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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夢(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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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太陽已經完全落下,為了不招搖,他們幾個夜裏尋了家客棧,這回要了四間房,花如命和雲雀挨著邊,黍離和瑤姬挨邊住,沒想到清晨起來,黍離卻從雲雀房裏出來。

花如命心裏嗬了一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震驚得很,磕巴著舌頭不知該說什麽,雲雀一蹦一跳的從另一個方向來,見了他們愉快打招呼,“昨兒個都睡得可好?”

“好……”花如命顫音道,“上神……怎麽在雲雀房裏?”

她當然不指望從黍離嘴裏問出什麽,黍離會解釋那才是見鬼了。

雲雀微微瞇眼,嘴邊含著不明的笑,一臉幹了壞事的表情,“我半夜和黍離換了房,可別說,黍離那房間又大又幹凈,被褥都是軟的。”

花如命抽著嘴角幹笑,她們這邊的房間也沒差到哪兒去呀,這理由擱她她也不信,更何況雲雀這神情哪像說真話。不過見她今兒個如此高興,花如命就不拆她臺了。

“對了,瑤姬元君住在隔壁,你見著她沒?”

“哦,那個瑤姬啊……”雲雀道,“一大早就見她出去了,不知去哪了,值得懷疑啊黍離。”

一旁沒說話的黍離終於轉過頭來看了雲雀一眼,“她是鳳凰的徒弟。”

雲雀道,“正因為是鳳凰的徒弟,才更值得懷疑,老鳳凰背著我們幹了那麽多好事,萬一他的徒弟走他的老路呢。”

黍離冷眼看她,“這麽多年了你還沒放下。”

雲雀彎著眼睛笑,“誰說我和他的恩怨只有那一件?老鳳凰太討厭了,我跟他的私人恩怨堆得快比皇帝案前的奏折高了。”

黍離盯著雲雀不語,有些人,有些話,真不真心,只需一眼即可看穿。

“不說她了,小花,用完早膳我們上山玩吧。”雲雀拉著花如命道。

“山?哪座山?”花如命疑惑。

雲雀咧嘴道,“就是昨兒那座山,我雲雀可不是遭人算計還咽得下這口氣的主,看我不把那兇獸腦袋擰下來。”

這時從隔壁房出來幾人,聽到雲雀的話,目光停留在他們身上片刻,花如命生生憋出一身冷汗,忙幹笑:“哈哈哈哈小姐昨夜沒睡好又說胡話了。”

一邊偷瞥那幾個凡人的反應,好在他們沒有將雲雀的話當真,接二連三下樓去。

雲雀拽著花如命,“被聽到又如何,大不了消除這群凡人的記憶,好了好了,快同我上山玩去。”

花如命拗不過她,被拉扯走了。

還真別說,雲雀力氣真大,擡起一個花如命綽綽有餘。

她們重回到了昨天那座山,花如命仰頭一瞧,山頭的黑氣比起昨日更濃郁,不由得擔心起來。

雲雀板著臉回頭向後面道:“我來山上玩,黍離你跟過來作甚?”言下排斥之意明顯。

黍離連正眼都不給她,“誰說我跟的是你。”

“哦?難不成你還能跟著小花?”雲雀挑眉,笑得像只小狐貍。

花如命心想,這兩位又開始日常互損了。

黍離默了一會兒,淡定道:“是又如何,一直到回九重天前,她都是我的隨行仙官,我跟著她有何不可。”

花如命一怔,隨即笑了出來,因為雲雀正齜著牙道:“黍離你變了,我沒想到你的臉皮居然變得這麽厚。”

花如命暗自松口氣,就在剛才一瞬間,有了小鹿亂撞的感覺。還好黍離這話說全了,說的不是‘她是我的’,否則這誤會啥時候能解釋清楚。

黍離看著他這位老友,眼神不著痕跡的向上,從花如命笑臉上劃過。他的表情雖然沒有多大變化,但他的心境發生了一種只有他才了解的變化,那種變化名曰‘輕松’。

上山沒走多久,除了風大點,並沒有遇到昨日那股妖風。

花如命奇怪道:“今日未免也太安靜了些。”

雲雀說:“這是什麽兇獸,光會嚇唬人,別是紙老虎吧。”

黍離道:“那你就是紙老虎的手下敗將。”

雲雀撇嘴,“我那是中了埋伏。算了,今兒看在小花的面子上我不與你爭,快找出它的老巢,姑奶奶要一並端了它。”

黍離道:“它是上古兇獸,你確信要當它的姑奶奶?”

雲雀嘖道,翻了個白眼給黍離:“你今兒話怎那麽多?”

