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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大難來時各分飛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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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米油鹽醬醋茶,徐皎月買足一馬車東西才回村子。東西買得太多,把車廂塞得滿滿當當,她只能坐到車夫身旁。

剛上路時,車夫滿肚子不樂意,誰讓她醜得這麽厲害,長成這副模樣就該藏著掩著,怎還能坐到他身邊?

可人家是付錢大爺,再不痛快嘴巴也不能刻薄,他只好拉出一張僵屍臉。

她看到了卻選擇視而不見,還笑著說:「大哥,我給你說個笑話好不?」

車夫皺眉不應聲,態度擺明了嫌棄。

徐皎月微笑,她懂的呀,卻不在意,任何見她第一眼的人幾乎都是這種表情,多年下來,她已經具備強大的心理建設。

也自顧自往下說:「有大夫嘆口氣對病人說:『有個壞消息,還有個更壞的消息得告訴你,壞消息是你最多只能再活一天了。』病人一聽,手腳發軟,生無可戀,哭著問:『有什麽消息能比這個更糟?』大夫頓了頓後回答,『本來這事兒,昨天就要告訴你的……』。」

聽到這裏,噗哧一聲,車夫捧腹大笑。

徐皎月笑著說道:「所以啊,人生除死無大事,長得醜一點、笨一點、臟一點,算什麽事兒呢。」

車夫聞言,雙頰紅透,以貌取人,確實是他膚淺了。

她沒等對方道歉,自顧自下臺階,又道:「大哥,你這樣載客一整天,能掙多少銀子?」

說到這個,他嘆氣。「雇一趟馬車要兩百文,舍得坐的人不多,那些坐得起的富貴人家,往往家裏都養了馬,我這生意一天能跑上三趟就算好的了。」

「我們村子固定每月兩次趕集,大家都要搶早,好搭上陳大叔家的牛車,否則就得走著進城,累得慌。陳大叔一個人頭收十五文,這樣來回一趟,每個人就得花三十文,對陳大叔來說不無小補。

「大哥要不到幾個村落裏探聽探聽,日後每逢市集就到村口載人,馬車的速度遠比牛車快,乘坐又更舒服,要是一個人頭收二十文,肯定有人肯掏錢,馬車一趟可以載十幾個人,能來回載上數趟,肯定比現在掙得多。」

徐皎月這樣一說,車夫眼睛發亮。

對啊,怎麽沒想到?這姑娘腦袋清楚,居然能想到這個,轉頭望向她,突然覺得她眉眼長得真好,五官端正,看起來還挺腦眼的。

【當!李阿貴贈正評五點。】

徐皎月揚眉一哂,望向遠方。

馬車來到村口,小小的村落,有幾個人坐得起馬車?因此剛進村立刻有人圍上來。

「月月發財啦,竟雇起馬車?」王和笑著和徐皎月說話。

他是村長的小兒子,胖嘟嘟的,走起路來外八字,一搖一擺的像肥鴨子,他是村裏頭最喜歡徐皎月的,因為他老覺得他們是同款人。

他的體型和徐皎月的胎記都是被人嘲笑的原因,而村長兒子和秀才女兒,這身分也是村人不敢在明面上嘲笑的理由,兩人都讀過幾年書、認不少字,腦袋也都夠清楚……重點是同病相憐的兩個人,很適合彼此取暖。

