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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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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五

人人得而誅之——

這蘊含雄渾勁力斬釘截鐵的聲音振聾發聵,在山林間回響著久久不散。

這種說辭殷梳聽過千百遍,早不應該有任何觸動。但她眨了眨幹澀的眼珠,有一股針砭般的細密悶癢從她空蕩蕩的胸口如百足蟲蟻般爬了上來。

她輕而易舉地化解了直逼向她的殺氣,但心神忍不住有一瞬間的倥傯。

她可以練成最難的劍訣,可以擊退最不可戰勝的敵人。但她堪不破最涇渭分明的正邪,逃不脫最覆雜的人心。

她默然地看著山林前的人開開合合的嘴,聽著他們用最激烈的言辭義憤填膺地咒罵著她這個邪魔外道。

「你以為你走出很遠了嗎?」

她心底那個沈睡已久的聲音重新探出頭桀桀地笑了起來。

「放棄吧,你永遠擺不脫你最害怕的。」

“小梳。”混沌中,是須縱酒輕聲喚她。

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漏進來這一束光。

不是的——

殷梳睜開眼睛,把寄生在她心底淬著毒汁的聲音再次打碎。

不是你說的這樣。

她眼前浮現了更多人的面容,有殷莫辭、谷雲深、甚至還有已經背棄她而去的萬鈺彤。

有那麽多人曾與她同行,為她織就了堅硬的戰甲。

殷梳昂起頭,迎上門派眾人滿滿地盛著惡意的眼睛。

「我會戰勝他們,就像戰勝你一樣。」

“既然如此,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她下定決心挑唇一笑,運氣將悠揚的聲音傳了下去,“除了秘籍的下落之外,你們難道不想知道臨安壽宴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嗎?不想知道這段時間我們都查到了什麽嗎?不想知道在正道中究竟是誰背叛了你們嗎?”

山門下眾門派霎時安靜了下來,他們眼神發亮而又警惕地打量著她,想要看穿她的真實意圖。

“說來聽聽。”萬鈞盯了她許久才緩緩開口,眼珠轉了轉又補充道,“不過別想耍花招。”

那清玉宮弟子臉上莫名浮現一絲惶急,開口提醒道:“各位同道莫要被她迷惑,她嘴裏怎麽可能會有真話!這妖女功夫很高,還請各位速速……”

他剩下還未出口的話被一把貼著他喉管的清湛長劍逼了回去。

持劍的少女滿身清越從天而降,譏誚而鄙夷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死物。

眾人大駭,他們原本幾乎已經將這清玉宮弟子團團圍住,此刻竟讓殷梳如入無人之境般逼到了近前,且根本沒有幾個人看清了她的身法。

“妖女,你好大的膽子!”靠得近的門派中人大怒,揮起刀劍就要直接擒住她。

殷梳分出一縷餘光,回身左手掌風掃過,眾人均被逼退。

眾人踉蹌兩步站穩,不敢置信殷梳方才信手一揮便有如此威力。他們之前對那清玉宮弟子反覆強調這魔教女子“內息高深”渾未放在心上,此刻才驚覺竟真的高深到了這個地步!

殷梳無視他們各色變幻不斷的面色,徑自抵著劍問那清玉宮弟子:“你為何不敢讓我說話,你在害怕什麽?怕我說出你的身份嗎?”

這清玉宮弟子縮著脖子磕磕巴巴地開口:“我……我今日能揭……揭穿你的陰謀,已是死……死而無憾!我……又有什麽……什麽身份?你不要……信口雌黃!”

門派眾人不敢再輕易上前,但也不肯輸了氣勢般地怒斥殷梳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敢當著我們的面行兇?”

山門上常樂宗的弟子也遠遠看著這一幕,他們雖還震撼於殷梳的身份,但到底對方是他們常樂宗請進來的客人,還是捏了把汗請示道:“師兄,這……”

“無需緊張,靜觀其變。”須縱酒遠遠望著她颯爽的身姿,他相信殷梳不會魯莽行事,也不擔心她不能全身而退。

山門下戰況一觸即發時,他清俊的臉上卻笑意舒展。小梳果真永遠都不會令他失望,永遠令他耳目一新。

就像他們彼此應允的一樣,這一株藤蔓如今生長在清水中。它修剪掉了枯敗的枝葉,又抽出新嫩的綠芽,重新滋長出旺盛的生機。

只是小梳這一片熾烈丹心,未必能得到她想要的結果。

想到這裏他皺起眉頭憂心了起來,他不能真的袖手旁觀,他需得做點什麽。

他招來一個弟子吩咐道:“去看看白夫人在做什麽,若有異動即刻來通知我。”

百人包圍中,殷梳持劍的手紋絲不動,笑得純真張揚:“我殺他幹什麽,我還需要他來告訴你們是誰指使他來的呢!”

