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沈沈降臨，萬籟俱靜。

雲雀坐在院裏池塘邊的大石頭上，雙手往後撐著石頭，嘴裏慢慢哼著調子輕盈的小曲兒。聽到後面的門一關，她扭頭回去，正見到花如命撘攏著腦袋出來。

她問，“黍離怎麽樣了？”

花如命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坐到雲雀旁邊的草堆裏，抱著膝蓋怔怔出神。

雲雀瞥了黍離房門一眼，半開玩笑的口吻對花如命道：“這樣真的沒關系？”

“上神喜歡的女子大概是瑤姬元君這種類型的吧。”

既聰明，又十分自信。她是天之驕女，眾星捧月的瑤姬元君，和她終歸不是一類人。

雲雀調侃道：“喜歡不喜歡的，黍離自個兒肯定有數，你這不由分說的把瑤姬塞給黍離，就不後悔？”

“我有什麽後悔的……”花如命喃喃道。

事情要回去說起。

話說紫陽一個符箓定住異族，以異族王千年修為為代價後，抱著狐貍回紫陽府去了，留下的異族讓隨後趕來的齊秀向命格做個報備，齊秀給剩下的異族服下丹藥，若敢為非作歹，直接死於無形。

至於狼眼他們，手上殺戮太多，已被就地斬殺。

花如命至今記得狼眼看向他們的眼神，恨意太深，仿佛罪人才是他們。

齊秀處理完一系列事後匆匆回天界覆命，和花如命只是打了個照面。

花如命剛問起“瑤姬元君呢？”，雲雀翻了個白眼，“她去追魔族人了。真遜，連個魔族都打不過。”

花如命尷尬一笑，別說是瑤姬了，連黍離都不曾占過上風，要不那會兒怎麽會沒抓住他呢。

卻不知從那會兒起，黍離便開始動搖了。

他們都以為異族這事算結束了，剩下的就看看瑤姬能否抓住身上揣有母蟲的魔族。

還沒等到瑤姬回來，黍離膝蓋一麻，猛地單膝跪地，從口中噴出一口血來。

“上神！”

“沒事。”黍離擦掉血跡。一旁雲雀道：“你體內的染蟲發作了。”

花如命一震，“什麽時候的事？”

黍離沒有回答，雲雀接道：“哪天？我喝多了那天啊。”

雲雀唯一一次醉酒，那晚狼眼來搗亂，難道就是那時……

花如命咬住下唇，難道那次黍離有意無意一擋，便是替她擋了染蟲……

“上神體內的染蟲……會怎樣？”

黍離依舊不答，這個問題問蟲母不是更清楚嗎？

他隨即將目光投向雲雀，花如命循著他的目光，雲雀眉頭跳了一下。

“都看著我做什麽……”

“好，你不後悔，是黍離該後悔了。”雲雀道。

花如命從膝蓋處擡頭，表情懵然。

與此同時，從黍離房裏爆出一聲大吼，“花如命，給我進來！”

花如命嚇得從地上站起，轉頭看著那個方向。

雲雀頗幸災樂禍，“怎麽了，黍離叫你呢。”

花如命嗔怪她一眼，聽得出黍離很生氣，她還真有點心虛，但也一刻不敢耽擱，忙跑著過去。

過去一看，黍離氣得臉都青了，瑤姬被他攔在門口，進也進不得，臉上笑容也沒了，追問他，“你這是做什麽！”

黍離喘著粗氣將她往外推，“我的事不用你管。”

花如命撓撓頭，“怎……怎麽了？”

黍離目光呼地轉向花如命，眼神犀利，像是在怨她一般，“誰讓你這麽做？”

花如命被他這麽一盯，心更虛了，結結巴巴道，“我……我這是為了上神好……上神身上的染蟲已經開始發作了，雲雀說那是因為上神心裏已經有了牽掛……如果沒有上神心愛女子的陰寒之氣……”

“你又如何斷定我心愛的女子是誰。”

瑤姬勉強一笑，“你說什麽呢，黍離，一路結伴同行的難道還有其他女子？你莫不是，喜歡雲雀？”

“誰說只有雲雀是女的。”黍離猛的抓住花如命的手腕，將她從門外拉進來，手一點直接破掉花如命身上的術法，長發如瀑布傾斜，胸部隆起，腰帶松垮。花如命下意識擡眼看向瑤姬，瑤姬僅存的一點笑容也沒了，“你竟是個女子。”

黍離道，“不錯，我心中牽掛之人是花如命。”

說完這句話，他冷著臉將門合上。關上之前，瑤姬所看見的是花如命那張略顯懵懂和慌亂的表情。

令她如此生厭的一張臉。

她一直以為雲雀才是她該防備的對手，所以一直以來對雲雀都懷著強烈的戒備，甚至去調查雲雀的背景，的確查出雲雀的背景，但此雲雀卻非彼雲雀，而是個灰飛煙滅多年的上古神仙。

瑤姬眼神漸漸冷淡，手握緊又松開。

沒想到，她竟然被個小丫頭騙了。

瑤姬扭頭離去，她還沒有輸，黍離堂堂上古之神，怎麽可能喜歡上一個普通得混進人群便分辨不出的仙官，他終有一天會回心轉意，到那時他就會明白，真正適合站在他身邊的才是她瑤姬。