因此王和央爹爹上徐家求親,可徐秀才態度很奇怪,不說好、也不說不,就是拖著。

娘說,徐秀才大約想等考上人後,再給女兒尋門好親事。

可……容易嗎?自徐謙考上秀才到現在已經九年,至今還沒半點著落,若是正常男人早該看破尋個正經差事兒賺錢養家才是,哪能像他直到現在還靠媳婦、女兒那手繡活養著。

徐皎月跳下馬車,從車廂裏拿出一袋糖。

糖是精貴物兒,不是逢年過節沒人舍得買,若非如此,怎會有小孩為了那麽點甜味兒跑去捅蜂窩,每年都鬧出村童被螯得滿頭包的事故。

「阿和哥哥,這糖給村長。你在,我就不跑一趟了。」

王和不跟她客氣,接過袋子。「還真的發財啦。」

「哪能呢,接了繡活兒,老板娘給我訂金,平日受阿和哥哥照顧良多,就當報恩啦。」

兩人說著話,圍上來的村童越來越多,徐皎月又翻出一包糖糕,點了裏面個頭最大的東東,「你把糖糕分派給大家,得公平,可不許偏心哦。」

東東揚眉,說,「知道了。」

說完,轉身就跑,一群孩子也跟著跑。

這時,系統響個不停。【當!王和贈正評五點。】、【當!東東贈正評三點】、【當!虎子贈正評兩點】……

迎著陽光,徐皎月笑容燦爛,亮得車夫、王和別不開眼。

他拍拍她的肩膀。「你奶奶要是知道你花錢買糖,肯定又要討一頓好打。」

徐皎月揚眉回答,「那糖,不是阿和哥哥給的嗎?」

她說謊的本事爐火純青。

肥手往她額頭一戳。「又拿我當擋箭牌。」

這些年,她凡有一點意外收入,總藉著他的手往家裏送,搞得全村上下都知道他喜歡徐皎月,這倒沒啥不好,他本來就喜歡她。

只是,徐皎月一心想讓家人過好日子,可她的好日子在哪兒?

自徐皓日死後,她過得比奴婢還不如,虧她還成天笑嘻嘻像無事人似的,也不知道那顆心是怎麽長的,這麽寬。

「阿和哥哥身子厚,拿來當擋箭牌再合適不過。」她捶捶王和的胖手臂,同樣是胖子,王和跟賭坊那位,簡直是天差地別。

「就你敢拿我身材開玩笑。」

「人生嘛,笑笑就好。美如何、醜如何,胖如何、瘦又如何,活得開心自在比什麽都重要。」

「你是真心感到自在,還是用笑容掩蓋哀愁?」

他問得她微怔,徐皎月沈默,轉開頭避開這話題,卻看見小雪怯怯地跟在馬車旁。

這丫頭有了後娘,親爹成後爹,人憨憨的,身子瘦括括的,一看就曉得平日裏沒得吃喝,只有挨打的分兒。

她朝小雪招招手,蹲下身,從車廂裏再拿岀一份糖和兩顆包子。「收著,慢慢吃,以後肚子餓就悄悄來找姊姊,知道不?」

小雪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嘴。

徐皎月摸摸她的頭,也不知道是在同情她,還是在同情自己。

看她這樣,王和嘆道:「你要是不反對,我去同爹娘商量,再加五兩聘金,說不準徐奶奶會同意咱們的婚事。」他很想幫她脫離徐家。

看著王和,徐皎月垂眉。

她當然知道,婚姻這種事圖的不是郎有情妹有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是圖一世平安、生活順遂。