說話間她的眼睛一直看著萬鈞,試探而又挑釁。萬鈞也直直地盯著她,目光精明中隱隱透著一絲狠戾。

殷梳也不再吊著眾人胃口,將手中劍一橫,直接問那清玉宮弟子道:“之前殷大哥分明已經將清玉宮中放下屠刀的弟子全數暫時安置在沽山,是誰這麽快就把你放了出來,還恰好將你送到了萬三叔手中,是萬鈺彤吧?”

眾人嘩然,萬鈞更是直接氣得顧不上端架子,指著她大喝道:“你什麽意思?你不要胡亂攀咬,這和鈺彤有什麽關系?”

見他如此反應,且他的驚訝和憤怒不似作偽,殷梳冷笑了一聲收起了劍,開口:“萬三叔不明白不要緊,我們現在就把從前的賬好好清算清算!”

她轉身面朝門派中人,問道:“各位可還記得萬堡主壽宴時發生的樁樁件件?”

眾人對她七分警惕二分忌憚一分覬覦,但因想看她葫蘆裏買的是什麽藥仍紛紛點頭。

“過去了這麽久諸位總歸查出點什麽了吧?想必諸位起碼知道了是誰放走了摧心肝,萬四叔又為何而死吧?”殷梳說完,滿意地看到眾人面色急變,在心裏嗤了一聲。

這一點他們早在盟主府的時候便查了個徹底,他們離開臨安前也沒忘了留下相關證據,只要這些武林中人長了眼睛,就不可能看不到。

說到這個眾人面色均有些難看,還是胡幫主上前道:“四哥糊塗,和邪魔勾結在一起。但此事萬堡主已經給了我們交待,且閉門自省不出,四哥也已經身死。我們武林正道如今自然要以抵抗你們魔教為重,你莫要在這裏挑撥!”

殷梳聽得眉頭直皺,不敢置信反問:“我挑撥?”

門派眾人無人回她,她身後響起了萬鈞從牙縫裏擠出的聲音:“原來是你殺了四弟!”

殷梳側過臉,朝他微微一笑:“方才不也是三叔說的,魔教中人人人得而誅之,既然四叔和魔教中人為伍,那按你說的就該殺呀!”

萬鈞滿臉的肌肉因極致的憤怒和不得不顧全眼下局勢的克制扭曲痙攣在一起,他眼色紅到發黑,半晌才緩和過來開口:“他終究是我親弟弟,我定要取你性命祭奠他在天之靈!”

“三叔這就生氣了嗎?我後面要說的還有的是會讓你生氣的地方呢。”殷梳眨了眨眼,忽然如同恍然大悟一般又朝他惡劣地沖他笑了笑,“四叔的死讓你這麽傷心嗎,可是他的死也有你的責任呀!”

萬鈞全身緊繃,終於認真地用看待一個勁敵眼光看著殷梳。他開始在內心瘋狂地回想,當初在萬家堡時,他從未防備過眼前這個小丫頭,或許她……

果然,殷梳如他所料地開口:“如果不是三叔也圖謀秘籍偷偷一直和摧心肝來往,又私心瞞著四叔,甚至在四叔和摧心肝的合作中悄悄作梗。湮春樓又有了三叔你這個更好的合作對象,四叔不會那麽快成為湮春樓的棄子,白白丟了性命的。”

殷梳的話如同平地驚雷,炸得門派中人不得不下意識紛紛看向萬鈞。

萬鈞陰沈著臉,卻不見慌亂。

殷梳適時提醒他道:“三叔不會是在想怎麽狡辯吧?四叔在地牢救走摧心肝那一晚,三叔可是也偷偷去地牢見過他的,還需要我呈上證據嗎?”