花如命又當和事佬又勸道:“好了好了,和氣生財。”

雲雀給了花如命這面子,不過沒熬久,她又忍不住道:“這兇獸半天沒動靜,不會還沒睡醒吧。”

花如命在一旁開玩笑道:“那不如我們等它醒了再來?”

雲雀大笑道:“要是前幾日的我就這麽答應了,不過今日不行,它還沒嘗過我的厲害呢。”

黍離道:“若這麽急於讓它知曉你的厲害,昨日怎不留下來除掉它。”

雲雀氣得跳腳:“你今日非跟我較上勁了是吧?”

黍離選擇無視她。

“不過,黍離,你知道兇獸的巢穴在哪裏吧?”雲雀和緩語氣道,雙眼直直盯著黍離。

花如命也望向黍離。

黍離默了一會兒道:“想知道?”

花如命點頭,雲雀道:“你就別打啞謎了。”

“兇獸,腳下皆是。”

“腳下?”花如命驚訝的低頭,腳下是這座山,兇獸就是這座山?

那他們豈不是又一次踩在兇獸身上。

雲雀表情一皺,將信將疑:“簡直匪夷所思,能與天地萬物融合一道的竟是頭名不見經傳的兇獸……”話沒說完,地面忽然強烈震動,“怎麽回事?”花如命沒站穩,抱住旁邊一棵樹才沒被甩飛。

黍離和雲雀各自穩住身形,黍離道:“它醒了。”

“什麽?”花如命和雲雀異口同聲道,前者是聽不到黍離說什麽,後者是對黍離的話感到吃驚。

“本來是要再睡幾萬年,不知因何提前醒來,你想找幕後者最好趁現在。”

雲雀笑一聲,時間好像倒流回到了十幾萬年前,他們幾個也曾並肩作戰過,她不反感這種感覺。她道:“黍離,那我也告訴你一件事,你手裏是不是也有一條染蟲,並且時不時會發熱?”

黍離默默看她一眼:“既然知道就取走它。”

“取不掉的。”雲雀沖他眨眨眼,“這些假貨又不聽我的,誰往你手裏種這種玩意兒你找誰解去呀。不過看在我們這些年的交情,若是我抓住了幕後者,我會勉強幫你問一下可有解法,這邊就靠你了,照顧好小花,我先走一步啦。”

說完便走,正好此時兇獸的頭從地上冒出,它扭頭看向黍離,一雙圓如黑豆的眼發著狠光,在睡夢中被人吵醒,這頭兇獸的火氣很大。

花如命爬到樹上,站得高一覽眾山小,這才看到整座山竟然都是兇獸的身體,它一動,山便移了位。

和上古兇獸相比,她和黍離渺小得不起眼。

上古兇獸有一條長長的象鼻,牛尾巴隨便一鞭打揚起十丈高的煙塵,兩只虎足盡管短卻十分有力,每動一下,花如命都要顛一下。它的身體太龐大,以至於行動遲緩,但不得不說,這一顛威力好比狂風席卷,顛得花如命頭暈想吐。

眼花繚亂從樹下跌下來,還以為這下要給甩飛出去,清醒過來時,卻發現自己漂浮在黍離身後。幸虧黍離沒把她忘了,騰出手將她提到這邊。

一個小結界護住她,她聽到黍離問她,“能否在裏面待上一炷香?”

她楞了一下,連忙回答道,“能!”

黍離好像往她這邊側了一下臉,但她沒看清,便看到黍離祭出長劍,只身飛往獸頭。

上古有神獸貘者,以噩夢為食,因其行蹤不定,很少有人知曉它最後的落腳之處,沒想到如今神獸變兇獸,不僅心性因此暴躁,而且不會吸食噩夢,反是將噩夢送回。

黍離因此地暴戾之氣而以為是上古兇獸的棲息地,不料事實的真相往往令人膽寒,上古神獸不會隨隨便便成了惡獸,那必然是有什麽契機,讓貘為此性情大變。

劍光淩厲直逼食夢貘,食夢貘轉動它那巨大的身軀,原本見到黍離會匍匐在他腳下的神獸此刻無所畏懼,兩眼被染上大紅血色,朝天嘶吼一聲,長鼻揮打劍光。

花如命只聽見“鏘”一聲,仿佛長劍撞上了銀盾,食夢貘竟然用鼻子生生擋住黍離這一擊。

黍離面無表情,劍刃化出幾道,揚手這些劍刃便有意識似的沖過去,快得只見一道光線閃過,食夢貘笨拙地用鼻子尾巴回擊,然而沒有跟上劍刃的速度。須臾過後,劍刃回到長劍之中,食夢貘的身體裂出整齊的傷口,往外滲著血。