模樣差點的,就靠勤勉、勞力,靠個有福氣的肚皮,好換得一個舉案齊眉。

模樣好的,或許還能盼來珠翠環繞、錦衣玉食,圖謀個好前程,而她這種人……想要一世順遂,怕也是奢望。

眼下,她只想盡力彌補,把家裏被她踩出來的破坑兒給填補起來。

「別了,又不是沒試過。終是我犯下錯誤,自該親自收拾。」

「皓日的死不是你的錯,當時你才多大?把罪過算在你頭上,不公平。」

「人生哪來的公平?人生就是喜中帶淚,淚中帶笑,笑中帶悲,悲中帶喜,喜悲同存、笑淚互轉的過程罷了。行了,時間不早,我得快點回去,不多說啦。」

揮揮手,徐皎月跳上馬車。

看著她的背影,善良的王和心頭酸酸的,真想多幫她一些。

馬車到家門口,車夫大哥幫徐皎月把東西卸下,皎月多付一百文車資,又贏得五點正評,一袋糖、一包糕、一百文錢,讓她收獲不少正評,可是……看向安靜的徐家……

深吸氣,每回進這扇家門,她都必須鼓足勇氣。

把笑容高高安上,再吸吐幾回,推開大門,她將買回來的東西搬進廳裏。

聽見動靜,姜氏和徐陳氏從屋裏走出來,看見滿屋子東西,瞠大眼睛。

下一刻,徐陳氏沖上前,舉起手啪啪啪往徐皎月身上打了十幾下,一面打一面罵咧咧。

「我讓你亂花錢、我讓你慷慨、你這討債鬼……」

前面幾句還算清楚,勉強算是為她的粗暴行徑做出解釋,可後來的,就不知道在罵啥了,然而重點不是罵啥,而是揍人。因為錢丟了、心肝疼,就算家裏需要東西,也得先把銀子交到她手上,她再來進行分配。

可經驗豐富的徐皎月明白,錢進到徐陳氏兜裏哪還有吐出來的分,弟弟們正在長身子,她自己也太瘦,得多吃點好的。

徐皎月一面躲著徐陳氏的無影手,一面瞄著站在房門口的娘親,她眼裏的冷漠,讓她如兜頭被冰水給潑了。

自從哥死後,娘看她的目光就像看陌生人……

放下手中那扇豬肉,她不顧熱痛的雙臂和臉頰,反倒笑彎兩道眉毛,拉住徐陳氏的手說:「奶奶別急,等我把剩下的銀子拿出來,再打吧。」

真不知心臟是要多強大,才能面對一張想把自己給撕了的猙獰臉龐,還笑得那樣張揚?

徐皎月的話讓徐陳氏歇了手。

還有剩?這桌上、地下的……她哪來的錢?

吵聲打斷正在寫文章的徐閔謙,他從書房裏走出來,滿臉不耐問:「怎麽回事,月月,你又惹禍?」

連問都沒問,一開口就認定是她惹禍?

微微的心酸漾起,兩個弟弟從爹身後冒出頭,臉上帶著幸災樂禍,這就是她極力想要彌補的家人哪。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真可悲。

徐皎月回答,「沒事,是奶奶誤會。」

從懷裏掏出銀票和碎銀子放在桌上,加上點力氣,讓笑臉繼續維持在臉上。徐皎月討好地說著,「爹想參加鄉試,今年鄉試在汾縣舉辦,這一來一回恐怕要花不少銀子,我便接下繡屏活兒,東家付給我兩百五十兩。我想爹出門前,身子得好好養養,鄉試比府院考試更辛苦,這才多買些肉回來。」

說完,她滿懷希望地等待系統大娘發出提醒,但……她始終沈默。

半點都不感動嗎?不感動她的盡心盡力?不感動她的悉心補償?

娘的表情依舊平靜淡漠,她斜倚在門邊,態度疏離,嘴角掛著淡淡嘲諷,仿佛廳裏正在上演一部戲。

比起爹,娘的態度更教她受傷。

爹對她本就不親近,而奶奶重男輕女,她從不曾在爹和奶奶身上享受過溫情,不曾得到過,也就無從失去。

至於娘……她記得清楚,六歲之前娘是怎樣寵她疼她愛她哄她的,直到哥哥死後便截然不同,娘當她是仇人了,對吧?

