。”再想起那人骨一下一下敲擊在地面發出的瘆人聲響,紀辰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在白骨上未發覺異常,楚熠便站起,小心跨過滿地人骨,走近花轎。

“姑娘?你沒事吧?”

他一手攥著符箓,一手小心掀開了轎簾。

轎子裏的人被嚇得不輕,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在簾子被掀開時仍怯怯往後躲了下,直至借著月光看清轎外的少年。

少年生得英俊瀟灑,眉間含笑,不像歹人,姑娘這才暗暗松口氣。

猶豫半晌,她輕聲問:“你是人?”

這話問的……楚熠嘴角一抽,然未斂笑意。

“我乃望天山逍遙閣弟子,今日途徑此地。”楚熠將簾子再拉開些,示意另幾人,“還有我的師兄師弟。”

姑娘朝外望,果不然,瞧見幾位少年少女,皆是一身正氣,不似鬼怪,這才別過臉抹了把眼淚,扶著楚熠的手走出。

可剛走出,便一眼瞧見那堆白骨,驚呼了聲,顫顫躲至楚熠身後。

良久鎮定下來,才難為情地福了福身。

“心兒謝過諸位的救命之恩。”

幾人回禮,楚熠繼續問:“心兒姑娘,這到底發生了何事?”

聞言,姑娘環顧四周,柳眉間染了幾分惱色。

“此地不便多說話,幾位可否先送心兒回家?”

幾人應下,跟著姑娘沿街道繼續往前。只是還沒走出幾步,忽聞身後淒叫。

回過頭,只見城外飛來一群寒鴉,分作兩股,一股朝那堆白骨湧上,另一股飛向花轎。

不過幾息,這群寒鴉便銜起白骨,擡著花轎,調轉頭飛出了城。

眾人面面相覷。

姑娘家住城西苗府,名喚苗心,乃安楓縣最大富商苗展的獨女。一行人抵至苗府時,苗展正枯坐堂內獨自抹淚,分明一頭黑發,可遠遠望去,卻像是年已過百的滄桑老翁。

“爹!”

一聲喚,苗展聽得詫異擡頭。

直至瞧見提著裙擺奔回的女兒,他的面上才終於顯露幾分生氣,扶著桌沿站起。

“心兒……”

苗心撲進自家爹爹懷裏,忍了一路的眼淚才終於痛快灑下。愛女失而覆得,苗展心頭高興,亦是顧不得臉面,抱著女兒大哭起來。

父女如此敘了好一會兒,苗展才終於註意到跟在後頭的幾位年輕人。

“這幾位是?”

“爹,他們都是心兒的救命恩人。”苗心窘著臉抹去眼淚,高興地逐一給他介紹,“這是楚公子、紀公子、葉公子、言姑娘、還有……”

說起來,這一路她還未問過這位紅衣美人的名字呢。

葉離沐看了眼身旁,“她姓白。”

“哦,還有白姑娘。”

苗展是做生意的,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聞這話端詳幾人,很快發覺他們氣質絕艷,不似凡塵俗人,倒像仙家弟子。

他忙鞠躬道謝,“多謝諸位仙長救出心兒,苗某感激不盡。仙長們若有何需求,苗某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言重。”葉離沐拱手回了禮,“苗老爺,今夜之事,可否和我們講講?”

苗展毫不猶豫應下,擺擺手,讓府裏下人端來茶水,關好門窗,又將人避退,只留一個管家伺候在身旁。

“不瞞仙長,此處叫作安楓縣,三面環山,而這山又叫安楓山,在山上,還住有一位山神……”

安楓縣,原本也是個富裕殷實、民生安康的城鎮,即便十二年前,南邊大旱,百姓流離失所,安楓縣的百姓亦能食飽穿暖。

然大旱期間,一群身強力壯的山匪遷移進了安楓山。

這群匪徒為非作歹,每逢半月便下山一趟,入城鎮,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致使安楓縣百姓苦不堪言。

縣令也曾多次帶人前去剿匪,卻都不敵這群狡猾又熟悉山勢的匪徒,次次損傷慘重,還險些丟了命,最終也只能屈服。

後來又過三年,某日安楓山裏一位山神忽然降臨。

一夜間,滿山匪徒皆被清繳而空,屍首就懸在城門前,還被剝去了皮,死相極其可怖,然深受山匪迫害的百姓只覺得狠狠出了口惡氣。

傳言這是山神讓匪徒向全城人贖罪。

“聽起來,這位山神還於你們有恩?”楚熠撐著下巴道。

苗展搖搖頭,嘆了口氣,“這恩啊,是要用另種法子報的。”

自山匪被清繳,安楓縣再次恢覆安寧,為感謝山神,城裏百姓自發湊錢在安楓山修建山神廟,日日供奉。

本以為這事就此了結,不料,那日有一批出城做買賣的商隊,途徑山神廟附近,十幾個壯丁竟無端失蹤,徒留下車馬和貨物。縣令帶人漫山遍野搜尋,卻也連個人影都沒尋見。

之後兩個月裏,這類事又接連發生好幾起。

可這回,百姓們再去向山神求助,卻始終沒得到神靈回應。

持續了好一陣子,直至城裏來了位道長。

那道長說,山神替百姓剿匪,卻沒受到應有的報恩。

百姓便說已為山神修建廟堂。

可那道長卻說還不夠,山神孤身守護這全城百姓,神力損耗極大,需得一親近人伺候。若送去一個貌美女子,為山神娶親,方能請動山神除祟。

起初百姓不信這說法,還將那道長趕出了安楓縣,然失蹤的事仍沒斷過,失蹤的人也再未回來,百姓無他法,當真合計著送去了一個貌美姑娘。

果真,那一年安楓縣風調雨順,非但再無人失蹤,百姓還愈來愈富裕。

可好景不長,次年,失蹤的事再現。

這一次,有人上山打獵,偶然發現山神廟掛出了一副畫像,竟是城裏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當時便有人猜測,那是山神選定的下一個妻子。

百姓苦思幾日,還是決定替山神再娶一次親。

於是這一年,安楓縣又變得相安無事。

“後來,每一年的這時候,山神廟都會掛出一副姑娘畫像,城裏百姓便要根據這畫像繼續為山神娶親。”

說及此,苗展面露苦色,“今年,就輪到了心兒。”

紀辰聞言怒道:“這算什麽山神,我看與那妖邪也無兩樣,你們還當真信了?”

“他們當然是不信的。”楚熠冷哼,“而且全城的人都不信,否則何故神靈娶親,卻無一家亮燈,都只敢偷偷躲在屋子裏往外看。”

說到底,不過是都默認選擇犧牲一個女子給那邪祟,以此換取一城安寧罷了。

對上楚熠冰冷的視線,苗展慚愧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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