萬鈞深深地看了殷梳一眼,坦然開口:“不錯,我早就知道四弟和湮春樓有往來。我絕不是徇私之人,看到四弟已無法回頭之後,我計上心頭也假意和湮春樓合作。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萬家堡、以及天下武林的安定。我與湮春樓不過虛與委蛇,絕對真的沒有做過什麽危害正道的事情。若非如此,我怎會一直掌握魔教的行蹤?若諸位同道還是不信,那我也無話可說。”

他話音落下後,門派中人沈默了不短的時間。還是胡幫主站了出來,他面色遲疑但語氣堅定:“萬三哥這段時間所作所為我們都看在眼裏,如今魔教大肆進犯,我們萬不可隨意動搖猜忌!”

他說完後馬上有幾聲稀稀拉拉的聲音附和,漸漸地聲音越來越響,門派眾人均點頭表示相信萬鈞的話。

殷梳不知作何表情,但比起上一次,她的不敢置信已經沖淡了許多。

她追問萬鈞:“所以說那一夜你陷害殷大哥,汙蔑他逼我們不得不救他逃獄,也是為了武林的安定嗎?”

萬鈞神色自然而毫不猶豫地回答:“你們湮春樓早就視殷莫辭為眼中釘,沒有我還會有別人配合湮春樓加害他。我順勢而為,還能博取你們湮春樓信任,有何不可?我若真的想置他於死地,你以為你們那麽輕易就能在地牢救到他,你們能那麽容易離開臨安?”

看著殷梳難以描繪的神色,萬鈞字字鏗鏘:“我知道你不會信,可我敢說縱使我一時忍屈和你們湮春樓假意周旋,但絕不會辱沒我頭上頂著的一個萬字!”

殷梳聽得滿心都覺得荒謬,但她分辨得出萬鈞這句話和之前的那些話的語氣狀態截然不同,他好像真的沒有說謊。

“好,那姑且不說這個。”殷梳定了定神,接著問道,“那三叔知不知道萬鈺彤都做過一些什麽?”

萬鈞不解又不耐:“鈺彤還能做過什麽?不是你們湮春樓一直在陷害她嗎?”

觀他反應,殷梳確定了萬鈞確實不知道萬鈺彤的所作所為,也再次確定了萬鈞是真的很喜愛萬鈺彤這個侄女。

不等殷梳開口,萬鈞接連追問道:“你們好像今日就格外針對鈺彤,方才須少俠也提到了她。鈺彤如今在平陵山處理殷莫辭犯下的禍事,你不要想把臟水潑到她身上去!”

話臨到嘴邊,殷梳竟覺得有幾分艱難。她閉了閉眼,一口氣開口:“萬三叔就沒有仔細想過,摧心肝被四叔救走之前,那個折梅令是怎麽回事嗎?”

萬鈞不懂殷梳這麽問的用意,他剛要隨意說出答案,才忽然猛然意識了過來,張著嘴沒有發出聲音。

殷梳看到他這個樣子,冷笑了一聲道:“三叔終於想到了嗎?我是無論如何都仿造不出能讓你們地牢精兵都辨別出來的折梅令的,萬四叔也多次否認不是他做的,而又不是三叔你做的,那就只有可能是一個人。”

“不可能。”萬鈞習慣地反駁。

“我也曾經像三叔你這樣,從來沒有往那個方向想過。”

四周門派眾人見他們一來一回打著啞謎,忍不住催促道:“你們在說誰?”

殷梳垂下眼眸,平靜地接著說道:“直到那天我親眼看到萬鈺彤和祁宥同行,她親口對我承認,她早就和祁宥……串通一氣了。”

“你胡說八道!”萬鈞怒不可遏。

“我沒有胡說!是她用她手裏的折梅令引得我們所有人互相猜忌!是她假意和我們一路奔走,卻在我們得到伽華聖典之時引來祁宥將秘籍現世一事昭告天下,導致天下人趨之若鶩!是她向清玉宮透露我們的所在位置,引得清玉宮不管不顧地攻山,最終門派覆滅……如今江湖亂成一團人人自危,每一件事裏都有她的影子!”

她看著萬鈞幾欲脫眶而出的眼珠和完全失控的神色,她心裏覺得他好笑,但她自己也可笑。她忍不住又諷刺他道:“你們萬家人實在是有意思,兄弟相瞞,叔侄相欺,誰都不知道誰的真面目。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專騙自家人,你們頭上這個萬字怕是起碼有三種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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