徐陳氏訕訕的,輕咳兩聲問,「一幅繡屏怎能掙這麽多?」

「我應下的是雙面繡。」

「雙面繡,什麽東西?你怎麽會?誰教你的?」

「董叔送我一本雙面繡的冊子,我琢磨兩、三年,繡成一方帕子送到繡莊給東家看過,東家喜歡這才讓我接下差事,我琢磨著大概要繡上兩、三個月。」

「你要繡屏風?董爺那裏怎麽辦?」

那邊可是說好了,一個月一兩銀子,村裏男人進城都掙不了這麽多,可董爺讓月月上山打掃、做三餐就能凈賺一兩,這麽好的差事,她可舍不得丟。

「要不,明兒個起,董爺那邊讓你娘過去。」

徐皎月忙道:「不耽誤的,我把繡屏帶到董叔那裏,打理好家務,再利用空閑時間繡。」

「這倒是可行,雙面繡價錢真有這麽好?」徐陳氏又問。

「是,東家說,若我的手藝再進步些,下一幅能給更高價錢。」

「既是這樣,你把雙面繡教給你娘吧。」

真的嗎?她忙不疊地點頭,熱烈的視線落在娘身上,她想同娘多處處,想藉機拉近彼此關系,她會想盡辦法讓她們的感情像過去那樣。

可……她高興得太早,熱切目光撞上冰山,瞬地,徐皎月的胸口一陣陣發涼……

「我不想學。」姜氏輕哼一聲,丟下話轉身回屋。

差一點點,徐皎月的笑容掛不住,她得憋著壓著才能讓臉部的肌肉維持在原處。

徐陳氏見狀,一肚子火,指著房門罵罵咧咧。

「成天陰陽怪氣的,她在惱火誰啊?如果不是老娘老眼昏花,需要她學?我自個兒來得了。真不曉得是誰對不起她,她到底還知不知道自己是媳婦啊,連婆婆的話都不放在眼裏,真是好大的威風……」

眼看徐陳氏扯起嗓子罵個不停,徐皎月連忙從桌子上找出盒子遞到她手上。

「奶奶別生氣,我想爹要考試,身邊需要多帶些銀子,沒舍得亂花錢,只買了支銀簪子給您,等我下次賺更多錢,再給奶奶買金簪子。」

徐皎月的極力討好,讓徐陳氏心氣稍平緩。「不必,下次賣多少錢,把銀子全交給我,別亂花。」

「是,奶奶。」她轉身親手把銀票交到父親手中。「爹,您合計合計,如果不夠的話,我再跟東家借點。」

她仰頭看父親,期盼系統大娘捎來提醒,但,還是沒有……

笑容漸漸地凝在臉龐,她深吸氣輕咬下唇,對自己說:沒關系,早就習慣了,過得去的……

徐閔謙看一眼銀票,幹巴巴說:「不必了,這樣就夠,你什麽時候去董爺家?」

「過幾天吧,等爹爹出門,我把家裏安排好就過去。」

「也好,去董爺那裏要懂事些,盡量把董爺交代的差事辦好。」

這是關心?徐皎月暗嘆,應不是吧。「爹說得是。」

徐閔謙點點頭,跟在姜氏身後進屋,看著他的背影,徐皎月再次輕嘆。

「還等啥,時辰不早了,快去做飯。」

徐陳氏岀聲,徐皎月把難受收拾妥當,重新撐出笑容,勾起徐陳氏的手臂說:「是,奶奶。您等著,我一定會賺很多錢回來,給您過好日子。」

【當!徐陳氏贈正評一點。】

就一點?聊勝於無,好歹奶奶是舒心了。

徐皎月笑開,轉身往廚房走去,她聽見徐陳氏招呼兩個弟弟吃糕點,不公平?是啊,誰讓她不是男孫。

經過爹娘窗下時,她下意識停下腳步,不是故意偷聽,卻聽見爹娘爭執。

「為什麽非要這樣傷人?看不出月月想討好你嗎?」

「那跟我有什麽關系?」

「她什麽都不知道,怨她有意思嗎?」

「所以呢?我該怪你?」

「真真是無理取鬧,好生過日子不行嗎?你失去的兒子,我已經讓你生回來,你還有什麽不滿足?」

「所以我兒子就該白死?」

「不然你要怎樣?殺死月月?」

姜氏不應聲,但她的沈默讓徐皎月心情凝重,雙手在胸前緊攥,她拚命告訴自己,娘只是無法忍受哥哥的死,可娘終究心疼她……

沒想片刻後,姜氏緩聲問:「可以嗎?」

輕輕巧巧的三個字,鏗鏘!徐皎月聽見自己心臟破碎的聲音。

可以嗎?娘竟然說……可以嗎?

