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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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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寺中暮鐘敲響, 悠長厚重的鐘聲回蕩在山林間,飛鳥成群拍著翅膀飛走。

善善呆呆地坐在地上,楞了好半晌。

面前帶著兵器的侍衛身材高大, 影子拖得很長,鋪天蓋地將她小小的身體籠罩,面目兇厲,比妖怪還嚇人。她慌張地移開目光,遠遠的, 看到了石桌後的高大男人。

她的小臉上尚還有幾分沒反應過來的茫然, 又已經本能地泛起淚花, 眼眶變得紅通通的, 模樣瞧著可憐極了。

皇帝執著經書, 目光頓了頓。

也不知怎麽回事,沒由來的覺得心中不忍。

“退下。”

侍衛聽令,讓開了身體。

大太監心神領會,連忙快步上前,把地上的小姑娘扶了起來。

“你是誰家的小孩?你爹娘呢?”梁庸動作輕柔地替她將身上的塵土拍掉,笑瞇瞇地問:“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善善含著眼淚,老實回答:“我跟著香味過來的。”

“香味?”

“寺裏的齋飯不好吃, 我聞到很香的味道, 想要向你們買。”她低頭在書袋裏翻找出錢袋,舉起來給他看:“你瞧, 我有銀子。”

梁庸啞然。

向來八面玲瓏的大太監也是頭一回遇到這種情況,他道:“這飯我們主子要吃,不能賣給你。”

善善想了想, 問:“那你們是從哪兒買的?我去找他買。”

“……”

是從宮中帶出來的禦廚,只給皇帝一個人做飯。

離得不遠, 皇帝也聽到了那邊的稚嫩童聲。他本來並無多少食欲,聽小孩說話,目光總算落到了旁邊膳食上。瞧著並無多大新意,反倒吸引了一個小饞蟲來。

大太監繼續問:“你爹娘呢?你住在哪兒?我派人送你回去。”

善善也不記得那個廂房在何處,只能茫然地看著他。

大太監便道:“你叫什麽名字?我找人去打聽打聽。”

“我叫溫善。”

“溫善?”

幾日前才剛聽過這個名字,皇帝也朝這邊看來。

大太監驚訝地問:“難道你就是賀大人說的那個溫善?”

“叔叔,你認得我嗎?”善善高興地說:“我馬上就要去上學堂了,就是那個很有名的青松學堂,你聽說過嗎?”

皇帝放下書:“梁庸。”

大太監忙道:“奴才在。”

“把人帶過來。”

善善被帶著走過去,離得近了,她也看清了桌上菜色的全貌。雖然都是素菜,卻比寺中齋飯裏的青菜豆腐豐盛許多,叫她看了一眼便移不開目光,肚子也適時發出一聲咕嚕嚕長鳴。她這一路跑來,肚子裏那點清湯寡水的齋飯早就消化光了。

她先看了菜,然後才擡起頭看它們的主人。一個高大威嚴的男人,模樣冷冰冰的,看上去十分嚴肅,但不知道為什麽,她第一眼就想親近他。善善摸了摸小肚子,很不好意思地對他露出臉頰兩邊甜甜的小梨渦。

皇帝也在打量她。

小孩兒白嫩可愛,臉蛋肉乎乎的,五官也是圓圓的,好像身上沒一處不是軟綿綿,讓人一看就心生喜愛。尤其是對上那雙烏溜溜的圓眼睛,再冷硬的心腸也會變得柔軟。

他想起太子曾說過的話,原先不以為意,此時竟也驚訝地發現了心底生出的陌生親近之意。

實在稀奇。

“你就是溫善?”

善善點頭,又好奇:“叔叔,你也認得我嗎?”

皇帝翹了翹唇角,沒答,接著問:“肚子餓了?”

善善又點了點頭。

“吃吧。”

“可以嗎?!”

皇帝頷首,將桌上唯一的一副碗筷推到她面前。

善善更是驚喜,眼睛亮晶晶地道了謝,拿起筷子之前,她想起來什麽,又拿出了自己的小金魚錢袋,把裏面的碎銀銅板嘩啦啦倒了出來。

最後全都往前一推,“給您!”

“這是什麽?”

“飯錢。”

皇帝頓了頓,道:“不用。”

“不行,我娘說了,在外頭吃東西要給銀子。我不白吃您的。”

皇帝沒與她爭執,看了大太監一眼,梁庸立刻上前,將石桌上這些碎銀銅板盡數收攏。

他帶著銀子退後一步,心下納罕:他跟在皇帝身邊侍候這麽多年,從未見聖上與誰家的小孩這麽親近,驚擾了聖駕也不追究,甚至還肯陪著玩過家家。即便是太子都未曾有過這般厚待。

連皇帝自己也覺得意外。

太子幼年時他初登基,忙於收拾前朝留下的爛攤子,後來等朝局穩定,太子對他恭恭敬敬,而他將太子立為儲君寄予厚望,教導嚴苛,更不提親近。其他孩子,像是長公主家的嘉和,見到他總是躲著走,話也不敢多說。

哪像是眼前的小姑娘,不但不怕生,吃東西的時候,圓溜溜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他。

善善覺得面前的叔叔親切極了,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坐得也不安分,磨磨蹭蹭好半天,她忍不住問:“叔叔,我們以前見過嗎?”