她走在回廊之下，聽到雲雀的歌聲。她絕對是故意唱這麽大聲的，所唱之詞有諷刺她求愛不得的意思在裏頭。

瑤姬忍了忍，欲往前走，忽視雲雀。雲雀卻不依不饒的往後仰著頭，斜眼瞧她，“哎呀呀，這不是瑤姬元君嗎，這是要去哪兒？”

瑤姬涵養好得奇怪，她再不愉快，也不會拿旁人開涮，而是停下來，笑裏藏著刀，“那不是你該管的事。”

“那你說，我該管什麽事啊？”雲雀輕笑，眼神忽的淩厲，“這世間恐怕沒有比我更適合掌管染蟲了吧。你背著我們做了這麽多壞事，要我一五一十對黍離說個明白嗎？”

“你的話我聽不懂。”

雲雀道，“真不愧是老鳳凰的徒弟，裝傻也裝得這麽像。你和那個魔族是一夥的吧，即使不是一夥，你們之間必然有交易，還有異族的染蟲也是你給的吧？失控了幹脆毀滅，真可憐啊，他們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已是你決定廢棄的棋子。”

“你……”瑤姬眉頭一皺，“你究竟是誰？”

“我比你年長十幾萬歲，你就喚我一聲姑奶奶吧。”

雲雀笑道，“你看，我沒占你便宜吧。”

瑤姬緊緊盯著她，似乎要將她看穿，她篤定道，“你是蟲母。”

“那又怎麽樣。小丫頭，離黍離和花如命遠點，我可不是那種會看在和你師父老交情份上的人，我呀，說不定哪天就說漏嘴了。”

雲雀沒有說笑，她的眼神已是長者般睿智和警告。一個女童若有這種眼神那應該會覺得奇怪，但放在雲雀身上卻完全沒有違和感。

“蟲母是在拿我師父威脅我？”

“不，還真不是，你師父的面子在我這裏還不至於有那麽大分量，不信我們試試？”

“好，既然蟲母這麽說，我會離開，請蟲母履行你的承諾。若有朝一日，黍離體內的染蟲再也控制不住，蟲母亦可來找我要解決之法，畢竟，這些染蟲是我做的，除了我，恐怕連蟲母對它們都沒有辦法。”

瑤姬說完，輕俯首，蹤影消失在原地，真是個爽快人，說走就走。

雲雀瞅著她離去的地方，嘴裏碎碎念道，“真是個輕狂的丫頭。她師父一生信奉天道，真不知他是怎麽教出這個好徒弟，要是我，直接綁起來，啪啪兩個耳光……”她光著腳淌了兩下池塘水，“嗯哼，看她還敢不敢不聽話？”

花如命揪著腰帶，想要綁緊，一緊張手忙腳亂怎麽都打不好結。

黍離略微一擡手指，花如命的腰帶便蔫蔫滑落在地。

花如命被逼退到床邊，一個腳滑直接摔坐在床上，黍離與她之間不過隔了幾尺距離。

花如命哆哆嗦嗦的求饒，“上上神，是我錯了，您，您別這樣，我瘆得慌……”

黍離道，“你錯在哪了？”

“我錯在不該擅自做主，我下下次不敢了……”

黍離中了染蟲後性情大變，這已經不是她認知裏無情的上神了。分明是個有血有肉有情緒的黍離！

接下來黍離的動作讓她大吃一驚，黍離忽然捏了捏她的臉頰，頗感無奈地說，“你為何這麽怕我？”

花如命不敢張嘴說話，她怕她一說話把舌頭咬了。

黍離又道，“那你必然不信我說的是真話。花如命，我心系的是你。你呢，又是否像我一樣？”

“我……我不清楚。”她老實巴交的回答。

“那我問你一句，你答一句。”

花如命想了想，點頭。

“若我和蟲母同時下了不同的決定，你聽誰的？”

花如命想都不用想，“上神。”

“若我和蟲母針尖對麥芒，你站在哪一邊？”

花如命略一思索，“上神。”

黍離聽到這已經微微勾起笑容，“那你會時時在意我的想法嗎？”

花如命這回也否認不了，不僅在意，還很聽從。

“那就是了，你心上也有我對嗎。花如命，別想著逃避，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

他扳正花如命的肩膀，不讓她眼神游走。

花如命猶豫道，“可是上神，您是至高無上的神，您只是一時被染蟲迷惑了，您可曾想過，現在心裏的感情，到底有幾分真實？”

“你在擔心什麽？若你擔心的是這個，那我大可不取出染蟲，一輩子如此，這個神，不做也罷。”

花如命聽得怔住，眼前近在咫尺便是黍離認真的眼神，她楞了片刻，意識跟著心動同時回來，臉頰透出紅暈。

黍離那瞬間讀懂了她的神色，很珍惜的輕輕抱住她。

他們兩個都初嘗情愛，情愛對他們而言是甜蜜的。

從什麽時候起花如命開始在意黍離，這要是細究起來還真是說不清。黍離高高在上，而又有幾近完美的瑤姬跟在他身邊，花如命自然而然在這股念頭還沒滋長完畢便掐死在搖籃裏，如今經黍離抽絲剝繭般的提出來。

她在想，她可是修了幾世福分？才能修來如此緣分。

作者有話要說： 出了趟遠門，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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