娘是真的想要她死!控制不住的淚水滑落,心墜谷底……是不是她做再多、再努力都沒用?

不知何時藏身暗處,眼看著身子貼著墻壁緩緩癱倒的徐皎月,蕭承陽擰了眉心,原來她過的是這種生活?心抽痛著,說不出的難受在胸口翻攪。

「死丫頭,你沒拿豬肉,要煮啥啊?」徐陳氏的聲音從廳裏傳來。

徐皎月擡頭,用力抹掉淚水,拍拍雙頰勾起笑臉,她對自己說:「加油,你不會被打倒的。」

是啊,越挫越勇,越難越要笑臉迎人,她怎麽能輕易服輸?

拍掉身上的塵土,她一面往廳裏走,一面用軟糯的嗓音道:「知道了。」

話分二路。

趙文清一口氣賠掉千兩銀子,轉頭就要找人出氣,可徐皎月早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他火冒三丈,控不住脾氣,當場就鬧起來。

他揪住荷官衣襟,動手要賞對方兩拳,可惜拳頭還沒送岀門,就讓賭坊裏的保鑣賞了一腳。

飛摔出去,他還想破口大罵,可難聽話剛到嘴邊,拳頭就砸上他的臉。

片刻功夫,他鼻青臉腫,本來就很豬頭的肥臉更加慘不忍睹。

趙文清氣急敗壞,沒了逛窯子的興致,帶著小廝高源回家。

才要進府,趙文清碰到正坐著轎子準備出門的父親。

見兒子那副鬼樣子,趙擎心道,他肯定又在外頭惹事。唉,兒子真教人頭痛,好事不做專幹壞事,每回都要他去擦屁股,不曉得自己怎會生出這個孽障?

他重面子,不想當街教訓兒子,可看他那副模樣不罵幾聲怎受得住?

「又打架?」趙擎口氣不善。

「不是打架,是挨打,爹,你派人把喜從天降封了吧,他們詐賭!」

喜從天降?趙擎眼睛暴瞠,他竟敢跑到那裏惹事!天吼、天哪,他曉不曉得賭坊背後是誰撐腰啊?就是他這個當爹的,也不敢輕易招惹啊。

要不,人家開店,他幹麽乖乖送上彩禮,三不五時還要「關心關心」。

沒想到這個蠢貨倒好,老子不敢惹的,小子給招惹上,是嫌他頂戴太重,想幫著摘下來?

想到這裏,一股無名火在胸口躥燒。「你、你,你好大的膽子!」

「爹,打人的不是我,膽子大的是他們。」趙文清抗議,分明不是他的錯。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德性?」

身為獨生子,趙文清從小被慣壞了,慣得不會看人臉色,直到現在仍一心要他爹幫著出頭。

「我啥事也沒做,不過是進去賭兩把,才兩把就丟掉一千多兩,爹,您說這不叫詐賭什麽叫詐賭?不行,這事絕對不能善了。」

趙擎氣到頭昏腦脹。

什麽叫做絕對不能善了,若人家肯同他善了,他還得親自上門致謝呢,他硬生生吞下怒氣,問:「不然你想怎麽辦?」

「一把火把賭坊給燒了。」

「你敢!」

「這天底下就沒有我趙文清不敢的事兒。」

趙擎氣瘋了,他這樣聰明絕頂的人怎會生出這種蠢貨?老天是有多看他不順眼?「來人!把少爺給我綁進去,沒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放他出門!」

趙文清錯愕。

啥?不為他出頭,還要綁他?那家賭坊是給了爹多少好處哪?可給再多,能比「花香滿園」還多嗎?張嬤嬤得罪他,還不是一樣要親自把柳絲兒送到他床上,伺候得他滿意了才放人?