皇帝道:“不曾見過。”

“真奇怪。”

“哪裏奇怪?”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善善困惑地問:“叔叔,你去過雲城嗎?我家就在那兒。”

她在京城認識的人不多,見過最多的人就是在家鄉了。

“去過。”皇帝說:“數年以前,那會兒你應當還未出生。”

那善善就更想不出了。

她把面前的叔叔看了又看,小臉都凝重地皺了起來,

皇帝看她一眼,主動道:“朕……我認得你。”

“真噠?!”

“賀蘭舟與我提過你。”

“您是賀大人的朋友嗎?”善善高興地說:“您是賀大人的朋友,那就也是我的朋友啦!”

皇帝:“……”

梁庸不禁看了小孩一眼。恐怕這是天底下唯一一個自來熟到皇上身上的人了。

皇帝竟也不惱,反而問:“你與賀蘭舟做朋友?”

善善停下了動作。

她忽然嘆了一口氣,東西也吃不下了,小臉上滿是憂愁:“您不知道,賀大人想做我的後爹呢。”

皇帝心說:他當然知道。

她自顧自地接下:“賀大人是個好人,唉,可是我有爹爹的,我就只有一個娘親,沒法分給他。”

“你爹?”

“對呀。”

“你爹不是死了?”

“他沒死,他就在京城呢!”善善得意地說:“我今天還求了菩薩,請菩薩幫我找爹爹,菩薩顯靈,很快就能找到啦!”

皇帝笑了一下,“求菩薩有什麽用?”

善善睜大了眼睛。

他們身在寶相莊嚴的寺廟,就在神佛的眼皮子底下,便是善善偷偷抱怨過菩薩,也對菩薩深信不疑。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在寺廟裏說菩薩不靈驗的。

“你求菩薩,倒不如來求我。”

善善半信半疑地看著他:“您?”

“你認得賀蘭舟,應當也知道他的厲害,我……”皇帝頓了頓,他本想借賀蘭舟誇自己,但很快想起自己的寵臣正在追求對面這小姑娘的親娘,話在喉口翻滾,最後咽回了肚子裏。他微微皺眉,說得有些不情不願:“我不比他差。”

“真的嗎?”

“你不信?”皇帝好整以暇道:“你還有什麽想要的,倒是可以提出來。”

善善認真想了想。她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小孩兒,平日吃喝不愁,娘親也對她有求必應,唯一不給她的就是爹爹。可她已經求了菩薩,一件事求那麽多人,若是惹菩薩生氣了可不好。

她想來想去,最後說:“沒有了。”

“……”

小孩天真的坦坦蕩蕩,旁邊的大太監大氣也不敢出,他被駁了面子,面上卻並無怒意,反而饒有興致地接下:“你可知道外頭有多少人想要這個機會?”

“這樣嗎?”善善大方地說:“那就讓給他們吧!”

皇帝眼底露出淺淡笑意,沒再多說什麽。只吩咐下人再端上來點心。

也不是寺廟裏的素餅,而是禦廚精心制作的糕點,善善吃得更加高興。

日暮西沈,飛鳥歸林,天邊霞光萬道。

善善也吃飽了,她跳下石凳,書袋裏的木頭小人咣咣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她看了一眼桌上剩下的好吃點心,又想到了石頭。

石頭哥哥胃口大,素齋沒半點油水,夜裏肯定會餓。

註意到她的目光,皇帝看了大太監一眼,梁庸替她將剩下的點心也裝好。

善善又往書袋裏掏了掏,小金魚的錢袋已經空了,她就從書袋裏摸出一個木頭雕的小鳥,放在了石桌上。

皇帝垂眼,木頭小鳥底部被打磨圓潤,像個不倒翁一樣搖搖晃晃。

小姑娘的梨渦深深,笑臉甜甜地道:“叔叔,給你謝禮。”

他眉目莞爾,頷首接下。

又派出一侍衛,把小姑娘送去找娘親。

他的目光一直追著那道小小的身影,善善走遠了,還不停地回頭沖他揮手,模樣依依不舍。待人轉過一個彎,被林蔭遮蔽,什麽也看不見了,他才伸手將那只木頭小鳥拿起來。

小鳥被打磨的圓潤光滑,不知是手藝不精還是故意,鳥身也是圓圓滾滾。就像剛走遠的那個小姑娘一樣,模樣憨態可掬。

梁庸在一旁道:“許久沒見陛下這麽放松過了。”

“是嗎?”

“這個孩子也是膽大,見到陛下一點也不害怕。”還連吃帶拿,一點也不客氣。“便是太子殿下也不敢這般放肆。”

皇帝道:“小兒無畏。”

“奴才眼拙,皇上看上去是挺喜歡那個孩子?”

皇帝沒應,他眉目微垂,把玩著手中那只圓潤的木頭小鳥,沈思良久,才說:“朕看她也有幾分面熟。”

“上次聽賀大人提,似乎是住在忠勇伯府。”

“祁家?”他想到什麽,“既是祁家人,為何上個學堂還要求到朕這兒?”

“這……奴才不知。”

京中世家盤踞多年,底下不知多少藏汙納垢,皇帝對這些心知肚明,從前也懶得去管那些人家事。但一想到方才那個小孩也被牽連,心中卻有些不忍。

梁庸問:“陛下,要派人查查嗎?”

“罷了,不搶蘭舟的風頭。”

片刻後,他又說:“明日叫人送幾盤菜過去。”

大太監笑著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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