再仔細一看,傷口處冒出一絲絲白煙來。食夢貘似乎很疼,吼聲比先前多了分慘烈。隔著距離,處在上風頭,花如命還能聞到陣陣皮肉燒焦的味道。

黍離微微擡手,背影看來冷漠無情,而他也正打算在此了結食夢貘。

隨著黍離的手越擡越高,花如命的瞳孔隨之放大,她看見食夢貘的身體在以緩慢的速度膨脹,豆子般的眼忽紅忽黑,它張嘴,一個怪光圈聚集,當嘴巴放不下時,強光轟然而至……

“咳咳咳咳……”煙霧散去,她灰頭土臉的跌坐在結界裏,那瞬間來的太突然,她還沒來得及反應。

“你沒事吧?”花如命擡頭,黍離擋在她前面,除了衣袍沾了些煙塵,看起來沒有什麽大礙。

“上神,先等等,別殺它。”她揪住黍離的衣角,磕磕巴巴的說完第一句話。

黍離居高臨下道:“你知道不殺它意味著什麽嗎?”

花如命點頭,“知道,或許生靈塗炭,殃及凡人。可是上神,它不是在哭嗎?它看起來很痛苦啊。”

眼睛穩定成黑色的食夢貘低下頭顱,毛皮上有深褐色液體流下的痕跡,因它皮毛也是褐色的,所以即便流了淚也不能輕易發現。

但花如命註意了,聽到了它的痛苦,看到了陽光下泛著光的眼淚。

她覺得食夢貘有話想說,卻苦於說不出口。

神獸和靈獸的區別在於,神獸不管過了多少年都不會改變樣貌,而類似雲雀的靈獸卻能開靈識化成人形,但靈獸和神仙之間永遠有一道難以跨越的溝壑。

天下萬物皆有天道制衡,該在什麽位置便是什麽位置,這點天道從沒有偏袒任何人。

不知因何緣由,原本暴戾恣睢的食夢貘平靜下來,頭搭攏在地,厚重地喘息,一雙眸子極其無辜又哀傷的望著他們倆。

花如命道,“上神,它是不是有話要說?”

黍離道,“無論它是否被利用,一旦犯下無法彌補的過錯,就該受到懲罰。”

“可是上神,事情不還沒到無法彌補的地步?縱使它與我們鬥,卻沒有傷害一個凡人,破壞凡界的秩序,若真是被利用了,它也是受害者,何須置它於死地?”

黍離看了她一眼,“你認為應該放過它?”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她知道單單放過它不能勸服黍離,不妨各自退一步,“貘是神獸,沒有非除不可的理由,上神若仍無法放心它,可將它封印在此地,讓它繼續沈睡幾千幾萬年,除了上神,誰也解不開封印,如此,還有誰能利用貘?”

黍離心想真是小瞧了這個仙官,剛下界時他只是認為這個仙官弱的無法自保,除了鞍前馬後沒有其他可取之處,沒曾想勸起人來可有話說了,關鍵是他……竟然無話可駁。

食夢貘一直伏在地上作懺悔狀,在黍離將它封印之時,它微微仰頭,露出了感激的眼神。

一切重歸安寧,山還是那座山,山頂纏繞的黑霧終是散開,陽光投向山向陽的一邊,大地開始回暖。

花如命咳了兩聲,想施一個簡單的凈化術,轉眼衣裳幹凈如初,她剛要謝過黍離,雲雀的聲音遠遠傳來。

“剛才好大動作,我在那山腹之中差點被碎石掩埋。哈哈哈,有趣,黍離,你竟只是封印了它,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黍離沒理會她的後半句話,冷冷淡淡的說,“你找到什麽?”

“你料的不錯,幕後者的確在這裏,不過他一見到我便跑了,我懷疑他認得我,興許是故人。”

“你見到他的模樣了?”

“那倒沒有,他臉上覆著黑霧,我怎麽都看不清。”

“那你如何斷定他識得你?”

“其一,此人鬼鬼祟祟,若沒有做虧心之事,大可堂堂正正示出真面目。其二,我見到了,他從山腹裏取出染蟲,不過這假貨取出之時已經死了,我剛要問他,他看到我立馬跑了,接著貘暴走山腹塌下不少碎石,等我出來他早跑沒影了。其三,他所使的,是仙術。”

這番說辭令二者雙雙沈默,都想起那晚異族身上覆著的渾濁之氣,恐怕與黑霧萬變不離其宗,而幕後者和異族手中都有染蟲,這一切是否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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