趙文清不敢置信地看著父親的轎子離開家門,幾個下人湧上來要綁他進府。

他怒目瞪去。「誰敢碰我!」

這一嗓子,果然沒人敢上前。

話說完,高源立刻上前扶起他往府裏走。

高源是他上個月買回來的小廝,十五、六歲上下,眉清目秀的,嘴巴甜、懂一點武功,他剛來不久就把趙文清身邊的大昂、大舉給取代掉。

看見高源,趙文清滿肚子火氣,伸腿往他屁股踹去,怒罵:「爺被人打的時候,你去了哪裏?」

高源陪笑,「爺忘記了,您讓奴才去知會張嬤嬤,今晚別讓柳絲兒接客,等著好好伺候爺,奴才回到喜從天降,就看見爺……爺真不出門了嗎?柳姑娘心裏不知道怎麽盼著呢。」

想到柳絲兒柔若無骨的身子,他身上某處硬了起來,可……爹禁他的足,怎麽去啊?

皺皺眉頭,想到柳絲兒紅嫩的小嘴唇,他有些禁不住。

瞄一眼身後還跟著的下人們,他壓低聲音問:「你能把爺給弄出去嗎?」

高源抿唇一笑,正愁找不到機會呢。「這倒不難,府裏一、二十個武功高強的長隨都不在,只是爺的銀子全輸光了,柳姑娘那裏豈是兩手空空能進得去的地方?」

「你去帳房支三千兩。」

「爺說笑了,上回小的去支錢,帳房說得清清楚楚,往後爺一個月不得支超過五千兩,而爺這個月……」

「爹是怎麽回事?要錢不給錢,要他撐腰也不給撐,吃錯藥了嗎?」

高源輕哼一聲,不滿道:「老爺肯定想把錢給那一邊。」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恰恰讓趙文清聽見,他問:「那一邊?哪一邊?把話給爺說清楚。」

高源聽見他揚聲說話,急得跳腳,連忙捂住趙文清嘴巴,壓低聲音輕道:「少爺,您甭害奴才了,您這樣嚷嚷,奴才會沒命的。先回房吧,奴才再一一稟報。」

見他嚇成這樣,事情很大嗎》

趙文清凝眉,看一眼跟在身後的其他下人,道:「都退下,爺自己回去。」

幾個下人面面相覷,心想府裏侍衛那麽多,爺的身子又碩壯不靈活,應該是逃不出門的吧。

這樣一想,便躬身為禮,乖乖退下去。

直到人全部走光,趙文清才道:「把話說清楚。」

「少爺,老爺在外頭有新夫人啦,聽說新夫人剛生下兒子,現在少爺已經不是老爺唯一的兒子,要是少爺再不乖乖上進,好好考出個功名,老爺恐怕是要偏到那一邊……」

這還得了!「唯一」兩個字始終是趙文清的倚仗,二十幾年來,娘在後院使多少辦氣才讓那群鶯鶯燕燕斷了念,這會兒……爹是另辟蹊徑哪。

「人在哪兒?」

「在銀杏胡同,朱紅色大門那家,聽說是五進宅子,伺候的下人足足有上百人呢,足見老爺對她極寵愛。」

一個小小外室竟敢住那麽大的宅子,還用上百人伺候,說不定吃穿用度比他們這邊還好,怎麽能行?他爹的,全是他的,怎能花在旁人身上?

趙文清暴怒,大步往娘親院子跑去。

看著他肥碩的身軀快步往前,頗有幾分喜感,高源微微一笑,追上前。

「少爺,您做啥啊?」高源急道。

「我去告訴娘,讓娘抓狐貍精去!」

「少爺,抓不了的啦,您別害夫人了。」

「為哈抓不了?」

「爺沒發現嗎,府裏那群武功高強的長隨通通不在?許是派到那邊保護新夫人和小少爺了。」

「什麽新夫人、小少爺?趙家的少爺,就我一個!」他瞪高源一眼,繼續邁開肥腿往前進。

不多久功夫,趙夫人召集滿府奴才仆婦,直奔銀杏胡同。

趙夫人是戶部侍郎章勤的嫡女,趙擎之所以能和四皇子搭上線,負責為蕭承業在杞州搜刮財物,全因為趙夫人。

趙擎為人圓融,看似左右逢源,其實是性格狡詐、處處討好,他能一路走到如今,不得不說趙夫人厥功甚偉。

不管是家裏大小事或與蕭承業的聯系,幾乎是趙夫人一手張羅,趙擎搜刮的民脂民膏也是趙夫人經的手,因此高源數度潛入趙擎書房,始終一無所獲。

趙夫人身邊服侍的至少有三十人以上,她們把趙夫人的院落守個滴水不漏,鐵桶似的,要在那麽多的娘子軍眼皮底下不知不覺行事,根不可能。

這會兒鬧騰起來,高源才有可乘之機。

趙夫人方方面面都掌控得很好,尤其在子嗣上頭,寧可錯殺一百也不願放過一個,這會兒外室都有兒子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平日裏指揮有度的趙夫人,這會兒亂了章法,為對付被撥過去保護外室那些武功高強的長隨,府裏只留下幾個老弱婦孺,其他人全跟著出門去,聲勢浩浩蕩蕩。

高源一聲嘯響,幾名黑衣人從墻外跳進趙府。

他們順利潛進趙夫人屋裏,快手快腳倒騰著,細細的鐵絲往匙孔裏插進去,咚!鎖彈開。

一個個箱籠,就這樣被打開。

不多久有人道:「找到帳冊了。」

高源快步過去,看到屬下找到的帳冊,有一整箱呢,只不過……明明是貪汙帳冊,可上面記的卻是糖二十文、三百斤、大豆八文、九百斤……

不對,一看就有問題,誰會天天買大豆、棉花、米、糧、糖?趙家又不經商。

這樣的帳冊不能成為證據,在迅速翻過幾十本帳冊,確定全是這種記法之後,高源懊惱極了。

不多久,有人找到信件。

可這信件和帳冊一樣教人憋悶,信裏討論天氣、討論生活日常……但怎麽可能哪,堂堂四皇子會和一個五品知府討論日常瑣事?

況且,這麽「普通」的信件,又怎會仔細按著日期排列整齊?

猶豫半晌,還是決定把所有的帳冊,連同信件、房契地契銀票全部洗劫一空,反正現在趙府只剩下老弱婦孺。

一聲令下,轉眼功夫,黑衣人把布疋扯成數條布巾,將能帶得走的全往裏頭塞,屋裏一副被大盜摧殘過的模樣。

「撤!」高源道。

待黑衣人們一個個跳出窗外,他看屋裏一眼,忍不住搖頭。

唉,真真是太沒家教、太沒禮貌,侵門踏戶的還把人家裏弄得這麽亂,事情要是傳出去,會壞了名聲。

不行,得描補描補……

太陽尚未偏西,屋裏尚未燃起燈燭,但法律沒有規定只有夜黑風高才能殺人放火,於是高源從懷裏拿出火褶子點起蠟燭,然後……點火……

原該領軍前往嶺南消滅蠻邦的三皇子蕭承陽,怎會到杞州來?

接到四皇子的密信時,趙擎措手不及亂了手腳,但杞州終究是他的地盤,再亂,他也能在最快的時間內掌握線索。

四皇子一再交代,三皇子是堅定不移的太子黨,他們在杞州的事兒萬萬不可漏了餡,四皇子還說,若是能讓三皇子出大紕漏,將他順順當當除去,日後行事會輕省得多。

因此一聽到有人舉報說三皇子蕭承陽在靜方園出入,他連拜帖都沒遞就直接上門。

別怪他心急,眼前可是個大好機會,奉旨前往嶺南的蕭承陽卻跑到杞州,這是公然抗旨哪!

他把身邊得用的、武功高強的長隨全帶上,懷裏還攢著蒙汗藥,打算一舉把蕭承陽給截胡。

沒想到等過大半天,趙擎沒等到承陽的影子,卻等到淩雲卓把他的夫人和兒子以殺人罪嫌抓進牢裏的消息。

可真敢啊,一個小小七品縣令,竟敢動他的人!

但等趕到了大牢,了解了詳情,看著狼狽不堪的妻子、兒子,趙擎氣到站都站不直了。她居然……居然殺死方氏和方氏生的兒子?糊塗、實在太太太糊塗!

天,方氏可是四皇子的心頭好哪!

去年底,四皇子到杞州辦差邂逅方氏,兩人濃情密意,誰也分不開彼此,若不是回京日期逼近,若不是皇帝擇定的皇子妃對四皇子未來大有裨益,四皇子肯定會把方氏偷偷帶回京裏。

當時,還是他在四皇子跟前苦口婆心、好言規勸,讓四皇子大婚之後再請貴妃娘娘從中斡旋,讓方氏能夠順利進京。

他還勸道,若是方氏生下一兒半女,封為側妃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方氏不過是個商家女,深知自己的身分,能得此恩典,哪還有二話說?

四皇子離開杞州後不久,方氏懷上孩子,眼看著大婚之日逼近,方氏與四皇子的事萬萬不能透出半點風聲,萬一毀了這門親事,光是皇帝那裏就討不了好。

方家是大家族,人多口雜,為免消息外洩,趙擎便將方氏給接到外頭安置。

這事兒辦得四皇子非常滿意,對趙擎諸多提攜,眼看這任知府任期將滿,四皇子允諾要安排他進京當官。

這分允諾代表對四皇子而言,他不再是個能幫著弄錢的小官,也代表四皇子對他將有大用。

沒想到他連妻子章氏都不提,處處小心的隱秘事兒,竟會搞成這副模樣。

章氏膽子太大,她在後院逞威風,對女色不上心的趙擎,睜一眼閉一眼也就過了,再加上章氏精明能幹,能在仕途上扶他一把,他便事事妥協、處處倚重,誰知到最後……

怎麽辦?方氏是四皇子的心尖尖兒,她生下的又是四皇子的長子,現在竟被章氏給活活弄死,此事鬧大就是謀害皇家子嗣,四皇子是個睚眥必報的人物,他真不曉得怎麽把事情給圓掉。

若章氏沒被淩知縣抓個現行,他還能謊報方氏難產,可是淩雲卓橫插一腳,想把事兒給抹平,哪能?

別無他法了,他只能把章氏推出去,日後戴罪立功,想辦法繼續為四皇子效忠。

只……四皇子還是得防的,帳冊和密信得好好保存,在必要的時候才能換自己一條活路。

「鑰匙給我。」他向章氏伸手。

只是在妻子面前窩囊了一輩子,這個手,他伸得戰戰兢兢。

章氏一語不發,對著趙擎冷笑。她何等聰明,趙擎這是打算把她當成棄子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分飛,大難還沒臨頭呢,他就迫不及待和她撤清關系?哪能這麽容易。

「放我和文清出去。」

「殺人者死,你還想出去?若你還有一點慈愛之心,就把罪行擔下來,也許文清還有條活路走。」

哈哈,章氏瘋狂地捧腹大笑。

「不過弄死一個小妾,你連兒子的活路都不給?」

有四皇子撐腰,趙擎在杞州就是個土皇帝,身為趙夫人,弄死一個無名無分的外室婦人,他會擺不平?更別說,審案的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七品芝麻官,若他出聲,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淩雲卓敢不放人?

趙擎不這麽做,理由很簡單——他想要擺脫她。

真真是有了新人忘人哪,也不想想當年他一個沒沒無聞的窮進士,是誰一路扶著他坐到如今的位置?難道就因為她年老色衰就該自動讓位?

他打定主意為方氏報仇,真心想弄死她?

肯定是,章家勢力太大,他不敢親自動手,怡好有淩雲卓這個楞頭青出頭,他就迫不及待給配合上。

殺人者死,這話說得多鏗鏘有力,待她午門斬首後,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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